狄平子其人其事

曾位于望平街（今山东中路）、四马路（今福州路）拐角的时报馆，其馆主狄葆贤（号平子）是我国近代史、报业史、出版史上声名赫赫、业绩多多的风流人物。他才情横溢、儒雅超凡，既富有新思想又恪守旧道德；他从一位激进的维新志士，不断革新事业的入世很深的才俊到青灯黄卷与世无争的佛教徒，都显示了这位才人、举人、党人、报人不平凡的一生。他留下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轶事逸闻无不与他的才情、为人有关。

称平子为才人，自因他多才多艺。他出生在江苏溧阳官宦、书香人家。其高祖选斋先生是乡试第一解元，与大书家王梦楼不仅是至交而且是亲家。其曾伯祖鲁曾既为王梦楼乘龙快婿，又有一手酷似其岳父好字还精于绘画。其父狄曼农（字学耕）是位政声卓著、颇负贤名的知县官，又是位大名鼎鼎的收藏家，也是一位政法家。狄平子长期耳濡目染，继承父祖余绪不仅善书画、鉴赏、收藏而且能诗文，会摄影。他的有正书局在发扬国粹、保存艺术上为我国出版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首开复印精品先河，使商务印书馆、文明书局等均步其后尘相继影印书画册籍。他创始发起用珂罗版印名画集，收藏书画家名家征集印行；他搜印了许多古本书籍有孤本、珍本、绝版。凡有正书局出版物的封面题字多出于平子之手。他父亲曾为收藏两幅名画即元代的“王叔明青卞隐居图”和“宋人百老图册”，差点惹来杀身灭家危及无辜乡民之灾，在忍痛割爱献出“百老图”给垂涎他家名画已久的顶头上司王按察使后方平息了灾祸。平子视“天下第一王叔明青卞隐居图”为至宝，可是到了40年代竟被他后人以一百根金条代价售于魏延荣。此图在解放后自然收归上海博物馆了。平子的书法修长挺拔又有行云流水的飘逸洒脱格调，既融入浓浓书卷气又显得清新脱俗。他的画与书法风格相似，充满绢秀逸美大家气派。有人说平子书法甚过画，也有人评他的画唯有墨竹最上乘，平子自己则如是说：“余所心得者，唯山水一门。花卉人物，则已不敢自信。”在他藏品中有一幅竹石图轴，题名为“六根清净素心人”可谓气势生动、神韵隽永清新秀丽的精心之作。画有六枝墨竹，配以远山近石、河流花草。画上方空白处竟然有三处大小、字数不等的题词。其中中间上方字体最大题词是一首四行诗：“六根解脱自通灵，珍重明珠不染尘。我自昏迷等顽石，廿年愧伴素心人。”下缀小字“追忆定师后题一绝，无依。”这幅画是为禅念爱妻“定师”而作。据说他这位爱妻是原配的妹妹，因聪颖过人，悟性极高深得平子之爱，平子将她密叶藏娇，生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儿子。当原配得知木已成舟又是自己妹妹无可奈何时，也就公开了秘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日，专门侍候小儿的小女仆为公子烧奶粥，不小心点燃了火油炉旁的火油箱引起熊熊大火，遂将小主仆活活烧死。平子生有六女一男，他极不喜爱那男孩，认为他愚笨，得了这令人万分怜爱的男孩其钟爱自不得言。男孩惨遭夭折使平子夫妇痛不欲生，平子一度中心惨怛、神情悲戚，其爱妻不久郁郁寡欢而随爱子而去。平子深爱的两个亲人相继离去，大有惚惚如狂的悲痛，幸而他皈依佛门，深知人的寿命如弱草栖尘，也就自解悲怀，将心中悲痛写在他的《平等阁笔记》中。他说他的爱妻是与爱子同上灵山去的。他称妻为“定师”，是因这位次妻博学多才，对禅理知之甚深，是她自己算出离世日子，故而平子对她五体投地、敬爱倍加，自叹不如。次妻也是佛门弟子，法名“观定”，故而平子称她为定师，包天笑曾说他称妻为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下缀的具名“无依”是平子法名，而其阴文方印是“无依道人”，可见平子是佛道二家的。

平子风流倜傥，热情好客。他在时报馆内特地辟了间俱乐部名“息楼”，供各方宾馆休憩聊天、打牌之用。他又醉心小说，创办了一份《小说月报》，为了给“月报”配上美人倩影，又特地开设一爿“民影照相馆”，在二楼辟了间“研究室”，专门与行家高手研究照片拍摄、影印技术问题。“影楼”的客人除了莺莺燕燕青年女子、花界尤其多外，因精湛技术还引来各方名士，美不胜收的照片在“月报”上刊登，尚有许多存之未用，后来就令戈公振专门负责《图画时报》深受读者欢迎。他的有正书局还为此出了平行本，用最好铜版纸精印出来，配上锦面精装，名主《警鸿艳影》，一时纸贵洛阳。

平子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士”，他出生在官宦人家，自幼就受到政治方面的熏陶，后来到了北京。结交的朋友除了骚人墨客还有众多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仁人志士，他也成了康有为的弟子，与梁启超算是莫逆。面对列强侵略，清廷腐败无能，他们奋起以救国保皇为己任。他积极参与了中外闻名的“公车上书”与全国18省1300多名举人一道，在康梁领导发动下企图阻止清廷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不久，他又投身湖南《湖学报》主笔、“博学通才，冠绝三湘”的唐才常发动的“勤王讨贼”活动，起义事败，潜往日本。由于康、梁在戊戌政变后逃往日本，在海外大举办报，大张旗鼓地鼓吹保皇立宪，组织保皇会，并将保皇会等视为政党，将他们办的报纸视为保皇党党报，他要求“党中各报，皆布告保皇会告蒇……”并对其党报实行统一领导，政治目标、宣传口径、宣传步调皆受统一调动指挥，连经费管理也必须统一在他们手中。1904年，狄平子便奉他们保皇党意旨携带了七万保皇党党费回国来沪，在望平街北首办起了保皇党报《时报》。然而，风起云涌的民众抵制外侮、保卫主权的爱国斗争，使他思想起了很大变化，他从《时报》报导的种种民众爱国救国波澜壮阔斗争实况中看到要救国不只能保皇。他的时报内容也都据实报导而未服从保皇党的舆论统一方针。这使康、梁十分生气，指斥他“于党事种种不肯出力”、“成了叛党之人”，既然保皇党领导已经宣布“《时报》则要来何用？”平子也成了其党的叛逆，矛盾的尖锐结局自然是分道扬镳，不久，平子成了《时报》独资馆主，摆脱名声难听的保皇党报干系。

平子办时报的宗旨：“吾办此报非为革新舆论，乃欲革新代表舆论之报界耳。”他厌倦政治报纸的“统一”，因而，除了在版式上开我国报纸由书册改为一张四页改革先河外，还办了许多文艺性、生活性内容很强的刊物如《小说时报》、《妇女时报》、《佛学时报》、《图书时报》等，又开了报纸办副刊先河，《时报》的“余兴”、“小时报”开辟后，《申报》和《新闻报》也紧步后尘而有了副刊《自由谈》和《快活林》。《时报》一创刊就以它新颖独到的编辑、摒除陈腐气的清新风格很快赢得了读者，随着对“报界”改革宗旨方针，时报又开了报纸设专电、通讯、社论等先河，很快就以锐不可挡气势，追赶早它32年的老《申报》和早它11年的《新闻报》，成为望平街上三足鼎立的报纸。

申报馆大楼于1918年落成时，时报馆的新报馆大楼的设计图纸也计划成功，1921年以它独特风格——佛塔形，耸立在望平街北首与申报馆欧式风格大楼及中西合璧新闻报大楼比肩并行，毫不逊色。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平子的事业和生活鼎盛时，家事却遭飞来横祸，他的妻儿相继离他而去，在悲痛欲绝后自己又遇车祸，他是虔诚佛教徒，事事爱讲究因果报应。多少事从来是盛极而衰，他心灰意懒，决意将他精心创办了19年的时报盘售出手，潜心于青灯黄卷，以佛学为最后人生寄托。

平子与史量才曾为网罗人才编辑陈景韩而反目。陈从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系学成回国时就被平子聘为编辑，由于陈酷爱编辑之职又善写小说、时评，深得平子倚重，适逢陈妻早亡多时，陈单身一人住在报馆内，24小时均可为报馆服务，省却了平子不少精力。可是1912年，史量才盘下《申报》后留聘申报全班人马，无心腹之人，便以高出《时报》一倍薪水（300元）和总编高位悄悄聘到了陈，这使平子大怒，以为史在挖他墙脚，几乎拔拳相向，毕竟他是文人雅士、佛门弟子遂平息心头怒火，但从此不再与史谋面。史量才办《申报》，时有为共产党辩护言论冒犯了国民党反动派，1934年11月13日下午被蒋介石派遣特务暗杀。在大殓那天，平子竟然亲往吊唁，送去一条由有正书局精心特别仿制的陀罗被（这在清代属皇帝钦赐的），附上一首感情真挚回首往事的悼诗。有人问他为何不记前仇？他说“人都死了，冤亲平等”了。

（《上海盟讯》，1999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