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我在杨梅亭村的邻居刘捷和莫伶

我在杨梅亭村的邻居刘捷和莫伶

时间:2022-01-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同年与女友莫伶创办庆祥工作室,2012年更名为弥云斋至今。当时我已在杨梅亭村安家,住的正是小周自建的一幢房。就这样,刘捷和他的女友莫伶成了我的隔壁邻居,我们两家的院子和房子相连在一起,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道篱笆。和刘捷与莫伶一块搬来的还有他们的一条黄狗。刘捷在集市上认识了同在摆摊的莫伶。那一批餐具最终完成后,刘捷和莫伶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笔自己挣来的创业资金。那也是我搬到杨梅亭村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刘捷,河南洛阳人。2009年毕业于景德镇陶院雕塑专业。同年与女友莫伶创办庆祥工作室,2012年更名为弥云斋至今。

莫伶,广西桂林人。2010年毕业于景德镇陶院陶艺专业,喜爱读书。她与刘捷创建的弥云斋希望能传递生活主张,展示产品与生活空间的融合性。

刘捷和莫伶成为我的邻居,纯属偶然。

那一天,刘捷怀揣十几张在小店打印的租房广告,来到三宝湖田一带。当他往一面老墙上粘贴第一张广告时,背后就有人拍他肩膀,把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城管来了。

“要租房吗?我家就有,你过来看看。”刘捷回头一望,他后来的房东小周正非常诚挚地望着他点头。这广告效应也太快了吧?刘捷望着手里一沓还没开贴的纸片,心里有些犯嘀咕,要是钱也能挣得这么快就好啦。

当时我已在杨梅亭村安家,住的正是小周自建的一幢房。他的妻子女儿不愿住在村里,觉得在这乡下地方上学生活都不方便,所以小周在市区里买了套二手房,正想搬家,想把自己在杨梅亭自住的那幢房租给新房客。就这样,刘捷和他的女友莫伶成了我的隔壁邻居,我们两家的院子和房子相连在一起,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道篱笆。

每天黄昏,我都能听见莫伶喊着:许志亮!我们散步去!听着就像喊一个人。和刘捷与莫伶一块搬来的还有他们的一条黄狗。黄狗原来的主人是刘捷在陶院的同学许志亮,这狗是许志亮大四毕业前收留的一条流浪狗。许志亮大学毕业后在景德镇没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就去了外地,将狗丢给了刘捷,刘捷就给它取名叫许志亮。

他们来了没多久,就在院里建起了一座小型的梭式窑。

刘捷当时大学毕业不久,来杨梅亭租房之前,曾经通过老师的介绍,给三宝陶艺村的李见深当过两个月的助理。那两个月时间,刘捷跟着李见深学了不少东西,他一直在尝试着如何在景德镇留下来。

刘捷是河南洛阳人,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艺术家,高考时的目标本来是八大美院之一,后来受了点挫折,才选择了景德镇陶瓷学院雕塑系,2005年入学以前,他对陶瓷一无所知。刘捷的父母是河南洛阳东方红拖拉机厂的职工,一个已不再景气的国有企业的工薪阶层,并没有多少富余的钱,所以刘捷大三大四时就得靠自己解决部分生活费用了。那时乐天陶社已开始设立周末集市,他做了些陶瓷首饰也在那里摆摊,陶瓷首饰成本低,成品率高,很多学生一开始创业时都选择了这一项。刘捷在集市上认识了同在摆摊的莫伶。莫伶小他两届,是陶院陶艺系学生。这个来自广西桂林农家的姑娘,长得小巧玲珑,内向而腼腆,不过东西却做得很不错。她当时和要好的女伴在一块做生活器皿,件件都有创意,做得很认真,也引起了刘捷的兴趣。年轻人凑在一起,谈得来,合得拢,感觉很投缘,就决定合作了,毕竟人多力量大,点子也多。

刘捷和莫伶在合作的过程中先是朋友,后来就成了恋人。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

刘捷当时跟着小周来看房,觉得房子不错,还有小院,一年租金是一万五,当时在杨梅亭这一带不算便宜但也不算太贵。刘捷的另一位同学的工作室恰好也租住在这幢房子对面,就是这位同学为了排遣孤独,天天给刘捷“洗脑”要他来三宝趁着房租便宜早点租房打天下的。刘捷做事干脆,没再另找房源就把事情定了。只是回来与莫伶一商量,两人身上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元钱,无奈,刘捷第一次开口向父母借了三万元,算是创业基金。交了房租后,他们在小院里建了一座两块板的梭式气窑。

刚搬来的那年,也是运气好,朋友的朋友给他们下了一个订单:杭州著名的连锁餐饮忆江南的老板,请他们先为杭州的店里设计制作专用的手工系列餐具。如果感觉不错,再推广到全国连锁店。

这个几万元的订单,对当时囊中羞涩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使他俩不敢怠慢。忆江南在全国很多大城市都有连锁店,如果每家店以后都采用他们设计制作的餐具,刘捷和莫伶不仅很快可以还清父母的钱,而且后面几年的生计都不用发愁了。他们决定倾尽全力做好这一单。考虑到忆江南的顾客群主要是年轻的白领阶层和小资,这一阶层对美的欣赏和敏感都超过一般受众,刘捷和莫伶动了不少脑子,设计了很多草图,最后才决定采用陶土和瓷泥之混合,让餐具色调更加接近泥的本性,再加上江南风味的釉下绘画,做成具有江南韵味的乡土系列,一定要一眼望上去便与众不同。样品出来,老板很喜欢。那时他们买不起炼泥机,也请不起画工,除了配泥请了一个小工,所有的活都得自己亲自动手,坯件素烧后,由莫伶来绘画。常常在很深的夜里,我看见他们的屋里还亮着灯,在干活。

因为没有炼泥机,陶泥与瓷泥的混合就得一团团都用手工揉搓完成,白天,就见刘捷和请来的小工在院子里忙碌着。第一批坯件做好后,院里放不下,他们一板板搬到三楼阳台上晾,那些天天气很好,晾两天坯就能干了。夜深时,刘捷突然醒来,听见外面有哗哗的声音,他推推莫伶,让她听听外面是什么动静。两人还来不及交流,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老天,白天那么大太阳,晚上怎么会下起了大雨?

等他们匆匆忙忙跑到三楼阳台,却傻了眼:一地的坯,都被雨淋得趴塌在地了。十几天的工夫全白费不最让人气馁的是那些混合泥料啊,费了多大劲才一团团揉搓出来的!

碎了的坯泥在景德镇陶瓷行话中被称为“脚板屎”,是不可能再重新揉来用的。泥料之所以要反复揉炼,就是不能让泥里面有空气,有渣滓,否则,一烧就易炸坯。

伤心是没有用的,只有从头来过。

那一批餐具最终完成后,刘捷和莫伶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笔自己挣来的创业资金。好几万元啊,为他们留在景德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遗憾的是,这个订单没有后续了,因为忆江南是用洗碗机洗餐具,这种陶泥与瓷泥相结合的材质比纯瓷的要脆,很容易在洗碗机里磕磕碰碰,清洗一次,就会有一些餐具碰掉一个角或一个碗边,这也是刘捷和莫伶在当初设计时没有想到的。忆江南的顾客群,追求实惠和完美,不能像景德镇很多饭店一样,外表豪华,餐具却往往多次品残品。所以老板只要了一单,就不敢再要了。为了保护餐具而放弃洗碗机,请人工洗碗,对饭店来说成本太高,也是不太可能的。

那也是我搬到杨梅亭村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那年春节一批朋友有十几口人说要到景德镇来玩,家里饭碗不够,我就准备去市里买一批盘子和碗,好用来招待客人们。莫伶知道了,隔着篱笆说你别跑那么远买了,反正是自家人,我们有好多淘汰下来的次品,你要不嫌弃,都拿去吧,实用就行。那些为忆江南制作的餐具,是与景德镇生产的餐具完全不同的风格,我本来就很喜欢,所以喜出望外,从刘捷家捧回一大摞大小不一的盘子和碗,上面是莫伶绘的一朵莲花,或一条青鱼加水草,它们可能只是烧窑时有一点落渣,或者有一小条看不出的釉裂,一点也没有影响美观。摆上饭桌时,所有的客人都说这餐具太有味道了,饭毕便被就餐者要走几个。

刘捷和莫伶还有两个同学前两年合伙在陶院对面的街上租了一个店面,取名庆祥铺子,摆上各自的作品。这条街刚起步时租金才几百元。后来改名叫陶艺一条街,租金涨到几千元。不过,因为庆祥铺子卖的东西很个性化,渐渐就有了人喜欢,有了下单的生意,有了回头客,所以一直开到现在。

正是从刘捷和莫伶的创业过程,我慢慢悟出了景德镇的迷人之处:这个看上去无序而且陈旧的城市,却可以是年轻人从微小开始经营自己梦想的地方。它躲避在江西一隅,后工业化和疯狂的城建化还没能来得及完全吞噬它,昔日的瓷魂仍在,年轻人在这里还可以依靠手工劳作自产自销,可以选择从微小开始经营自己的梦想。

这在中国其他的城市,已经不太可能。

我看着两个年轻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们的勤奋,他们的聪颖,当然,还有爱情的力量,使他们从一无所有到短短两三年间成为大学生创业者中的佼佼者。刘捷和莫伶的作坊现在请了七位比较固定的画工,加上做坯吹釉和打杂的师傅,有十几个固定的工人,还请了村里一位阿姨做饭。他们又在村里租了一幢三层的民房当作坊,拉坯利坯吹釉都在楼下的大棚里,画工们在二楼工作,拉坯和烧窑的师傅则是有事就来。这算是个小厂了,主要生产手工制作的茶器、香器、花器和文房用具。不过,他们的作坊生产的器皿大都有自己的设计理念,与别人不一样。莫伶在来杨梅亭之前,曾和她要好的女同学一起为台湾女陶艺家叶文怡当过助手。叶文怡是较早来到景德镇的台湾人,她的工作室也在三宝一带,现在那位同学仍跟着叶老师,成为她的主管,帮她打理在景德镇的一切事宜。叶老师对佛教文化研究颇深,对香器制作非常用心。莫伶受她影响,也喜欢研究佛经,并在自家的产品中增加香器。据说佛在人间有一世就是陶艺师,她为自己的作坊取名“弥云斋”,也透着一丝佛意。刘捷说,莫伶爱看书,二楼书架上的书都是她买的。

刘捷的陶瓷作坊,是景德镇目前民窑发展的一个缩影。他聘请的师傅和画工,也因此有了这个时代的特色。

刘鹏跟着刘捷两年了,是利坯师傅。他是都昌人,1989年出生,16岁初中毕业,在老家没有出路,就投奔在景德镇画青花的姐夫。姐夫说,在这个古城,学会一样做瓷的手艺就能生存,于是他拜了师傅学习利坯。

利坯在景德镇陶瓷传统生产环节中是极重要的一个工种。无论是拉坯还是倒模出来的坯,都是粗坯,需要重新修整,做这道活的工作就叫“利坯”。这是景德镇圆器业中,至关重要的工种,在陶瓷制作中,利坯的好坏精细,直接关系到器物的审美。刘鹏曾为刘捷的一个朋友做过一些东西,朋友对他的技艺和工作时的认真用心印象很深,当刘捷想找一个好的利坯师傅时,朋友就介绍了刘鹏。一试工,刘捷非常满意,刘鹏也觉得刘捷人随和,好交往,两个都互相满意,刘鹏就辞了原来的活,留在刘捷这里了。

刘捷说,他的一些设计,刘鹏都会对他提出很好的建议,他不是一般的光会做活的利坯师傅,肯动脑筋,爱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大的出息。

我在刘捷的作坊里看刘鹏干活,坯架上,一件件待修的茶具有序地放在前方木板上,另一边,摆着利坯使用的板刀、条刀等工具。当刘鹏把一件粗坯覆置在工具台上旋转起来时,他的一双手显得极其灵巧,很快,多余的泥料在刀具和旋转的坯机间流成一条条弧形小溪,那过程看上去很美,却是多年工夫练成的。想起艺人的一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也通用于利坯这一工种。我们看上去差不多的过程,实际上却根据坯件不同的要求分成很多细节:例如剿口沿,是将口沿修平;打半刀,是修削口沿的外壁;平泥,是修器物的肩部;扯泥,是从肩部修到口沿。用刀的刀法也不同,有时只需轻轻拖一刀,有时则需刀法缜密。有时需速度较慢,使表面平滑而不露刀痕,有时则需眼明手快,看准角度推进。这一切,都无法用言语完全说明,全靠手上慢慢磨砺用心体会,尤其是做小件坯,一刀下去,坯的外观美不美,全在此了。

2014年春节,刘鹏办了喜事,娶的是一位景德镇妹子,叫万琴,会画青花。过完了年,刘捷干脆也把万琴请来画传统青花,小夫妻俩就都在刘捷的作坊里做事。

在七位画工中,有一位张师傅,算是年纪较大的,她上世纪80年代进了景德镇十大瓷厂之一的艺术瓷厂,是位画青花的女工。90年代十大瓷厂相继破产后,她便在一些私人的作坊里画釉下彩。她的一位好友小胡,擅长青花山水,丈夫曾在台湾叶老师处与莫伶同事,莫伶和刘捷的作坊扩大后,请来小胡为作坊画茶器,小胡就邀了好友张师傅同来。她俩与其他师傅一样,都是采取计件工资,这种计件制,具有灵活性和主动性,所以在景德镇大多数民窑中往往被双方接受。

另一位画工,却因为情况较为特殊,刚刚与刘捷签了一年的包月合同。她叫姚珍艳,湖南郴州人,2012年毕业于黑龙江师范大学艺术系国画专业。毕业时,她很想找一份与专业对口的工作,却无从着落。小姚有个同学章欣媛是景德镇人,于是她就跟着小章来到了景德镇,同来的还有一位湖北同学小石,三个要好的女生刚开始时想的比较简单,也雄心勃勃,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很快创业,但一无资金二无经验,创业谈何容易。三人家庭都不富裕,毕业面临的问题是必须先养活自己。于是三人到处留意小广告,想以自己绘画的特长为作坊画瓷,积攒些资金。三人都是国画专业,纸上功夫转为釉下青花并不太难,很快就在金昌利一家画院找到了一份打工的工作。说好先做三个月,因为是刚毕业的学生,报酬当然很低,但也比没有收入强,只要能先安顿下来,以后再慢慢发展。画院的作坊在高新区新都陶瓷园附近,她们在那里画了三个月的坯,却遇到那年景德镇涨大水,作坊被淹了,画好的坯也浸坏了。老板不肯给她们开工资,说自己也损失惨重。就这样,白白干了三个月,一分钱也没拿到。沮丧之中,小石打了退堂鼓,她的家在湖北一个县城,父母希望她能回家乡工作。回到老家的小石后来考了公务员,现在在那个县城里做着一份办公室文员的事。姚珍艳没有走也不打算走,她与小章又去应聘景德镇一家叫真如堂的茶具陶瓷公司,终于暂时稳定下来,成为一名画青花茶器的画工。

公司聘用初来的画工,工资都不高。小姚便想再找一份工作,打两份工,可以多挣点钱。一天,她在景德镇交通信息广播中听到一则广告,有人想聘一位学院背景的画工画釉上彩的小件器皿。在景德镇不长的时间,除了打工,小姚也一直在学习相关陶瓷知识。她其实更喜欢釉上彩,因为她觉得那种工艺更适合自己的特长发挥。她按照联系方式找上门去,正是刘捷的作坊。

刘捷告诉我,他当时想开发一个釉上彩的茶具和文房系列,不想用太传统的手法,于是想到如果能请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就更能理会自己的意图。因为景德镇当地画工,虽然工艺很好,但他们若不能认同或不喜欢你的艺术理念,只为绘瓷而绘瓷,就不可能在器皿上画得有创意有灵气。

刘捷与小姚交谈,很快就得到沟通。小姚的专业很扎实,花鸟、草虫、山水、人物,几乎样样都能拿得下来,刘捷很高兴自己的运气。小姚也很高兴,终于可以画自己喜欢的题材了。

小姚在试工了一段时间后,刘捷给她开了不低工资,她不需要再打两份工了。

刘捷知道,像小姚这样心性很高的姑娘,是不大可能永久为作坊打工的。他只希望她能在这里多待些时间,所以,刘捷与小姚签了一份合同,小姚在刘捷的作坊里,不管作坊有活没活,拿的都是每月五千的固定工资,每周有休息日,亦享受国家规定的节假日。绘瓷也不计件,画面也可在设计基础上自由发挥。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刘捷都给了小姚相当的自由。懂得艺术的老板刘捷很尊重热爱艺术的小姚,小姚辞掉了真如堂的那份工作,就近在附近三宝路上租了民房,三室一厅,每月五百五的房租。中餐作坊免费提供。现在她每天的日常生活是,七点起来,洗漱后吃早餐,八点步行十分钟到作坊上班,认真画那些自己喜欢的瓷画。最近,她在画青绿山水的盖碗茶杯,细腻泛青色的高档白胎,配上淡雅清丽的江南山水,捧在手里就是一种享受。中餐她就在作坊楼下和大家一块吃,刘捷请的做饭阿姨就是本村大嫂。我也在那里吃过饭,四五样荤素搭配的菜,一大盆冬瓜肉片汤,除了张师傅和打杂的大嫂,全是年轻人,热闹得很。饭后,小姚会和同作坊的年轻人出去爬一会儿山再回来工作,村的后面是一片山,叫尖峰台,春天满山都是红杜鹃。下午下班后,她会约上已在陶艺街开了一个小店的同学小章,一块逛街吃饭聊天,逛街多看瓷器店,看看人家的东西,有什么可以学习。晚上,就在家读书并专心写字,书大都是陶艺方面的书,她需要充电,书法则是她的最爱,她在大学期间的一位老师,人极好,教书法也教得极好,因此她和一些同学便迷上了书法。有一年暑期都不回家,在校狂练,现在也每天都写,主要是隶书,也练行草。纸上的笔墨,她并不想丢。

湖北的同学小石回到景德镇来看她,很羡慕她的状态。姚珍艳自己也觉得,虽然小石现在生活得很安逸,可她离当初的艺术梦想,已经越来越远,而且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刘捷和莫伶觉得自己的工作能与兴趣相连,确实非常幸运。这场幸运,是景德镇赐予的,他们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做得很好,不给景德镇丢脸。所以,他俩是把产品当作作品来设计的。他俩也是把工作当作生活来对待的。他们的作坊扩大了,却并没有存下多少钱,除去成本和维持生产的费用,所余的资金大多用来进行下一步的产品开发研究。

在与陶瓷相关的圈子里,他们与一些客户成了朋友,互相汲取着知识、智慧及人生的体验。

2013年的瓷博会上,刘捷做了一本十几页的小宣传册。小册子设计得非常漂亮,里面的文字也很优雅干净。我问刘捷里面的文字是谁写的?刘捷说是两位外地的朋友花了两天时间设计的,从图片设计到文字写作,刘捷和莫伶没操过心,都是他们义务做的。

外地的?那文件传来传去也够麻烦的,这朋友真够义气。刘捷说,本来是客户,后来成了朋友。我很好奇,刘捷就说起了与福州李阳和赵通的交往。

李阳第一次到陶艺街的庆祥铺子看瓷器时,没说过话,刘捷也很傲气,两人互不搭理。第二次,她与母亲一块来的,选了几件刘捷的东西,是店员接待的。第三次,李阳又来了,希望店员能请刘捷来店里,想认识一下。

李阳和一个朋友在福州做茶叶,喜欢刘捷做的茶器。

一聊天,发现两人都是85年出生,同属天蝎座,生日居然只差几天。于是越聊越有话题,成了常来常往的朋友。李阳学过剑道,留一头短发,看起来像是男生,性格竟与刘捷也相像,都是做事从来果决,不瞻前顾后。刘捷说,认识好长时间,他都不知道李阳是女生还是男生,没好意思问。不久,刘捷又结识了李阳的合作伙伴,西安姑娘赵通。巧的是,赵通竟与莫伶同年,都是天秤座,性格也差不多,对待一些事物的看法也相像。所以,当李阳要做什么事时,刘捷会说,如果赵通在,她一定会这么这么说……李阳一拍手,说太对了,她就是这样的。刘捷笑了,因为他是根据莫伶的习惯猜测的。

与刘捷和莫伶不同的是,李阳和赵通,家世背景都很优越。李阳的母亲是榕城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家庭的潜移默化,培养了李阳审视古典美的眼光;赵通生长在古城西安,从小就在类似私塾性质的严格家庭教育下成长,《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她都能倒背如流。李阳大学毕业后为一家很有名的家具公司做策划,自己还开了一个红木家具店。整天奔波于工作和自家店面之间,李阳发现每天只在想着怎样赚钱,而赚来的钱又只是在为房东打工,更重要的是自己找不到半点的工作乐趣。于是她学习剑道,学习茶道,想尽量让自己的生活丰富些。2010年底,当时在厦门大学考古系念书的赵通大学还未毕业,认识了一起修习剑道的李阳。虽然两人的生长环境不同,但她们都对传统文化兴趣浓厚,因为聊得来,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当李阳毅然关了店面,辞去家具公司的策划工作,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时,赵通成为她的支持者,并毅然放弃了已获得申请的英国牛津大学读研的计划,和李阳一起打天下。

两个85后女生,就像两位年纪轻轻英气逼人的女侠客,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以60后、70后为主体的茶人天下,成立了一个名为“寓古三千”的小小茶品公司。启动资金本可以向家里伸手,可她俩不愿意,十万元,是俩人东拼西凑和李阳几年来摸爬滚打的全部积蓄。“转一圈下来,最终选择茶,还是心底那份对中国传统东西的喜爱。再说,现在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浮浮躁躁,难得静下来喝杯茶,做这个也算是磨炼自己的心性吧。”李阳曾这样总结这个过程。以传统文化为载体,立足福建,茶和茶道用品便成了她们最好的选择。根据各自所擅长的部分,两个人进行了明确的分工。赵通专攻瓷器,李阳专攻茶。

“出古而不泥古”是“寓古三千”的“寓”字的含义。李阳和赵通希望寓古三千的作品偏向传统但不拘泥于传统,是老东西的活用。必须古典气息浓郁,而又不会让人产生脱离现实的距离感。也许,现在寓古三千还很不成熟,还只是在努力地打造茶道文化生活。但是在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它能传达给大家一种属于寓古三千的文化形式,超越于茶道文化之上。

原本对茶道并不熟悉的刘捷和莫伶,通过与李阳和赵通的交往,也产生了对茶文化的浓厚兴趣,从而在设计和制作茶器时有了更多的想法。四人就这样从生意关系变成了要好的朋友。当很多85后的年轻人还处在对未来迷惘惆怅的时候,刘捷、莫伶、李阳、赵通已经在朝着自己明确而坚定的目标努力前行。

刘捷的弥云斋首页上,是赵通为他们写下的一段话:

生活是朴素的,生命亦如是。智慧总是在一叶知秋的瞬间被参透。美好的生活莫过于抛开琐碎,放下恩怨,忘记烦扰而后在心灵里画一个圈,耕读休息,自在从容。我们浸淫在生活里,恪守着心灵的宁静,每每对刹那顾盼流连:譬如朝暾夕月,落崖惊风;抑或虫豸了了、木叶萧萧。我们将片刻的感悟凝聚成瓷;且在灵魂的空间里焚一炉香,续一杯茶。

是啊,这才是最重要的——将片刻的感悟凝聚成瓷,且在灵魂的空间里焚一炉香,续一杯茶。

正在流逝的古典,在与当代浮躁的生活方式对抗中,就像夜间天幕上星星的闪光,虽然微弱,却令人向往。

冬天时,莫伶养的那条叫许志亮的黄狗失踪了。每年这个时期,景德镇总会出现一些恶人,专门干偷狗的勾当。这些人心狠手辣,骑着摩托穿行,往往趁路边闲逛着的狗儿不备,突然出手甩出绳套勒紧狗脖,再装入事先准备好的袋中,扬长而去。被盗走的狗大都被送入了餐馆,命运悲惨。不知为什么上帝造人,要让这世界有善就有恶?难道是上帝的敌人撒旦乘人不备侵入了某些人的灵魂?中国老百姓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希望恶人能早一天受到上帝惩戒。

失去黄狗的刘捷和莫伶,后来抱回一条小狼狗,取名多吉。又养了一只银灰毛圆眼睛的猫,取名多喜。狼狗长大后无人敢盗,却也不敢放养,平时只能用链子拴在院中。多吉见有生人来便狂吠,白天虽吵,晚上却似乎多了点安全感。多喜则安静得惊人,方便时会自己如厕,似乎从不出屋。

我们也养了一只八哥,叫小白点,小白点是我和老汉在新都陶瓷园时,宝福从孩子手中要下的,我们把它一点点喂大,因此与我们极亲,赶都赶不走。当它会飞时,老汉曾将它在后面山上放飞。我们以为它已快乐地生活在山林时,它却飞了回来,一回来就扎进它的洗澡盆,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飞到老汉的肩膀上大叫,好像是诉说它这几天的不凡经历。小白点的澡盆,是我从雕塑瓷厂淘来的学生作品,淡青色的瓷盆中,几条用泥料堆塑的金鱼和莲花,很夸张很活泼地在水中摇曳。小白点认识它的盆,不肯让别人随意动。若有陌生人动它的盆它必啄手。既然小白点愿意留在家中,我们当然也很高兴。白天它在院里玩,夜里就回到它的鸟笼睡觉。鸟笼本来挂在袖子树上,一只野猫发现了,好几天都悄悄蹲在树下窥伺,为了小白点的安全,我们就每天晚上将鸟笼放进家中。小白点会自己用嘴开关鸟笼,一天夜里,不知为什么兴起,它打开鸟笼飞到二楼老汉床头,静静地观看老汉睡觉,老汉把它送回笼中,一会它又飞来守着老汉,我们真觉得它上辈子也许是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长在景德镇,小白点居然对两件事异常有兴趣。

一是我画画时,它最喜欢守在画桌边。我的毛笔放在那里,平时它从不去理会,可只要我将笔拿在手里,准备画画了,它就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一口叼走我的笔。有时我故意逗它,将笔放在那里,假装要去拿,它看着我,很警戒的样子,我也装着很警戒,小心地看着它,然后,我出其不意地以飞快的速度取笔,可小白点的反应更是神速,像是一粒飞弹一头撞过来,笔还是被它抢走了。我一生气,将毛笔送到它面前,说给你吧给你吧,没见过你这样的鸟。对送上门的笔,小白点睬也不睬,它是存心和我捣乱。另外我在宣纸上写字,它特别不喜欢圆点的笔画,只要见到,就飞到纸上来用嘴将圆点撑开,将它啄破。

第二件事,是它对拉坯也特别感兴趣。只要刘捷请的拉坯师傅来干活不它就立马飞到邻居家的院里,在工棚里到处闲逛,沾得一脚都是白白的瓷泥。师傅开始转动拉坯机的轱辘时,小白点就飞到师傅的头顶上好奇地观看,还不停地换动位置选角度观摩,我用它最爱吃的葡萄干都没法哄它下来,师傅用手轰它,也轰不走,一人赶它,它就跳到另一人头上。它脚上沾的瓷泥,将两位师傅的头发都弄白了。它也知道人们喜欢它,不会真的伤害它,就像被宠坏了的小孩子一样,有些肆无忌惮,甚至敢去欺负多吉。多吉的食盆放在院里,小白点没事就去翻翻啄啄,在多吉身边跳来跳去,一点不惧怕这个庞然大物,多吉也不理它,总是让着它,一派好男不与女斗的气度。师傅们有时不想让它捣乱,做事时将工棚的门关上,它飞不进去,却时刻守在自家院里观望。哪位师傅有事开门出来了,它便箭一般射了进去,大声叫着仅会的一句话“你好!你好!”然后赖着不走,像个观察员似的东张西望,真不知它为什么对陶瓷制作有那么大兴趣。

很多朋友都说,八哥是有灵性的鸟,但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八哥。在国道上开车,如看见一群野八哥时,我们会在路边将它放飞与同伴们玩一会,可见我们要开车了它就会立马飞回到车门上。所以后来我回南昌的家时,也以为它能像狗儿一样认识家。结果,小白点第一天从六楼的窗口飞出去,却再没能飞回来。我忘了,这是城市的楼房,千篇一律的结构,看上去都是黑洞洞的窗口,它一定是找不着家了。小白点丢失后,我和老汉在小区周边找了好几天,无果。离开南昌回景德镇时,我只好眼泪汪汪地将窗户大开着,在家里放了多多的鸟食,暗暗祈祷或许它还能找回家来。

拉坯的两位师傅不见了小白点来捣乱,都问,你家八哥呢,怎么不来和我们戏了?在景德镇方言中,戏是玩耍的意思。

我无语,我不忍心告诉师傅,小白点丢了,就像很多人一样,迷失在水泥森林里了。至今我都悔断了肠子,为什么要把它带到南昌呢?就让它独自在山林里待上几天也好,过几天我们就回杨梅亭了呀。

画桌上,被小白点啄破的墨点还在纸上静静地看着我。多吉想必从来都对小白点不感兴趣,我有时隔着篱笆对多吉说,那只小鸟,你还记得吗?多吉望着我,摇摇尾,不置可否。

多吉已经长大了,莫伶牵着多吉去遛弯时,更像是多吉牵着莫伶跑,莫伶赶不上多吉跑的速度了。

杨梅亭的院子里,桃花开过三季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