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介堪刻印绝技

我们中国古代印章上的篆字，叫作“缪篆”。缪是“错误”的意思。为什么印鉴上的字，反而要它错误呢？原来“错误”是可以作“暗记”的。我冷不防地在某一字或某一笔上“错误”一下，你要伪造印鉴，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这样就确定了印鉴的辨真用处。现在人讲究签字，签得其中总有一二暗记，真的钞票上也有暗记，便是同一原理。

缪篆最初是为了实用而玩花样。花来花去，到后便也成为一种图案美术了。有一种叫鸟篆，有一种叫虫篆，又有一种叫殳书。总之是一种既歪曲了字，又歪曲了画的特种图案。这种种图案字在中国秦汉六朝印鉴，甚至唐宋的印鉴中都是很多很通用的。元明以后，才渐渐用得少了。因为把这一类的字形，组织在印鉴上需要极大技巧。

在现代中国，精通这种技巧的，只有方介堪先生一人。

方先生是浙江永嘉人。单名一个岩字。他的“方岩”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但方介堪三字，只要爱好印章的朋友，无论南北无人不知。他对于古印的造诣真是工夫深厚。他对于古代各种印文无不苦心摹写。单就古玉印而言，他曾经搜罗殆尽，每印皆亲自钩摹，一丝不苟。因此他曾经出过一部大书，叫作玉篆楼古玺印存。尤其对于希奇古怪的体裁，他学得比任何人都多。他又会变化融会。水里的鱼，他可以画来作篆字。一盘炒鳝糊，可以引起他对于鳝鱼的活动加以构思。这种构思可以成为一种篆字。天上飞的燕子，可以被他采取姿态成为篆字。这并非胡思乱想确乎又有来源。原来汉朝美人赵飞燕的白玉印，便是燕子形的。不过他的燕子形，和赵印又不一样。

他又有一种绝技，便是任何别人不能刻的坚硬材料，他刻来不费事。所以水晶，玛瑙，翠玉等等图章，非请他刻不可。徐悲鸿（已故画家）是个好奇的朋友，得了一枚很大的海鱼牙齿。忽发奇想，要把它刻一块印。这只有方介堪能够动手。他将它刻成一个古封泥形式的印，上面是“阳朔天民”四字。这在爱印的朋友中，当时是一件轰动的故事。

他今年也五十多岁了。在以前，因为他不会巴结，总是倒楣的。他精神颓唐了。喝几杯酒，打几圈小麻雀，这样打发着日子，也懒得刻印。解放后，回到故乡，人民政府照顾了他。他现在精神又好了起来，大刻其印，主意来得多，花样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