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精神格局与中国视觉呈现空间

2012年12月20日，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举行国际讨论会，专题讨论“世界格局与中国文化机遇”。会上我起初发言说：“我们这场会议的论题叫‘世界文化格局与中国文化机遇’，我就想以‘精神格局或者叫族群精神格局与中国文化生长机遇’为题，谈三个方面的看法。第一个是由事实而发问，第二是生长机会的获得，第三个是生长机遇或者机会的运用。”在会议的最后，我又补充说：“我把刚才的讲题重新表述为——族群精神格局与精神视觉呈现空间，核心观点是：精神视觉呈现应该是个复数。”基于此，本文想系统讨论一下“族群精神格局与中国视觉呈现空间”的问题。

一、为何要谈“族群精神格局”

在特定的时候，凡是提到要谈什么问题无外乎三个主要原因：要么是所论问题很重要而值得重视，要么就是所论出了问题而需要解决，要么是发现了前沿新课题而值得深入探究。对于“为何要谈‘族群精神格局’”的原因，则这三种原因都有，既重要又欠缺，故而不可忽视，“族群精神格局”是在不断构建中国的艺术学学科秩序中发现的新课题。尤其是在讨论作为世界文化“第三极”的中国文化发展机遇与策略的语境，更是需要梳理确立和认识“族群精神格局”的概念和观念。

当下是一个视觉传播盛行的时代。每天只要一打开手机、电脑、报刊、电视这些主要的传媒载体，就会看到国内外各式各样的视觉呈现。而这些视觉载体所传达的讯息又不是单一的。比如，人们通过新华网在2012年9月的一个传播标题就知道了视觉呈现的威力——《“表哥”杨达才事件回顾：一张照片引发的“惨案”》^[2]。通过对大众传播中的视觉载体的观看与分析，就会对特定视觉载体蕴含的“意义质”有所认识。这些“意义质”的内涵是多样的：有值得高兴而肯定的内容，有引起人们深刻反思的内容，也有应该被果断扬弃的内容。也正是从许许多多的视觉载体的意义质信息中，发现了严重缺失“族群精神格局”的问题。这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注意，并力求研究解决。

2012年9—10月，相关单位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2012：第五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我们就由“视觉呈现”这个视点，专注看看中国人当下的格局、视野、气象和精神品质究竟如何？观看的结论是欠缺许多东西，包括思想和技术，等等。为什么呢？尽管这一次国际美术双年展的作品来自各个洲的许多国家或地区，但是没有一件非中国作品被放到中国美术馆一层进门的正大厅的任何一个角落得以展示。那个展厅挂的或摆放的全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作品。展在主要位置的作品，如果说是这次展览中作品特别有创造性、有贡献、有价值、有荣耀的作品，我们可以这样做。可是放在大厅的作品并不是最优秀的作品，这就有了问题了。说中国是文化大国，但从这个展览的布展设计思想与实际行为看，我个人认为是没有大国的精神格局和气象的，也没有很好地体现我们北京的仁爱、厚德、宽容、大同、天下为公等精神内涵。如果没有一个恒定的、高精度的精神格局的话，我们苦苦追寻大国气象或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梦想，则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除了意识、精神、思想等格局外，我们还要看看布展等视觉呈现的具体操作的技术路线与水平如何？遗憾的是这个作品展览的所有作品的展示标签规格都不是国际化的。按道理只要叫“美术馆”的展览呈现，在一些基本的技术操作路线上，无论中国，还是外国应该是差异不大的。我们平时说“国际接轨”，这些作品展览技术路线是应该接轨的，可是我们却又欠缺了。从这里，我们要问：在位列当今世界经济发达第二的中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视觉呈现结局或危局？是中国美术教育欠缺了什么，还是整个社会文化欠缺了什么，或是欠缺了中国人的精神格局，或是什么其他的欠缺？

概括地讲，导致这种中国在视觉呈现（艺术作品创作、艺术作品展示、艺术作品传播）整体上欠缺思想、理想、视野、规格、厚度、空灵、激情、尊贵、人类责任和中华大气象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缺乏族群主体思想和高度的精神格局。中华族群这种现实的危局是需要及早改变的。

族群精神格局，简言之，是指族群在意识观念和心理上体现的度量态势。当人们在叙述中说到“××地方的人很大气”，就意味着是肯定那个地方的人的度量大、胸襟宽阔的精神品质。从希望和文明倡导的角度讲，一个族群的精神格局应该是大气象的才好。精神格局小的族群，心眼就比较小，心眼小，就易于产生自私的观念与行为，进而不易与人交流和相处。因此，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活动家费孝通（1910—2005）在1948年出版的《乡土中国》中，基于他当时对中国族群的整体观察、认识和分析，提出了“差序格局”的理论。他说“在乡村工作者看来，中国乡下老最大的毛病是‘私’。说起私，我们就会想到‘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的俗语。谁也不敢否认这俗语多少是中国人的信条。其实抱有这种态度的并不只是乡下人，就是所谓城里人，何尝不是如此。

扫清自己门前雪的还算是了不起的有公德的人，普通人家把垃圾在门口的街道上一倒，就完事了。苏州人家后门常通一条河，听来是最美丽也没有了，文人笔墨里是中国的威尼斯，可是我想天下没有比苏州城里的水道更脏的了。什么东西可以向这种出路本来不太畅通的小河沟里一倒，有不少人家根本就不必有厕所。明知人家在这河里洗衣洗菜，毫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自制的地方。为什么呢？——这种小河是公家的。

一说是公家的，差不多就是说大家可以占一点便宜的意思，有权利而没有义务了。小到两三家合住的院子，公共的走廊上照例是尘灰堆积，满院生了荒草，谁也不想去拔拔清除，更难以插足的自然是厕所。没有一家愿意去管‘闲事’，谁看不惯，谁就得白服侍人，半声谢意都得不到。”^[3]在20世纪上半叶界定的中国这个人类族群生活文明的危局状态，在21世纪上半叶今天的中国并没有绝迹。所以，当下强调关注中国族群的精神格局的打造，依然是一个现实的任务课题。

二、中国视觉呈现是个复数

之所以于此提出“中国视觉呈现是个复数”的观念，是根植于一个理论和两个主要现实事象。

首先，艺术是一个复数。我在2012年8月提出了“艺术是一个复数”的思考。我是基于通过质性研究方法系统地考察艺术后，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艺术的发生、艺术概念的形成、一件艺术作品创生，还是艺术内在秩序结构，以及艺术历史的演变、艺术教育实施、界论艺术本体的方法，艺术都呈复数形态。中国传统文人画艺术形态及其结构内涵——诗书画印圆融一体——便是“艺术是一个复数”命题的明证。所谓复数，是指事物的非单一性数量。一句话，艺术结构和显现都是呈复数形态。这个思想是研究艺术事项不可缺失的观照视坐。那么，讨论中国视觉呈现的艺术问题，自然也应守候“艺术是一个复数”的理念。

其次，影视艺术是综合呈现的艺术。如果作为一道简答题问“影视艺术是什么性质的艺术”时，学影视艺术专业的人肯定不会答错：影视艺术是综合艺术。可是，人们又时常在一些地方——研讨会、文献上——发现不少影视学科的人一谈“中国视觉呈现”，多集中在讨论电影或电视剧的剧作、票房、收视率或故事情节反映等或比较单一，或非视觉呈现的因素上。也就是对影视艺术作品的视觉内涵系统——画面感、设计、摄影、视觉语言（光、造型、色调等）、组织原理、艺术表现等——关注不够，或深入研究不够。这是值得注意和反思的现实问题。要使中国的影视艺术真正厚实壮大和发展，真的是需要具有“复数”思想。一方面，要有基于大气象和高品级的中华族群精神格局去好好讲述中国智慧的人生故事。其核心思想与原则是仰望星空、叩问心灵。具体体现在两个基本范畴：一是，把中国人的平实、常态生活观照反映好。比方说“减肥”，在我们平时的生活中是被女性重复次数很多的一个词汇。为什么要减肥呢？除了肥得影响身体健康和生活了，医生建议减肥，否则，我认为用不着去减。其实，我看多数减肥者的动机皆是为满足别人随意的评价或欣赏。想想看，减肥者非得按照某个标准减去20公斤或5公斤，便一天只吃1.5餐饭，忍受着饥饿、睡不着、诱惑、羡慕等的心理与生理的折磨。于我看，这些都用不着。该吃吃，该动动，好好设计自己的生活规律，养成健康生活方式，拿那些为减肥而付出的精力和财力来拥抱我们的岁月，那该多么好！由此我想到一件事，我的父亲生前形象很好，在他遗体被火化的最后一刻我再次抚摸他的手，尽管当时很悲伤，但是我当时还是闪现了一个思维——“多么好的一双手啊转眼间就要付之一炬了”。所以，我想每个人都以有高兴有疼痛的方式去生活，去平实地视觉呈现我们的一切，不是更有意义吗！二是，把中国关乎的人类责任意识和空灵思想反映好。包括：人性、人类灵魂、人的精神、理想、梦想、信仰、境界、荣誉、学术、潜意识、默会知识（缄默知识）、敏感、心理文化、纯粹理性、职责等深度内涵反映好。二方面，是强调运用好基于意义主题下的多元视觉呈现辅线。包括各种艺术思想、概念、理论、创作手法、评价手段等的灵活运用。比如，多关注和借用各种绘画艺术、设计艺术、雕塑艺术、舞蹈艺术、新媒体视觉艺术等视觉呈现的全息观念与方法，能如此必将极大地助力中国影视艺术的成长、厚实和魅力。

最后，中国视觉呈现方式是多元的。目前，似乎有一个认识倾向：许多人在谈“中国视觉呈现”这个话题时，焦点关注几乎全是电影、电视剧。这是值得警惕的。无论从学理，还是从实际角度看，中国视觉艺术不仅仅只有影视艺术。因此，讨论“中国视觉呈现”的话题，一是要紧扣“艺术是复数”思想。既要用好属于视觉艺术范畴的思想和手段，还需要音乐艺术、文学艺术的支持。一句话，中国视觉呈现离不开艺术学学科系统的强力支持。二是要拓展学科视野。这样才有可能全面提升中国的视觉呈现品质。比如，视觉呈现还需要社会学、哲学、美学、人类学、心理学、历史学、宗教学、科学等学科的智慧资源支持。

三、中国视觉呈现的顶点思想

讨论“族群精神格局与中国视觉呈现空间”的终极目的，是在思考和探索“中国视觉呈现”可能性思想和实际可操作方法的基础上，提升中国视觉呈现的族群精神格局。因此，从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实践论角度思考中国视觉呈现的原理，至少可以有这几个具体结论。

其一，中国视觉呈现的理念和方式都是顶点级别。“顶点级别”，既是指峰局，又是指规格。峰局乃高峰式气象格局。当今和未来的中国视觉呈现需要高品质的峰局规格。这是中国的历史地位、现实地位、文化地位所决定和需要匹配的。因此，“顶点思想”是引导中国视觉呈现的基本理念。“顶点思想”的确立，可以有助于逐渐克服那些媚俗的、看眼色讨好的中国视觉呈现行为。

其二，中国视觉必须是自信、大气、艺术的呈现。讨论中国视觉呈现的一个基本原理必须是——无论如何呈现中国视觉，都必须是自信、大气、艺术的呈现。比如，在讨论如何塑造中国国家形象专题时，我想，一个基本的认识取向应该是高品质的多元性定位。2012年10月，在河南大学举行的艺术学学术研讨会期间，我被文化部的一位同志问到一个问题：“你认为中国对外的国家形象宣传怎么宣传为好？”坦诚地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我当时即兴应答说：仅就我个人的看法那就是两点：第一，反正不是卑躬屈膝的缺乏自信的奉迎讨喜式宣传。第二，中国有什么就很真诚地呈现给非我中华民族的人们看。我有什么，我想的是什么，我就一齐艺术地展示给你们看看，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反正这就是我真实的中国。我给你们看，是我在尊重你们的基础上呈现给你们的，没有虚假做作。比方说，你到了重庆，不管你会不会、喜不喜欢吃辣的，我都在尊重你的前提下，我真诚而礼貌地请你吃一次火锅，实在地见识一下重庆火锅是什么样儿，而不是我问你“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买”。自信地展示“我的”来让你认知我的存在与价值，达致彼此（自我和他者）的尊重，而不是自卑性观望讨好，这是很重要的视觉呈现原则。

其三，平实、理想、超越的中国视觉呈现。当下我们的国民或朋友们是太匆忙了。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思考——如何在电影、电视、美术、音乐、舞蹈、文学等这些领域来塑造和表现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心态，以及我们的精神面貌的时候很平实，不要一创造作品就选择典型形象、典型事件。其实，生活的平实才是最有魅力的、可爱的。以往我到美国去都是人家陪同，这里看看那里走走，有点印象但不深入。我2012年去美国后是自己开车活动，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这样我对美国本土的平实生活状态就有了一个实在拥抱后的温度体认感。如果你在美术馆展览厅，试想你把一个作品拍到相机里是不是就代表你拥有了？也就是说，如果观者仅仅是把一个作品拍到相机里，而不是慢慢地观看、品玩原作，与作品对话，那么，你就不是拥有，只表示自己面对过。只有拥抱过对象，才能实在感受他的温度。因此，在我们视觉呈现上、在我们国家形象呈现上、在展示我们国家每一个子民当下的理想与现实生活上，既不可以丑化也要不刻意包装，而是应平实地展现我们的精神面貌和思想内涵、美妙生活方式。当然，同时也应揭示呈现中国视觉的创造超越的表现思想与方法。

其四，中国视觉呈现是中国荣誉所在。无论是作为命题，还是作为原理，其核心观念是——中国视觉呈现一定是荣誉的呈现。中国视觉呈现的荣誉原理，是引导中国视觉呈现的重要思想。追求中国荣誉，就意味着追求创造、追求卓越。而创造、卓越，首先是又离不开对思想的创造。有卓越的思想，才会有卓越行为。我们只有在有思想以后、有创造以后，才会获得应该有的荣誉。只要有思想就不怕黑暗来临，只要我们有思想就不怕黑夜漫长，只要有思想就不怕背水之战。因此，只要我们有思想，就都会获得我们的精神格局、视觉呈现空间、不断发展的机遇。一句话，要杜绝一切损毁中国荣誉的视觉呈现观念和行为出现。

想想中国倒回去六七十年的时候，谁给中华民族机会了？那时和现在所看到的是日本人企图灭我中华。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努力谈创造荣誉，而不是孤立地谈发展机会。让每个中国人春暖花开地展示自己的思想，通过音响、通过视觉展示我们真实的存在、我们的爱以及我们的理念和贡献，就可以让中国视觉有一个完满的呈现，并不断获得更大的、更充实的成长空间。

总之，我觉得注重中华族群精神格局、自信、尊重、尊贵、积极应答超越而获得我们应该有的荣誉，将会让中国视觉呈现获得更有魅力的意义。

2013年2月28日整理于北京望尘园。

【注释】

[1]该文载于：黄会林主编，《世界文化格局与中国文化机遇》（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

[2]《“表哥”杨达才事件回顾：一张照片引发的“惨案”》，“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难以忘记你笑脸。不幸被‘围观’，很快被‘下马’。表哥，你好惨！”网友戏称，今日原陕西省安监局党组书记、局长杨达才被撤职，都是一张照片引发的“意外惨案”（http://news.xinhuanet.com/legal/）。又据《羊城晚报》2013年2月23日报道：《“表哥”杨达才被开除党籍移送司法》，“据新华社电，记者22日晚从陕西省纪委了解到，经陕西省纪委进一步调查，陕西省安监局原局长杨达才在任职期间严重违纪并涉嫌犯罪。经陕西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并报陕西省委批准，决定给予杨达才开除党籍处分，对其涉嫌犯罪问题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3]费孝通.乡土中国[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