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大概真是不祥的东西，古有所谓“倾国”，后来的各朝的衰亡，那责任，也总要推到娘儿们的身上去。近几年来，裸臂，露腿，剪发之类，虽然也曾热闹过一大阵，但这只在好装文雅的将军，爱慕古风的学究们的眼里，才显出妖艳相。至于像胡适之先生那样能够“从国外回来”的人，却早已不把这些事情挂在齿上了，为什么呢？就因为“有常识”。
这真是女人们的幸运。
然而，像蜻蜓触着蜘蛛网一样，偏偏又有些年青人，来碰在胡适之先生们的常识上，招致了“不祥”之气。去年年底胡先生在《大公报》上的压轴戏，就是专骂这些青年的。那罪状也和历来的女人们差不多：“危害国家。”
古往今来，“危害国家”的老奸巨猾，真是多得很，阅历越深，“常识”越富，“危害”的程度也越高妙。但青年们却大抵总是真纯的，他们爱国就为的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国家需要他们去爱，此外就更无别故了。胡适之先生难道以为他们也可以在市场上估价，每个人都值五千元么？这是不确的。正如胡先生所说：他们是“知识幼稚”，不值钱，但因此也不受利诱和威胁，不必抹煞良心说话。
记得世界青年在巴黎开反战反法西斯主义大会的时候，亨利·巴比塞在会场里说：“我代表所有的委员会和参加世界运动来反对战争和反对法西斯主义的人们，特向青年们致敬礼，青年辈将比老年伟大——这就是我们老年的，打扫了道路并与你们一块开始共同事业的人，所要向你们高呼的。”
撇开一切自尊心，我愿重复着巴比塞的话：“青年辈将比老年伟大！”但是，一面也当感谢那些为我们“打扫了道路”的先进，却无须去羡慕胡适之先生们的“常识”。
女人们一上了年纪，便去念经拜佛，这是讨厌的。但倘使连老太婆也涂上胭脂，故作娇态，倚着门卖起笑来，这就更讨厌了。我为一切失去了自己的青春——不是年纪——的人们悲哀。
1937年
林默涵（1913—2008），
福建武平人。文艺评论家。原名林烈。早年就读于福州高中师范科，离校后从事地下工作。1935年赴日本，在东京新闻学院学习。次年回国，在邹韬奋主办的《生活日报》编辑副刊。抗战期间，曾到延安，编辑《中国文化》和《解放日报》副刊。建国后，历任文化部副部长、文联副主席等职。著有杂文集《狮与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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