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动因探析

突变：深层动因探析

通过以上简单的表征梳理，可以看出闻一多对基督教的态度，依次经过了信奉→怀疑→背离这样一个过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背离基督教这一环节。

有的评论者认为，当初闻一多之所以信仰基督教是他当时“急于寻找精神上的依托。矛盾中宗教最易侵入，基督教教义中人人爱我、我爱人人、人人平等的说教，很容易拉人下水。其实，基督教也没有解脱闻一多，他对基督教教义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15]而后来，闻一多去了基督教盛行的美国之后，很自然地公开宣称自己“失了基督教的信仰”。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信奉基督教的根基不是很牢靠，因此“很快抛弃了当年饥不择食的选择”。^[16]但这只是一家之言，是表面现象，并未触及闻一多宗教信仰的内核，更忽略了他前后宗教信仰变化的承续关系，当然也无法解释他后期对基督教的推崇。

闻一多并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早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以批判孔子，打倒孔家店为重要内容的潮流之中，很多人都以西方文化思想为参照，猛烈地抨击儒家文化思想。闻一多却相当审慎，依旧尊孔崇儒。1922年，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在清华学校召开第十一次代表大会，社会主义青年团发表“非基督教学生同盟宣言”，在北京形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反基督教运动。闻一多在《美国化的清华》中说：“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大会证明了”“清华学生真有干练敏捷之才”罢了。^[17]他还认为：“新思潮冲进之后，孔子底偶像打碎了，旧有的社会的裁制，不发生效力了，西方来的宗教又嫌他近乎迷信，不合科学精神，而对于艺术又没有鉴赏能力……”^[18]总的来说，对待宗教信仰方面的问题上，闻一多显得冷静而深刻。那么，闻一多背离基督教的原因是什么呢?他在给吴景超的信中提到自己给谢文炳写了一封信，其中或许讲到了背离基督教的原因。其中谢文炳乃清华1923级学生，那封信至今没有发现。所以，他失去基督教信仰的真正原因也不得而知，只能揣测之：

闻一多曾经在《复古的空气》一文中，总结当时思想文艺界复古空气活跃的原因和动机：“(一)一般的说来，复古倾向是一种心理上的自卫机能……(二)另一类型是带有报复意味的自尊心理……(三)第三个类型的复古，与其说是自尊，无宁说是自卑……纯粹属于某一类型的大概很少，通常是几种糅合错综起来的一个复杂体。”其实，可以将他的这段话看做是他的夫子自道。他之所以转向国家主义，也是出于自卑、自卫、自尊这三种矛盾心理的杂糅。到了美国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闻一多的反美情绪越积越多。1923年1月14日，闻一多在写给父母亲的信中写道：“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之滋味，非笔墨多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归家度岁时当于家人围炉絮谈，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积愤。”^[19]这一次，他对美国的憎恶简直到达了极点。而这个过程和他对基督教的背离在时间和情感上来说是完全吻合的。进而，也可以理解他为何由基督教的耶稣走向儒家圣人孔子，这完全是出国后，复杂的自卫、自卑和自尊等矛盾心理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闻一多分析复古的原因和殷海光对文化变迁的分析相一致。殷海光认为：“当A文化抗拒因B文化之扩散而引起的文化变迁时，它便发生文化紧张(culturaltension)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之中，容易滋生防卫反应。顺着这种轨序的衍发，它的文化分子往往搜罗文化产业或编织许多理由来自圆其文化的优越性。这种情形，叫做文化的自圆(culturalself-justification)。这种动作的目的，正在抵御入侵的文化，并且保卫自己的文化，免得它在被动的变迁中消亡。这种‘文化抗战’行动，表现在器物方面的是‘我们的货品比你们的好’；表现在思想、文物和制度方面的是‘我们的思想、文物和制度是最优越的’。”^[20]这种努力叫做文化的重新自我肯定(culturalself-reassertion)。到达美国之后，闻一多很快就面临“文化紧张”，进而在“文化的自圆”和“文化的重新自我肯定”的文化心理支配下，渐渐远离了基督教信仰，并且开始重新认识儒家思想，这是一种文化怀乡式的自我慰藉。

当然，在从基督教转向儒家思想的过程中，国家主义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当时闻一多心目中爱国主义超越了一切，基督教只好退居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