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受失落和受歧视

28．第一次感受失落和受歧视 （2008年11月15日）

无疑，“失落”或“失落感”和“歧视”是今天经常听到的两个反面词汇。我没有查过辞海去探求“失落”的确切解释。我想“失落、失落感”不是指“失去”、“落掉”什么“东西”时的感受，然而确实是与“失去”什么有关联的，是指失去会造成落差感的东西时的感觉。因此这里所说的“东西”一定不是一般的东西！会使人造成落差感的东西不是钱就是权。一个人从有钱、有权到无钱、无权一定会有落差感，这时产生的感受就是“失落感”。会使人造成落差感的东西不仅仅是钱和权，还有健康和工作状况。当一个人从健康到生病，从有工作到失业一定会造成落差感，这时的感受就是“失落感”。除此之外，“失落感”还常指普通人从工作状态转到退休状态时出现的落差感——从忙碌到空闲，从单位到家庭时的落差感。那么“失落感”究竟是什么感觉呢？恐怕只有亲身感受过的人才能讲得清楚。

“歧视”的含义相对容易理解一些，歧视就是被另眼相看。受歧视就是受到另眼看待。歧视也是一个贬义词，因此这里所指的另眼看待一定不会是高看，一定是低估！受到歧视就是被人低估的感觉。本文想表达我第一次感受失落和歧视时的感觉远远超出上面所作的字面解析和理解。

2008年10月，在我71岁半时第一次感受到了失落感和受歧视感。我的失落感的成因与从富有到贫穷，从有权到无权，从工作到失业或从健康到生病等因素无关，完全与“973”项目验收有关。关于我的受歧视感则完全是因为年龄关系——一种典型的年龄歧视！

2008年10月16日是我们实验室承担的“973”项目“虚拟现实的基础理论、算法与实现”组织课题验收的日子。那天早上我兴冲冲地从求是村步行40分钟到会议所在地金溪山庄宾馆时离8点还差10分钟。我感到兴奋的原因是：这也是我职业生涯承担的最后一个科研项目的验收会，期盼能顺利通过验收，项目顺利结题也意味着我科研生涯的顺利终结。令我兴奋的另一原因是有机会与许多多年未遇的老朋友见面——人老了就剩下这点喜好了。我带了一只数码相机，在验收会上照了不少照片作为留念。整个项目6个课题的验收都很顺利，我所属的课题5还得了91分多。如此顺利的项目验收怎么会造成我的失落感？

给我造成失落感的是验收会后的一则通知，告知按科技部文件规定，课题结余经费应在验收后一个月内原渠道回收。“973”课题是我职业生涯承担的最后一个科研项目，5年（2003－2007）总经费102万元，结余4.5万元。按通知规定，结余的4.5万元应在一个月后返回原渠道。这个规定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原计划用这笔结余经费作为最后4名博士生的培养开支。现在这一返回余款的要求等于断了我的口粮！卡断了我的生路！本来规划的一个完美结局变成了一个无法解脱的死结——我还有4名在读博士生，我应负责他（她）们的学业，需要有一笔经费支付博士生的必要开支。原计划用最后一个项目的结余经费作为这几名尚未毕业的博士生的费用是足够的。现在按国家规定必须在一个月后将结余经费返回原渠道，我把这一规定看做是断了我的口粮一样，卡断了我的生路！另一个选择是终止我作为这4名博士生的导师资格，让他们另谋生路，然而我无法作出这一选择！！！但是面对的事实是我将处于身无分文的境地，如何承担导师的职责？在自责的心情中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一种无助感和尊严丧失感混合的失落感。失落感的原因是由我自己造成的；因为我老了、退休了，不能再承接科研项目了，不可能再有足够经费了，然而我还不自量力地招收博士生是造成我今天如此尴尬的结局，可谓咎由自取！

在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如此复杂的失落感的同时，也第一次感受到受歧视感和心有不甘感。这里所说的第一次感受到受歧视感实际就是年龄歧视感。我不能申请、承接科研项目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年龄因素，而非科研实力不够的原因，这也是我心有不甘的感受。我不想对自己的学术成就作自我评价。然而我可以坦率地说在我职业生涯的后期（2003—2008）是一个高产的生涯。2002年，由我提议，实验室启动了多屏拼接显示与分布并行绘制科研方向，2005年我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虚拟现实中的基于图像绘制和建模技术研究”顺利通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验收，评为A类；2004年我的博士生梅春晖的论文：“Rendering w ith Spherical Radiance Transport M aps”进入我们实验室阔别多年的欧洲图形学大会（Eurographics）；近两年来我的博士生孙鑫为第一作者与M SRA周昆合作的论文连续进入SIGGRAPH’07和’08大会；2008年出版了一本机械工业出版社的译著，并与科学出版社签署了出版枟分布并行图形绘制技术与应用枠专著的合同，该书将于2009年问世，应是该方向国际上第一本系统论述分布并行图形绘制技术与应用的学术专著。2003—2008年共毕业了博士生24名，硕士生25名，年均毕业博士生和硕士生各4名，我想凭我这些年的这些产出，如果不是因为年龄因素，申请并完成一个“863”类项目或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应当是可能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有歧视感和心有不甘感的原因。

当我有了失落感、歧视感和心有不甘感的时刻我首先想到的还是求助于领导和组织。向领导和组织如实反映情况，寻求解困之道。于是我给校科研院副院长夏文莉同志和吴朝晖副校长写了一封信（见附件），反映了我的实际困难后，提出“暂缓审计石教英“973”课题结余款一年至2009年底的要求”。该信成文后，我亲自找了夏文莉同志谈了一次话。在夏文莉同志的劝说下，我打消了寻求组织帮助的念头，不再提暂缓审计的要求。在面对现实的同时，有了人生第一次感受失落、歧视和心有不甘的体验，感谢生活对我的教育！

2008年10月30日中国青年报第7版有一篇特别报道“谁盗卖了季羡林的藏品”。2008年11月4日中国青年报第2版青年话题版有一篇“季羡林的处境不仅危险而且可怜”的短文。短文开篇第一句话：“古云，寿多则辱”使我大开眼界。我先前不知道这句古话，只能说自己知识之浅薄。我们伟大的先人早就有言在说，人老了就会受辱，就会受人软，谈何尊严缺失。

附件：致夏文莉副院长和吴朝晖副校长的信（2008年11月10日）

报告：申请暂缓审计石教英“973”课题结余款一年至2009年底

夏文莉副院长并转吴朝晖副校长：

CAD＆CG国家重点实验室承担的“973”项目的课题结题验收于10月16日顺利通过。今接学校审计紧急通知：“按科技部文件规定结余资金应在结题验收后一个月内原渠道回收”。这个通知给我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困难，特此反映，请帮助解决。

我在“虚拟现实的基础理论、算法及实现”“973”项目的第五课题“分布式虚拟环境”中承担了一个子课题：“分布式并行图形绘制技术及系统”，5年共到款102万元，本次结题时结余4.5万元。这笔余款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因为我还有4名在读博士生需要培养，还有一些开支要支付。这个“973”子课题是我最后一个科技项目，即除此项目外无任何其他在研项目。原计划用这笔余款结束4名博士生的学业，若顺利的话，他们在2009年内应能全部毕业。如果现在就回收这笔余款等于是断了我的口粮！思量再三，不得不提笔向你们反映我的实际困难。

审计是国家大计，应无条件地执行。然而对于一名已经退休的教授，除了结题项目的余款可支持博士生外，已无其他经费来源。若严格执行国家审计规定上交我结余的4.5万元后，我将不得不立即终止我作为这4名博士生的导师工作。我非常不愿意这样做，因为我认为这样做是极不负责任的！然而，若没有这笔余款，对我来讲也存在实际困难。为此建议学校有关领导能考虑我的实际困难，允许我保留这笔4.5万元余款，一年后再审计，以解我眼前的困难，使这4名博士生能顺利毕业。

致礼

石教英

2008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