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抚摸天房卡尔白

亲手抚摸天房卡尔白

终于要去禁寺了！终于要面见天房卡尔白了！

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激动起来。晚上十点钟，我们随着团长和穆阿訇一起来到楼下乘车。一辆灰蓝色的中巴等在楼门口，车窗上贴着的红色的中国国旗图案在夜色里依然醒目。

汽车行驶了不到五分钟，就停在一座立交桥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劳累，加上夜晚灯光下视线也不是很清晰，我的大脑似乎早就停止了思考，脚步只是惯性地跟着队伍往前走！搀扶着的母亲，情绪异常激动，脚步很是轻快，似乎鼓足了一辈子的劲儿，就为了这样的一次见面！我甚至能感觉到从母亲胳膊传来的阵阵力量感！母亲的眼睛很亮很亮！

走的这段路很长，是步行街，没有机动车经过，马路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商铺。我无心观赏这些，脑子里仍旧一片空白，只是低声赞念着应召词，仅剩的一点理智和思维全部放在了照顾母亲上。

大约十来分钟后，眼前出现了禁寺广场，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摩肩接踵，广场上还能看见一些空地，毕竟已是深夜了。和初到麦地那圣寺时一样的心情，我根本没有打算在第一次见到禁寺时就仔细端详，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在麦加生活一个月呢。今晚最主要的任务是完整地履行见面朝仪式。

团长把我们带到广场上的一座大钟跟前，指着禁寺的一个大门说:“那是一号门，你们从那里进去，做完见面朝后，还到这座钟下集合，我们一起回驻地。”团长早就找好了四五个推着轮椅的中东小伙子，准备雇佣他们帮助团里的几位身体状况较差的老人完成见面朝。因为刚到，我还没有买上轮椅。初来乍到，对这里一无所知，在沙特这个完全由男性主宰的国度，我也不敢表现出半边天大无畏的气概来，只能按照团长的安排行事。

团长给母亲雇的小伙子，看起来典型的中东长相，二十来岁，身穿阿拉伯白色长袍，从相貌上看，憨憨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谈好的价格是一百里亚尔，由他用轮椅推着母亲完成游环游天房和奔走两山的仪式。

所有的宗教信仰都有中心，这或许是宗教精神与人类灵性不可或缺的部分。

这座全世界十几亿穆斯林一生向往的圣地！这座全世界穆斯林信仰的中心——天房卡尔白所在的麦加禁寺，就在我的眼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跳得很厉害！我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克制着，极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换好进入禁寺的干净的软底鞋，再帮母亲换上鞋子，我们就要进入神圣的麦加禁寺了。我们从一号门进入禁寺。抬起右脚踏入禁寺的那一刻，我默念了太斯米，凭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我们进入了真主的禁地。

因为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抓着身上的挎包，我无法拿着《朝觐手册》准确地赞念进入禁寺时的赞念词，只能用自己最朴素的话语在心底里向真主祈求着。“真主啊！你是和平的主，和平来自于你。求你赐予我们和平、顺利和吉庆。特慈的主啊！是你的大恩，我们才进入了你的禁地，祈求你为我们打开和平的门，慈悯的门，赦宥的门，饶恕的门，让我们进入和平的乐园吧。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向真主的使者道安！”

禁寺的大殿里，全世界最先进的空调制冷系统将室外的炎热完完全全地隔离开了。一股清新的凉气与大殿典雅华丽肃穆庄严的气氛交融，令人心生无比神圣的情愫，让人更紧张、更激动。虽是深夜，大殿里人还是很多，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黑黑白白，高矮胖瘦，但看不到丝毫的杂乱，也听不到过多的杂音。这座禁寺是全世界最大的清真寺，除了建筑设计和硬件设施上的先进和奢华外，真主的恩泽和定然的幽玄时刻笼罩着禁寺！不由你不颤抖！不由你不敬畏！

真主啊！我来了，我遵命来了！

一遍遍赞念着应召词，我们向着天房卡尔白走去。母亲坐在轮椅上，有这个小伙子推着，我不用出太大的力气。我试着和这个小伙子交流。他的名字叫萨姆，也能说点英语，我们大概交流了几句，还比较融洽。在我的提议下，萨姆行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随着我一起推着轮椅均匀地往前走。穿过了一座专供轮椅通过的小陡坡，念完最后一遍应召词，萨姆示意我往前看。

出现了！天房出现了！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块黑色！敦实的黑色！沉静的黑色！安心的黑色！威严的黑色！就在离我不远处，在一片华美的灯光下，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的映衬里，在无数人群的环绕中，天房卡尔白静静地矗立着！无言而荣耀，而圣洁！无声而威严，而震撼！几百年，几千年，任凭朝觐者如水流淌，天房卡尔白始终沉静着、沉默着，而从那里散发出的威严感和震慑力将人类的躯体和灵魂紧紧相连！将人类的今生和后世紧紧相连！

“安拉乎艾克拜勒，安拉乎艾克拜勒，俩一俩海，印兰拉乎，万拉乎艾克拜勒，安拉乎艾克拜勒，外令俩黑力海木都！

真主至大！真主至大！万物非主，唯有真主！安拉最伟大！真主至大！一切赞颂全归真主！”

我的浑身发抖。什么叫做不寒而栗！脸上汗水流淌，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可颤抖由心底迅速传递到身体的每个部位！冰凉包围着我！

那是陌生的天房啊！那是我从未亲眼见过的天房卡尔白！

那是熟悉的天房啊！那是我心中时刻清晰的天房卡尔白！

我站在礼拜大殿与天房卡尔白所在的露天场地之间的台阶上，做了三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拿出《朝觐手册》，赞念初见天房时的祈祷词。“真主至大，真主至大，真主至大，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真主至大。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独一无偶，国权归于他掌握，赞颂全属于他，他全能于万事。我求护天房的主，免遭叛教与贫穷，免遭坟墓中的刑罚与心胸狭窄。愿真主赐福于我们的领袖穆罕默德及其亲属和众门弟子，并使他们平安。真主啊！求你增加天房的荣耀、尊贵、雄伟、庄严和圣洁。求你给尊重天房并为天房带来荣耀的正朝者和副朝者增加荣耀、尊敬、尊严和声誉吧！”

萨姆把轮椅推到表示黑石线的绿色指示灯跟前。这是逆时针环游天房的起点，也是游转七圈后的终点。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环游天房的计数珠子，神情严肃认真地给我看了看挂在她右手中指上的珠子，异常郑重地点点头，意思是说，“阿妈还能有些用处，计数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别看仅仅是环游七圈，但是一边要赞念很多祈祷词和古兰经文，一边要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一边还要准确无误的环游七圈，说起来简单，其实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们从麦地那到麦加的一路上，每次赠送的小礼品中都有指环大小的穿好的七粒计数珠，可见环游计数，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用轮椅推朝觐者游转天房可以说是萨姆的职业，萨姆给我看了他手上的计数珠，告诉我由他负责计数，并且提示我开始游转时的赞念，“安拉乎艾克拜勒”，我拍拍母亲的肩膀，双手举起，掌心对着黑石，大声地赞念真主至大。聪明的母亲一点即通，也举起双手，手心向着黑石，表示抚摸了黑石，按照逆时针方向，开始了神圣的环游天房仪式。

《朝觐手册》上，我早就用黑色的记号笔做了许多醒目的标记，按照副朝程序的先后顺序，标注了数字，第一步该做什么，念什么祈祷词，第二步做什么，赞念什么，生怕自己的哪一步过程不够完整、不够完美。但是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真正置身于环游天房的人海中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完全按照《手册》上的要求去完成，身旁有一个高龄的老母亲需要谨慎照料，再加上经过七八天的炙热考验，此时的自己已是身形瘦弱、憔悴不堪，哪还有精力和能力拿着《手册》照本宣科呢！一切真主知之。我把《手册》装入包中，准备赞念自己所熟悉的经文和赞词，准备用自己最真实的心里话和真主交流。

萨姆似乎看懂了我的内心活动，环游半圈后，萨姆就开始为我领读环游天房第一圈时赞念的祈祷词，我感激地跟着他诵读，他念一句，我跟一句。而那样拥挤的人海中，母亲是无法听到萨姆的领读，好在母亲熟悉的苏勒和都阿宜很多，我不用担心母亲如何祈祷和赞念。到也门角时，萨姆提醒我念求惠词，因为经常礼拜，求惠词是我们非常熟知的，我拍拍母亲的肩膀，凑近她的耳朵念了一句——“然白那，阿提那”，母亲马上念出了声音，母亲非常清楚地知道，从也门角到黑石角，一直赞念求惠词。“我们的主啊！求你赐给我们今后两世的福分，求你保护我们免遭火狱的惩罚。尊严的主！多恕的主！全世界的主啊！求你让我们同善人们一起进入乐园吧。”

很快就到达了黑石线，我们已经完成了环游天房的第一圈。萨姆告诉我，今晚在一楼环游天房的人不是很多，因为已是深夜，大部分人回驻地休息了，离正朝还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大部分朝觐者还没有到达麦加。因为有萨姆推着，我们今晚的环游显得轻松许多，没有出现想象中那样危险的拥挤场面。即便如此，我们也仍然无法离天房很近，在我们的左边，仍旧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环游者，有穿着戒衣做副朝环游的，也有穿平常服装单纯做“团瓦夫”（环游天房）的。从也门角到黑石角的那一段，挤满了抚摸天房墙壁的人，许多人等待着机会准备摸黑石，黑石周围更是挤满了人，有一个专门维持秩序的沙特警察将自己的右手用专门的器具粘挂在墙上，左手持一根警棍，用于维持黑石周围的秩序。与其说他是在维持秩序，还不如说他是在保护那些抢摸黑石的人们的生命安全。看起来实在太危险了！

环游第二圈。从黑石线出发，萨姆很机敏地在拥挤的人群中，带着我们到了“麦嘎穆伊布拉黑麦”，就是伊布拉黑麦圣人的立足之地。伊布拉黑麦圣人在修建天房时站立过的石头上留下的脚印被镶在一个玻璃橱里，虽然人很拥挤，但是在萨姆专业的帮助下，母亲也从轮椅上下来，手贴在玻璃橱上，亲自看了看圣人的脚印。我知道，母亲什么也没有看到，母亲的视力状况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母亲亲自去看过了，这就足以安慰母亲，安慰我自己了。对我，对母亲，足够了！

萨姆照旧用最标准的阿语给我提念环游第二圈时赞念的祈祷词。游转过程中经过金门、金槽等几个特别有福分的地方时，我也顾不上做祈祷，只是跟着萨姆赞念，或者将自己熟悉的苏勒一遍遍重复着。心里清晰的祈求只有一个，“真主啊！让我和母亲顺利完成见面朝”。

游转到第五圈时，母亲扭过头来，给我指了指手上的计数珠，母亲计的是第四圈，我和萨姆计的都是第五圈，我也带了同样的小珠子，我们不会计错。每次到达黑石线，我和萨姆总是同时拨珠子计数。为了不打击母亲的积极性，我向她点点头，算是对她的鼓励，母亲便很欣慰地转过身坐好，开始下一圈的赞念和祈祷。

游转到第六圈时，萨姆带我们穿越人海，挤进了里圈，轮椅几乎要挨着天房的叙利亚角和也门角之间的墙壁了。萨姆到底有经验，穿过那么拥挤的人群竟如入无人之境。在萨姆的帮助下，我小心地将母亲扶下轮椅，让她亲手抚摸真主的房子！我的双手一接触到天房的墙壁，我的泪瞬间奔涌而出，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呼唤：“真主啊！我竟然在这里，母亲竟然在这里，感赞你的大恩，感赞你的特慈。”母亲的双手紧紧贴在天房的墙壁上，母亲的脸紧紧贴在天房的墙壁上，母亲不停地用额头、面颊和双手在天房的墙壁上抚摸着，感受着，像个孩子，像个见到亲人的孩子，依偎着真主的房子！至仁至慈的真主啊！你是我们灵魂回归的地方啊，你是我们后世永久的住地！我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你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啊！唯一的归宿！

我用前额抵在天房的墙上，双手紧紧贴在墙上，泪如雨下。真主啊！我游走在这个世界上近四十年，此刻竟如梦境般地亲手触摸到了天房！天房原本在墙上的挂毯，书本的画页，电视的镜头里！而此刻，天房竟然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双手轻易触摸到的地方！多年来，站在拜毯上，虔诚举意“面向天房，朝向卡尔白”，今天我竟然亲手抚摸到了天房卡尔白！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麦加，居然在禁寺，居然在天房跟前，居然如此真实地亲手抚摸着天房卡尔白！我每天五次叩拜的朝向啊！大恩的主啊！施恩的主啊！当我在人世间无所依托的时候，你是我最坚定的依托！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身心栖息的地方！真主啊！祈求在后世的日子里，赐予我安宁和吉庆吧！

当我们快游完第七圈时，萨姆熟练地顺着环游队伍慢慢往外圈移动，我们到达黑石线时，已经站在了相对宽敞的地方。萨姆带我们来到了离“麦嘎穆伊布拉黑麦”很近的地方，我和母亲礼完两拜环游拜后，萨姆便带着我们开始了奔走两山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