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品格

平民的品格

我的案头有一帧摄于海船上的照片。因为偏爱，在照片上我题写了“泥石精神，海天情怀，平民品格，云水风度”16个字。有好几位同事、朋友问及：何谓“平民品格”？我大多报之以一笑。因为这说起来有点复杂。

记得在上世纪80年代，教育界的一个热题是如何培养人的现代意识。人们说得很多的是必须具有开放意识、自强意识、竞争意识、创新意识、协作意识等等。我则更认为不可缺少了平民意识。这似乎与现代人的意识不太沾边，其实这是真正的现代意识。“平民”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解释是“泛指普通的人民（区别于贵族或特权阶层）”。当时我觉得改革开放，走向国际化和现代化，在我国还在于先得彻底与形形色色贵族、特权阶层的封建意识决裂，真正地解放思想，确立平民的尊严，由习惯于当臣民到当真正的公民。

当然，拥有平民身份者是人口中的绝大多数，当平民并不难；但要拥有平民品格却并不容易，也许要的是毕生的修养。因为品格是个人日积月累积淀下来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它深入在骨髓里，溶化在血液中，不可急就，亦难速成。这是心趣的外化，格调的彰显。平民应当是对权贵不奴颜媚骨，对弱者不恃强称霸，安身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歇，安心于勤奋做人、低调处世。能做到这样真的很不容易。据说林肯在当选总统后首次演说时，曾遭到参议员的羞辱，要他记住自己是个鞋匠的儿子。在人们的大笑声中林肯却说：“我非常感激你使我想起我的父亲。他已经过世了，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忠告，我永远是鞋匠的儿子。我知道，我做总统永远无法像我父亲做鞋匠那样，做得那么好。……他的手艺是无人能比的。”说到这里，林肯流下了眼泪。此时，所有的笑声都转变成了赞叹和掌声。无独有偶，美国总统杜鲁门当选后不久，有位客人前来拜访他的母亲：“您有这样的儿子，一定十分自豪。”但那位母亲毫不含糊地回答：“是的。不过我还有一个儿子，同样让我骄傲。他现在正在地里挖土豆。”……这正如亚莉珊卓·史达德尔在他的新作《不自在上限：5小时》中所说：“你知道大人物是什么吗？就是一直不断努力的小人物。”如果顺着这个意思说下去：你知道小人物是什么吗？他们就是大人物的父亲、母亲。

正如平民身份的人不一定具有平民品格，诸如终日梦想不择手段地谋权位，发横财者大有人在；反之，身居要职或腰缠万贯的，也并非一定不会拥有平民品格。如于谦所说的“但愿苍生俱温饱，不辞辛苦出山林”者，古今不乏其人；巨富比尔·盖茨退休时，所有财产不留给家族而全部捐献给社会……都足以说明这一点。说穿了，我们都可以想得通：一切拥有权位和财富的人，其实不一定会比老百姓高出一头，其成功的原因里，少不了“机遇”这一要素，所以无须自以为了不起。但在浩如烟海的普通劳动者中，真正的贤达俊才也大有人在，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根”，谁也没有资格瞧不起他们。

社会的某些方面确实是靠那些杰出的人推进的；但整个世界却是靠如海洋一般辽阔深邃的平民顶着的。由崔永元策划的纪录片《我的抗战2》，是一部类似口述实录式的历史文献片。片子的制作团队花了十年时间，抢救式采访了4000多位抗战亲历者……那些生命行将结束的平凡人物，在历史教科书中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平民，只能被虚化成一个庞大的数字。对此，崔永元认为：“也许我们能够记住战场上某将军的振臂一呼，但是我们记不住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前线的士兵的身影。可是，真正的历史，却是由所有冲上战场的人组成。”他们就是“被遮蔽掉”的伟大的平民。从另一方面看，那些数量不多的杰出者，说到底本来也就是海洋中的一滴。能“杰出”是好事，但切莫忘记了“我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