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自由的意义

要给一件事物下一定义，把它规范出来在一定圈子内，那是最困难的事，尤其是社会科学上的名词，更不容易给以一定的界说。但，至少这名词的所指，其客观范畴如何？

在了解新闻自由的意义以前，我们试先申论一下自由二字的意义。

要清楚地了解自由二字，那是很困难的，而各家说法不一，甚至有许多误解：有的说，不受束缚就是自由，如像卢梭的《民约论》开章就说：“人乃生而自由者，但现则随处皆在束缚中。”有的说，不听命令就是自由，如像仆人听主人的命令，就是不自由；又有的说，毫无阻碍就是自由，就是说可以任意发展；还有的说唯我独尊就是自由。这一些不但是不懂自由，更是他惧怕、讨厌自由，因而对自由加的诬蔑，加以曲解，实在不值得一顾。

然则，究竟什么才是自由呢？前章已经说过，一部人类历史，它充满着为自由的斗争。社会时时进展，人类永远要求着自由，号召鼓吹着自由，但无可否认的，其间自由的意义已经有了变化，在中世纪人民所要求的自由，绝不能与今天人民所要求的自由完全一样。而那时的自由学说也就与今天所论者有了差异，如像三百年前英国诗人密尔顿（Milton）有名的《出版自由请愿书》（A Speech for the Liberty of Unlicensed Printing to the Parliament of England），与今天的言论出版自由的见解和范围，已大不相同了。

自由是一种充足而必要的理想，近年来大体上已有一致的见解，罗斯福总统在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咨国会文中，提出了四大自由，那就是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恐惧之自由、不虞匮乏之自由。而在英国也有草拟社会安全计划的贝弗列治爵士（Sir William Beveridge）和新进化论家赫胥黎（Julian S．Huxley）二人对于自由真谛的发挥。遂促使人们对自由的见解调协起来。

这种所谓一致的对自由的见解可以分成两项，一是除了政治自由之外，必需有经济自由，那就是所谓不虞匮乏之自由。关于这点特别重要，因为一个民主国家，必须除了政治民主之外，加上经济的民主，政治民主是经济民主的保障，经济民主是政治民主的具体表现。她的人民也该享有经济自由，否则政治自由便是空的。其次是自由上应该分别消极与积极两方面来。关于这一点英国的嘉尔教授（E．H．Carr）在其一九四二年三月出版的《和平之条件》（Conditions of Peace）一书中，曾有极正确的说法，他说自由的消极看法，是“不要管我”（Let me alone），这是不够的，只有养尊处优的人或富有的人，才可以这样说。所以，自由的积极意义便是“给我一个机会”（Give me a chance）。张申府先生曾在他的一篇《民主原则》里说：“所谓自由并不只是让人人随便，让人人解脱一切要不得的情事……而且更要给人人以机会，使得人人都能尽量地发展发挥发皇其才其力其业。”正与此意义相合。

自由的意义大概可以如上面那样说，但它是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而适用于各时代各社会。新闻自由是言论自由之一端，而言论自由却是思想自由所藉以具体表现者。思想自由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它不但脱离掉言论自由便失去意义，甚至它本身也常常受压制而不能自由。这就是说从来的统治者不但压迫言论自由，更进而至于统一思想，规定出一样对统治者有利的事物，除此之外，都是异端邪说，稍一涉及，便是犯法。这是统治者的家传法宝，即在中国，至少就已经沿用了两千多年，一直到现在，依然是在高叫统一青年思想。思想自由除了受上面所说这种压制以外，它还有一种最大的障碍，那就是人类天然的守旧性，害怕新思想，新东西一来，对于他们就有了变化，因为同他们旧有的观念冲突，而惊扰了他们，以致要改变他们从前的安排。这是一种无理由的反对新思想，他们对于他们所厌恶的新思想，就根本从来没有去研究过，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了这两重的压制，所以我们人类社会总是很慢地爬着，妨碍进步，阻滞思想，使历史进展的速度变缓慢了。然而历史的进展是不会变更的，它永远要走着它的路。人们已经知道思想自由的价值，统治者的压迫也不敢公然为之了。

思想能够自由，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也才有其意义。新闻自由是一种运动，可以说是应广大的世界人民的迫切需要而起的一种文化革命，这个名词虽然在历史上出现并不久，但其运动本身却是早就存在着的，有了统治者的控制思想，摧残自由，就有人民的反抗，争取。只是那时人民尚无以具体表现其斗争，或许更觉得有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的需要，但不知其为本身的权利而已。到了有一天，有人喊了出来，于是首先大家便都因曾觉其需要而齐声喊叫，其次便是无数的人都齐集在一起了。

因此，新闻自由运动，一经提起，数年之间，已经风靡世界，成为不可遏止的狂涛巨浪了。

新闻自由的意义可以分成两方面来说，兹分述如下。

一、对报纸本身。报纸若有真正之新闻自由，则报纸之新闻才能说得到公正，确实，迅速，不至于歪曲事实，或已成明日黄花。而报纸之言论也才说得上公正，独立而自主，不至于背叛真理，助长罪恶。这样的报纸才说得上为人民服务，发扬舆论，助长国家的文化。同时，更使报纸能随时注意其及于读者的影响，而不致肆无忌惮，毫不负责。因此，新闻自由也就可以促成报纸说真话，养成记者良好之品德，不致受权威野心者之威胁利诱，而背叛人民。

美国报纸协会一九四五年举办的关于新闻的论文竞赛，其优胜奖为伊利诺斯大学新闻系四年级学生嘉恩·阿伯特获得，他的论文为《论新闻自由》，文中说，每个明达的人都承认在这世界上没有完全的自由，没有人能行动不受一点限制。一个人，一个州，或是一个国家的自由，在与第二者的权限相遇时，就有了规范。因此推知，新闻的自由也是相对的，这自由包括什么呢？简单地说：报纸的每个单位有尽力发展所获得的真理的自由；在新闻的篇幅里，对于任何一项问题有陈述其正反两方面的自由。同时在社论里，有公正独立意见的自由。新闻自由的根源就是“真理”二字，虽然远在古代印刷尚未发明之前，圣经有句话依然可以作为现代新闻记者的指南针：“你认识真理，真理就使你得自由。”⁽¹⁾是的，“新闻自由的根源就是真理”，设若新闻没有自由，还说什么真理呢？

二、外在的影响。这是因新闻自由而引起的人类文化、思想等的影响，这可以分作成几小则来说。

（一）沟通世界人类文化。新闻自由是一种国际性运动，因了此种公正、确实、迅速的消息，新知识、新思潮和言论的广泛流通，当自然而然形成人类思想感情上距离的缩短，而使人类事业得以迅速进步，美满生活得以建立。

（二）促进民主和平。人类思想感情、文化得以交流，自然增进了彼此之间的了解，矛盾、纠纷当有以设法避免，而促成和平长久照临人间。因了交流的关系，自然彼此影响，而今天国际的趋势是民主，是不可抗拒的民主思潮，顺此者生，逆此者亡，因此民主世界的建立是大有赖于此的。

（三）使读书认识真理。真正循着新闻自由发展的报纸，自己是循着真理的路途在前进，当然也告诉了读者以真理，而使读者爱护真理，养成善良的德性。因为认识了真理，自然就促使社会上许多污秽的事不致发生。

以上所说，似乎是新闻自由所产生的影响，实则新闻自由的意义也就包含在里面，为什么要提倡新闻自由，其原因也就在此了。

总之，我们知道，新闻自由是应时代潮流而产生，为现代绝不可少的人民权利。今天，因了种种限制，许多国家、许多地方的新闻自由都不够，甚至简直没有，但相信这种时候即将过去，真正的新闻自由必将到来，这将在本文结论那一章里谈到。至于新闻自由的缘起和它包括了些什么，那就是本文下面的两章里所要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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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美国新闻处所发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