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与治人

☉莫　非

山与水，总是那样诗情画意。

随手翻开一本诗集，就可寻山访水。偶遇一场“空山新雨”，又望见“飞流直下”。深入“苍苍竹林”，可聆听“杳杳钟声”。尽兴而归，困在“山重水复”里，索性“行到水穷”“坐看云起”。诗人们或登高远眺，或把酒品茶，或垂钓江渚，他们赞美着山水，又借山水抒情明志。

然而，这绝不是诗人们的专利。对于水秀山清的向往，早在几千年前就根植于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当然，也包括我。

我对山与水的热爱，萌芽于琅琅的书声里，又因山林和溪流的陪伴而日益深厚。老家的房子建在山脚下，对面是一片田野。田野被一条溪流贯穿，尽头是连绵的青山。我常去山上采桃掰笋，也常到溪里摸黄蚬翻螃蟹。我真乐意每天都亲近它们。然而如今，我已离家千万里。

我在宁波十年有余。初来乍到时，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是，街道十分干净整洁；第二印象却是，河水太臭、湖水太脏。随后几年又遭遇了几次内涝，臭水脏水，一股脑儿冲上了道路。那时候，我简直要“恨水”了。

市区见不着山。若是想爬山，就要往周边走动。九峰山、东钱湖、招宝山，都是好去处，但总归不在近前。眼前只有水，我不屑一顾的水。不只是我，本地的几个朋友聊起宁波的水，也总是连连摇头，大有些往日不复的惆怅。

2013年浙江省水利发布的一则普查公报，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每个浙江人的脸上。素来被称作“山水江南”“鱼米之乡”的浙江，竟面临着严重的水资源问题。警钟已经敲响，行动刻不容缓。于是，一声令下，“五水共治”。各市纷纷响应，宁波也不例外。

治污水、防洪水、排涝水、保供水、抓节水，这便是“五水共治”。下了任务，确定了目标，便要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从“治水强基”到“清淤护河”，从“铺管排涝”到“生物修复”，从政府出力到民众参与，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造。

工程开展以来，捷报频传。慈溪“剿劣”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杭州湾新区生活污水治理实现全覆盖，清澈甘洌的自来水通到了四明山腹地村庄，镇海炼化基本实现零排放……河水清了，鱼儿成群结队地游过，孩子们笑了。湖水净了，周围有绿树垂荫，有凉亭休憩，老人们乐了。打开水龙头，不再有刺鼻的漂白粉味，女人们很是欢喜。江上吹起清风，或泛舟或游泳，男人们好不痛快。恰逢梅雨时节，小区内却没有一点积水，我撑伞走过，不由停了脚步，听起了雨声……

好消息总是振奋人心的，但“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再接再厉。治水工程任重道远，这是一场攻坚战，更是持久战。哪怕污水不再现形，哪怕洪水不会泛滥，哪怕缺水成为历史，我们也不能扬扬得意，止步于此。

我们知道，企业主的不当行为造成了工业污染，农民的不当生产造成了农业污染，居民的不当生活方式造成了生活污染……水的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没有解决，水的问题就得不到根本解决。

我想，没有人是不爱青山绿水的。然而当我们解决外源污染无望时，就不自觉地由保护者变成污染者，从而催生了内生污染。从最初对水污染的深恶痛绝，到最终的麻木冷漠。

我们的心受到了污染，价值观随之改变。就连我们对山水的热爱也被冲淡，只在旅游观光的时候才拿到朋友圈晒一晒。这份热爱是空洞的，是苍白的，是肤浅的，是畸形的。否则，一个热爱山水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遭受病痛折磨却无动于衷？又怎么能成为污染、破坏它们的罪魁祸首？

“五水共治”要抓节水，目标是要形成全社会亲水、爱水、节水的良好习惯，希望能够重塑亲水、爱水、节水的价值观。媒体的号召、志愿者的宣传，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如果你乘坐的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恰好在播放治水专题节目，就抬起头看一看吧。如果你被志愿者拦下了脚步，请接过宣传册，耐心听一听吧。

我，很是惭愧。总是将宁波的水与家乡的水去做比较，给了差评，却从没想过做些什么。我，很是惭愧。总在诗文里找寻“山光水色”，显摆着那份可笑的热爱，却原来那么自私，只贪图现成的好山好水。

我，很是庆幸。有那样多的人为青山绿水而努力着。如今河流湖泊焕然一新，十步便是一景，那是他们的劳动成果。我，很是庆幸。尚且会写几个字，能把我的热爱、我的欣喜、我的忧虑、我的自责、我的期望，通通写下来。

我直面了我的问题，那么，你呢？

你对山水的热爱还剩下多少？如果已经淡如茶，就去青山绿水间走一走，把那份深埋的热爱唤醒。如果仍烈如酒，那就同我，同我们，一起参与到这次行动中。

如果，你热爱这座城市，热爱那山高水长，请一定一定真正地热爱它，重视它，保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