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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

时间:2022-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读到容若的这一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古时女子丧夫,要为他守节多年甚至是一生,但男子不受这样的束缚。容若为卢氏三年不娶,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了。容若是二婚,官氏却是初婚。这种恶性循环,加之官氏的父亲和伯父,令容若倍受压力,未免更加不喜这个新婚的妻子。官氏的付出,容若并不是没有看到。

最早在古诗里看到“相思”这个词,是在王摩诘的《红豆》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从此,红豆亦成了相思。又听得王菲唱过: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林夕写的歌词哀婉得很,连转承启合都觉得受了情伤,让人觉得相思最本真的模样,其实就应该是哀愁。

一天,一月,一年。对于现下的饮食男女来说,用年为单位算计的时间,就觉得极其奢侈漫长。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用来与情感搏斗,合则来,不合则散。现代人是干脆利落的,痛苦懊丧也不过短短几日——生活的压力已令人无暇回顾生命的苍白或精彩,唯有夜间入眠时,一声怅然的叹息罢了。

这时候,倒是羡慕极了古人的单纯和赤诚。他们可以用十年的时间来相思深爱的女子,还可以用十年的光阴来悼念一段逝去的感情。苏轼在《江城子》中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他悼念亡妻王弗的。有人说,写出来的诗词虽然情深似海,实际上苏轼不是很快就娶了王弗的堂妹,身边还有美妾朝云,日子过得很是潇洒呢。

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事虽然有时确实不一样,人如其文的原则也不是在哪里都畅通无阻的,可是我总愿意相信,苏轼在写下《江城子》时心中是酸楚凄凉的,因为相思至极,才能字字都如同泣血。

而读到容若的这一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忽觉得鼻子一酸,心里便如并刀破柠檬,冲得眼睛酸涩。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纳兰容若《虞美人》

用十年的来怀念一个人,来追念一段情,每个日夜都很难熬吧。况且,那个人已经无法再回到你身边。纵使如苏轼,有了新妻,有了爱妾,总归是人不如旧。容若亦是一样。任凭世间女子千万,燕瘦环肥,羞花闭月,却再也不是心中最温柔熨帖的旧影。

康熙十九年。纳兰容若续弦官氏。

卢氏亡故后,他再没有续娶的心思。正妻这个位置,他想要永远地为她留存着。因为在他心里,并没有谁能取代她,成为他的妻子。古时女子丧夫,要为他守节多年甚至是一生,但男子不受这样的束缚。至多一年,他就可以再迎娶新人。倒是真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容若为卢氏三年不娶,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了。但明珠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长子成为世俗中的异类,在他眼中,既然容若是他的儿子,自幼享受锦衣玉食,从无受过俗世烟火的苦,那么他也必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开枝散叶,将家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容若的弟弟揆叙和揆方是他成年后,明珠的老来子,年纪尚幼,而两个孙子也都还小,对于明珠来说,家族的传承者还不够多。他给了他三年去平复心情,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他要细心挑选,不能再放纵下去。

明珠为容若挑选的瓜尔佳氏,也就是官氏,门第极高,出身煊赫,是王公贵族家出来的小姐。她的父亲颇尔喷和伯父倭赫,都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还是容若的顶头上司,比卢氏的出身,还要高上几分。

他无法反抗父亲的决定。唯一的反抗,就是对这桩婚事的消极和冷漠。他见过太多世代簪缨的贵族女子,因为身份的高贵便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根本不会体贴入微,无微不至,甚至连柔声细语都难得一见。她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趾高气扬,刁蛮而任性。容若对他的第二任妻子并不怀有期待,她只是一个适合当纳兰家族长媳的女人而已,何况,她的适合,仅仅表现在她高贵的背景上。

这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联姻。

官氏的祖父图赖,是跟随皇太极征战天下的名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曾助他大败李自成麾下大将刘宗敏扬州斩杀史可法,生擒福王朱由菘。可以说他是汉族的魔鬼,满族的英雄。这样的家族,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自然是联姻的上佳之选。至于未来儿媳的性情是否柔顺妥帖,对明珠来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果然,容若对官氏非常失望。如果说婚前,他并不曾对她怀有期待的话,那么婚后,他对她是极其失望的。他曾以为,跟她之间虽然无情无爱,却也能维持表面的繁华与和平,他愿意给这个女人身为妻子的尊荣,纵使他并不爱她。她是一个生性任性的女子,做事颇为霸道,多年来养成的性格令她在成为他的妻子后,依旧处事嚣张。

但再骄傲的女子,也渴慕丈夫的温情。容若是二婚,官氏却是初婚。还未出阁的姑娘,也曾偷偷幻想过夫君的模样。她不在意他已经是结过一次婚还有几位妾室的男人,哪个世族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他那样有才华,那样清俊沉稳,对待前妻又那样深情,成为他的妻子,大约也是不错的吧。她想过关于他的许多事情,也设想过未来琴瑟和谐的美好,这些零零碎碎的枝叶藤蔓蜿蜒起来,编织了一个美梦,在美梦的底下,她唯独不曾想过:他的心里已经被人填满了,再也没有容下第二个人的分寸地。

新婚之夜,红烛垂泪。凤冠霞帔的新娘坐在床上,同样一身红衣的新郎推门而入,他的身上,是微醺的酒气。官氏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本来就不多的羞涩局促顿时消失无踪。他驾轻就熟地取下她的盖头。眼前视线顿时堂皇地亮了起来,官氏毫不害羞地打量着她的丈夫,一双眼眸,爽快而英气,唯独没有一点温柔似水的影子。

原来她和她,是那样不同的女子。

容若黯然地垂下眼眸,意兴萧索。他想起上一个新婚之夜,新娘似羞还怯的容颜,如一朵纯净的水莲花,登时根植在他心里。他几乎是本能地,便冷落了官氏。那不是他喜欢的女子,而每次相见,她总是能令他想起卢氏,难免就觉得她更加不好。这种恶性循环,加之官氏的父亲和伯父,令容若倍受压力,未免更加不喜这个新婚的妻子。

其实官氏心底亦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即使跋扈骄纵,她却是满心地想对容若好。她也是聪明人,看得出容若心底还有着亡妻的地位。不是不心酸怅然,然而再多的伤感,也无济于事。因为爱,便要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落泪,那是骄傲如官氏,不能允许的。就算深爱,她也不允许自己折损尊严,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劣势。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子,私底下,她开始学着卢氏,温柔待人,也温柔地对待丈夫。

在容若面前,她放下了所有骄傲,学着讨他的欢心,也学着细心照料两个年幼的继子,还忍住嫉妒和不甘心,同颜氏等妾室和平相处,甚至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也生生忍住,不动声色。官氏的付出,容若并不是没有看到。他也深知,她只是一个不得不屈从于家族安排的女子,她也像他一样,在家族存亡之前,只能牺牲自己,她能为自己努力去改掉骄矜的脾气,学着做一个温柔敦厚的主母,已是不易。

但他还是没办法爱上她。

那就是爱情吧。从来都不因理智左右,也不会因为怜惜和愧疚就辗转成爱。那只是一种疯狂到毫无理由的情感,源于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所以,在这段婚姻的角逐里,注定了官氏怅然伤心,也注定容若继续沉沦徘徊。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纳兰容若《忆江南》

又是一个清冷如霜的夜晚。月色凝结,铺陈于青砖,如一场夜雪无声而来。在窗前独坐了许久,看薄雾凄迷,听落花扑簌,伤心落泪的有谁?在深灯倦烛间流连不去地回忆过往?记忆是无锁的牢笼,随时随地就可以破门而出,重获自由。但是心不愿意,只想无休止地埋藏在往日的欢情里,任由相思堵塞,悲伤淤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情愿在枷锁里斩断羽翼,只为一人阑珊清减。天上人间,碧落茫茫,可还寻得到,那个淡缈的身影?温柔已破碎,一颗心也已残损不堪。灯火佛声里,轻声念诵,祈求来世在红尘中邂逅重逢,恍惚里,仿佛又看见她从容的笑意,将阴阳的距离,化作咫尺的遥远。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在诗词的世界里,怀念着逝去的妻子。官氏无声地看着他逐渐憔悴,却无能为力。她终于醒悟,就算自己做再多努力,他也不能回过头,多看自己一眼。他心里的世界,只得一次珍重,那是给卢氏的。

纵有来生,他也已约定了那个无福的女子。而她,只能是他锦绣人生里,一朵寂寞的锦上花。可究竟是谁负了谁,谁又能恨上谁?皆是苍茫世间的可怜人,相逢何必怨憎。

多么苍白的婚姻。他无言,她亦无奈。错的是命运,错的是时间。她太晚遇上了他,本以为有一生来挽回,可他已等不起,也无心再去品尝一段或甜或涩的爱情。青灯白发,紫夜寒鸦,终究只能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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