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肯为苍生计

［双调·水仙子］怀古

元　张可久

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

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能有几？

两娥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

历史上的女子，有名有姓的有如恒河沙数，有担当、有情义又貌美如花的却寥若晨星，我在时光的背后看见她们，然后就爱上了她们，如同爱着我自己，比如说昭君，比如说西施。

由着宋词，爱上了北宋、南宋，沧桑滤尽时又爱上了北或南这两个字，不知这是不是朱雀与玄武的格局，却喜欢着南雁北归等字眼。当在地图上梳理那些经纬线条时，我看见了一条长长的江，隔开了北与南的时空，不过是一条河的相望，那些开开落落的红颜却在心头与眉头之间频繁转换，北苍凉南寂寥、北雄浑南娇弱、北疏离南缠绵、北豪放南婉约，多么美哪，在这梳理中，又是谁在拨动我的琴弦？

“秋风远塞皂雕旗”。昭君，此刻我在地图上、长江的北边看到了你，一身戎装出塞去。今年夏天，我曾在左云的武州塞边看到你，车辚辚，马萧萧，你就坐在汉宫陪送的马车行辕上，怀抱那一把忧伤的琵琶，素手轻拢慢捻，那长河落日的背景下便响起一首《明妃曲》，那样的忧伤、那样的哀怨、那样的凄清，你的泪滑落在你的香腮边，仿佛走过了前世今生的宿命，始终也不肯落下，大雁也终于忍不住悲伤，掉落在你马前。此刻的边塞，呼啸而来的是凛冽的朔风，你身披着大汉天子送你的嫁妆，雪白的貂裘折射出太阳的白光，身前是匈奴的皂雕旗，身后是流光溢彩的大汉王朝，身前身后，你的琴声里都是时光在穿梭。再往前走一步，你就去往漫漫黄沙的不归路了。犹记得建章宫里，你丰容靓饰，对呼韩邪单于淡淡一笑，已经能倾他的国倾你的城。你入宫数岁不得见御，遂自请掖庭令和番去，这是你选择的路，纵是汉元帝枉杀了毛延寿，也换不回你不可知的宿命。昭君，此刻，你的琴声里全是思乡的愁吗？抑或有落花的无奈、人间的落寞，还有千古的凄清。无人知道，呼韩邪离世，你还不得归汉时，你有多么的痛，延续匈奴的风俗，你又嫁与他的儿子雕陶莫皋，无人知道，你又是怎么克服了你心理的纠结。昭君，你在冰天雪地里，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长安的繁华、秭归的乡愁都出现在你梦里吗？高山峨峨，河水泱泱，都是在为你落泪吗？

当青冢上，青草离离，是在叹息你用生命换回的几十年汉匈和平吗？是在诉说这几十年苍生的幸福康乐吗？很想，到你的青冢去，燃一炷尘世的香，与你在草原外烟霭里，谈起这个冰树结琼花落日照平沙的不老的传说。

“明月高台金凤杯”。西施，此刻，我在地图上、长江的南边看到了你，姑苏台上，几朝旧梦如水，靡靡的歌舞从不曾停歇，而你不过是一身浣纱女的装束，在苎罗山下、浣纱溪边，你洗去尘世的污垢，可是要随范蠡泛舟去吗？西施，你生于越国，又天生的丽质，却不得已成为君王的筹码，你用你的美丽才情智慧，蹉跎掉了夫差的王气，助勾践复国，而千年后的今天，只留下一把勾践剑还在世上讲述曾经的往事，你又哪去了呢？没一个人说得清楚。西施哪，吴国越国都是天下苍生啊，怎么该用你的如花红颜去决定一个国家的取舍，你的红妆只为越国，可是我还是如此地怜惜你啊，不管你的结局有几种传说，我都宁愿你的生命归处有范蠡这样的男人相伴，从此在西湖上荡尽了地老天荒，与政治与人世再无交涉。

西施啊，你的情态，在淡妆浓抹皆相宜的西湖边上，熠熠闪烁，你的眉宇间有着些哀愁吗？你和昭君不同，那不是你的选择。

在历史的长河中，又何止是昭君与西施哪，还有唐蕃古道上日月山下的文成公主，她也用自己的生命谱写过汉藏和睦的佳话。还有那么多并没有为苍生所谋的女子们，也为我所怜惜呀，比如说陈圆圆、苏小小、李香君，还有四大美女中的另外两个，玉环与貂蝉，你们都只不过是一介如花红颜，却背负了这么多的使命还有罪过，那些男人那些君王，在你们的柔弱的肩膀上加诸了这么多关于江山、关于责任的负荷。

“战马空肥”。一个国家的军事储备上，怎么能没有精兵数万，良马千匹，可是，在军事的对垒中，却用弱女子去交换，不知这些战马是不是空肥，能换来百姓们的生命不受践踏，你们是不是也是堪慰的？

隔着几千年的时空，眼望着地图上这关山的月江南的雨，我猜不透你们隐秘的心事，说不出你们貌美如花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性灵，这些文字都是我妄自忖度之。如果可以，我愿捧一觞清酒，邀请元时的张可久，与他共吟这首《［双调·水仙子］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