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所不能道

欧九①《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②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工耳。

注　释

①欧九：即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因排行第九，故有此称。②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号归来子，北宋文学家。

词　解

欧阳修的《浣溪沙》词中有“绿杨楼外出秋千”一句。晁补之认为，仅一个“出”字便是后人所不能达到的。我看这个“出”字的运用正是借鉴了冯延巳《上行杯》词中“柳外秋千出画墙”一句，只是欧阳修的文辞更为工整精巧。

评　析

浣溪沙

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上行杯

冯延巳

落梅著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欧阳修的这首《浣溪沙》写得春意盎然。“堤上游人逐画船”，一个“逐”字非常生动传神地写出游人喜悦欢庆的心情；“拍堤春水四垂天”，春水拍堤，天幕四垂，宛若一幅春意图。“绿杨楼外出秋千。”前两句写全景，这句则是写细节，恰恰是春景的点睛之笔。“出”字用得非常精彩，杨柳当中蕴含着春意，秋千上的少女正值青春娇美的年纪，动静之间似乎让人隐约听见远处春天中的喧闹笑语。上阕运笔自然流畅，轻轻落笔却已经生动之极。

“白发戴花君莫笑”，白发就是指诗人自己，老欧已经豪兴大发，乐而忘形，丝毫不顾他人窃笑了；“六幺”即“绿腰”，曲调名，此时正是急管繁弦，觥筹交错，欢畅之极。最后一句陡然笔锋一转，“人生何处似樽前”，一生之中又有什么时候能如此欢乐呢？全词由欢快骤然转入沉郁，对比之鲜明，感慨之深沉，给人印象极深。

●绿杨楼外出秋千

堤上，游人如织，笑语欢声；湖上，画舫轻漾，春水连天，好一幅踏青赏春的优美图画，那绿杨丛中荡起的秋千架，那伴随秋千飞舞飘扬的盈盈笑声，才是青春少女的欢畅，才是春天最美丽的风景。

“出”字的精彩之处在于写出春天所特有的活泼欢快氛围。相比之下，冯词用来显得就不是那么出彩了。另外，先生在此处犯了一个小错误，“出”字所本并非冯词，而是唐代王维的《寒食城东即事》中的“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这首诗里的“出”字用得活泼，与欧阳修词已经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阳修上阕有游人追逐画船，一个“逐”字生动描摹了踏青赏春的人们争相观赏的情状，是动景；春水拍堤，以声势来表达动态，把水写活了，也是动景；等转到楼外绿杨时，尽管有春风，树枝也必然随风而动，但因为距离较远的缘故，整幅画面似乎静下来了，然而楼树之间突然有秋千荡出，一个“出”字，使得原本欲静的春景一下子峰回路转，又动了起来，给人些许意外的同时，越发反衬了动景，让人击节赞叹，不仅如此，在先生自己创作的《人间词》中，同样化用了“出”字：

浣溪沙

路转峰回出画塘，一山枫叶背残阳，看来浑未似秋光。

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客中行乐只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