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果子入梦，在跳舞，白绸裙飘啊飘，旋转成朵白荷花，恍恍惚惚，看不清脸，但逼着我鼓掌。醒来，追梦，没有色彩，只有那朵白荷花……
我重新过起单身汉的生活。王娆的歌舞团只发基本工资，演员自找门路。器乐帮子赶红白喜事，拿红包。唱歌的走场子，随着歌厅走俏，演出费水涨船高。但舞蹈演员“滞销”，这年头人们参与意识强，爱自己动，不爱看台上动，王娆一气之下去深圳找出路。会不会同老龚再续前缘？不管她。她不在眼前，我正好同果子“人鬼情未了”。
“筹改”方案基本脱稿，老潘看过，很满意。党委讨论时，却遭到诘难。
有人认为管理层和技术层的权重过高，对一般职工不公平。老潘力排众议，说：“公平不是平均主义，不是‘大锅饭’，公平不是保护弱者。公平要向公正靠拢。什么是公正？‘按劳付酬’、 ‘按智付酬’才是公正，只有这样，才有效率可言，才能让人的才智得到充分展现。”
有人问：“搞资本主义的自由竞争那一套？”
老潘骂人：“屁话！资本主义搞自由竞争，社会主义就不能搞自由竞争？”
有人提出：“这样，机务段内部势必贫富悬殊，两极分化。”
老潘说：“有基本工资作最低保护线，奖金，对不起，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有人吃肉，有人喝汤，比统统喝白开水好。”
我列席会议，不能发言，但事后对老潘说，“体改”方案一定要全体职工认可，至少要职代会通过才有法律效应。老潘皱起眉头说：“现在是试行阶段，用不着。再说，职代会上各吹各的号，各定各的调，搞出来又是个‘四不像’。”
说服不了老潘，就试行：人员精简到不能再精简，上班打卡，月月考核，一切同奖金挂钩。开始，有成效，久而久之，部门同部门之间扯不完的皮，对“筹改”的意见多得箩筐担，但所有的意见被束之高阁。下一步，老潘要盖“平行线大楼”。老潘说：“铁轨是两条平行线，楼盖高些，超过蝴蝶大厦。 ‘铁老大，铁老大，楼层高些才“大”得起来。”他雄心勃勃，我如履春冰，听到各种议论：
——“筹改”？我们的愁哪个解？
——人家是摸着石头过河，他特别，闭着眼睛跳河。
——总将他儿子的“阳光”厂同机务段这么大的摊子作比较，黄瓜打锣，一截不对。
——“阳光”的业务从哪里来？天晓得。还不是被机务段喂饱？
老潘也有壮士断臂的气度，坚决断了机务段同“阳光”厂的业务往来。给眯子饯行的酒桌上，小白笑话建妹子：“你那公爹搞的一套叫脱了裤子打老虎，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建妹子回话恶：“打老虎？他就是老虎，比老虎还凶，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连自己的亲儿子也咬一口。”
小白幸灾乐祸，高叹：众叛亲离啊！他不知得罪了多少老领导。
……老潘在构建一个乌托邦，他的指导思想前卫而激进，同时，也很趋时。但是，他忘记了，铁路系统仍是公有制，从上到下，不会有人同意他拿这样大的摊子作试验。对上，他没有打通关节，争取到部里的理解和支持；对下，他连职代会也不开，缺少民意基础。他只是凭借自己的地位实行“身份统治”。哪怕在家庭关系上，他也抱定“儿子不如老子”，同样是“身份统治”。有人说：把雇用一百个人视为剥削，却把指挥一百个人说成是光荣的。老潘坚持这种“光荣”传统。
果然，铁道部来了调研组，重点调研机务段的“筹改”，老潘中箭落马，还好，只是让他提前退休。“筹改”方舟搁浅，有待下一次大潮涌发，或能启动。
接近年底，天阴雨。那晚，老潘破例在一家小饭馆请我喝酒，他将种种不快藏掖在勉强绷起的眉眼间，大呈海量，几杯下肚后长叹一声：“壮志未酬……”
而后，瞪着我说：“你有先见之明。”
他说起调研组搜集的意见中，果然有“招降纳叛，将坐过牢的死党拉入党内，安置在‘筹改办’”一说。
我坦然，哈哈一笑，说：“早料到。”
老潘说：“我据理力争，将这条顶回去；并且，为你争取到去省委党校学习的名额。”
我感谢老潘的知遇之恩。
那晚，我们都喝得有些醉意，想扶老潘回家，他一扬手，说自己能行。顶着雨，绕过摊摊积水，没留意触块断砖，差点摔倒。正是这一闪失，促我清醒：毕竟脚下是坚实的路，我们已走出泥淖，小小的挫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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