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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师会那天特殊

时间:2022-12-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誓师会那天特殊,下午四点,汽笛长鸣,众人很快集合。尽管如此,誓师会准时召开,领导讲过话,工人代表发言。省市领导对工人代表发言有意见。刘哥仍关注桌上盘碟中的剩菜残羹,将能搜刮到的统统倒入饭盒,“猪腰子”爆满,走人。刘哥半边身子倒在枕木上,一只手握只新皮鞋,众人认出是老冯扔掉的,另一只压得平瘪。“猪腰子”饭盒碾扁、剩菜残羹倒在路轨间,刘哥还有半边身体碾压在机车下。

誓师会那天特殊,下午四点,汽笛长鸣,众人很快集合。模具厂的队伍到得最早,都化妆,建妹子挺着大肚子,居然结条大辫子,扮李铁梅。刘哥脸上妆重,油彩涂得不匀,但眉毛画得黑又浓,添出几分精神。

洗修车间清一色男工,要个子有个子,要仪表有仪表,特别是老冯,他跷起脚,让我看刚买的新皮鞋,说买不到合适的码数,鞋小一码,卡脚,但为了这次誓师会,只得将就。小苏独出心裁,让每人提盏红灯,个个是李玉和的扮相,只是不唱京剧。

横幅、标语,红旗、铁路路旗,很张扬。军乐、民乐,震天动地。擦得锃亮的蒸汽机车头作为主会场背景,车头上系个大红球,让机车“焕发青春”。各工段、车间的工人都穿上崭新的制服,戴上新制帽,脖子上系白毛巾。胸前佩戴路徽。

各路领导来齐。电台、电视台的工作车来了好几台,面对支起的广播器材和摄像器材,众人格外欣喜。四角探照灯一齐亮起时,全场欢腾。

多么有力量的队伍!龚秘书大声叫好。

“不错,不错!那队扮相最好。只是灯光太强,脸显苍白,最好能化妆。”电视台工作人员指着洗修车间的队伍说。

我马上通知小苏,紧急化妆。可是,一时哪来化妆油彩。老冯情急生智,说:“好办。”他找来红色的标语纸,众人就着唾沫,将纸上的红颜料转移到脸上,虽不自然,却也添色。

老潘紧张,他又要检阅队伍,又着急自己的誓词领诵,不时摸出手巾揩汗,下手不敢重,怕抹去脸上精心设计的姿彩。

再看,小白今天格外光鲜,简直当得模特儿,入得仪仗队,眉清目俊,那身呢料的铁路制服,该贴的贴,该挺的挺。酸枣掏出钢笔,在一旁为他校正发言稿。

都听从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提调,让洗修车间工人登上火车头。火车头上站不下太多的人,老潘指着老冯说:“你下来!”

老冯一脸惊愕,说:“为什么是我?”

老潘说:“服从指挥,说是你,就是你。”然后牙齿缝里吐出“不识进退,别想出风头”。

眼看老冯眼里噙着泪,提着红灯爬下车头,手中的红灯不知往哪里摆。

又在调度,模具厂的工人站前排。

老潘走到前面,指着刘哥说:“你出列,涂个二花脸,给谁看?”

刘哥正待分辩,老潘找到建妹子,叫她也出列,说:“挺个大肚子,出什么洋相?”

建妹子没那么温顺,当即痛陈:“肚子里是铁路人家的种,你敢说不是?”

气得老潘嘴哆嗦。

刘哥还想出声,老潘说:“嚷什么嚷,老子一视同仁,上不得台盘的坚决不能上!”

尽管如此,誓师会准时召开,领导讲过话,工人代表发言。小白上台亮相,气宇轩昂。众人轻呼“白一针”,但马上噤声。小白的发言吐音清楚,字正腔圆,只是内容有点变味,本是以整顿为纲,促铁路运输生产,怎么扯到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批判经验主义。正在寻思,龚秘书怒气冲冲找来,说怎么搞的,批什么经验主义?省市领导对工人代表发言有意见。我来不及检讨,已是老潘领读誓词。他发过一番火,可能喉咙干燥,嗓子像九曲江中放竹排——总不顺畅,好在众人排练过,对誓词熟悉,总算是众口一心,声浪如潮,惊天动地,不少人脸憋得通红。终于迎来众人“向前进”的动作造型,几百人拼足气力喊“咱们工人有力量”。

刚散会,见老冯栽在水笼头下,洗尽脸上的红色,想安慰他几句,不搭理。只见他脱下新皮鞋,大叫一声“去他妈的”,两只鞋象黑老鸹,一前一后,在空中翻滚后飞出老远:穿在老冯脚下没出到风头的这双皮鞋,此时却让众人瞩目。老冯又要砸红灯,被小苏抢过,说是:“砸不得,会犯大错误。”老冯说:“别管我,一世人只有钻裤裆的命。”只见他脱下新制服,光着脚,一瘸一拐地走了。有人笑话他改行当赤脚医生,被小苏喝住。

一次会议,一场仪式,一出闹剧,众人又一次接受政治洗礼。那份兴奋延续到当晚的饭桌上:大聚餐。工人真是有力量,啤酒漱口,白酒润喉。为了给这次有历史意义的誓师会留下纪念,众人端起135或120的照相机,并肩挽手,拍照留念。老潘同小白被这个拉,那个扯,都要同他们合影。他们仿佛头上生出光环,能腾云,能驾雾,可以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

我不想凑热闹,倒在想:小白的发言怎么信口开河。细一想,他的发言稿由酸枣修订过: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不能不佩服酸枣的伎俩……

见到建妹子同刘哥,刘哥倒镇定,说虽被扫面子,心里难受,但是,官打无羞,父打无忧,不碍事的。刘哥仍关注桌上盘碟中的剩菜残羹,将能搜刮到的统统倒入饭盒,“猪腰子”爆满,走人。建妹子找到我发泼,说当晚就要搬出潘家,指着凸出的肚皮说,生下来后,是男是女都不姓潘。众人只好为老潘赔笑脸,说好话。当老潘转到这边来,建妹子转身就走。众人却纷纷上前,找老潘碰杯,老潘乐不可支,碰了这个碰那个。

只听到又是汽笛长鸣,有车轮擦过铁轨刺耳的嘎叫声,众人一怔,老潘有经验,说只怕出了大事,拔脚朝门外跑,众人也抢出门。走到路轨边一看,惨哪!刘哥半边身子倒在枕木上,一只手握只新皮鞋,众人认出是老冯扔掉的,另一只压得平瘪。 “猪腰子”饭盒碾扁、剩菜残羹倒在路轨间,刘哥还有半边身体碾压在机车下。血在淌,有人呕吐……

刘哥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机务段议定他是因公殉职,追悼会上铁路分局领导安慰他的老婆和嫩伢细崽,他老婆也哭,哭声虽不感天动地,却道出刘哥的死因:“……他这辈子就想穿双新皮鞋,哪想到……”当她在一连串“哪想到”的哭声中晕厥过去时,建妹子扶着她,陪出很多眼泪,建妹子是不是联想到哥哥光脑壳?这时,只见老冯提个纸盒走出人丛,从盒中取出一双新皮鞋,放在灵台上,磕头三次,一抹眼泪又挤进人丛。有人听到他自责地说:要不是我扔掉那双鞋……

机务段又恢复了平静。誓师会后,生产果然有些起色,广播仍在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我没有感受到力量,只在思索,为什么惨剧总落在底层人物身上!

潘书记等着看报。报纸来了,果然铁路局誓师会上头版头条,只是名目变了,变成《狠批经验主义,抓革命,促生产大会》。我同老潘脸煞白。跟着龚秘书在电话中发脾气,说这是严重的政治事件,有预谋,要深查。酸枣啊酸枣,翻云覆雨,偷天换日,本领实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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