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上课第一天遇到路老兄，他说“祝贺你复出江湖”。我们就买鱼、买猪头肉，煮酒烹鱼以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馒头要凑热闹，说他有腊肉。光出腊肉不行，腊肉要炒大蒜才香，让他找大蒜。魏兄也要参加聚会，想套近乎。来就来吧，君子坦荡荡，他拿来几个皮蛋。边吃喝，边问起学农基地的情况，我就“把酒话桑麻”。
酒喝得多，不能老是桑呀麻呀，我“嘴不关风”，马上背诵：繁茂三湾竹树，苍茫五哨云烟。井冈搏斗忆当年，唤起人间巨变……志壮坚信马列，岂疑星火燎原。辉煌胜利尽开颜，斗志不容稍减。众人喝彩。
让我继续上课，我继续“放毒”，说起“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学生让接着讲，我又说起晏子：春秋时代晏子独具慧眼，他早看出易牙、竖刁和开方千方百计讨好齐桓公，易牙将自己的嫩儿子蒸熟淋酱油给齐桓公吃，竖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同齐桓公搞同姓恋，开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别有用心。学生问：“后来呢？”我说：“后来齐桓公死了，三个家伙作乱，秘不发丧，以致齐桓公的尸体‘尸虫四出’。”学生惊骇。
教室里见不到南征，问起，才知道他被关在工宣队，写检查。
眯子同南下雷急火急找到我，说起南征的事，让我出面斡旋。我先了解情况。
找海音。我“充军”时，她是代班主任。海音吞吞吐吐，后来承认办了错事：几个学生吹牛时，她听到，觉得好笑，当笑话说给魏兄听。哪知魏兄将事情反映到工宣队。
海音难过，说：“工宣队怀疑南征的父亲上了贼船，想审出些东西。”
糟了糟了。魏兄那德行。拉练途中南征对他不敬，他早已磨牙，这次被他逮个正着。南征的确可恶，成天“我爹那‘四野”，将老头子的屁股当脸盘，犯得着？偷红薯的事姑且不说，当初又何必笑话“只有老魏不马虎，送水洗脸洗屁股”？现在，魏兄真不马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兜得起？顺藤摸瓜，摸到你老头子那儿，不是害死人？
南下要见南征，李师傅通融，放出南征。南下见面给他一耳光，抽得南征嘴角流血，大骂：“再要胡说，打你就像打小鸡子一样。”李师傅不允许再打，架开兄弟俩。南下急得哭，说：“老头子要断送在他手里了。”我答应，硬着头皮找殷队长。
直面殷队长，开始他热情，说让我去学农基地是锻炼，收获一定大。我感谢。又说他已一手推荐我去“师训班”讲课，培训全市教师。我更感谢他的栽培。绕了半天，我硬着头皮说起南征一事，他立马严肃表情，递烟也不接，说对林彪反党集团应“斩草除根，除恶务尽”。他看看材料，一口咬定“各军区、各兵种统统由‘四野’的当权，‘红旗’牌轿车要优先配给原‘四野’干部”是事出有因。
他说：“你想，没有大人的口风，小孩子哪懂得‘各军区、各兵种’？分明是林贼语言嘛，这件事含混过关，是对人民极大的犯罪。”
我历来讨厌“拉大旗作虎皮”，于是说：“玩笑话当不得真。何况，小孩子只是吹吹牛皮。没必要牵强附会。”
殷队长目光阴冷，逼视我：“牵强附会？这是什么话？”他又逼近一步，问：“什么话？”那架势，仿佛要重复捷尔任斯基的台词“看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后退，回答：“实话。实事求是，莫搞出冤假错案。”
“林彪出事后，你为他腐朽糜烂的生活作风辩护，你能将林彪的‘志壮坚信马列，岂疑星火燎原’倒背如流。”他的语气恶狠狠。
我马上意识到：又被出卖了。本想再作申辩，但同他，讲不清的。转而找李师傅，李师傅夸奖过南征有口才。海音良心发现，找到我，说事情由她而起，她有必要澄清真相，但殷队长仍是不依不饶。
南征被关了三天，审了又审，审不出个名堂。好在军区政治部来人，说南征父亲的问题并未作定论，再有，对小孩子不必株连。南征放出来了。
我又陷泥淖中，去市里讲课换成魏兄，想骂他“小人”，忍住了。但他仍挨骂，骂他的是海音。
奇怪，海音向我打听宁哥的情况。满子来过一次学校找我借书，拿走本《玛丽·巴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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