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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语·浅音

时间:2022-12-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连晓要忙着乐团的事,虽然不放心,但在自己连声保证之下还是在第二天的时候离开了。不明白别人擦玻璃有什么好看,再转回头来准备问个究竟,就听见季夏轻如耳语的声音:“那个地方曾经有过一棵很大的银杏树。”听说是志向跟父母规划得不合而闹矛盾跑出来的,连晓也曾经撇着嘴提起过“老爸老妈希望我当个医生或者老师”之类的话。

私语·浅音

1

似乎是很久都没在上学时间起过床了。这一点就说明自己有多不喜欢学校这个地方。说起来学校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看见自己单恋的男生,虽然这个男生后来也不知道是考进了哪间大学,反正就此没了消息。

所以再次来到母校门前的唯砂了心理是怀抱着忐忑的。特别是跟那些穿着校服活蹦乱跳的女高中生比起来,自己虽然也就大了一界,可心态完全就是另外一番天壤之别的沧桑。

“真是青春啊。”发出如上感叹的唯砂了特地拉了拉小外套的领子,尽可能地把脸藏在后面。

虽然以上行径看上去就非常可疑,但如果被自己的老师认出来,并询问“你考上什么大学了啊,现在怎么样了啊”的话,无言以对时的自己就更加糟糕了。

听连晓说季夏似乎在高二。

唯砂了作贼似地买了份明星周刊借以挡住领子挡不住的地方,蹲在距离学校大门三米开外的马路牙子上,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引来了路过学生的频频侧目。

在除舞台之外被注目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唯砂了发狠地抖了抖那版印有“天创娱乐公司新人计划”的周刊,在学生的笑声里开始磨牙。

距离上次在公演时见到季夏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说实话唯砂了真的把握不好自己再见到那个男生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本在第三天就被告知可以出院的自己到现在才来堵季夏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连晓提出要来照顾自己的“那几天”。

说起“那几天”,一定被一般人认为就是生理期,但唯砂了的“那几天”,确实是跟生理期不同的,又无法明说的,“特别的日子”。

连晓要忙着乐团的事,虽然不放心,但在自己连声保证之下还是在第二天的时候离开了。他守了自己一天一夜没睡觉,确实很累。在把连晓推回去之后唯砂了接到了医院“大致可以出院了”的通知,于是打电话给了隔壁的邻居阿婆,拜托她来接自己出院。

因为在那时候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虽然醒来的时候还看得见连晓,还可以跟他正常对话,可是唯砂了自己也明白那种状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果然在连晓走之后不久,天就完全黑下来,黑得甚至她摸不到手机无法看时间。

隔壁病床的阿姨问怎么了。

唯砂了问几点了啊。

阿姨说,才下午四点呢,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唯砂了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四周的无叙的声音像是被谁调高了音量,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大。

越来越浓的雾气,似乎侵蚀了整个世界。

季夏的出现方式是在唯砂了意料之外的。

本以为那种外型好看的男生会在学校里很受女生追捧,就拿自己上学时候那会儿来说,自己单恋的那个很优秀的男生就连上学路上都有女生争先恐后地制造偶遇。

所以当唯砂了看到孤零零走过来的季夏的时候显得很意外。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节拍,单手扣住斜挎在肩膀上的书包带子,漫不经心地盯着地面,思想不知道飘去了什么地方。

与他擦肩过去的女生们目不斜视地欢快交谈上,似乎少年的存在就是一团空气,不明缘由地,唯砂了想起那些电影里在一般人眼睛并不存在的特殊人。

估计是性格有点孤僻,所以人缘不怎么好吧。唯砂了猜测,又联系起季夏的言谈举止想了想,确实也在理。

在季夏走近的时候唯砂了淅沥哗啦地抖动手里的报纸试图唤回他神游的思想,结果抖一抖地,唯砂了才发现自己完全是多此一举。

少年浅色的眼睛弯起来,饶有兴致地正注视着自己,嘴角一抹隐约的笑纹。

唯砂了也不抖报纸了。刷地站起来,又由于蹲的时间过长,站起来过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踉跄了几步,才被少年伸手过来扶稳。

“真希奇,偶像会来学校找歌迷。”季夏轻轻地说。

唯砂了立刻肯定这句话绝对是在暗中揶揄自己。

甩开季夏的手,唯砂了倒退三大步,脸上有些发烫。收起报纸,视线在季夏身上转了一圈儿,唯砂了把打得半熟的腹稿忘到九霄云外。

“你的人缘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不是美少年在上学路上都会有女生过来说‘我们一起走’吗。”摇头摇头。

少年的嘴角勾得深了一些。

“明明你也是女生啊。而且你的眼神在说,‘请跟我一起走’啊。”

唯砂了被自己的话堵得咬牙切齿,挥挥手里卷成一卷的报纸:“哪有粉丝跟偶像这么说话的。”

少年扬起眉,静静的笑意压在眼角。

“那换我来说好了——偶像姐姐,你可不可以邀请你忠实的粉丝逃课呢?”

2

说起来是自己在“邀请”歌迷逃课,但唯砂了只觉得自己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若是她提出的邀请,为什么会跟着被邀请的季夏走了半天。更重要的是,领着自己一路瞎走的季夏根本就没说明目的地。

真怀疑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方想逃课时候刚好出现的绝妙借口。好在经过一路瞎走之后季夏终于停住了脚步。唯砂了已经走得冒汗,把小外套脱下来栓在了腰间。

“这里是……”环顾了四周之后唯砂了皱起眉,瞪住季夏。

“嗯,商业街。”

“我也知道是商业街,不过我们来商业街干什么。”

“你不是邀请我逃课吗?”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一定是有话要说才找我的吧,不然我实在想不透你蹲在我们学校门口是干什么。”

逃课为什么非得到商业街来。不对不对,为什么非要邀请他逃课。不对不对不对,明明都是他自己要求的!

差点被绕进去,唯砂了吐了一口气:“我是对你有话要说。”

季夏抿起嘴,找了距离最近的一排长椅坐起来,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转头对唯砂了笑。

唯砂了坐过去,重申:“我确实是有话对你说。”

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少年完整的挺秀的侧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季夏垂下一扇睫羽,安静得像是快要睡着一样,眼底一片幽幽的混沌的光。

唯砂了张了张嘴。

却被季夏抢断。

“谢谢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要我保密你为什么会摔下台阶的话,请把你的眼睛的事完整地告诉我。”

他向右歪了一点脸,坐在左边的唯砂了正好可以看见少年的睫毛朝上划出一个仰角的弧度。

睫毛下淡色的眼珠流淌着温和得恰倒好处的善意微笑,完美得就如同一件艺术品

正因为太过完美了,反倒显得有些突兀和虚伪。

唯砂了握紧了手指。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口气僵硬得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少年仍然保持着微笑,眼睛睁大了一些,有不解的成分在里面:“知道了什么?”

“我看不见的事。”

“嗯。”

“那还有必要问什么?”

“有必要啊。我只知道你当时看不见了,所以摔下了阶梯。可是为什么会看不见呢?”

“……”

“……抱歉。如果触到你不想说的事,请不必对我说。”

唯砂了侧头去看他,却发现季夏是在看别的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间新修的百货商店,正值开门营业的时间,穿着红色制服的营业员正以夸张的姿势趴在落地玻璃上擦上擦下。

不明白别人擦玻璃有什么好看,再转回头来准备问个究竟,就听见季夏轻如耳语的声音:“那个地方曾经有过一棵很大的银杏树。”

“是啊,商业区也就是前两年才修建起来的。银杏树的话应该不会被砍掉,是被移栽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吧。”

“嗯。”少年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话。视线却一瞬不瞬。

过了一会儿,又听季夏说:“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玩儿的。在商业区修建之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公园,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经常来这里荡秋千……”

然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百货商店的营业员擦完了窗户,又回到店里,这边看不清楚店里具体有什么东西,只是可以凭着放在店外的广告招牌猜出一楼卖的是化妆品。

“商场周年庆,所有化妆品一律5折起”的标牌实在很醒目。特别是那个“5折”。相反“起”字就显得非常小,如果恍眼看过去,一定会把标牌上的内容认成“所有化妆品一律5折”。

唯砂了盯着那个“起”字看了半天。

不时的有经过的行人和车辆切断视线,可总觉得坐在长椅上很神经质地盯着“起”字的自己和来往不断的行人车辆处于两个世界。

自己这个世界是绝对安静的,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年悠长的呼吸声。奇怪的是明明人的呼吸和其他噪音相比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可就像是被特意突出了一样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对了,那天你的脸……”唯砂了忽然想起来,撤回停在标牌上的视线去看季夏,却与少年的眼睛猛地对了个正着。

浅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来不及掩盖的慌乱,很快季夏平静斩断最后一尾目光,低下眼:“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天就彻底看不出来了。”

“……是嘛。那个,实在是对不起……”

“是我先不对……”

然后彼此又没了声音。

唯砂了闷得发慌,之后终于才听见少年叹谓般地总结:“真是怀念啊……”

“……是啊。”

“你也怀念吗。”他忽然转眼看过来问。

唯砂了愣住。

她有什么可怀念的。明明是人家的回忆。顺着说吧,还偏偏被抓住回问过来。

季夏看了她半天,又轻轻笑起来:“也对,你一定是很怀念的。”

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非常怀念,特别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他淡淡地睹过来,似乎是在指代什么。

“以前的事……啊?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跟你认识的那个长得很像?”

对话似乎在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唯砂了用力瞪着少年的脸,想从上面找出点线索来,可对方却依旧维持着天衣无缝的微笑,这么一来,反到是自己显得不自然了。

奇怪归奇怪,唯砂了也没有机会再去仔细想——急促的铃声突兀的插进来,害得她手腕一抖。

嘟囔着“怀念怀念”,唯砂了伸手去摸响得正欢的手机。

屏幕显示是阿肯。唯砂了按了接听键。

3

阿肯在电话里说得语无伦次,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唯砂了连问了三次“你是不是中六合彩了”,得到阿肯“才没有你想到哪儿去了”的回答之后,才问出了他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阿肯让唯砂了连一趟连晓家,说现在他们都在那,要乐团成员聚在一起一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唯砂了正跟季夏神叨叨的驴头不对马嘴坐着发闷,阿肯的电话犹如一通特赦令,让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捂住接听口,唯砂了偏头向季夏示意有事必须要离开了,而少年只是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并没有强行挽留。

唯砂了忽视左道那边大呼小叫“砂了姐你现在在哪啊要不我来接你”的要求,对着电话说了句“我马上就到”之后果断地按了挂断,耳根立刻一片清净。

“听起来很热闹啊。”

“不是热闹,是闹。”唯砂了纠正,“抱歉哦我必须走了,你呢,之后怎么办?回学校?”

“嗯。逃课也逃得差不多了。”

“现在回去的话学校大门也不会开哦,我记得我们学校一上课就立刻关校门,到放学的时候才重新打开的。就算中途要求开门,进是进得去,一定会被值班老师骂成猪头的。”一回想起来果然很可怕,于是唯砂了建议,“要不要我冒充家长笔迹给你写个请假条什么?”

季夏摇头:“没关系的,你还有事的话就别耽误了,我怕那边真的冲过来接你了。”

“可是值班老师很可怕……”

“我不会被骂的。”少年眨眨眼,“我会隐身术哦。‘唰’地就从值班老师的眼皮底下跑过去了,他不会看见的。”

他做了一个火箭手势

唯砂了被逗笑了。

“喂,别告诉我你是从异次元来的,所以除了特定的人大家都看不见你吧,太玄幻了。”

“是啊,没错。”

季夏微微地弯了眼。

4

连晓住在5楼,一直离家独居。听说是志向跟父母规划得不合而闹矛盾跑出来的,连晓也曾经撇着嘴提起过“老爸老妈希望我当个医生或者老师”之类的话。

刚走到4楼就听见阿肯的大嗓门了。唯砂了加快了脚步,楼梯拐了一个弯之后就看见阿肯手里挥舞着一灌啤酒跳出来。

“啊!唯砂了!来得正好!”拽着她的一只胳膊就往里拖,唯砂了皱着眉头盯着阿肯胸前一团湿润的痕迹,马上就听见左道告状的声音。

“砂了姐,刚才阿肯激动得把啤酒都洒到衣服上了。”

大清早的就开始喝酒庆祝?唯砂了的眉毛皱得更紧:“到底是发生什么好事了?谁中彩票了?”

左道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什么彩票啊,问连晓哥吧!”

唯砂了才搜索到连晓的位置。

连晓手里执着一份A4纸,站在落地窗边,兴奋地望着自己的方向,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唯砂了走过去接过那几张纸。

是一家娱乐公司的宣传资料。娱乐公司的名字很熟悉,似乎就是今天早上用来遮脸的那份娱乐周刊版头上的名字。

唯砂了把资料大致地看了一遍:“这是……”

“相当于邀请涵一类的东西。”连晓解释,“这家公司的人看了我们的公演觉得很满意,于是找到我,给了这个。”

唯砂了摇了摇手上的资料:“下个月的聚会?”

“是一个很重要的对外宴会,邀请我们上场。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就有签约的机会。”

“嘿诶——”

盯着资料,唯砂了张大嘴巴。

“所以说阿肯听到这消息一激动就把啤酒洒在衣服上了!”

“喂!左道你别多嘴!”

“宴会的具体时间呢。”资料上并没有写明,唯砂了抬头问连晓。

连晓的视线在唯砂了脸上停了停,然后很快地移走:“下个月的这几天,具体的日期,还要等通知。”

下个月的这几天。

唯砂了的手僵了一下。

“那个,阿晓,我……”

连晓挠挠头,咧嘴笑:“我知道你很开心啦,大家都很开心,毕竟半年的努力快要有成果了!”

“我……”

连晓视线一扫,灼灼地落在唯砂了的眼睛上。

“大家都很开心啊。”

他一字一句,放慢了速度。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唯砂了咬住牙,深吸了几口气,把资料还给连晓,同时声音轻得几乎连她自己也快听不见。

“……我可不可以不去?”

连晓的脸色阴沉下来。

就连左道和阿肯听到唯砂了说的话也愣住,左道正和阿肯在抢啤酒罐。听到这句话手一松,罐子骨碌碌地滚落到地板上,淡黄泛泡的啤酒从拉环口溢了出来。阿肯睁大眼睛,用指使挖了一下耳朵。

原本热闹的空气瞬间冰冷下来,安静得只听见小区里汽车开动的声音。

唯砂了想去找连晓的眼睛,连晓却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纸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眉头一跳,抬起头来:“砂了,我想你还是不明白这次的机会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业余乐队有那么多,如果放过了这个机会,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再有。金子到那哪儿都会闪光这个说法你也知道,在业内是行不通的,如果想要乐团有更好的发展的话——”

“这是上位的最好时机。”左道接口,弓身捡起啤酒罐。

阿肯叹了一口气,看了左道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唯砂了望着连晓的眼睛,连晓的背后是大片大片猛烈的光线。金色的光线埋没了连晓的轮廓,只留下一个整体的泛白的阴影。

一时间无法适应刺眼的光线,唯砂了虚起眼,终于把连晓的脸看清楚了些。连晓目光锐利的盯着自己,泡在强光里的视线如同淬了烈酒的刀。

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好的感觉,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从跟季夏认识开始,这种预感便逐渐加重。

似乎这一次跟之前不一样,所有人都站在“乐团的未来”那一方,唯砂了捏紧手指,指尖渐渐发凉。

“可是你也知道的啊阿晓,我每个月都要去看心理医生……”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吗?”连晓的眉毛渐渐皱成一团,“就只有这一次而已,如果你父母那边不同意的话就让我去给他们说,这次宴会关乎到乐团以后的发展,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由着你的时间安排。”

是啊,以前那样。

每次公演必定会错开每个月的那几天时间,就连练习的时候也是,“看医生”日子一到,整个乐团就停止一切活动,静静地等她回来。

她是主唱,没有她乐团没有灵魂。

唯砂了望着连晓后退了一步。他似乎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不敢再上前。

唯砂了咬破了嘴唇。

“业余……业余乐团有什么不好。”

回答他的是左道的一声叹息。这个经常蹦蹦跳跳叫她“砂了姐”的大男生脸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唯砂了甚至觉得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左道砸了一下嘴巴,搭了一只手在唯砂了肩上,然后一偏头,目光斜斜地朝连晓瞟过去。

连晓没说话,微微地松下了神色,有些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左道转回脸来,从唯砂了肩线的延长线上挑起下巴,盯住她的眼睛。

“业余么。真会开玩笑呢,如果只是业余的话,大家聚在一起费时费力是为了什么?连晓他说得没错,只有往上走,才有我们的出路。你看,我们几个大男人都不算小了,如果干些业余的事,以后还有未来吗?业余?我们几个里面大概只有你会这么想。”他眨了一下眼,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砂了姐果然是被惯坏了,一点都不明白社会险恶。”

唯砂了垂头,视线落到左道的手上。那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的手却跟自己的手有天壤只别,自己的手指尖尖,一看就知道是个以前很少做事的,而左道的手却不一样,手掌的皮肤比自己粗糙了许多,指关节也显得非常有力的样子。

左道如果不笑嘻嘻地打来闹去,给人感觉年龄一下子就会大上许多,第一次被他阴沉沉地盯着看,忽然觉得那种腥冷的视线会沁得背脊都开始发寒。

盯着那只手,唯砂了忽然觉得有什么重要东西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瞬间滑走了。

阿肯不动声色的走上来拉开左道。

“砂了,你看,平时我们大家都很理解你。该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就停下活动让你去看,我们也从不多话,而我们的难处也请你理解一下,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说不好听点就是一死死一片,也还请你多体谅下我们的难处。”

想来确实也是。

除了自己一个半调子,另外三人都是独自出来混的。大家聚在一起做一件事,也希望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他们面临的问题比自己更加实际和残酷,自己在没钱的时候还可以找父母哭诉,而他们就不同了。

就如连晓所说,这次机会必须抓住。

“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可是……”

不敢连晓的脸,不敢看左道的脸,不敢看阿肯的脸。唯砂了盯住自己脚上的拖鞋,拖鞋是连晓的,上面有一张小熊的笑脸。

不知怎么的,那种灿烂的笑非常刺眼。

唯砂了捂住眼睛。

5

我也想和大家一起。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不撒谎说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一个月三十天甚至更多的时间,天天都能从镜子里面看见自己的脸。

连晓是不知道,阿肯和左道更是不知道的。

无知而坦然得让人憎恨。恨到头来,却又发现恨的是自己。

人在一天里要眨无数次眼睛,每一次眨眼都是短暂到无法察觉的瞬间黑暗。可是当你眨眼之后发现,眼前猛然就黑成一团的时候,就会察觉到习惯中的光明是多么来之不易。

如果把一个月分成六份,那么三份属于黑夜,三份属于白天。可是对于唯砂了来说,白天占的分量更加稀少。

无预测性交替失明症。

这个奇怪的名字是在七岁那年听说的。拿到医院的报告单后,妈妈搂着唯砂了哭了好久。当时唯砂了认识的字并不多,印象只听留在最后的治疗建议上。

只有一句话,而当时的自己能理解的,只有最后一个小分句的四个字。

由惊吓引发的视力障碍,无法治疗。

无法治疗。

然后自己也跟着妈妈一起哭了。

6

拿开遮挡眼睛的手,看见阿肯似乎在解释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渐渐的和房间里的陈设同调成同一种浅茶色的波段,变成背景的一种。

“……而且这次机会是连晓争取的,为了这次机会,连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一定不知道……”

唯砂了抓住关键词:“代价?”

连晓再次逼开了她的眼睛,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不太愿意再去提这个话题。

阿肯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食言,抖了抖嘴唇,停住话头。

刚才还明媚的天空在不经意间已经慢慢转为灰色,连晓背过身去,把资料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桌子上,动作又顿了一下,才回身过来对唯砂了勉强地笑了笑。

“天快下雨了,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那边阿肯和左道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连晓给了一个停止的眼神,自己去拿了伞,之后揽过唯砂了的肩膀。

左道皱起眉,脸色跟天空一样阴沉。

那是几乎不会在左道脸上出现的,兽一般凶狠的眼神。

“阿肯和左道有点激动,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还有我也是。”连晓咧开嘴,露出很孩子气的笑容。

唯砂了盯着连他的眼睛,说了句我真的没在意。

你看,连晓的笑容就像三月的阳光,带有鲜活的力量,多么耀眼。

让人向往。

7

远方的楼房和天际连成一片,在相接的地方泛起一微弱小的白光。尽管头顶上黑压压得让人喘过不气,一路上也不过就是几声并不响亮闷雷,一滴雨都没落下来。

“干打雷不下雨哦。”连晓笑嘻嘻挥舞起雨伞。

“我记得以前听长辈说过,在房子里打伞不会长高的。”

“……啊,我也是!”连晓撇嘴,“不过你的思考回路满奇怪的,怎么一下子就跳那么远了。”

唯砂了跟着笑。貌似自己也对谁说过类似的话,这么一比较,其实自己也半斤八两。

“刚好想到的而已嘛,我觉得我想象力满丰富的。”

“诶~”身边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连尾音都弯了一圈儿扬上去。

总觉得彼此之间的对话没营养到让人翻白眼。

视线落下来的时候,刚好睹到连晓在迈步的那只脚,唯砂了伸了同一边脚出去,顺着他的节奏,刚好两人走路的声音就变成一个了。

连晓比自己高一截,唯砂了不得不费力去追他的步伐,强迫迈出更大的步子。

“砂了。”

“嗯?”没抬头,连声音都是从鼻子里飘出来,唯砂了还在心算连晓跨一步大概有多长。

“你会去的吧。”

头上连晓的声音轻幽幽的,用的是陈述句。

唯砂了停住步子。

这么一来两人的脚步就不整齐了,等到连晓反应过来时已经距离唯砂了三步那么远。

连晓的身后是自己住的小区那一大片的房子,挤挤挨挨的灰色方块连绵成一片无法辨认棱角的阴影。

三步远的距离。

三步开外的地方,连晓回过身来望着自己,手指拨开折叠伞的尼龙扣,伞花从他手中缓缓绽开。

“砂了,你会去的,对不对?你是主唱,如果没有你,大家都没戏唱。”

“我……”

“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付出的代价。”他转动伞柄,微沉的眉眼像是浸泡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灰色楼房的背景显得异常突兀。

代价。光是这两个字,背后的重量都如此巨大。

旋转的伞如同是被带动的齿轮,仿佛从不知名的地方摩擦出喀嗒喀嗒的声音。

阴沉的天光再次模糊了连晓的表情,似乎连同整个场景一起都被同时带入了某天的午夜,面前的人的影子与昏暗的灯光下那个人重合。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缠绕住唯砂了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何况我是你男朋友啊,你能不能再信任我一点呢。无论你出什么状况我都会照顾好你的,你说对不对?砂了。”连晓举起伞走过来,遮住唯砂了头顶的天空。

不一会儿喀嗒喀嗒的声音变成啪嗒啪嗒。

潮湿的水气升起来,氤氲了他好看的眉眼。

真的下雨了。

8

把唯砂了送到单元门口的时候连晓接了一个短信,看了短信之后他意外地有些焦急,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屏幕在唯砂了眼前晃了晃,懊恼地扯了一下头发。

“真麻烦,我得回去酝酿酝酿着回这通电话。”

“酝酿什么?”

“酝酿回答啊,喏,这是这个人给了我们上宴会演出的机会的。”

连晓摆着一张严肃的脸离开了,打着伞的影子越来越薄,彻底融进雨帘后面看不见。唯砂了才跺了跺脚,爬上楼,抽出钥匙打开家门。

整个过程就像被催眠之后一样,顺着惯性在做出行动,直到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唯砂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家以后缩在沙发上足足大半天。

不是没考虑过把自己眼睛的事告诉连晓,但恐惧的心理总是大过勇气,唯砂了没有任何把握肯定连晓知道以后还会用一如既往的态度来对他。

或许恐惧的是“说出真相”这件事本身。毕竟毫无保留地说出去之后自己就失去了唯一一层保护,把最脆弱的地方放在别人面前。

哪怕这个人是连晓。是自己男朋友。

是从理论上来讲,除了浓烈的血缘关系之外的最亲近的人。

还是无法完全相信。就算说着“请再多相信我一点”同时露出落寞的表情。

“信任啊……”

唯砂了抱住膝盖朝窗外看,从回来起雨就没停过,水的声音仿佛能把世界淹没成一片汪洋。透明的痕迹顺着窗户不断地淌落,雨点噗噗地撞上窗玻璃,惨烈地绽开一滩又一滩向下的痕迹。

小区里的路灯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已经亮起来,瓦数本来就不高的灯光在破碎的雨点折射下参差成扭曲的形状。

世界是一片无序的忙音。

唯砂了的目光定在了路灯的下面不动了。

然后她站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快步朝窗前走过去。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不会注意路灯下那个小小的影子的。他蹲在雨雾里,白色的水雾将他淹没。

单薄的人影和背后的草丛连成一片过渡的深色,采用和唯砂了同样抱膝的姿势,只不过被雨水淋得惨不忍睹。

唯砂了推开窗户。

在终于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喂——”

蹲成一团的人抬起脸,仰望的姿势维持得很困难。雨势大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还是有大颗大颗的雨点掉进他的眼睛里。

雨水模糊了视线,季夏只来得及聚焦看见唯砂了的脸在对面楼房的窗户后面闪了一下,再回神的时候就听见由远而进的脚步声,唯砂了已经撑着伞跑下楼跑到他面前。

怀里还抱着一张巨大的洗澡巾。

“谢谢。”少年含糊不清地说着,伸手去抽搭在唯砂了手上的毛巾,结果在指尖刚触到的时候目标物消失,一秒之后带着香皂和太阳的气息罩在他的脑袋上。

唯砂了一手撑伞一手找到季夏的手,握住,重心后仰,一个用力把他拉起来。

“当跟踪狂也不会敬业成你这样的程度吧!”

少年眨眨眼,豆大的水珠从他的睫毛上滚落下来,盯着唯砂了难看的脸色,反倒绽出个笑容来。

“你要把我拣回家吗?”

用的是流浪小狗般可爱的说法,让本打算叫个出租车遣返他走的唯砂了一下子就心软了。

心软得一塌糊涂。

“你爸爸妈妈会担心你的,自己去给他们打个电话。浴室里热水已经放好了,你洗干净就赶快给我回去。”

一个不留神心软之后的唯砂了在把季夏带进家门的后一分钟就立刻后悔了自己的决定,于是想亡羊补牢。

少年没吱声,顶着毛巾静静地望着她。

“回话。”

“……我家没有电话。”

正往寝室里走的唯砂了收回脚:“再编个象样点的理由好吧。”

季夏抓住毛巾的一角,手顺势一拉,毛巾掉在地上。他头发乱糟糟的,下面的一双眼睛似乎也沁了水,湿润而幽深。

“如果我要说谎,绝对不会被这么简单地揭穿,这不是我的风格。”他像小狗那样甩了甩头,“何况我家根本用不着电话……啊,也不能这么说。”

“哈?”

“……我无家可归。”他一脸平静,“在这里,我没有家。”

“……”

“……”

唯砂了冲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不要用一副波澜不惊的脸诉说很惊怵的事!”

“嗯,”他歪头想了一下,重新调整了表情,“就当我离家出走好了。”

一般这种事是不会说被当成什么就是什么的吧。

真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在想什么——作出如此想法的唯砂了也完全忘记自己在一年前也还是个高中生而已。

“离家出走才是事实吧。”

他猛地抬眼,像是被戳破谎话之后的小孩一样惊慌了大概两秒种,然后垂下头。

“做出这样的表现才符合你的想法吧。”季夏的嘴角一挑,“迎合你的判断也不错。”

唯砂了推他一把:“去洗澡,要是发烧了我就把你扔出去。”

可怜模式再次启动。少年的睫毛颤了颤,咬住嘴唇,湿润的头发纠结成一缕一缕搭在额头上,显得整张脸只有巴掌大了:“那……洗完澡之后呢。”

言下之意应该就是“你会不会把我赶走”。非常聪明的问法。把年下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连问话的方式都恰倒好处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唯砂了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再硬着心肠说声“不”,大概连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9

“衣服……就只有这件吗。”季夏擦着头发打开浴室门,有些懊恼地跨了出来。从浴室里涌出一阵还来不及散开的白气,少年的脸氤氲在潮湿的水气里,也不知道是热气蒸腾的缘故还是着装的缘故,脸颊变成了半透明的薄红。

毕竟是女生独居的地方,是不可能有适合他换的衣服的,唯砂了好歹是翻出了一件以前被称作“穿上就模糊男女性别”的校服外套,呼啦啦地扔给他。

碍于确实衣服湿透了,少年也只能乖乖地抱着外套钻进洗澡间。

——可是正式穿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嗯,别扭。

季夏站在卫生间门口等了一会儿。

没人回答。

少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走出卫生间的转角,迎面扑来一片被雨水侵蚀的黑暗。

雨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大,挟着冰冷的魄力,哗哗地浇在落地玻璃窗上。屋内是一块被隔离开的干燥空间,连空气似乎都被黑暗凝固起来。

没有开灯。

明明在他进去洗澡之前客厅里还亮着一团酥黄色的光晕,唯砂了还坐在光晕下面很不情愿地交代着“不要把掉下来的头发堵到下水口啊”,和暖色调的房间背景正好组成一副温暖的画。

似乎就在他洗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然后一切都暗了下来。

由于不熟悉唯砂了家的结构,季夏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摸到开关的位置,整个空间被雨水的声音隔离成了绝对寂静,季夏低低地叫了一声唯砂了的名字,没人应。

黑暗似乎有无限的包容能力,如同沼泽里的淤泥,无声无息的把人包裹在其中,致人死地。

季夏放弃了继续寻找开关,转而凭着刚才记忆里的样子,朝窗边走去。

跟十多分钟前不同,厚重的窗帘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拉紧,透不进一丝光线。季夏走了几步,脚下踢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咣地一声,痛惜钻心的痛从胫骨的一点蔓延至手指尖。

而正是这突兀的声音让距离他跟近的地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

大概那里就是唯砂了的位置了。

季夏掐算着距离摸过去,摸到一根泛凉的指头。顺着手指向上找,果然找到了蹲在沙发上女主人。

“……喂。”少年低唤了一声,轻摇着那唯砂了的手指。

唯砂了动了一下,似乎是抬起头来了。

“为什么把灯关了呀。”季夏一边问,一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黑暗让是失去对距离的感觉,由于无法辨认的关系,空间里的所有物体的形状都被隐去。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少年的气息一下子就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的声音,似乎成为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唯砂了无法形容出那种味道,带着一些久违的温暖,让人宁静而安心。

如果可以用颜色来形容的话,季夏一定是属于暖色系的,淡淡的带来安宁。

对,梦一般的味道。

黑暗带来了错觉,就像是回到那个久远的梦境里,摇荡不止的秋千,还有清脆的笑声。

那种温和的,熟悉得出奇的气息与梦境融合了。

唯砂了很破坏气氛地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然后听见自己旁边响起若有若无的笑声。像是直接通过心传递过来的,少了作为介质的空气,却更加清晰易辨。

“节约电。”唯砂了说。

然后一个温温的东西摸索过来,盖上她的眼睛。是季夏的手。

少年的手指跟想象中一样修长而柔软,透过一层薄薄的眼皮,似乎是直接罩在眼睛上的。

“我以为你在哭。毕竟把灯关了之后,哭得再难看也看不出来了。”

“……少八点档了。都说是要节约电了。没必要的时候要是全世界人都跟我一样关一下灯那等于救了多少万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啊。”

“原来你比看起来更加爱护环境呀。”

“那当然。”

“所以,”黑暗中少年顿了顿,再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模糊了许多,“……像把安眠药和水什么的胡乱洒一地,就这么一睡不醒的事,伟大的偶像唯砂了是绝对不会做的吧。”

“你在咒我生病哦。”

“说不定你已经处于发烧的潜伏期了。”似乎他的爪子就要伸上去探她的额头。

唯砂了朝把脸朝旁边一转,躲过了魔爪,却发现少年的呼吸猛地清晰得触手可及。季夏的呼吸先是放大,然后忽然地一紧,近在咫尺的微热的温度让唯砂了的耳根猛的烫起来。

那种看不到对方,只能用感受他的存在的感觉似乎比直面更有魄力,如果可以在旁边安一个衡量表的话,那么代表着唯砂了脸上温度的那个一定会在一秒之内窜过警戒线。

当机立断“啪”地摁亮了灯,唯砂了才发现自己和季夏的距离是多么的微妙。

鼻尖和鼻尖刚好在可以感受到对方吐息的距离,不多不少,跟少年脸上挂着的笑意一样恰倒好处。

唯砂了当即一个后仰以拉开距离,结果动作过猛,后脑勺越过沙发靠背直接撞到墙上。

第一时间是没感觉了,只看见季夏的脸很扭曲地皱起来。

一定很痛的——这么想着,与设想中相当的痛楚立马窜了起来。

唯砂了痛得想哭,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果不心虚,完全可以跟季夏一样从容不迫。

“那个……啊!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转移话题的最好理由已经找到,唯砂了捂着脑袋忽然想起面前的少年还是自己铁杆的歌迷,一咧嘴,“第一个告诉你的哦,你看我够厚道吧。”

“诶,那我应该感到荣幸。”

“……对吧,就在下个月的这几天哦。”唯砂了坐直了身子,露齿一笑,“之前我不是接到电话了嘛,当时你也在场的那个电话嘛……就是连晓他们告诉我这件事。”

“下个月的这几天呢……”少年一转眼,说“呢”字的时候带起一串迟缓的尾音,不知怎么,完全没有露出唯砂了想象中的兴奋表情。

真让人沮丧。唯砂了开始腹诽作出如此反应的季夏还是不是自己的死忠粉丝。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两眼闪烁着激动的泪光,然后情不自禁地抓起作为偶像的我的手,用无比期待的声音说,‘可不可以邀请我去看’之类的话呢?”

唯砂了叹了一口气,道出了作为一个正常歌迷应该有的反应。

少年浅色眼睛中的光迅速地浮动了一下,半是配合半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喂!”

“可不可以邀请我去看呢?”很快地做出唯砂了想象中动作的翻版,完美的一丝不苟,就连眼睛里闪烁的星光都完全可以直接拿去用而不必加电脑特效。

唯砂了眦牙比了一个干呕的手势:“完美得太虚伪了。”

少年“呵呵”了一声,撤去“粉丝标准动作”,轻飘飘的柔软微笑又回到了脸上。

“你应该真心为我感到高兴的才对,你不是我的标准歌迷嘛。自己喜欢的乐团要出道了就不能表现得更激动一点啊。”唯砂了扶额。

他却不动声色地反问了另外一个方面:“你说那个宴会是在下个月的这几天?”

“……嗯。”

“你看,你又在勉强自己了。”季夏委屈地咬住下嘴唇,有些悲哀的视线停在唯砂了的脸上。

唯砂了哑然,随后慢慢地睁大眼睛。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分钟,静默也就延长了半分钟。

“我每个月都……”会有几天失明的这件事,“我明明没有对你说过……”所以你所知道的应该仅限于那次公演我突然看不见,“为什么……”

你会知道那些我从来就不曾告诉过你的事。

“就连无意之中……”漏嘴也没可能吧,“毕竟……”从真正认识到现在,也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见面的时候就更少了。

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却表现得像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

——你,到底是谁?

然而季夏只是渐渐敛去了笑容,身子微微前倾,与严肃的神情相契合的,是一丝一丝蔓延出来的陌生悲凉。

少年瞳仁的颜色淡得近乎透明,声音里掺杂着个指尖同样细微的颤抖。

“我可不可以请求你——请你不要再和连晓在一起了。”

10

从搬进来的那一天起,公寓里的陈设就没有变过。淡黄色显得老旧的墙壁上还留着上一任,或许是上上一任,或者是上上上任住户用指甲刻上去的细小痕迹。

像是涂鸦一样的,墙壁上的刻痕。

从下到上的新旧顺序,一横一横地排列上去。每一横的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年份那一年在不断渐进着的,日期却是同一天的印记。

而那些刻痕之间的距离就似乎是一个孩子的身高和时间之间的换算,高度与年龄成正比,一横一横地被添上去。

刚搬进来的时候房东本来还说重新把那面墙刷一遍,不然坑坑凹凹的确实很难看,但唯砂了拒绝了。

没有比那种带着温馨的笔触刻下的痕迹更美好的属于家的装饰。让人微笑的画面。

住进来之后唯砂了闲下来的时候还推断过被刻上去身高的,那个孩子的年龄。

跟自己小时候的身高对比,最开始的那一横应该差不多就六七岁孩子的高度——与现在面前少年的眼睛处于同一水平线地方。

唯砂了收回视线,才发觉自己似乎神游了很久。

神游的原因是无法很快的反应过来那句“请你不要再和连晓在一起了”直白得干脆利落的请求。

唯砂了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请不要再和连晓在一起了。”

唯砂了用力去看面前因重复了之前的话,再次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的季夏。

“我的意思是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用词,少年的完美微笑不变,似乎他要说的理由有着极大的说服力,就像那是一个已知的定律。

“连晓他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他会害了你的。”

唯砂了看了他一会儿,也笑起来:“为什么你说得那么肯定?”

“因为我知道啊。我认识一个人,她由于被伙伴背叛,绝望中吃下安眠药死掉了。”

“……”

“……”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比连晓要好很多喽?”

“……请不要以我为参照物。”眼神很快地黯了一下,少年转开眼,“……不然你会失望的。”

唯砂了的脸上慢慢没了表情。

“我可以自恋的认为你喜欢上我了吗?才会诋毁别人,好让自己告白?”

“告白啊。”轻声重复着,少年淡色的眼中浮现起摸不透的模糊情绪,“……我喜欢上你了吗。”

这。

这……明显就像是告白失败之后想糊弄过去的说法吧!

“这要问你自己。”这种时候反问被告白的那一方这种行为明显就是犯规!

他困惑地摇着头,安静地抬起脸,准确地捕捉到唯砂了的眼睛。绝望的情绪一点一点从呼吸里撕扯出来。

再次的相顾无言显得非常滑稽而诡异。

“我……喜欢你了吗?”

非常虔诚的,认真的,悲哀的,凄凉的,让被告白的那一方开始是无所适从,接着恨得咬牙切齿的表情。

回答他的是从天而降的三只沙发靠垫。

还有唯砂了一边冲回卧室,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吼:“我管你喜欢谁!今天晚上你给我睡沙发,明天天亮就乖乖回家!还有,不准说连晓坏话!我眼睛的事情你也别多管!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干吗和一小男孩儿较真!”

我白痴么我。不对,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那个小破孩摆着一张看破真理的脸诽谤连晓,在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情的时候就说出告白之语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忽然为自己觉得悲哀的唯砂了一咬牙,“砰”地用卧室门隔离了由季夏那边源源不断传染过来的古怪气氛。

——把灯关掉的原因是要让自己更加习惯呆在黑暗里。

11

季夏一只一只扒开砸在脑袋上的垫子,缓缓地转过眼,视线落在墙壁最下面的那道刻痕上。

少年瞳仁的颜色淡得透明,悲伤的眼神里,夹杂着一微轻得让人无法察觉的幽沉。

“……喜欢吗?”

然后他笑起来,收起眼中多余的情绪。一如往常,柔软温和得恰倒好处。

“我多想不要喜欢你。”

12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久违的太阳的从天边冒了个头,阳光正好透过卧室里窗帘的缝隙刺进来,刺得唯砂了睁开了眼睛。

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模拟钟盘的显示屏上电子时针指向了11点的位置。

唯砂了瞪着秒针绕着时针走了三百六十度,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屏幕下方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是连晓。

唯砂了揉着被压乱的头发,一边翻开短信,一边开门朝客厅走。

客厅里也是一片明亮。窗帘已经被拉开,阳光猛烈地落进来,沙发上的靠垫一丝不苟地躺在原处,沙发表面也连一丝皱折都没有。

完美。

如果不是看见茶几上那套被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前女生校服”,唯砂了甚至会怀疑昨天把季夏拣回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淅沥糊涂的梦。

唯砂了提起校服,一张小纸片从里面掉了出来,纸片上的字迹很少年给人的印象再次完美契合,工整得让人看起来十分舒心。

“了了姐,谢谢收留。看你还在睡觉就没打扰,昨天我的说的话请彻底地忘记吧,让你困饶我十分抱歉,对不起。如果你忘记那些话之后还能想到我,我会非常高兴的。请不要勉强自己哦。”

留言内容没有破绽,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唯砂了愣了半天,放下纸片,又把手机凑到眼前去读连晓的短信。

“砂了,估摸着你还在睡觉,就没直接打电话给你了。看到短信之后回个电话给我。”

瞪着手机屏幕上最前方的两个字,瞪完了之后又抓起纸片,继续瞪留言前面的那个称呼,唯砂了只觉得脑袋“轰隆”一声霹雳,被炸得晕头转向。

了了。就连晓都不曾用过的,只有小时候自己家人才会叫的昵称,代表了无间的亲昵。

脑袋持续晕眩的唯砂了摁了几次键,才终于没摁错,回给连晓电话。

“连晓?”唯砂了皱眉,在接通的一瞬间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就刺得头皮发麻,大概连晓是在某个特别闹的地方,“我看到短信了。”

“……啊,砂了啊。”连晓说话的声音很大,为的是压住庞大的噪音。

弄得唯砂了也不得不提高声音分贝:“以后有事就直接打电话闹我吧,免得万一耽误到你的事……”

不仅噪音庞大,就连信号本身也有质量问题。巨大的杂音已经够让人崩溃了,还一卡一卡,让人直想摔电话。唯砂了真想用方言大吼一句“连晓你小子究竟跑什么破旮旯去了”。

“砂了你等等,我这里信号不好,我先切了,换了地方再给你打过来。”

“……啊,好好。”

一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唯砂了按了接听键。

“连晓?”

杂音没了,信号问题解决了,连晓似乎终于回到正常地方了。

“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就是想问一下你,嗯,‘昨天的事考虑好了没有啊’,这样。”连晓似乎是一路跑回信号覆盖区域的,说话之间还在微微地喘气。唯砂了捏着手机,完全可以想象到连晓现在的样子,一定是额发被汗沁湿了一点尖儿,裂开嘴,露出一排晃眼的牙齿,弯弯的眼睛里充满活力。

似乎真的就可以把这样子的连晓通过画面具现出来。

唯砂了微笑。

“啊,那个啊,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

“果然是让你为难了吗?抱歉!”似乎连晓合掌低头换取原谅的样子就在眼前,“是我太性急了,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作为男朋友我真失职!”他一连串地说着,话头跳跃得极快,不等唯砂了这边把话说完,又转回话题来,“……我也想了一下,嗯,真的,我不该着急,你也不用跟着急啦,果然健康最重要呀,如果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四个字很快被模糊地带过,“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哦……”

重音在“大可不必”上。

连晓一翻话说出来,真正的暗示极其隐晦,让唯砂了都不得不认定他是被季夏传染到了,以往连晓说话都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忽然一婉转之后给人感觉很不习惯。

试着分析了一下由重音和轻音带出的暗示,“实在不行”是虚,作用只是为了引出下文,重点在“大可不必勉强自己”。

舍去前奏,直奔主题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后面隐藏的信息很有可能是“不用勉强自己”。

“不要”和“不用”,只差一个字,意思却天壤之别。

明明昨天连晓还那么强烈地要求自己。

甚至连“就算为了我”这种程度的话都说出来,居然在十多个小时过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委婉体贴得让人叹息。

究竟是“不要勉强自己”,还是“不用勉强自己”。

唯砂了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对着电话喂了一声,那边连晓“嗯”了一下,表示很认真的在听。

“连晓,那个,阿肯和左道他们呢,如果我不去的话,他们……”

“他们啊,交给我就好,和他们那么多年的哥们儿,你还不信我摆不平他们吗?”

“就你厉害哦……我说真的,你不用顾及我,说实话吧,真的需要我一起去么……你看你昨天也说,我就是去了你也会照顾我,我后来想了想,你说得也瞒有道理……”

“砂了。”

“……啊,嗯?”

“你要再说不用顾及什么的我可生气了。你可是我女朋友,我不顾及你我顾及谁?你是最优先的。”

最优先的。唯砂了心里一热,开始暗骂自己是猪头。连晓总是第一个想到自己,毫无保留对待自己,自己却老是在怀疑。

“……原来这样。我感动到泪流满面了。”

“……喂喂,你别哭你别哭。”连笑那边也轻松地笑出声来。

“真正必须要你出场的时候我就抱着你上场,呵呵。”

“不准说我重哦!”

“你要相信你男朋友的臂力!喝哈!”那边夸张地吼了一声,似乎摆出大力水手的姿势,“阿肯和左道那边没事的,你别多想嗷!他们要生气就揍我一顿好了!相信那么多年的哥们儿总也会揍不下去的。”

“你啊……”

“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哦。”

“嗯,对了,”唯砂了想起刚才的噪音加卡音,不由得好奇,“你刚才在什么地方啊。”

“……啊,那个啊,有点事儿。”连晓说,“就这样,挂了哦,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哦!”

喀嚓。电话被切断。

唯砂了握着手机还保持着傻笑,果然是不该怀疑连晓对自己的好的。跟他一通电话之后,心情也像冒着泡泡一样轻松起来。

唯砂了的傻笑持续了大概有五分钟,然后猛地止住笑,狠狠地盯住太阳。

眼睛受不了过强的光线,连意识都开始恍惚起来。

连晓说,阿肯和左道那边没事的,毕竟我们那么多年的哥们儿。

把唯砂了带去见即将要组成乐团的成员的时候,唯砂了面对初见的两人,是听连晓这样介绍的:

“高一点的是阿肯,长着张娃娃脸的是左道。都是才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相处久了就熟悉了啦。”

13

从建立乐团到现在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

结识大半年,或者更久一点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与“那么多年的哥们儿”。

两者之间,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等式。

14

挂了电话之后的连晓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迎面走来的女生扯出无奈的笑来。

“打完电话了?还要回去么,”女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心疼地板起脸,“阿晓,你看起来真的很累,是因为昨天陪我疯玩儿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把你挖起来的缘故?”

连晓摇摇头:“心累。”

女孩子骄傲地笑起来,“不过看样子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嘛,阿晓不愧我的阿晓,不仅帅气,人也聪明。”

“别揶揄我了,这段时间突然发生的事情太多,真的有点累了。”连晓揉着脑袋,轻叹一声,“特别是心里有负罪感的时候最累。”

“我可以认为你是‘喜欢她’的吗?起初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呢。”女孩子伸出手,大方地抓住连晓手臂,摇了摇,“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

代价这个词,总是很沉重的。

是当你面临选择时,不得不为自己的选择背负丢弃另外一个选择的精神负担。

但你不会为你做出了选择而后悔。

这就是代价。一种过去式的,自欺欺人以为是“罪恶感”的东西。

不过相比罪恶感,能真实地抓在手的东西总是会得到优先选择权。

“还要去玩儿吗?”连晓用下巴指了指三米开外的那个24小时地下迪吧的招牌,反手握过去,五指扣拢了女孩子的手。

女孩子却很认真地摇摇头:“你看起来真的累了。再说我去那种地方又不是去玩儿的,我是去炫耀的嘛。”

“炫耀?”

“拉着一个大帅哥招摇过市,你没看其他女人见我时候嫉妒眼神呢。”女孩子晃了一下脑袋,“这种感觉真拉风。”

连晓苦笑。

“而且我也舍不得你啊。”她补充,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晃晃的,“我可不像电话那头那根木头,是会心疼的呀。放心,签约的事包在我身上好了,天创BOSS那边还是会给我这个侄女面子的。”

15

走入那扇门的确切时间是半个月之前。

四月的空气已经开始转暖。

一旁的通告版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未来两周的计划,他的视线定在最后的一天那条“把天创娱乐公司新人计划通知媒体”,看了许久,才朝距离最近的秘书台走过去。

从进入那扇门起,连晓的全部神经都是崩紧的,秘书台的女孩子领着连晓进了一间小型的会客室,通过内线联系了会面人,告诉连晓请稍等之后关门离开,留了连晓一个人对着会客室里一盆水仙发了五分钟的呆。

会客室的门再一次地被推开的时候连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对来人赶紧站起来,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弓。

那人摆摆手,意思是受不起受不起,又给连晓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

“请问……”连晓掐了一下大腿,免得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那个人用微笑安抚他,“随便就好,或许连晓先生您搞错了,我并不是要见您的那位。”他和蔼地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表示上头那位,“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员工,那位今天有事不能来,所以交代我来见您。”

连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张过度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下来。

“那么,请问,您说的上头的那位上次打电话来找我,让我来公司,请问我是不是可以抱以期待呢?”

对面的人不露声色地依然笑着,笑得连晓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勉强地跟着一起笑。

“那位对上次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公演,对此很在意,特地想要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一般有娱乐公司对人透露这类信息,大概就是准备抛橄榄枝了。虽然来的时候也预想到了,可是被当面告知,那种猛地膨胀起来的心情还是无法控制。连晓按耐住激动,预备不动声色地听他继续说下去,毕竟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没轻没重,喜怒形于色是业界里,特别是这种时候的大忌。

可是对方话头一转,让连晓前一秒还飘飘然的心情顿时跌入深渊。

“……请问你是唯砂了小姐的朋友吧,抱歉我们一直没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才麻烦您跑一趟……是这样的,上头那位很看好唯砂了小姐的演唱风格,如果不麻烦的话,还请您告诉她一下,公司欣赏她的水准和天赋,想问一下她有没有在我们公司出道的意向……”

连晓木然地盯着对面的人不断开合的嘴巴,脑海里一片空白。

“……如果唯砂了小姐也愿意和我们公司合作的话,我们将以最完美的计划包装她……想必连晓先生您也知道我们公司的实力,每年的新人赏都有我们公司的签约歌手……”

说起来在会客室放水仙当摆设本来就很奇怪。说不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会客室,对面的男人也根本就不是那间大娱乐公司的代表……很可能真正的代表还在另外的会客室里等着和自己说签约出道的事……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连晓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自我夸耀:“请问,您确定公司只询问是否要唯砂了出道的事吗?”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是快速地从大脑里搜集了信息,之后才很确定地对连晓点点头:“我就是为此事才专门麻烦连晓先生您跑一趟的。”

“只是唯砂了签约,而不是我们乐团一起吗?”

对方皱起眉,然后很快地露出公式化的客套笑脸来,对连晓颔首。

“真的没搞错,或者遗忘掉什么吗?”连晓不死心地追问,却在对方一成不变地笑脸里彻底凉透了心。

“上面确实交代只有唯砂了小姐一个人……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公司将以现在最优厚的条件……”

眼看他又要开始,连晓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打断了他。

“我们乐团是一个整体,我想如果贵公司肯包装我们乐团出道的话,所得的效果会更好。”

“我想……”公司代表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尽管如此,他说话还是很客气的,“搞错了什么的应该是连晓先生吧。”

连晓攥紧拳头,沉声:“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似乎为了证明,对方很大度地笑了笑,“连晓先生想必也明白,公司的性质虽然是娱乐公司,但所有公司的本质都是一样的。我们老板是商人,我们可能会优先考虑能创造最大价值的新人。”

连晓盯着那张微笑的嘴,噩梦般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流进耳朵。

“……所以,我们经过多方考虑,才决定捧唯砂了小姐,以她的能力,就算是单飞也绝对能红。而乐团对她对我们都不过是一个累赘,公司只需要有才华和潜力的新人。”

说完之后,他似乎是别有用意地看了连晓一眼。

连晓只觉得一股火烫的闷雷被埋进了胸口,叫嚣着要炸出来。

“我拒绝。”

“还希望连晓先生能再考虑一下,毕竟能拒绝的,只有当事人的唯砂了小姐而已。啊,对了,”他像想到什么一样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轻放在桌上,推到连晓面前,“上面那位也猜到了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

“这是什么?”连晓接过文件。

“上面那位说,想给您一个机会,要您认清现实。虽然这么说残忍了点,唯砂了少了乐团这个累赘可以走得更高,但少了唯砂了的乐团……就什么都不是了。”他客气地帮忙翻开资料,开始介绍,“但上面那位是惜才的人,所以想给你们一个机会。这是一个月后的一次重要宴会,你们乐团可以上去尽情发挥,如果乐团整体都能达到一个好的效果,公司也很有签约你们整个乐团的。”

连晓翻动着资料没说话。

之后他用了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终于他决定说给阿肯他们听。

“连晓啊,虽然我不认为那个代表有大诚意,不过他说的话……我想是没错的。”听完了之后阿肯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

“什么话?”

“唯砂了是乐团的灵魂,少了唯砂了的乐团,啧,虽然不甘心……但真的什么都不是。”

连晓握紧了手里资料:“那就在宴会上好好表现,让我们一起被签。”

“可是你看那宴会的日子有点……唯砂了不是每个月那几天都要请假嘛。我怕……”

“为了我们大家的前途,少去看一次那什么破心理医生又不会死。”连晓狠下眼神。

“万一唯砂了真的不答应呢。”

“总得去试试才知道,我不信我对她那么好,她连这点事都不肯为我做。阿肯,你给砂了打个电话,让她来我家里来,说我们都等着呢。”

“连晓大帅哥你说话时候眼神狠得像是要吃人。”

连晓盯了左道一眼,左道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知死活地还在继续:“连晓大帅哥对唯砂了真是,‘好’,得没话说。”

最后左道被阿肯一把捂住了嘴巴。

两个小时之后,连晓接到了一个短信。那个时候他和唯砂了刚走到她家单元门口。中途下起了雨,瓢泼的雨势把连晓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之火也给浇个干干净净。

短信是被娱乐公司代表敬畏着的“上面那位”发的。

——做好决定的话回一个电话。

“……真麻烦,我得回去酝酿酝酿着回这通电话。”连晓转过身来对唯砂了说。

“酝酿什么?”

“酝酿回答啊,喏,这是这个人给了我们上宴会演出的机会的。”

“啊,跟我比起来那边更重要。没关系的,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嗯……那我走了哦。”

走出小区,连晓抽出那个号码播了回去。

对方的声音,即使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了,但在对话的时候还是让连晓觉得惊讶。本以为是个偏老的,浑厚的男声,连晓也本如此预计了,但在第一次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还是惊得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那是跟想象中差之天远的,可以说是单薄的,毫无起伏的青涩声线。连晓试着跟自己对比了一下,分不出他们到底谁更年轻一些。

再次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还是为那种年轻而吃惊。

“那个……请问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总觉得我是认识你的。”

“我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哦。言归正传……认清楚现实了吗?乐团所有人的命运掌握在唯砂了手里,如果她不配合,你们就没有未来。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吗?”

“可是在我认清现实的时候,您叫我给您回电话,这么巧的时机,想必您会给我这个走投无路的人第三个选择的。”

电话那头的人带着赞许意味地轻笑了几声。

“你果然很聪明,而且识时务。”

“谢谢您的夸奖。”

“没有才能的人,总是会在先一步就会被抛弃的。作为被抛弃的你如果想改变这种命运,就得先抛弃别人。说难听点,你就是个平庸得随时都可以找人代替的人。能够被简单地替换掉的家伙,人们一般都不会觉得可惜。”他放缓了语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非常清楚,每个字的字尾一抹如同安了小钩子的尾音,带着惑人的温柔,“让我们来做一笔对你毫无害处的交易。”

“……交易?”

“我相信这是作为聪明人的你,一定会选择的第三条道。比起费劲心力求签约,更省心的捷径。”

“我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凉暮。”

——交易愉快。

16

“——交易愉快。”

他轻笑一声,挂了电话。少年抬起浅色的眼睛,伸手翻动桌上的日历。

日历的页面停在了六月的地方。

红色大字“六月”下面由一个小小的标注,是日历厂家为了讨好买家特意加的小知识。……六月,又名季夏,凉暮月,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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