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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首尔谈老刘工作

时间:2022-12-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按照厂里不成文的规定,50岁的他必须“退休”,当然,这个退休是没有退休工资的那种,因为他只是一名打工者。40岁以后,领导和同事们都叫他老刘。老刘之所以有压力,就是因为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加上有高血压心脏病的老母亲。和他一起退休的本厂一般正式职工,包括老年痴呆费在内一次可拿十几万,老刘的工龄不算短,但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想法归想法,老刘的美好心愿只维持到当天晚上就破灭了。老刘的立场很坚定。

春天在哪里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春天里》

刘守本从老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后,就如同没了娘的孩子,心里很慌。尽管他的四周都是些他再熟悉不过的钢铁、船体分段和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工人同事们,但是,自这一刻起,这里的一切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就如离了婚的夫妻。按照厂里不成文的规定,50岁的他必须“退休”,当然,这个退休是没有退休工资的那种,因为他只是一名打工者。当他极不情愿地填完那张离职单后,他就再也不是这个厂里的一员了。

20年,弹指一挥间,就这样过去了!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染霜,刘守本的内心深处早已把这个船厂当成了自己的家。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哪怕一厢情愿。很无奈,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员工,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外地人,不可能像正式职工一样干到55岁或60岁。能干到50岁,已经算是不错了,凡事不能和本地人比,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只不过这一切比他预计的来得快,来得准。

刘守本无限留恋地站在车间大门前,那钢铁的敲击声、起重机的警报声、马达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闪烁的电弧光、飞舞如火的钢花比赛似的一刻也不肯停息,就连那与刘守本相伴了20年的刺耳的打磨声,现在听起来就如一曲动听的音乐。刘守本情不自禁地向车间里挪动,他非常清楚,一旦跨出厂门,他就再也没有办法进来,哪怕只是来看一看。

刘守本轻轻地走近一只分段,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分段的外板,很亲切。他需要这份工作,没几个人知道,他清楚,他失去这份工作将意味着什么。

放眼望去,人人都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一切仿佛都陌生起来,包括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刘守本游离的眼神忽然在分段的几行字上定了格,不知哪位好事者在分段的外板上写了这样几句话:“年年打工愁更愁,天天上班像只猴!加班加点无报酬,天天挨骂无理由!碰见老板低着头,发了工资摇摇头,到了月底就犯愁,不知何年才出头?!”刘守本会心一笑,可惜自己现在连挨骂的机会也没有了。

刘守本倒背双手,微驼的背上写满了压力。他需要这份工作,他需要这份在别人眼中也许是不屑一顾的打磨的工作,这份工作关系到他全家的生计,关系到两个儿子的前途,关系到75岁老娘的病。

刘守本是江苏人,30岁开始到上海这家船厂打工,从事船体打磨工作,一干就是20年。江苏人在上海当老板的人不计其数,不管是和他一道进厂的还是晚来的,在他认识的人当中就有好几个人通过各种努力都成了老板,还有很多人走上了管理岗位。刘守本没有,只有小学文化的他很安分地从事着自己的打磨工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和生活目标,刘守本的做人原则就是老老实实做人,生活目标就是把自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养大。40岁以后,领导和同事们都叫他老刘。

老刘很勤恳,深受领导信任,可是不适合管理岗位。从20世纪80年代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到离职前的近三千块,老刘像大多数人一样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老刘之所以有压力,就是因为两个还在上学的儿子加上有高血压心脏病的老母亲。小儿子去年刚考上了大学,一年就要上万元的学杂费;大儿子复读,今年6月份就要高考。手心手背都是肉,偏了苦了哪一个老刘都觉得对不住谁。现在自己光荣“退休”,但不会像城里人那样有退休金可拿。老刘唯一可拿的就是已实行了8年的养老保险,大约六千多块钱的样子,而且这笔小钱还必须等到他年满60岁才可以拿。和他一起退休的本厂一般正式职工,包括老年痴呆费在内一次可拿十几万,老刘的工龄不算短,但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在中国,能做城市人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引以为豪引以为傲的事,特别是上海人。

在跟老板结账的时候,老刘曾试图留下来多干两年:

“老板,我觉着我这身子骨还行,再说我家里现在也比较困难……”

还未等老刘说完,老板像被蝎子蛰了似的用了几个理由给予了坚定的回绝:“老刘,我也知道你是个老实能干的人,可是规章制度摆在这里。你要明白,不是我赶你走,是制度不允许!”老板很无辜地两手一摊,而后很不情愿地拿出500块钱:“这样吧,你也是老员工了,这点钱算是对你的奖励。”

老刘没要这钱,他觉得这钱是老板对他的施舍甚至是怜悯。

老刘住的是集体宿舍,住集体宿舍最大的好处就是省钱,每月只需三十多块钱。刘守本在走进集体宿舍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感觉立时就袭上心头,让老刘有这种感觉的是那离职报告。自己在这家船厂打拼了二十多年,老刘实在不想走,他还需要工作,还想在这里住下来。这里的一切都让老刘留恋,就连他平时最讨厌的上铺“小猴子”此时此刻也变得有点可爱了,如果能留下来,他甘愿忍受上铺无休无止的响动。

有想法的老刘还是在不自觉地整理着自己的物品,一件件归整起来相当仔细。当他打开那个自己保存了多年的鞋盒子后,老刘再一次走进回忆中,这个盒子里装着他多年的荣誉,优秀劳务工、先进生产者……反正,自打给劳务工评先进以来,老刘几乎年年有份,但是这些东西不能换钱用,更不能作为理由让他在厂里继续干下去。

想法归想法,老刘的美好心愿只维持到当天晚上就破灭了。吃过晚饭的老刘把屁股刚放到床上,搞宿舍管理的阿姨就如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

“老刘呀,我刚接到通知,你今天是最后一天住在这儿,明天有人要搬进来了。怎么,年龄到了?”六十多岁的阿姨显然有些明知故问。

“……好……好”。老刘很机械地点着头,拿着大前门香烟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双眼甚失光彩。

“唉,为厂里打拼了一辈子,就是这么个结果。算啦,革命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家享享清福啦。”管理员习欣燕扔下惋惜和安慰后,还是把难题留给了老刘。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这个城市中一个多余的人了,至少在这个房间里是这样。在这方面,谁又能说中国人的办事效率不高呢?

“行了老刘,能干到这岁数也该歇歇了,这种工作像我们肯定干不到你这岁数;就你这岁数,再想找个工作,难!”

“老刘家里有困难,上有老下有小,要不大家想想办法,有机会再给老刘找个工作……”

同宿舍人的安慰与直白让老刘感动,但那些话又是那样苍白。城市毕竟是用钢筋水泥铸就的,少有弹性。再说这些人也是有心无力。

“他妈的,习阿姨都六十多岁了不是还在干嘛!”

“这你就老外了,人家是上海人,这叫什么来着?噢,退休返聘,发挥余热;再说了没点关系能干到现在。”

“操,这都赶上省部级待遇了。”

老刘的家离上海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他很想马上回家去看一看自己的家人,可是不能,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已没了工作。两个儿子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他们,说不定他早已很潇洒地把手一挥,说一声老子不干了!不能,120个不能!家里那3亩地无论如何也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自己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老刘的立场很坚定。

刘守本再也坐不住了,与其在这个已不再属于自己的床铺上坐着,倒不如上外面兜一圈,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平日里的刘守本在晚上很少出来兜圈子,他最大的嗜好就是饭后抽着大前门香烟看一会儿电视,大都在10点前就休息了。

4月的时节正是万物生长的时候,即使在晚上,只要你仔细听也会有生长的声音回响在你的耳畔。这就是春天。刘守本是难有这份心思的,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些已上了锁的劳务介绍所上。老刘走了一家又一家,每一家介绍所商量好了似的都锁了门。不过老刘的举动终于有了回应,几个发廊妹很友好地向他招着手,眼神里写满了诚意。当老刘意识到这些时,逃似的回到了宿舍。

“明天,我将在哪里落脚?”老刘被逼得差点成了疯子。

老刘坐在床上,大前门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焦虑。人这辈子说快真快,自己还未觉得咋样,人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没用的人。老刘很委屈,觉得自己还有使不完的劲,别说再干5年,就是10年8年也不成问题。已故的老爹70岁时不还照样下地干活,哪里有退休超龄什么的。其实老刘应该明白,城市毕竟是城市,它不比农村。特别是对待像他这样没有什么背景的人,那弹性就更少了。同宿舍的人充满了同情,但弱者对弱者的同情,充其量是同病相怜于事无补。

“就是不搬,住两天又咋了,我就不信谁能把你撵出去。谁来了我来跟他说。”瘦猴有点义愤填膺地说。此时的刘守本觉得瘦猴是这个宿舍里最可爱的人。

月亮不知何时已挂在了天边,亮亮的,不念人世间的悲欢,固执地轮回着,用一种亘古不变的圆圆缺缺向人类诉说着无可奈何。人类在不停地借助月亮抒发着自己的情感,对她寄予了太多的寄托。

但是老刘不会把心事寄予月亮,他很现实地计划着明天如何去找工作,如果一时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就像瘦猴说的那样,再在宿舍里赖几天。可是能否赖得下去让我们的老刘心神不安、百回千转。

天还没怎么亮,老刘就悄然地离开了宿舍。心急的老刘起得太早了,所有的门面店铺都整齐划一地关着门,有的只是那些卖早点的人在为早上的生意做着准备。老刘也是吃早点一族,因为宿舍里不让做饭,两个大饼就是他的早点,中午在厂里吃6块钱的免费午餐,晚上到宿舍的食堂里随便吃一点,一天下来,加上一包大前门香烟,也就十来块钱的生活费。

刘守本闲来无事似的站在经常买早点的摊位前,心里正盘算着他们一天能赚多少钱。以前的老刘从来不想也不问别人的事,只是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工作,可现在工作没了,想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今儿个咋这么早?”卖大饼油条的小两口不约而同地问。

“唉……”老刘一时竟然难以应对,他想诉苦,最终还是忍了。

男主人习惯性地正准备将两个大饼装进塑料袋,刘守本忙不迭地将手一挥说:“今儿拿一个,一个就够了!”

卖饼人先是一愣,而后很顺从地将一个大饼递给他。

老刘在昨天晚上已经把经济账算好了,现在自己没了工作,一日三餐都要自己买单,自己多花一块,家里就少用一块,节约开支要从现在做起。

刘守本毫无味道地嚼着大饼,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找工作。找到工作,尽快地找到工作是自己的头等大事。因为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

刘守本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的确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而在20年前,上海周边的人在改革开放的指引下纷纷到大城市里淘金,当老板的当老板,赚钞票的赚钞票。有好事者还专门编成顺口溜:出门打工的,可以想想;在外经商的,可以相相;做了老板的,不看模样。显然,刘守本不在姑娘们的择婿标准之列,一门心思地在家里侍候那3亩地。因此,刘守本就这样被姑娘们遗忘了。直到父母实在没了法子,才求爷爷告奶奶地叫人把他带到上海,在这家船厂一干就是20年。就这样,刘守本的婚事在半年之后就有了眉目,在一年后成了家。

为了便于和人交流,刘守本特意买了包上海牌香烟。像这种奢侈的行为,在刘守本的记忆中并不多见。满怀希望的刘守本带着几分忐忑走进一家名为喜悦的劳务介绍所,因一时心急,递香烟的手都有些发抖。

“你找谁?”

一个三十来岁的工作人员接着老刘递过来的香烟问。

“想找个工作。”

刘守本的语速很快,但缺少底气。

“找工作?”

那人一双充满狐疑的眼睛在刘守本的身上来回地打量着,刘守本让那人看得极不自然,有一种被剥光了的感觉。

“你多大岁数?”

那人将香烟点燃,狠吸了一口,那烟雾升腾着渐稀渐远,一如刘守本的希望。

“刚到50岁,还没过几天。”

老刘很艺术地回答着。

“50?老哥,像你这种岁数要想找个工作可太难了。现在本地人到了这岁数有好多就呆在家里了。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肯定也没多少文化,想干的话也就是给人家扫个地看个门什么的。”

“对对,不管是扫地看门都可以。”

“这样吧,你先报个名,再留个电话,什么时候有了合适的工作再通知你。先交30块钱报名费,等工作落实了再交200元介绍费。”

刘守本很慷慨地掏出钱。

老刘的心热热的,感谢连连地走出介绍所,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头脑有些发热的刘守本被风一吹,立时冷静了许多。这样等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心里不踏实的老刘要的是尽快找到工作,他还得继续前进。

勤勉有加的老刘一连找了十几家介绍所,结果大同小异。后来,回过味来的老刘干脆连钱也不交了。他终于明白,那些人在想尽一切办法地掏他的口袋。

刘守本带着疲惫回到宿舍时已是晚上7点钟,同宿舍的人早已吃好饭开始自由活动。老刘含糊其辞地与人打了招呼,一屁股把自己扔到床上,还未来得及舒服一下,一样东西又把他叫了起来。那是枕头上的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纸:

通 知

刘守本同志:

今接公司通知,你已离职。明天有新员工入住本舍,请配合按时搬出,否则后果自负。

宿管员:习欣燕

2009年4月25日

老刘的疲惫没了,手中的那张纸占据了他的身心,也左右着他的身心。瘦猴的话无论真假并不能代表自己的想法,别人毕竟是别人,到了事情上做主的还得是当事人自己。本分的老刘早已把昨天的想法忘记了。再说一个50岁的老头子当着一群年轻人的面跟人家没什么理由地争,让别人怎么看?搬出去,无论到哪里,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现在自己已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一旦没了工作,与这座城市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自己是无法跟本地人比的,退了休还有家有房子有工资有居委有各种关系。这就是差别,实实在在的差别。20年的城市拼搏,到头来有家归不得,想留的地方又没了容身之地。老刘忽然觉得这辈子与一个字有缘,那就是一个“逼”字,20年前自己因为婚事被逼到上海,20年后又因为年龄被逼着离开。自己这一辈子也不知得罪了谁?

明天到哪里落脚?现在离“五一”长假也没几天了,要是五一前找不到工作,又要多等一个星期!刘守本像遇到世纪难题一样难以破解。

人来到世上都要经历风风雨雨,也正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才有了各种各样的祝福,什么一生平安、一路顺风、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其实,人在为别人祈祷、祝福的同时,更希望自己如此。

也有人为刘守本祝福,至少他的家人如此。可是,老刘如今的处境家人并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要由他自己来扛。

第二天,老刘历史性地起得很晚,等上班的人都走了,才起来收拾自己的行李。老刘的东西很少,除了那一床铺盖、衣服和那些可留作纪念的证书,其他的就再也没什么了。他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四下望了望,就像在举行一场告别仪式。

当刘守本最后一脚踏出宿舍大门,在上海,刘守本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当初刘守本来上海的时候也是背着一床铺盖,但那时他最大的资本就是年轻,而且还有引路人,而今,他有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却再也不年轻了,已经失去了最大的资本。

刘守本背着行李,再一次踏上了找工作的征程。

当刘守本走出第12家职介所时,他感到很累,从早上到下午两点,他还没有吃过一口饭,可是必须坚持,必须找到工作。他不能,也绝不能因为自己挣不到钱而让两个孩子不能读书,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完不成任务就不配为人父。

“先生你好!请问需要我帮忙吗?”一个穿着制服,面容娇好的姑娘满面春风地向老刘打着招呼。

老刘身上似有一种过电的感觉。他活到50岁,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称他先生,而且是个漂亮女人,还是那样亲切地称呼他。老刘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我……我是来找工作的,这里是介绍所吧?”

“是的。我们这里不但是职业介绍所,而且还是正宗的公司专门营销景泰蓝等艺术品。因此,凡到我们这里来求职的人都有两次机会,请问先生你需要哪种服务呢?”漂亮女人很温情地看着一脸褶子的刘守本。

“我想找一份体力活,一些没技术含量的活……”

“噢!请稍等。”女人一本正经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刘守本什么也看不见。

“是这样,先生。你要找的工作有,但用工单位给我们提出了要求,为了保证员工的质量,需要我们对招收的员工进行培训,培训由我们来完成。你看怎么样?”

“啥工作?”老刘的眼神暗淡了几日后,终于亮了起来。

“有两个工作,一是建筑工地上的小工,一个是清洁工。”女人很有样子地将两手放在腹部。

“这种工种还要培训?”

“对,因为这是两家大公司。”

“报名费交吗?”老刘关切地问。

“不交,但要交培训费。”

“多少钱?”

“这要看你选的什么工种。具体情况到里边去找那位小姐。”女人很幽雅一挥手。

老刘很小心地走进里屋,坐台的又是一位漂亮女人。

女人好像知道了他们的谈话,老刘一进门,她就很直接而又很礼貌地说:“先生,我建议你还是干这份清洁工作,毕竟你年纪大了干建筑是重体力活,而且清洁工的培训费只有200元,建筑工要400元。”

老刘很庆幸自己终于遇到了好人。就在这时,又有几个求职的人在老刘身后排起了队,很急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请你快点办手续,后面在排队。”

女人边说边递给老刘一份协议书,老刘被后面的人催得来不及细看就在协议上签了字。

女人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老刘:“先生这是你的请收好。”

老刘很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比酒盅大一点的小瓶子,女人说这是景泰蓝。这家公司真好,还有纪念品送。

“小姐,啥时培训?”

“先生,是这样的,我们的培训10人为一批,你现在是第2位,等人数够了我们会通知你。”

“我们怎么联系?我的手机坏了。”

“这样吧,我把这里的电话给你,到时烦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就好了。”

刘守本真诚地谢了人家,很满意地背起行李,脚步轻捷地离开了艺术天地介绍所。到哪里去呢?先不管,吃点饭吧,老刘真饿了。

天渐渐黑了,城市在黑暗之前开始亮了起来,如化了妆的女人。4月的晚上还有几分冷意,刘守本又不得不为晚上的住宿发起愁来。身上的行李已经很重,毕竟岁数不饶人,一天跑了这么多地方,哪里还有力气。老刘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想,如果自己面前摆上一只碗,就活脱一个沿街乞讨者。城市是美的,特别是在五彩灯光的装扮下更显其妩媚和悦目。自惭形秽的老刘想,如果没有这些行李,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漫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可现在自己却是如此的狼狈不堪,犯了错似的只能沿着墙根走。

老刘确实遇上了好年月,若是在前几年,说不定老刘要被谴送回家。为了不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老刘悄悄地又回到了集体宿舍附近,在一个刚刚搬走的门面房里住了下来。不花钱的东西终归是有缺憾的,房子里没灯,一股臊臭味总是让老刘觉着不放心。借着对店面里的灯光,老刘把地上归整了一下,没几分钟工夫,就进入了梦乡。

城市的早晨是多彩的。这是刘守本第一次正而八经地去品读上海的早晨。卖早点的、卖菜的、晨练的、上班的、上学的、遛狗的……一切都在渲染着城市的活力。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在公园里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似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狗在这座城市里得到了特殊的待遇,有甚者随着主人盛装出行。

老刘满眼羡慕,满脑子里生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这一切很快就在脑子里消失了,毕竟,他目前最大的事就是要尽快找到工作。

刘守本背着行李,大体算了一下,前天和昨天光报名费就交了100元,加上200元的培训费,两天就扔进去300,有没有结果天知道。他不敢再往介绍所去了,生怕哪里再伸出手来。刘守本就这样犹豫着,走走停停,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再也走不下去了。他索性将行李往路边一扔,开始抽起闷烟来。刘守本有点想不明白,这么大一个城市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人?一支烟后,老刘情不自禁地就走向了电话亭,他太想知道艺术天地介绍所现在的情况了。可是得到的信息很难让他接受,柔声细语的女人说培训的人数还差7个。老刘真想把那个电话砸了,但是最后还轻轻把电话挂了。

重新背起行李的老刘开始在5个报了名的介绍所里来回打探消息,在希望和失望中接受着洗礼。刘守本一脸的无奈与沮丧,可还是心存希望,把希望押在了艺术天地介绍所里。他决定到那里为自己守候。

艺术天地介绍所的门面很是气派,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这给老刘又增添几分信心和希望。刘守本将行李放在一个角落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门口,就如猎鼠的猫在耐心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一小时,两小时,从艺术天地介绍所里出来约三分之一的人手里都拿着老刘那样的纸盒,等老刘数到第7个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忙不迭地将行李搬到艺术天地门口,径直地走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同志,现在人够了吗?”老刘满脸期待。

“你是什么时候报的名?”

“昨天。”

刘守本边回答着边想,这人咋这么没记性,昨天刚收了我的钱,今天就不认得了。

“对不起先生,看来你还得等几天,现在还差6个人。”

“还差6个?”刘守本有些诧异地问着,“我刚才在外面看着有好几个人不是……”

“你们的工种不一样。”

“那要等到啥时候?”

“不知道。”

哑然的老刘刚才升腾起希望的心再一次降了温。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介绍所里出来的,带着愤然与失望。

老刘似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时间在老刘的眼里过得像飞一样。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已是下午3点钟。一碗面条下肚后,刘守本坐在小面馆里发愣。

“师傅,你还要点什么吗?”

老刘梦幻般缓过神来,很知趣背起行李离开了小面馆。前两天自己在船厂里干得还好好的,这时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街头路人,梦一样。老刘忽然有了一个冲动想法,随便搭上一辆公交车,直到终点站,说不定还能碰上个好运气。

想归想,老刘并没这么做。现在都3点多了,等车到了站,职介所差不多也关门了。正当老刘想到别处去碰碰运气的时候,天却不知趣地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

躲在站亭下的刘守本掺杂在等车的人群中,最笃定又最无着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老刘在想,这些人和自己一样可能也没有班上。如果自己现在还在船厂里干活,天下雨就是休息的时候。刘守本此时才觉出自己的腰隐隐有些痛。腰病是在长期工作中造成的,每到阴天下雨前,他的腰就如天气预报一样准。

一批人走了,一批人又来了。老刘在无奈中目送着人们的来来去去。白天,老刘是不能回昨晚那个家的,那不是他的家,任何人一句话都可以把他从里面赶出来,即使没人讲,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老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座城里的细雨,没人拿它当回事,雨停了谁也不会想起它,自生自灭。

天说黑就黑了,老刘对那个临时的家充满了牵挂。那个门面现在是否搬进了新的人?是否让别的与自己有相同处境的人给占了?隔着老远,刘守本就向那间住了一次的房子望去,还好,还黑黑的,没人。老刘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看了看,在没有熟人的情况下匆匆溜了进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有这么一间不花钱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黑也好脏也罢,老刘并不觉得孤独。只是现在的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自己的处境。

黑暗中,刘守本头枕双手和衣而卧。两天来的焦虑和辛苦如过电影般在他的眼前重演,在人急无智的时候,自己就如一只自投罗网的羔羊,300块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交给了人家。明天,不论怎样都要与艺术天地介绍所做个了结,至于以后咋办再说。不知是什么时候,刘守本想着想着就没了知觉。

城市不比农村,昨天还是细雨霏霏,可第二天天一晴,地上干干的什么也没留下。不相干的人已忘了昨天下过雨。

街上的人除了晨练的和遛弯儿的,其他人都像执行什么任务一样匆匆忙忙行走着。老刘也希望自己像街上的行人一样忙,可无论如何也忙不起来,就如老牛掉进深坑里,力气再大也用不上。几经折腾后,刘守本仅有的那点锐气也早已荡然无存,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往常,每到月底时老刘就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隔半年回家一次。现在眼见着就要到月底,这电话可怎么打?瞪眼说瞎话老刘以前没干过。但是不打电话,家里会急的。晚打一天吧,等艺术天地的结果出来再打。老刘在心里一个劲儿地说服自己。

“老刘,你怎么还没走?”

正在胡思乱想的刘守本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上铺“猴子”。

“没……没呢!”此时的老刘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我想再找找看。”

“你背着个行李找工作累不累!这两天你住哪儿了?”

老刘没正面回答,只是生硬地笑了笑。

“你把行李放在宿舍里,等晚上再来拿,这也比老背着它方便。”

老刘听从了猴子的话。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了就很难再成为秘密。

“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呀?”

“今天不舒服,不想去。”

老刘真想劝“猴子”一句要珍惜自己的工作,可话到嘴边随即又咽了回去。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理由去说人家。

放下行李后,刘守本顿感身上轻松了许多。现在手里只拿着艺术天地给的那个小礼盒,而后真的就随便乘上一辆公交车不知往哪里去了。车的终点站是世纪大道,老刘下车后就信马由缰地在这条有名的路边毫无目的地遛了起来。上海就是上海,刘守本已好几年没到这一带来了,这里的变化让刘守本着实吃了一惊。只有小学文化的刘守本无法形容这里的美。但是刘守本长长地一声叹息,因为这里的一切再怎么好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看着看着,老刘的心思又转到了艺术天地介绍所了。他开始对这家介绍所不放心起来,更坚定了他今天必须做个了结的决定。现在的老刘对职介所已有些怕了,再也不想上当了。

等老刘到了艺术天地,已是下午3点了。

“同志,现在还差几个人?”

“还差7个,先生。”

“还差7个?昨天不是说6个吗?”老刘愕然。

“没办法,昨天有个人等不及退掉了。”

“这样吧同志,我不想再做这份工作了,你看是不是把钱退给我?”

“先生,你真的要放弃这份工作吗?”女人问。

“……对!”

“你说的钱是上次交的200元是吗?”

“对。”

“那钱是你买艺术品的钱,与培训费没什么关系。”

“什……么?”

刘守本愣了下:“这东西不是送的吗?”

“先生,”那小姐笑了笑,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得意之情,“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看这协议,这可是你亲手签的字。”

刘守本疑惑地接过那张签有自己名字的小纸片看了起来,协议书上有一条是这样写的:所收200元系购买景泰蓝所付,如同意请在上面签字。不过这行字是写在协议书最下方的“注”中,字体比正文的字体小好多。

“这……这,我当时没看到这一条,再说你也没给我讲清楚呀!”

刘守本红头胀脸地争辩着。

“先生,白纸黑字写着的东西,这我也没办法。”那女人两手一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老刘知道自己被人愚弄了。如果自己是……如果自己有……刘守本想了许多如果,可惜如果不是事实。

一时找不到工作还可以继续找,可是还有更愁人的事在等着老刘。从原来的宿舍里取回行李后,刘守本就悄悄地向那间没有灯光的暂住地走去。毫无准备的老刘一脚踩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就有人急急地问了一声:“谁呀?”

吓了一跳的刘守本连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他不能与这个素不相识且看不清面目的人住在一起,他身上带着几天前结账时的钱,这可是他最不放心的地方。龙与虎斗、虾与蟹争,每个层次为了生存不得不在不断的拼争中度过,直到永远。

再想找这么个地方可就难了。城市的夜晚到处都是一片灯火辉煌,下了班的人们在尽情地享受着自由时光的快乐,没有谁会在意一个背着行李急着找住处的乡下人。几条街转下来,刘守本还是一无所获。其实,城市是无辜的,跟刘守本过不去的不是这个城市。

住个店吧,50块钱,别太难了自己。刘守本开始在不断地说服自己。老刘在几天的时间里经历了几次人生中的第一次。小店挺舒适,只可惜刘守本缺少的是心境,这不仅仅因为这是一次无奈的奢侈。

躺在床上的老刘依然牵挂着明天,能有一份工作,哪怕是扫地看大门也好。明天就是28号了,他似乎已听到了“五一”长假的脚步声。既然无法入睡,老刘索性爬起来看报纸。这份报纸是为找工作特意买的,上面有好多招工信息,虽然老刘只有小学文化,报纸上的大体意思还是能看懂的。现在的报纸也真是,什么内容也有。他是想从报纸上看到希望,找到工作,将自己的辛苦换成钱。很遗憾,这张报纸也故意和老刘作对似的,就是找不到打磨扫地和看大门的工作。刘守本扔下报纸,一眼瞄在了那个200块钱买来的小盒子上。他不懂什么是景泰蓝,也不知这玩意儿是真是假,但知道这东西不值200块钱。

老刘一觉醒来,29号就在眼前!他没有退房,昨天他看过了住宿须知,中午12点前退房算一天。

刘守本路过一家音响店时,高音喇叭里正在播放一首歌:妹妹你等等我,哥哥对你有话说……妹妹就如这城市,成长的脚步迈得太快,深爱着妹妹的哥哥要想追上妹妹,很难!哥哥要想达到目的,必须得到女方父母的支持,如果政策不倾斜,哥哥要想如愿,就像赵本山小品中讲的那样,掐指一算要到3000年。老刘所追求的不是什么妹妹,而是一份非常普通的工作。明天就是星期六,今天再找不到工作,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家人打电话。

其实招工的地方很多,有的店面里直接把招聘启事放在店门口,但是有一个条件刘守本永远也无法达到要求:40岁以下。这还算好的,有的店铺干脆就来个30岁以下,好像人一过30就成了废品,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人的寿命越来越长,而工作年限却越来越短。

刘守本转到一家宠物店面前,放眼向里一望,店里的笼子里全都是各色的狗和猫,它们很安然地或趴或坐在里面,全然一幅老爷太太或是少爷小姐作派。每个宠物都按大小分别放在漂亮整齐的“房子”里,而且大都是单间。有个别家伙还隔着笼子很亲密地接触着,看那样子是想做点什么。眼花缭乱的老刘既羡慕又嫉妒,心想这帮畜生真是遇上了好年月,也生在了好地方,比人都过得滋润。

这家店也贴出了招工广告,招收一名勤杂工。这对老刘很有利,上面没有年龄要求。刘守本走到那个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前小心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是来找工作的吗?”

“对!”

“多大岁数?”

“50刚过几天。”

“有健康证吗?”男人很在意地问着。

“健康证我可以办。一个月多少钱?”

“一个月800。”

“800?现在最低工资不是1000多吗?”

“那没办法,要不你去找1000多的。”

“管吃管住吗?”

“中午一顿饭,其他的不管。”

老刘有些犹豫了。工资不说,这没住处可是让老刘最为头痛的大事。刘守本决定放弃。

刘守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宠物店,多少天来第一次开和,不管结果如何总算给了他一点慰藉,也许前面就有自己要找的工作,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把年龄看得那么重。刘守本走着走着步子突然快了起来,已是11点半了,再过半小时,旅馆里就要按第二天算帐。不管今天住不住,先把当天的账结了,尽量减少损失。

人在走了“背”字的时候就如被敲坏了的有机玻璃,全面开花找不到一处好地方。几天来刘守本便是如此,但是他的处境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一切好像刚刚开始。老刘过于关注自己的钱包而忘了脚下的路,一根钢筋很轻易的就把他给放倒了,差点来个嘴啃地,这还不算,旁边一只一尺多高的长毛狗由于受到惊吓而将他当成了敌人,对着老刘的右胳膊很不客气就来了一口。

毫无防备的女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望着一脸惊恐的刘守本:“这……这……欢欢还以为你要打它呢!这畜生也是,出来就给我惹事。”女主人象征性地在狗身上拍了两下以示惩罚。

从地上爬起来的刘守本对被狗咬伤还是有些常识的,万一这畜生有什么病后果很难想象,更何况疯狗病还有潜伏期。

此时,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只有一个主题:赶紧去打狂犬疫苗。

回过神来的狗主人对刘守本说:“你稍等一会,我把狗放回家就和你去医院。”

人渐渐散去,呆立在路边的刘守本如同吃了五味子。血流得不是很多,衣服却破了,看来这狗确实是用了一番气力的。

陪刘守本去医院的换成了男主人,一个六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老刘对这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也不好多问。

“哎呀,真对不起,走,到医院打个预防针。”男主人一脸歉意地看了看伤处。

刘守本随男主人进了一辆出租车,像是遇险后的一种补偿或是安慰。

医院是刘守本最不愿去的地方,来上海二十多年,他只陪一个出工伤的同事去过一次医院,医院对于穷人而言是个让人充满敬畏的地方。这次来医院虽然不花自己的钱,可是眼见着那些痛苦万状的病人,刘守本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已年迈的老娘,这让他很不安宁。挂号,检查,打针,拿药。一套程序下来后,刘守本紧张的心情总算安稳了些。自己是万万不能有事的,虽然50岁,可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自己有点闪失,家里的天就会塌下来。医生叮嘱他要按时间来打针,千万不能落下。刘守本很听话地点着头,医生的话对于病人那就是圣旨。

男主人很随和,完全没有看不起老刘的言行举止,来来回回地帮着老刘,在离开医院的时候,还特意向医生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刘守本对男主人渐渐有了好感。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开始开始交流起来:

“你在哪工作?”男人问。

“原来在船厂里,现在不让干了。”老刘还是有些哀伤地回答着。

“就是X船厂?”

“对。”

“我原来也是船厂里的,现在退休了。看来我们是同事。”那男人笑了。

“我看你挺面熟的,你原来在保卫部对吧。”

“对,我有三十多年工龄,”男人有些自豪起来,“我退休两年了。”

本不善言的刘守本随着两人的谈话将自己的近况毫无保留地倒了出来。不知不觉中,车子就到了男主人的小区。

本分的老刘不知说什么才好。问人家要钱,要人家赔偿?这口无论如何是张不开的。

“走吧,到我家去,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了,饭都做好了。”

男主人很诚意拉着刘守本未受伤的胳膊说。

老刘犹疑着,他无法断定男主人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走吧,没啥不好意思的,上海人也是人。”

男主人很善解人意地解释着。刘守本很机械地跟在男人后面上了3楼。

男主人的家和大多数上海人的家没啥两样,但这在刘守本的眼中已是好得不能再好。20年在上海生活和工作,他第一次跨进上海人的家门。

女主人有些歉意地让刘守本在客厅里坐了下来,男主人拿出烟来给他抽,刘守本慌忙把手一摆,生怕这烟把这么好的地方给熏坏了。那条长毛狗静静地卧在客厅的角落里。

饭间,有些局促的老刘得到了男主人一个好消息,说他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公司,正好缺少一个看大门的。两眼放光的刘守本停下手中的筷子,很专注地听着。那不单单是他的希望,更是他全家人的希望。

“那我啥时能上班?”刘守本简直都要站起来了。

“我给他打个电话。”男主人说着就进了卧室。

在大约五分钟的时间里,刘守本就用一个姿势等待着,那是一种教徒似的虔诚。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在刘守本到那家小钢厂上班的那天,老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告诉老婆自己已离开那家船厂,现在另一家厂看大门。让老刘有些担心的是老婆说老娘近来身体已不如以前。本想回家看看老娘,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份工作,是万万不能去的。电话里,刘守本很无奈地对老婆说:“你多费点心吧,我这工作刚找着就回家,领导要有想法。再有,多关心关心老大,快高考了,有些事该瞒要瞒着他。昨天我寄回了3000块,注意收……”

刘守本的工作时间是晚上8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与两个上海“4050工程”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一起负责看门,上海男人负责白班,刘守本负责夜班。老刘的主要任务是防盗工作,因为厂子处在郊区,偷盗现象时常发生。为此,公司里专门养了两条大狼狗帮着看厂。老板很明确地告诉老刘,他要的是有责任心的员工,他不希望抓多少偷盗者,要的是公司里的财产不要有损失。老板给的底薪是1500元,如果干得好再加200元奖金。老刘的住处也在厂里,是个单间。

因祸得福的老刘对工作更加认真,只要那狗稍微有点动静,他就拿着手电筒到处查查看看,生怕有什么闪失。

两天后,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传来,和他交接班的那个上海人不做了。听说是那人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好工作,一个月10000块,用上海话说就是一粒米。这对老刘有两个利好消息,一是他想把那人的工作揽下来,反正这活也不是多累,这样自己的工资可能会多一些,二是自己的儿子也在上大学,如果自己的两儿子都像人家的儿子这样有出息……老刘不好意思再往下想了。

老板答应了刘守本的请求,并把工资给他定了1800元,加上奖金有2000多。老板唯一担心的是老刘是否吃得消。刘守本把胸脯一拍,“没有问题。”

春天按照自己的脚步就要过去了。就如这季节一样,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一个雨夜,刘守本认认真真地在厂区里尽着自己的本分。春雨打在草木上的沙沙声就如一首欢迎曲。刘守本没有牵狗,他怕雨会把狗给淋湿了。当他转到仓库门口时,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贼低估了老刘的敬业,全部的人马都用在了偷东西上,忽略了站岗放哨。

谁呀?老刘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仓库里有钢锭、铜锭和铜件,贼大都是冲着铜锭和铜件来的。一听到有人喊,四五个人以最快的速度从进口处逃了出去。这种情况对刘守本来说是一个机会,他需要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但是他也非常明白,他这样一个50岁的人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贼们跑得很快,他们不知道追赶的人有几个,刘守本在后面追着,突然脚下一滑就倒下了。老刘用自己的行动达到了老板的要求,但也付出了右手臂和左脚小腿骨折的代价。

躺在医院的刘守本此时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是一名合格的员工,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工作是否被人顶替。

“老板让我来看看你,还奖励了你1000块钱。”安全员老张说着递给老刘一个信封。

“代我谢谢老板。张师傅,我不在了谁来看门呀?”刘守本试探着问。

“这你不要担心,人还不好找,有的是。”安全员并没领会老刘的真意。

“那,我好了以后还能上班吗?”老刘不再委婉。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你现在关键要养好伤,这比什么都重要。”

“工伤期间的工资是怎么算的?”

“工伤期间?……这得看老板了。我也说不好。”安全员工也有些为难了。

“张师傅,我想早点出院,早点上班,麻烦你帮我问一下老板好不?”老刘的眼中多了几分乞求。

“好吧,你先安心养伤,我回去问一下。”

安全员走了以后,刘守本有些发愣。他开始学会了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值得;自己的工作是否存在变数。手机的响声把老刘从思想里拉出来,电话是老婆打来的。老婆告诉他,老娘因中风已在两天前送进了县医院,医生说有可能瘫痪。老刘举着电话的手在空中停了大约有一分钟,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挂断电话,刘守本顿时萎了下来,愣愣地望着窗外,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这里是医院。他忍了,哪怕自己真哭出声,可是又有谁想听,愿意听呢?

春天,这个孕育万物的季节过去了,又一个更为热闹的季节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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