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幕幔国家里又往前走了一阵,忽然看见地中海一分为二,一直可以看到海底,完全和以色列人出埃及时红海离开波斯湾的情形一样。
我认出了特力顿正在吹他那个大贝壳,还有格劳科斯、普罗忒乌斯、奈列乌斯[1]等等无数海神和海怪。我们还看见各式各样、数不清数目的鱼,有的跳跃,有的飞腾,有的窜越,有的厮打,有的游水,有的呼吸,有的配偶,有的追逐,有的捕捉,有的逃跑,有的休止,有的争斗,有的玩耍,有的嬉戏。
在旁边一个角落里,我们看见亚里士多德勒斯手执灯笼,和画上为圣克里斯多夫照路的那个隐修士一样,不住地左顾右盼,他想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在他背后,仿佛做他的跟班似的,有一大堆其他的学者,内中有阿匹亚奴斯[2]、赫里欧多鲁斯、阿忒涅乌斯、波尔菲里奥斯[3]、阿尔卡地亚人庞克拉提乌姆[4]、奴梅尼乌斯[5]、阿尔基普斯、塞勒奴斯、南弗德鲁斯[6]、埃里亚奴斯、奥比亚奴斯[7]、马特拉奴斯,还有五百其他无事可做的人,内中就有那个一连五十八年除了观察蜜蜂什么也不干的克里西普斯[8]或者是索罗伊的阿里斯塔古斯[9]。在这些人当中,我还看见比埃尔·基利[10],他手里提着一个尿壶,仔细观察鱼类的尿。
在丝绸国观光了很久以后,庞大固埃说道:
“在此处当然饱餐眼福,只是腹内依然空空,此刻只感到饥肠辘辘,狂鸣不止。”
“那么,赶快去吃饭,赶快去吃饭,”我说道,“先尝尝这里垂下来的合欢草[11]是什么滋味。”
“算了吧,吃它有什么用!”
我只管摘取了几个挂在幕幔边上的干果,可是咬也咬不动,无法吞吃,用舌头舔了舔,老实说,跟一团乱丝差不多,毫无滋味。人们不由得想起埃拉卡巴鲁斯大概就是抄袭这里的办法,他答应给饿了很久的人来上一桌丰富、豪华、奢侈的酒席,可是结果拿出来的只是画上蜡做的、石头的、陶器的肉食,连台布也是假的[12]。
我们继续寻找,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能吃的东西,结果却听见一阵响亮的声音,既像女人在洗衣服,又像图卢兹巴萨可乐磨坊里往磨上漏粮食[13]。我们不再停留,一直跑到有声音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弯腰曲背、形象恶劣的小老头。他的名字叫“道听途说”,大嘴岔儿一直裂到耳朵边,嘴里有七条舌头,每一条舌头又分作七个杈。虽然有这样多舌头,还是一齐用不同的语言各说各的事情。头上和身上的耳朵和古时阿尔古斯的眼睛一样多,不过,他眼睛看不见,腿也风瘫得不能走动。
在他周围,围了无数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注意地在听。人群中有几个样子特别神气,内中有一个手执世界地图,口念简短格言,向大家讲解。只见工夫不大,全体都融会贯通,体会领悟,并能把非常奥妙的东西一字不错地背述出来。普通人用一辈子的时间也不足以学会百分之一。比方有关金字塔、尼罗河、巴比伦、穴居人、细腿人、无头人[14]、小矮人、狗脸人、北极山人[15]、半人半羊人[16]等等稀奇古怪的东西,全是从“道听途说”来的。
在那里,我仿佛还看见希罗多德、普林尼乌斯、索里奴斯[17]、贝罗苏斯[18]、菲洛斯特拉图斯、美拉[19]、斯特拉包等等许多古代历史学家,还有雅各宾大修士亚尔培[20]、“无头人”比埃尔[21]、教皇庇约三世[22]、刚毅的人保罗·昭维奥[23]、加拿大发现人[24]、戴沃、雅各·卡提耶、亚尔美尼亚人海伊通[25]、威尼斯人马可·孛罗[26]、罗马人卢多维克[27]、伯多禄·阿尔瓦莱斯[28]等等数不清数目的历史学家,他们一个个都藏在幕幔后面,偷偷地在那里书写美丽的故事,其实全是“道听途说”的。
在一幅绣着枝叶图案的[29]绒幕后面,我看见在“道听途说”身边还有许多来自贝尔式和马恩[30]的青年学生,都很用功。问他们学的什么,他们回答说他们从小就在那里学习作证,而且学得很快,学好之后,就可以回到老家去依靠作证为职业,安分守己地生活。凡是肯出大价钱的,他们什么事都可以作证,而且当然,全是“道听途说”的。你们高兴怎样想就怎样想,反正他们总算给了我们几片面包,我们还用他们的酒杯喝了酒,皆大欢喜。后来,他们还诚恳地关照我们,如果打算在法庭上打赢官司的话,应该尽可能地避免说实话。
[1]奈列乌斯,神话中镇守爱琴海之海神,奈列依德斯之父。
[2]阿匹亚奴斯,2世纪希腊史学家,著有《罗马史》,甚出名。
[3]波尔菲里奥斯(233—304),叙利亚新柏拉图派哲学家。
[4]庞克拉提乌姆,传说中首创捕鱼的人。
[5]奴梅尼乌斯,2世纪叙利亚哲学家,柏拉图的注释人。
[6]南弗德鲁斯,西西里史学家。
[7]奥比亚奴斯,2世纪希腊诗人,著有渔猎诗篇。
[8]克里西普斯,斯多葛派自然科学家,所引典故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29卷。
[9]应该是阿里斯托玛古斯,不是阿里斯塔古斯,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11卷第9章。
[10]比埃尔·基利(1450—1555),法国生物学家,生于亚尔比,著有鱼类书籍。
[11]合欢草,夫妻反目,一摸此草,即恢复爱情,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24卷第17章。
[12]见朗普里丢斯《埃拉卡巴鲁斯传》第25章。
[13]磨上有一种木制的漏斗式工具,粮食从里面逐渐漏至磨上,然后磨碎成粉。
[14]无头人的眼睛和嘴都长在胸口上。此处稀奇民族都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8卷。
[15]原文 Hyperborées,指萨玛提山脉,有人说即乌拉尔山脉,又一说是指有山脉挡住北风、四季气候如春的地方。
[16]原文 Egipens,1564年版上是 Ægypanes,指一半是人一半是羊的人,见普林尼乌斯《自然史纲》第8卷。
[17]索里奴斯,3世纪自然科学家,著有人种志作品《博学者》。
[18]贝罗苏斯,巴比伦星相学家。
[19]美拉,1世纪罗马地理学家。
[20]雅各宾大修士亚尔培(1193—1280),亚里士多德派哲学家,著有《动物学》。
[21]原文 Testemoing,在另一些版本上是 Tesmoing,意思是“见证人”,指的是比埃尔·马提尔(1455—1526),意大利史学家及地理学家。又“马提尔”(Martyr)一字有“致命者”的意思,故作者说他无头。
[22]庇约三世(1405—1464),人文主义宇宙学家,曾用伊尼斯·西尔维优斯·比科罗米尼名字著有宇宙学作品。
[23]保罗·昭维奥(1483—1552),意大利主教及历史学家。
[24]加拿大发现人,即雅各·卡提耶。
[25]亚尔美尼亚人海伊通,13世纪旅行家,著有《东方史志》。
[26]马可·孛罗(1254—1324),意大利人,曾游历中亚细亚、印度及中国。
[27]罗马人卢多维克,即路易·德·维尔泰玛,著有东方游历记述作品。
[28]即伯多禄·阿尔瓦莱斯·卡勃拉尔,葡萄牙航海家,曾于1500年发现巴西。
[29]原文 figuré à feuilles,在不少版本上后面还有 de menthe,意思是“薄荷”,可能作者有意使 menthe与 mentir(撒谎)混淆,故亦可解释为“绣着谎言的绒幕后面”。
[30]马恩省人是以会撒谎、会作假见证著名的。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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