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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回忆录

时间:2022-12-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十年浩劫”,国家受害,人民遭殃,佛教受到冲击。这主要是林彪、“四人帮”阴谋夺取最高权力,进行祸国殃民的罪恶活动所造成的。10月6日,勒令西园[戒幢律寺]公私所有财物,庄严法器,全部缴到他们占据的华严寺去。经我把事实一一指出后,他才说后期处理。他们说,这事与安上、三思也有直接关系。经忏组的钱是他们两人执管的,立即叫他们灵岩山下来,老实交代。此后,有几个僧尼到总部要生活费。引起围观者一阵嗤笑。

贰 劫后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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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十年浩劫”,国家受害,人民遭殃,佛教受到冲击。这主要是林彪、“四人帮”阴谋夺取最高权力,进行祸国殃民的罪恶活动所造成的。这里将我的经历,就记忆所及,把它记下来,以志当时苏州佛教被毁,僧尼遭劫的情况。如有错误不实之处,许多同我一样经历过来的人都还健在,可以询问,指出更正。

1983年8月于[苏州]西园[戒幢律寺]

一、从高其志处长的指示说起[1]

1966年8月,已听到有毁庙的(和)[2]风声,市民族宗教事务处高其志处长及时指示:以佛教会名义,把西园寺封起来。同时,我们把文物室的各种文物立即收藏起来,最好的三十六件文物,由雪相经手,交与市文管会保管。不久,这股毁庙的暴风袭击了苏州,灵岩山打掉了,上方山打掉了,放生寺打掉了,寒山寺打掉了,药草庵打掉了,居士林打掉了……

西园寺呢?寺僧力争:这里[是][3]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又是对外开放单位,对国际有影响,现在把它封起来。是否搞掉,由政府决定,谁都不能随便搞掉。

10月3日,放生寺有尊佛像是比丘相,很别致,艺术性也相当好,跑去看,已不存在了。弘化社出版的一些经书乱七八糟地乱丢在地上,把它拾集来,用小板车拿至西园[戒幢律寺]保存。

二、苏州市佛教协会的厄运

1966年10月5日早晨,市红卫兵总部[4]派左振国等男女60多人来冲击佛教会[5],对会上所有工作人员和来领生活费的僧尼,拳打脚踢,强迫低头,要把头低到像八段锦中“两手攀足固肾腰”那种样子,年老腰弯不下去的,硬把头揪下去,只听得“喔唷唷,我吃不消啊!救命啊!”的惨叫声,这班凶神恶煞是若无所闻的。大悲庵老尼志康,只说了声我们犯什么罪,右手被打伤。他们狂言:谁再要吃素念佛,穿和尚衣服,就是反革命分子,枪毙!

所有文件、档案、账册、银行存折、存单、现钞、金银财物,以及各人身上的手表、挂表、银行存折存单、现钞等尽被拿去。所有用具物件,尽被砸坏。如此将人折磨了一天,不但没有东西吃,连水都不准喝一口。到了傍晚,将各人身上抄去的现钞用包袱包在一起丢给我说:你拿去给他们。我说:要当面点数。他们说:你数好了。点数结果同他们说还缺若干钱,他们面面相观,立即将佛教会所有人员全部赶出,一个都不留,华严寺就此被他们占据。

文山寺是尼众集中的寺庙,也是这一天红卫兵总部派人去用同样的手段搞掉的。

10月6日,勒令西园[戒幢律寺]公私所有财物,庄严法器,全部缴到他们占据的华严寺去。用两部小板车送了十来天,还要把所有经书全部送去销毁。我们说:经书很多,人力不够,又没有大的卡车装运,而且其中许多是有文物价值的古籍善本经书,不能一律搞掉,目前先把它封起来,以后再作处理。

佛教会[所在地为华严寺]、西园[戒幢律寺]、文山寺公私所有财物,被他们搜刮干净了,又到各寺庵去搜刮僧尼的财物,要他们立即把财物缴到红卫兵总部,违者严惩不贷。

1966年10月起,佛协工作人员的生活费同西园[戒幢律寺]僧众一样,每月每人16元,由西园[戒幢律寺]发给。

10月中旬,通如来对我说:“我在北局储蓄所200元的一个存折,5日在华严寺被总部的红卫兵从身上抄去的,前两天一个女红卫兵去拿这存款,恰巧碰着这个营业员与我熟识的,就说:你爸爸我认得的,他在寒山寺做当家和尚,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钱?女红卫兵说:瞎说,我爸爸不是和尚。营业员问,那你这个存折是哪里来的?这个女红卫兵顿时目瞪口呆,就说拾来的。又问:你是哪个单位的?答:红卫兵总部。营业员说:存折放在这里,叫你们总部来人说明情况后再作决定。就通知我办了手续,把存款交还给我。”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急,佛协[华严寺]、西园[戒幢律寺]、文山寺公私所有财物,被他们拿去,都没有收据。我就跑到红卫兵总部,接见我的人明白来意后说:我们这里的人出去抄人家的东西,都有三联单正式收据,你们佛教会的事,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去搞的。经我把事实一一指出后,他才说后期处理。我说饭是天天要吃的,不能停下来等到后期再吃,你说的后期处理,要到什么时候才处理呢?他说:我也不清楚。我问左振国现在哪里?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你们的领导?他说:你自己直接去问。就这样空跑了一趟。第二次再去,也没有结果。第三次去,左振国被我找到了,我要他归还财物,他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只有到后期处理。

我自己的1300元存款,因存单号码留有底子,即至银行说明情况,非有关单位证明,任何人都不给他拿去。

10月20日左右,宗教处派哈恭鼎、汪晋元、殷根寿、周鸿元、安上五人,成立一个工作组,到灵岩山去搞清队工作,总部也派了红卫兵上山。

11月5日,明善、守持、峻深等,煽动僧尼30多人,到西园[戒幢律寺]来找我寻事,说:你把我们生活费的钱都交红卫兵了,我们为了生活,今天要同你算账,你有得吃,我们也要有得吃。我说钱都被红卫兵总部拿去了,我又没有钱,同我拼命也没有用啊。应当去找他们要,我已去过几次了,你们为什么不敢去呢?他们说,这事与安上、三思也有直接关系。经忏组的钱是他们两人执管的,立即叫他们灵岩山下来,老实交代。从早至暮,把我包围,小便一下都受监视。到了傍晚,三思、安上来了,山上总部的红卫兵有四人跟来,都是彪形大汉,摆出冲击佛教会时的那种架势,用皮带一再敲台拍凳,大声斥呵吓唬,有几个女的被吓得哭了,不到十分钟,都把他们赶走了。于是外面传说,明开用红卫兵来压迫我们,一定要同他斗争到底。

此后,有几个僧尼到总部要生活费。桃花坞一老尼(即慈悲庵徐智庄),将一条破棉花胎,几件破衣服,包包扎扎,送到总部说:喏!这是我所有的财物,现在都缴来了,我的生活费你们要负责啊!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一个红卫兵把它打开来看,尽是些破烂货,既恼火,又难堪,把东西用脚一踢,指着老尼说:去去去,滚滚滚,谁要你这些东西!引起围观者一阵嗤笑。

次日,总部一个红卫兵到西园[戒幢律寺]来向我咆哮如雷:你为什么叫这些和尚尼姑到总部来胡闹……。我说:要不许他们来,我没有这种权力。他们没有犯罪,只是要生活,钱都被你们拿走了不找你们找谁?这人一声不响,走了。

1966年11月17日,宗教处鲁逸尘同志通知我,红卫兵总部找你,要你去谈话。路上遇到许鹤梅也说,红卫兵总部在找你,你去没有?我到了乐群社,这个接见我的人还有一点礼貌,把手一伸说:请坐。就转身进去把佛教会54266.71[元]的一个存折交给我说,这个存折你拿回去,关于发生活费的问题,你去同宗教处研究办理。我说不光是这个存折,还是许多财物呢?他说:后期办理。

我到宗教处把存折交给鲁同志,他说:这是佛教会的钱,不归我们管,还是由你去保管。我说现在已没有佛教会,我没有理由把佛教会的公款放在我私人身边。研究结果,存折由宗教处保管,我的印签支取,向银行办了手续,于是发给僧尼生活费。

三、保护西园戒幢律寺的经过

1966年10月至1967年1月,西园[戒幢律寺]门封闭着,时常有本市和外地的红卫兵搭人梯翻墙头进来,或从西花园放生池那边扒墙头进来,有的是要看五百罗汉像,有的是要来搞掉它,西园[戒幢律寺]岌岌可危,我们一再打电话向文管会呼吁,要求出个告示保护,或临时派两个人来帮助维持。回答是:只有罗汉堂是文物保护单位,其他都不是的,我们这里派不出人来。

1966年底,达和来对我说:有四个红卫兵来找你有事。我以为又是总部的,一见面,他们就问:你是佛教会明开吗?我说:是。他们说:我们是市红卫兵造反总司令部[6]的王建华、孙保华、金建伟、祝红卫[7],来了解红卫兵总部冲击佛教会拿去许多财物的经过情况,请你写个书面给我们,我们帮助你把它印出来,贴出去,控诉他们。他们专门出去搞人家的财物,革命的大方向是不对的。

这个书面写不写呢?我一时迟疑不决。他们说:总部已被我们打垮了,总部的人都在写检讨了,有我们支持你,你还怕什么?我说:好,被总部拿去的财物,我查点一下,写好就送到司令部。我又说:西园[戒幢律寺]是个文物保护单位,许多经书佛像是国家的文化遗产,有些红卫兵要来搞掉它,搞掉容易,以后如果需要恢复,那要花多大的代价。我要求你们出个保护的告示,保存这个名胜古迹。他们说:你这意见,我们回去研究。

我想,总部的人已在写检讨了,趁这时候去找他们归还我们的财物。到了乐群社,只见大门被封闭,门窗户壁都被打坏,里面一切,狼藉不堪,里外找不见有人。这些专门搞打、砸、抢的“英雄好汉”,此时销声匿迹,不知到哪里去了,如是因,如是果,他们这个下场,不是报应吗?!

这个红卫兵总部,从成立到垮台,不到四个月,时间虽不长,却做了许多坏事。他们这些劣迹,苏州人民是清楚的,受害的群众是更清楚的,编写文史资料的人也不会把它遗漏的。

1967年初,慧永来对我说:药厂的人同我说,西园[戒幢律寺]的这些老爷[8]可以弄掉了,西园[戒幢律寺]全部房屋给我厂使用,西园[戒幢律寺]的人,不论有无劳动力,生养死葬,一切由我厂包下来。这事被浩莲、仁理等知道,又来同我说,这是个好机会,大家的生活都有依靠了。我不同意。过了十多天,文彻、仁理等来对我说,我们已得到北京中央文革小组的复电,同意把西园[戒幢律寺]改为工厂,已同药厂订了合同,请你也签字。我说:是否有这个复电你们自己知道,我在西园[戒幢律寺]只有管理的责任,没有处理掉的权力,谁要搞掉西园[戒幢律寺]谁负责,用不着我来签字。仁理对人说:这个死顽固的家伙,只知自己当方丈,不顾大家的死活,我看他这个方丈还有几天!

1967年1月4日,灵岩山开大会批斗妙真,通知苏州的僧尼都要上山去,我到山上见大殿前丹墀上用大字写着:“打倒大汉奸恶霸地主妙真”。回到西园[戒幢律寺]已是天黑了。三思对我说:鲁同志来通知,宗教处要向佛教会借一万元,叫你就去,把你的图章带去。我说:宗教处是政府机关,怎么要向佛教会借钱,你听错了吧。他说:没有听错。5日早晨同达标二人就到网师园[9],等了半天,不见有宗教处的人。6日上午同达标二人再去,见到鲁同志,我问他答如下:

问:宗教处要向佛教会借一万元啊?

答:是的。

问:谁说的?

答:是高处长说的。

问:是高处长私人借的,还是宗教处借的?

答:是宗教处借的。

问:宗教处是政府机关,怎么向佛教会借钱?

答:现在各教要成立几个革命组织,临时借用,只有几天,上面经费发下来,就要归还的,不必上账。

于是将我的私章交给他,他大约是叫侨联王永邦到银行去拿的,一万元。我回来就请许会计上了账。

1967年1月13日,总部拿去的财物,我已写好清单,到怡园去交给总司令部,王旭华接收的,并把保护西园[戒幢律寺]的《通告》交给了我,词句记不得了,大意是:西园[是文物]保护单位,现在暂停开放,寺内各种造像等文物,是国家文化遗产,希广大红卫兵和革命群众,共同协助,保存这文化古迹。我回来就把它贴在大门上。在当时起伏不停的毁庙风浪中,这张《通告》贴出去是很得力的。

不意到了晚上,住在西园的红卫兵有四人来找我寻事。[其中有一位问]:这张《通告》是你去弄来贴出去的?我说:是的。他说:什么文物保护单位,完全是个封建迷信堡垒,没有保留的必要,要搞掉它的。我说:这是总司令部的《通告》,应当遵守。他说:这是苏州地方性的红卫兵组织,不是全国性的,只能管苏州的红卫兵,管不到我们北京、天津的红卫兵,我们不受它的约束。我说:同样都是地方性组织的红卫兵,苏州的管不到北京天津的,北京天津的也管不到苏州的,苏州的事由苏州的红卫兵来管,你们只能回去管北京天津的。[这伙人恼羞成怒地吼道]:他妈的,你是红卫兵?!动手就打,甚至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我一时晕了过去。他们到底心虚,不敢把《通告》从门上撕下来毁掉。第二天晚上,以抗拒破四旧运动、私将佛教会公款一万元给高其志为主要罪名,在客堂[10]开大会斗批我,六净也被拉到我旁边陪斗。

我是一个和尚,并不是什么政府机关的负责人,也给我一顶“走资派”帽子,还被封为“刘邓黑线人物,顽固的封建迷信头头”。这时有些和尚都自称为“革命群众”了,在红卫兵面前,为了争取立“功”,非常卖力,动手动脚,大叫大喊:你把佛教会的公款,瞒着大家,私自孝敬高其志,一下子就是一万元,你同高其志是什么秘密关系,今天不老实彻底交代,决不放你过门。你把我们生活费的钱,私自送给高其志,目的何在?背后有人对我后脑壳猛击两拳,又踢一脚,几乎被他踢倒,我转脸一看是源定,他又唆使十六七岁的小红卫兵向我头上脸上乱打,有人说了一声怎么能这样乱搞呢?!那些自称革命群众的和尚号叫:打倒明开,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保皇派滚出去。第二天寺内大字报都贴出来了。

1967年1月17日,灵岩山开大会批高处长,通知苏州僧尼都要上山去,我到山上见山门上有张大字报,“市佛教会秘书长安上,立即赶下山去,到农场强迫劳动,接受群众监督,到群众满意为止。”到大殿前见丹墀上用大字写着:“死鬼妙真,畏罪自杀,死有余辜。”这时我才知道妙真已经死了。后来知道他是自缢死的。

这天的大会,月波是代表他们的“革命群众”,坐在主席台上的。有人要把我拘留在山上斗,有人说把他带回苏州去斗。回到西园[戒幢律寺],我就被他们看守起来,成了“囚犯”。

明善、太祥、月波、仁理、文彻、达标等,筹备一个非法组织,叫做“西园红色革命造反队”,到宗教处申请,要求开办费五百元。他们回来把申请给我看,上面有高处长亲笔批准,给开办费三百元。1967年1月24日,迫我到宗教处找鲁同志,要存折到银行取款,给他三百元买《毛主席语录》等物,另给一百元买毛主席像三幅,举能金为队长,明善等为主要骨干分子。

这个造反队成立后,明善、峻深、达标等就抄我的房间,把我保管的佛教会的现金全部拿去,明善说:夺权嘛,当然要由我们来掌管。把我赶出,把我的房间封锁起来。2月中旬,一天晚上[11],在客堂里开大会斗批我,主要罪名还是老题目,不过名称稍微改了一下,抵抗破四旧运动,盗用公款一万元给高其志等。这次被斗批的,没有六净,换了安上同我一起被斗批。在他们乱哄哄地叫喊声中,你一拳,我一脚,我又吃了一顿生活。[12]从此我被禁闭东客厅[13],迫我写检讨,一个红卫兵说:你私给高其志一万元,到底是为了什么?同他黑线上是怎样的秘密关系,要老实交代!你头脑要清醒,这是我们挽救你的,否则,没有好下场。

他们看我写的东西总是说:宗教处鲁同志同我说,因各教要成立革命组织,临时借用的;在工作上同高其志是领导被领导的关系,此外毫无关系。他们非常恼火,又是两拳,揪住我的头往墙上撞了一下。派源定等日夜轮流看守我。安上同我一样,被禁闭在我前面的一房间内写检讨。

1967年3月上旬,这个造反队在西园[戒幢律寺]茶室开大会,斗批高处长、明开、安上。在这前一天晚上,明善等来对我说,明天要斗高其志你得发言,稿子给你改写好了,你看一下。他们安排发言的人是:明开、安上、雪相,还有几个记不清了。由造反队队长能金主持会场,作了开场白。

这天会上,高处长站在中间,明开、安上被押上台,低着头,站在高处长左右。又是源定跳上台来第一个号叫,“打倒×××”,“砸烂×××的狗头”——就这么叫了两声,下来了。散会时,我刚走到茶室门口,背后有人对我猛击二拳,我被打倒门槛上。仁理在旁边对人说:不照发言稿发言,为自己辩护,自讨苦吃,怪谁呢。

1967年3月,市宗教处、市政协、社会主义学校等单位的革命组织派人到西园来召集造反队人员,当众宣布:“西园红色革命造反队”是个非法组织,予以解散。第二天在西园门外墙上贴了大字报,说明这个非法组织的非法活动,第一名是市佛协会会长、西园方丈,只是略去了明开两字,看到这里,不胜感叹,机关干部的政治水平,应该要比一般群众的水平高一些,怎么不加调查,竟会写出这种是非颠倒的大字报来呢?!

过了两天,通知造反队的骨干分子,把我也包括在内,到佛家巷去写检讨。我的检讨是高处长批准给造反队开办费300元,是我经手由鲁同志拿出存折来到银行支取付给的,西园[戒幢律寺]斗批高处长这次,会上我被押上台发了言。此外,这个造反队从始至终,任何大小事情,如果有我参加出主意的,甘受从严处罚。第二天,一位同志看到我,对我招招手说:你回去好了,你不必再来了。

赖着西园[戒幢律寺]不肯走的红卫兵,这时也都走了。后来说是被苏州红卫兵赶走的。

苏革会[14]是1967年1月26日成立的,意见有分歧,赞成的叫“支派”,反对的叫“踢派”。两派闹到武装斗争,越来越激烈。火烧赵天禄[15]时,在西园[戒幢律寺]看到火光熊熊,听到枪声四起,西园[戒幢律寺]有些门窗上的玻璃都被子弹打碎,墙上弹痕累累。寺内的人,都坐卧在罗汉堂神台间地上,避免危险。

这时长青公社[16]武装人员来西园[戒幢律寺]驻防,冲锋枪,机关枪等各种武器都有。在斋堂前见一位身上有手枪的武装人员,我想大约是一位指挥员,上去同他打招呼。同志:我们这里是个文物保护单位,经书佛像等物,要求同志们不要搞掉。他说:我们是来保护这一带地方的安全,不是来搞掉你们这些东西的。你们放心,我们保护。他讲话豪爽,我听了像得了宝贝似的高兴。又在大门上贴出保护告示:无出入证,一律不准入内。门口派有武装人员站岗。他们到9月底撤离西园[戒幢律寺]的。

四、苏州佛教寺院和僧尼的劫难

听说与此同时,寒山寺也驻有政府机关。

长青公社武装人员撤离西园[戒幢律寺]后,西园[戒幢律寺]的房屋、用具,好像一块肥肉,谁都要吃一点,还有想要独吞的。办学习班,做宿舍,住一些革命组织的骨干分子和干部,以及他们的家属。[苏州市]医药公司第三药厂占用延寿堂和禅堂房屋,[苏州市]建工局的吊装队占用法堂、客厅、斋堂、大寮等房屋,华东勘探队占用藏经楼爱道堂房屋。在[苏州]开关厂工作一位姓张的住在西园[戒幢律寺],据说是个头头,从胥门到老阊门这一片地区都是归他管的,他的家属也住在西园[戒幢律寺]。这时,仍让我们这些和尚住在西园[戒幢律寺],算是宽宏大量的了。

我们白天在园地上种各种蔬菜,除自吃外,售给蔬菜收购站,以补助生活,晚上学习政治时事。

1968年6月,灵岩山寺明学、净持、皖峰、明信、观修等,被戴高帽子游街示众。

1968年6月3日起,至1969年3月9日止,迫令西园[戒幢律寺的]僧众,不论老病体弱,每天都到苏州农校农场劳动,生活费由西园[戒幢律寺]付给。

1968年10月,[苏州市]佛协和西园[戒幢律寺]仅存的一点生活费,也被勒令交出,由安上经手被拿去的。

1968年11月至1970年4月,西园[戒幢律寺的]僧众由当地街道办事处发给生活救济费,每月每人10元。不集中在西园[戒幢律寺]住的僧尼由所在地区街道办事处发给生活救济费,每月每人10元,直到[苏州市]佛教[协]会恢复后,乃由[苏州市]佛教[协]会发给,每月每人16元。后增加为25元。

1968年底,雪相在西园[戒幢律寺]被捕,关押在[苏州市]司前街监狱中。

1969年初,一妇女在用废纸生煤炉,走近一看是藏经纸,我即找勘探队的人同至藏经楼上去查看,龙藏、梵本经书、线装本经书,已被搞掉有三千多册了。他们把它拿来写大字报、糊窗子、刷墙壁、垫床脚、生煤炉、当抹布用等等。有的经橱翻作床用,橱门卸下作床板。[我]向他们说明这些经书的历史文物价值后,他们才说:好好,把它封起来,以后无论是谁,不让他们再搞掉这些经书就是了。

1969年3月10日,西园[戒幢律寺]开全体大会,潘江部长在会上讲话,西园、虎丘云岩寺、寒山寺所有僧众,全部至灵岩山农场劳动,参加学习班。西园只留工友薛德宽、马常青二人看门。

1969年3月11日,三寺僧众,各人自带衣服、棉被等生活用具,集中西园[戒幢律寺],借用勘探队的大卡车,上午九时出发,约半小时就到灵岩山。天[下着]雨,车上没有油布,各个的衣服行李,尽被淋湿。下车后,肩背行李,立即冒雨上山。

1969年3月12日,工宣队进驻灵岩山寺,领导斗、批、改,监督僧众劳动。一律不许用佛教宗派取的名字,仍用俗家的姓名,我名徐德贤。不准吃素,强迫开荤。

工宣队驻灵岩山寺期间及其前后,在斗批改中,被迫致死的有十七人,其中自缢七人,服毒二人,投河一人,从悬崖跳下摔死的一人。这些人死后还被贴上大字报:“死鬼××,畏罪自杀,死有余辜。”那些虽被折磨毒打而没有死的人,还算是幸运的。

1969年6月8日,工宣队把雪相从司前街监狱中放出来,至灵岩山农场劳动。他是1968年底在西园[戒幢律寺]被捕入狱的。

1969年11月25日,工宣队动员全体僧众,写决心书,下山回乡。[17]

同时,将灵岩山寺的念佛堂改为泥塑收租院,迫令僧众挑土堆泥,完工后,动员一些人上山参观。以后就无人问津了。

1970年3月17日上午,最后一批下山回乡的僧众,工宣队敲锣打鼓,用汽车送他们离寺回乡,户口也同时被迁出。无乡可还,无家可归的被分配在天平果园和园林处。我被分配在天平果园。

“文革”前保留的寺庙,先后被一些单位毁坏占用如下:

华严寺,被[苏州市]邮电局拆建占用;

文山寺,被[苏州]指甲剪厂占用;

碧云精舍,被[苏州市]房管局拆改租给居民用;

上方山,被当地大队使用;

放生寺,被[苏州市]房管局租给居民用;

药草庵,同上;

西林庵,被[苏州]棉绣丝织厂占用;庵主妙胜,被迫愤恨而死。

居士林,被当地居委会占用,大量经书被售给废品收购站。

至1970年3月17日,尚未被全部占用的寺庙,工宣队又作了彻底处理,一座完整的灵岩山寺,被分割为三分天下,庙归园林,农田耕地归天平果园,山场归吴县林场。西园[戒幢律寺]寺、寒山寺、虎丘云岩[寺]、北塔报恩寺等,均归[苏州]园林处接管。

4月25日,我由山上搬至下院,26日由下院搬至宝藏,5月4日[18],由宝藏搬至天平果园昭山工区,担任治虫工作,生活费同在灵岩农场一样,每月12元,后增至17元。

1970年5月7日,迫令各人至苏州迁户口办油粮转移手续,在西园[戒幢律寺]寺、寒山寺、云岩寺各人自己的东西拿出,由[苏州市]园林处派人用汽车送至新工作单位安家落户。至此,全市没有一个寺庙,没有一个和尚,林彪、“四人帮”反革命路线的忠实执行者,总算立了一“功”。

五、重回西园戒幢律寺,整理苏州佛教文物

1970年7月27日,我持天平果园革委会致[苏州]市博物馆革委会的介绍信,至西园向程光祖报到,要我先整理出一部《龙藏》。

7月28日,哈同志和园林任同志,要我在场,处理[原]西园[戒幢律寺]的一些东西和亡僧遗物,有十箱,——皮箱、木箱、铅皮箱,大约是卖给旧货商店的。

下午,我在整理藏经,雪相来对我说:经橱里有子弹一百多粒,还有一把匕首。我立即向有关方面报告,公检法来人看了现场,拍了照,把子弹匕首拿去。

1970年8月10日,[原]西园[戒幢律寺]文物办移交[手续]。

移交单位:西园[戒幢律寺]寺。

移交人:徐德贤[19],朱雪相[20]

接收单位:[苏州]市文管会、博物馆、文物商店。

接收人:程光祖、钱镛、龚明勋、龚加祥。

填写清单人:姜宁良。

在场监视人:哈恭鼎、沈洪辉(女)。

据原文物室账册点交文物5203,分15类:1.铜器;2.玉器;3.珠宝;4.石器;5.瓷器;6.竹木器;7.象牙;8.书画;9.经书;10.木刻;11.绣花;12.泥塑;13.资料;14.图书文物;箱橱;15.杂件。

双方清单无误,移交人和接收人在清单上签了字。移交人的一份清单也由接收人接收去了,在方法上,比红卫兵总部劫收稍微文明一点。

雪相于8月23日,文物移交工作办理完毕,即回天平果园。

实际上,3月份西园[戒幢律]寺已由[苏州]园林处接管,改为园林,西园[戒幢律寺]这个寺已不存在,我也早已被赶出西园[戒幢律寺]。这时,我是天平果园的一个职工,又要叫我来作为西园[戒幢律]寺的负责人办理移交手续,可见当时政治混乱的一斑。

后来[苏州市]园林处认为,西园既归园林处接管,西园所有的东西也应由[苏州市]园林处保管处理,不同意这些文物被他们拿走,派杨向晨[21]等点收,仍放置在西园。

1970年9月28日,我已整出完整的《龙藏》。哈恭鼎、程光祖二同志对我说,这里经书整理工作暂告一段落,我作结束准备,藏经楼封闭,于10月7日回天平果园。

1970年11月30日,我在银行的一千三百元存款,天平果园革委会给我出证明解冻,我至银行取款,不折不扣,分文不少,利息照付。

我将一千三百元仍旧存在银行,一百多元利息拿出,为了工作需用,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

1971年初,园林与果园联系,临时把我调至西园10天,写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灵岩山寺、[虎丘]云岩寺的寺史概况和各种造像的名称掌故。

1971年9月27日,果园领导通知我,要把我正式调回西园工作,准备收拾自己的东西。9月30日,持[苏州灵岩山]果园革委会介绍信至苏州园林革委会报到。10月5日[苏州灵岩山]果园用拖拉机送我至西园。6日,[苏州]园林派人用汽车将我在果园的东西拿到西园。19日果园派江乐怡把我的户口迁移证和油粮转移证送来给我。20日拿西园的户口本至留园派出所办理户口迁入手续,又至粮店办理油粮转移手续。

把我调回西园工作,主要是整理[原]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灵岩[山寺]三处的经书文物。后来因原灵岩[山寺]的经书文物不属[苏州]园林[处]保管,我没有去。只整理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两处的经书文物。上午劳动,下午整理经书文物。生活费同[苏州灵岩山]果园一样,每月17元。

西园的经书文物较多,像垃圾一样被乱丢在各地。去年来整理《龙藏》时尚见的一些名贵的小铜佛像和古籍善本经书不见了。解放前后,佛教的各种刊物,很有参考价值,我理出了一千多册,分作七捆,放在楼上,也不见了,据说是被公检法拿去的。

1972年10月至1973年5月,因修藏经楼,寒山寺,经书整理工作暂停,派我售票,收票,或卖茶。

1973年4月,我这个老学徒满师了,有了正式的工资,一级工,每月29.70[元],再加浴费等。

六、有生以来的特殊“外交”经历

我国有些名胜大寺,是日本佛教徒的祖庭,他们对我国的佛教是有感情的,要来看一看,中国到底是否还有寺庙[和]和尚。

1973年5月中旬,市委张、徐二同志来对我和安上说,你们二人都在西园,很好!现在有一批日本佛教界友好人士来苏州参观访问,要请你们二人出面接待一下。我说,这没什么,我们本来是和尚,只是僧衣一件都没有,如何接待呢?他说这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去做。为了国家的需要,我又剃了头发,临时穿了僧衣。同时,又把在[苏州]天平果园的宏法、惟洞、果空、果度、了性调到西园来参加接待工作。

1973年5月26日,日中友好宗教者恳谈会访华代表团来到苏州,团长西川景文,80岁;副(付)团长大河内隆宏,84岁;秘书长营原惠庆等十一人,包括记者和摄影记者在内。

接待单位的人:

苏州市佛教协会:明开、安上。

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苏州分会:张秀云。

中国红十字会苏州分会:马崇儒。

营原惠庆苏州来过几次,情况比较熟悉,看到西园完好如故,明开、安上都还健在,很高兴。

他们又参观了寒山寺、紫金庵等处。

七、苏州佛教的冬天即将过去

1973年6月起,我又继续整理经书文物。6月12日,填写发给我的《工会入会申请书》,加入了工会。18日至大公园出席[苏州市]公园工会成立大会。

1966年10月,[苏州]市红卫兵总部拿去佛教方面的公私财物,我曾写了清单,先后给[苏州]市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苏革会,驻灵岩山工宣队转致苏革会,天平果园革委会转致苏革会,要求调查处理,该归公就归公,该发还就得发还,不能不明不白,不知着落,置之不理。至1973年6月18日、26日,7月3日,市委统战工作组根据我写的这个清单和清单中未记入的有关人员财物,接连三次召开有关人员座谈会,到会有:明开、安上、雪相、吴树人、慧永、普成、觉海、文觉、润田、德华、宗西、宽正、明福、宗如、仇能德、仁永、仁惠、湛修、龙和、通惠、锡康、叶识严、华智开、张汝英、许怀德,25人。

处理办法:佛协和寺庙公有财物,以及亡者遗物,一律归公;其余私人财物,折价归还。我的爱乐牌手表一只,三钱重的金戒指一只,银元四十一块八角,公债券三十余元,英雄、金星、关勒铭金笔各一支,一起作价148.78[元]归还。我私人其他的一切东西都不算在内。

市政协每月给我生活补助费40元,自1956年2月起,至1966年10月停发。1973年11月起,又照旧发给;同时补发7月至10月四个月的生活补助费160元。

1970年7月29日至9月28日,先整理出一部完整的《龙藏》。1971年10月正式把我调回西园园林工作,上午劳动,下午整理经书。1972年10月至1973年5月,因修理藏经楼,寒山寺,经书整理工作暂停。1973年6月起,又继续整理经书,至12月14日,原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两处经书全部整理完毕,分类编目,西园[戒幢律]寺63229册,另有残破不堪,乱堆伪造,反动会道门,民间流传的封建迷信等书,认为这些不必再整理了,作为待处理经书,11532册;寒山寺8513册。两处共计83274册。有些经书曾受潮湿,或虫蛀,进行翻晒除虫,又搞了五个月。以后就是售票、收票、卖茶等工作。

1978年10月,我因患严重的心脏病、高血压,乃将[原]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整理好的各种经书和目录,各种文物清单和放置文物处的钥匙,尚未整理好的各种字画,以及由寒山寺拿来保存于[原]西园[戒幢律寺]藏经楼上的寒山寺内景图等十二件文物,一并交于安上法师接管。灵岩山寺残存的《普宁藏》、《南藏》、《嘉兴藏》、《续藏》,也由安上法师经手,移置于[原]西园[戒幢律寺]藏经楼整理保存。

八、苏州佛教的春天终于来到啦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国共产党在北京举行十一届三中全会,为了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坚决拨乱反正,于是包括宗教政策在内的各项政策都得到了落实。

1979年7月6日,恢复了[苏州]市民族宗教事务处。被诬蔑受害的人,一律平反昭雪,恢复名誉。8月23日,[苏州]市委统战部和[苏州]市民族宗教事务处召开本市宗教界爱国团体理事、委员联席会议,于玉昆处长在会上宣布:恢复苏州市佛教协会的组织活动。1980年元旦,[苏州]市民族宗教事务处,把原西园[戒幢律]寺、寒山寺、灵岩山寺从[苏州]市园林管理处接收过来,归还[苏州市]佛教[协]会管理使用,使僧人得以回庙安居修学,信佛群众有了举行宗教活动和场所。从此,我们[苏州市]佛教界人士同全国人民一样,如同到了春天,大家都感到温暖;天亮了,大家都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注释】

[1]本文所有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2]()内的字为原文,()外的字为编者所改,下同。

[3][]内的字为编者所加,下同。

[4]原文夹注:地址宫巷乐群社。

[5]原文夹注:地址景德路察院场口华严寺。

[6]原文夹注:地址人民路怡园,后迁至苏州书场隔壁。

[7]原文夹注:女。

[8]原文夹注:指各种佛像。

[9]原文夹注:这时宗教处已迁到网师园。

[10]原文夹注:现在小卖部。

[11]原文夹注:日期记不得了。

[12]“我又吃了一顿生活”:苏州土话,意谓被批斗了一场。

[13]原文夹注:现在的园林招待所。

[14]苏革会:“苏州革命委员会”的简称。

[15]赵天禄:苏州市石路的一个小巷名。

[16]长青公社:今苏州虎丘乡。

[17]下山回乡:当时的时髦语言,意谓回家还俗。“下山”,是从灵岩山农场劳动改造好了;“回乡”,就是回到原来的俗家所在地。

[18]原文夹注:农历三月底。

[19]原文夹注:明开。

[20]朱雪相:雪相法师,“文化大革命”时用的俗名。

[21]杨向晨:原文夹注:即安上[法师],被分配在[苏州]园林工作的[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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