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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語法化

时间:2022-04-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繫詞“是”來源於指示代詞“是”,這一點已基本是研究者的共識,但各家對於演變的過程、條件和機制的認識卻不盡相同。第二階段,“是”發生的變化有:1)評論部分由NP、VP並重變成以NP爲多。這是“是”的演變過程中很關鍵的一步。上古漢語中副詞修飾名詞性謂語的用例比比皆是,如《公羊傳》中就有:公子慶父、公子牙、公子友皆莊公之母弟也。

繫詞“是”來源於指示代詞“是”,這一點已基本是研究者的共識,但各家對於演變的過程、條件和機制的認識卻不盡相同。

較多的學者認爲繫詞“是”來源於[話題+是+評論+也]結構。王力先生(1980:353)提出:“在先秦時代,主語後面往往用代詞‘是’字複指,然後加上判斷語。……‘是’字經常出現在主語和謂語的中間,這樣就逐漸產生出繫詞的性質來。”郭錫良先生(1990)補充了其演變的條件:“當主語太長而又結構複雜時,主語和謂語的界限往往會不十分清楚,於是產生了用一個代詞複指主語的必要。……由於結構複雜的長主語往往用‘是’來複指,於是類推到結構簡短的主語有時也用‘是’來複指。……主語簡短,複指的必要性不太大,‘是’的複指意味隨之減弱,主要是起聯繫主語、謂語的作用。再進一步,句末表判斷語氣的‘也’字去掉,‘是’就變成了聯繫主語、謂語、並表判斷意義的純粹繫詞了。”馮勝利先生(2003)同樣認爲繫詞“是”來源於話題和評論之間的“是”,但他認爲“‘是’的發展更有可能是在[S/s—是—謂語]的語境中實現的,而在[NP/s—是—謂語]中實現的可能性較小”。S/s指小句形式的話題,NP/s指名詞短語形式的話題。他認爲以NP充當話題的句子中,“是”的回指功能清晰,不太可能發展爲繫詞,而在以小句充當話題的句子中,“是”的指代功能不斷弱化,導致話題和評論之間的停頓形式消失,然後越來越多的副詞出現在弱化了的“是”之前,致使停頓最終讓位給“是”,“是”由此變爲繫詞。

另一些學者認爲繫詞“是”還可能來源於[話題+評論+是也]結構。敖鏡浩(1985)認爲該結構是[話題+是+評論+也]結構的變式,是“是”演變的重要環節,如果該結構中的“是”能接受副詞修飾,它的性質就會發生質的變化,跨入動詞的範疇。石毓智、李訥(2001:19—20)也認爲,“是”和評論部分發生倒裝形成“T,N+是+也”結構,也是誘發“是”語法化的重要語法格式。

結合《公羊傳》的語料,我們認爲,“是”的語法化,可以大致分爲三個階段,[話題+是+評論+也]和[話題+評論+是也]兩種結構都是這種變化產生的句法環境。

第一階段,代詞“是”在上古漢語中有兩種用法,一種是用在話題之後作爲複指,形成“話題,是+評論”結構,如:

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是君子之聽止也;“葬許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昭19)

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虔也。今男女同贄,是無別也。(《左傳》莊公二十四年)

亡下陽不懼,而又有功,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左傳》僖公二年)

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踰之類也。(《孟子·盡心下》)

另一種“是”用來指稱談話雙方共知的事物或概念,而這個事物和概念未必在語篇中出現,此時“是”不是起複指作用,而是本身就充當話題,如:

夫何敢?是將爲亂乎?(莊32)

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左傳》僖公二年)

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左傳》文公元年)

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左傳》宣公四年)

我們稱前一種爲“是1”,是回指性的,緊接着先行詞,而稱後一種爲“是2”,是識別性的,離先行詞較遠,或先行詞衹存在於說話人認識中而沒有在句子中表達。它們同屬代詞,所處句式有共同的特點:1)評論部分,既可以是名詞短語NP,如“孤之罪”,也可以是動詞短語VP,如“將爲亂”,或小句,如“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2)評論部分如果是NP,不能是一個光桿名詞,必須是偏正結構的名詞詞組。3)“是1”回指的話題部分,或“是2”指代的隱含的事物和概念,也必須是複雜的結構,而非單純的名詞或代詞。4)副詞,如“乃”、“皆”等,應出現於“是”之後,表示它所修飾、限定的是評論部分,而不是“是”。

第二階段,“是”發生的變化有:

1)評論部分由NP、VP並重變成以NP爲多。根據石毓智、李訥先生(2001:19)的調查,《左傳》的“是”字句中NP和VP作評論的分別佔22%和78%,而到了約三百年之後的《荀子》,所佔比例正好相反。判斷句的一個明顯句法特點是帶名詞性謂語,因此[NP+是+NP]結構更接近後來判斷句的形式,該結構中的“是”也就更接近於繫詞的功能。

2)句子結構也可能發生倒裝,變成[話題+評論+是也],如:

臣聞七十里爲政於天下者,湯是也。(《孟子·梁惠王下》)

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國語·鄭語》)

此類“是”仍然是代詞(王力1980:349)。周法高先生(1959:161)認爲“是……也”和“……是也”句式的性質相近,後一句式多可轉換爲前一句式。但是它所佔據的位置,不再是體詞性成分通常所處的主、賓語位置,而與作謂語的不及物動詞一致,因此有可能通過類推作用,從名詞性成分轉化爲動詞性成分。這是“是”的演變過程中很關鍵的一步。

[話題+評論+是也]結構中的“是”有時能接受副詞修飾,這是與第一階段相比的一個大差異。有學者認爲“漢語自古至今都是衹有動詞性的詞語纔能受副詞的修飾,而且詞序始終是副詞位於動詞之前”(石毓智、李訥2001:25),因此如果“是”可接受副詞的修飾,就“當承認‘是’的語法性質已發生了質的變化,跨進了動詞的範圍,衹不過還帶着指代詞的尾巴罷了”(敖鏡浩1985)。如: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論語·微子》)

無其名又無其實者,王乃是也已。(《戰國策·秦策四》)

這個觀點是有問題的。雖然在現代漢語中副詞衹能修飾動詞性成分,但這絕非“自古至今”的規律。上古漢語中副詞修飾名詞性謂語的用例比比皆是,如《公羊傳》中就有:

公子慶父、公子牙、公子友皆莊公之母弟也。(莊27)

此皆大夫也。(宣11)

此皆天子之禮也。(昭25)

繫詞“是”固然能接受副詞修飾,但能接受副詞修飾的卻並不一定是繫詞,用是否能接受副詞修飾來判斷“是”的詞性,並不可靠。以上所舉的“……皆是也”、“……乃是也”句式中的“是”,仍然是代詞。

第三階段發生的變化有:

1)“是”字句句末語氣詞“也”脫落,如:

義不殺王而攻國,是不殺少而殺眾。(《戰國策·宋衛策》)

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史記·管晏列傳》)

上古漢語無繫詞的名詞性謂語句中,句末語氣詞“也”是必須存在的,此時可以脫落,表明“是”越來越明顯地起到主謂語聯繫項的作用,成爲了聯繫項標記。根據唐鈺明先生(1992)的統計,從西漢到南北朝,“是”和“也”共現的頻率從80%降低到4%,這也正反映了“是”的繫詞功能的增強。

2)被複指的話題部分可以是一個簡單的名詞性成分,不一定是複合詞或複雜的詞組,如:

此是何種?(《韓非子·外儲說上》)

韓是魏之縣也。(《戰國策·魏策三》)

在此情況下,話題與評論的綫性關係很近,“是”的指示功能很弱,而句法作用增強。

3)“是”字句能作爲小句充當更大句子的一個成分,如: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史記·商君列傳》)

4)否定詞“非”位置變化。當“是”是代詞時,“非”出現於其後,如:

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是非知能,材性然也。(《荀子·榮辱》)

而後來“非”移動到了“是”之前,如:

及見他鬼,非是所素知者。(《論衡·訂鬼》)

這些特征皆表明,此時的“是”已經語法化爲繫詞。第三階段標志着繫詞“是”發展成熟。我們可以總結出,成熟的“是”字句有三個特點:第一,“是”不再具有指代功能。第二,副詞衹能出現在“是”之前。第三,名詞性謂語句必須帶繫詞“是”,取代了先秦時期的“也”字句。

至於識別性代詞“是2”,如果它所指代的內容是談話雙方心知肚明的,則不會出現於語篇中,那麽“是”的指代功能無可推脫,另外由於它處於句首,這是名詞性成分的典型句法位置,因此不具備發展爲繫詞的語法條件。但在另一些情況下,它的先行詞雖然不在句內,但是在前文仍能找到,如:

公曰:“庸得若是乎?牙謂我曰:‘魯一生一及,君已知之矣。慶父也存。’”季子曰:“夫何敢?是將爲亂乎?夫何敢?”(莊32)

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左傳》僖公二年)

前一句“是”的指代對象是公子牙所說的話,後一句“是”指代的則是“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它們與“是”不在同一個句子中,沒有語法上的直接關係,但都是一個話題化的NP,從廣義來看,仍使“是”處於[話題+是+評論+也]結構,因此這些“是2”能與“是1”發生相同的語法化過程。

參照《公羊傳》中的用例,可知此時繫詞“是”尚未發展成熟。第一,無論是處於話題和評論之間的“是1”,還是處於話題位置的“是2”,都仍具有代詞性。如莊公三十二年“是將爲亂乎”的“是”指代慶父繼位;僖公三十三年“是文王之所辟風雨者也”的“是”指代“殽之嶔巖”,文公十二年“是難也”的“是”指代“其心休休,能有容”,其餘文例皆可作此分析。成公二年“是則土齊也”一句,話題標記“則”出現在“是”之後,明確了“是”是一個話題成分,具有實義。

文公九年和襄公二十七年兩例“是”出現於“則”之後,句法位置與繋詞很類似。這種句式在先秦、秦漢之際很常見,但若仔細考察,仍不能徑將其視爲繋詞。第一,“是”仍與句末語氣詞“與”和“也”搭配,沒有脫離句末語氣詞的句式,不是成熟的“是”字句。第二,“是”所複指的話題,及其後的評論,都較爲複雜,“是”的使用主要仍是爲了明確話題與評論的關係,複指的功能仍然能被辨識。第三,古文獻中也不乏“則此”的用例,如:

若苟賢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則此不肖者在左右也。(《墨子·尚賢中》)

這與常見的“則是”是同一句型,由於“此”沒有繋詞的功能,從而證明這個位置上的“是”也未必是繋詞。由此可知,《公羊傳》中的“是”,大多是代詞,有五例“……是也”、“則是……”發展到了第二階段,而真正成熟的繫詞用法尚未出現。

與《公羊傳》時代性、地域性基本相同的《穀梁傳》中,却出現了3例可確認的繫詞“是”:

蔡人不知其是陳君也。(《穀梁傳》桓公六年)

何以知其是陳君也?(同上)

何用見其是齊侯也?(《穀梁傳》僖公元年)

這三個文例中,由於“其”是明顯的代詞,“是”因而不能再作代詞,也無需起複指的作用,它處於典型的動詞的句法位置,應當被認爲是繫詞。

根據既有的研究,“是”作繫詞的確鑿的例子出現在秦漢之交,出現於《韓非子》、《史記》、《穀梁傳》等傳世文獻,另外還有來源於出土文獻材料的重要證據“是是……”句式,分別於馬王堆漢墓帛書《天文氣象雜占·彗星圖》、放馬灘秦簡《日書·乙種》、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中有5例、4例和9例(裘錫圭1992)。《公羊傳》的流傳與成書年代,亦與此相當。但我們見到的《公羊傳》中的“是”字用法更接近於《左傳》等年代更早的文獻,再次證明了《公羊傳》語言具有一定保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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