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身份，还我一份公道

美国总统贝拉克·奥巴马2009年上台以来，截至2014年初，被遣返回原籍的非法移民总数超过190万，接近200万。依这样的遣返速度计算，奥巴马任内遣返非法移民人数势必超过其前任乔治·W·布什。

在奥巴马任内，美国已经出现了史上最大规模的遣返潮。对于生活在美国的一些华裔非法移民来说，一听到风吹草动，便提心吊胆。用黄先生的话说，尽管纽约警察对非法移民查得并不严，但他们习惯了见到警察躲着走，如同小偷一样。

通往自由女神像的路标

每天清晨起床，黄先生会先到花店，把鲜花搬到手推车上，然后拉着手推车往酒店走，布置婚礼现场，为晚上的婚宴做准备。黄先生对我说，没有合法身份，处处要小心翼翼，不敢得罪人，即便是一些黑人小混混打你主意，甚至遭遇抢劫，也不敢报警，担心被递解出境。

在黄先生看来，他并不认为偷渡到美国也算是一种犯罪，他们在华埠老老实实做人和工作，追求美好生活，不偷不抢，凭自己的辛苦劳动赚钱养家。在美国生活20年了，却依然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而可能被递解出境，让他不能理解。

黄先生说，很多曼哈顿华埠的非法移民在美国娶妻生子，他们的孩子已经是美国公民了，“但你要把他的父母遣返回去，就像是萝卜长了，根都扎在这边了，你要把萝卜缨子割掉，萝卜一半菜一半，这怎么行得通？”

美国现有非法移民超过1100万，其中大部分为墨西哥非法移民，华裔非法移民数量相对较少。

没有合法身份，曼哈顿华埠的一些非法移民往中国汇钱比较麻烦，生活中也面临诸多不便。纽约州法律为汇款金额设定限制，汇款一旦超过3000美元，政府部门会核查汇款人身份。不少非法移民为了躲避被核查，有时候借用别人的证件，也有的通过同乡带现金回老家。

黄先生说，还有一些非法移民没有合法身份，在银行开账户比较困难，但拿着护照可以在银行开一个保险箱，把赚来的现金和贵重物品放到保险箱里。因为银行不允许保险箱里放现金，但不少华裔非法移民明知违规也只能这样做。

在曼哈顿华埠银行，如果你发现汇款单只填写2999美元，那么汇款人十有八九是非法移民。“但有很多门道，你的护照给我也可以，复印件就行，我可以拿好几本护照”，黄先生说。

来美国20年，先帮大儿子在福州买了一套新房，随后又资助小儿子读大学，黄先生已经忘记了往家里汇过多少钱。

“刚到纽约，晚上出去唱歌，回来之后住在朋友家的壁橱里，有些不习惯，但对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很有干劲儿，累但不觉得苦”，黄先生说，“一开始，很想家，慢慢就习惯了。不管怎么样，在纽约比在大陆赚的钱总要多一些。”

黄先生说，其他州都查非法移民，但纽约不怎么查，很自由。“我来美国20年了，没有人查你，除非你犯法。不像大陆，居委会查户口，在纽约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在异国他乡漂泊久了，落叶归根不止是黄先生一个人曾经的想法。

“但现在不想回去了，像我们这么老了，回去谁要我们，儿子担心我们成为负担，这个歌可不好唱，不想唱这个歌”，黄先生一阵苦笑，“不可能（回去）的”。

2013年，黄先生58岁了。当被我问起是否想回国时，黄先生满口无奈。“你的意思是在美国赚了钱之后，可以告老还乡，回福建安度晚年，但在美国赚的钱也基本都用光了，都寄给儿子了，剩下的也都用光了。”

“现在，您还能唱歌，但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像我们这样的人，美国没身份，大陆没身份，老了没保障，死了没人认。”

“谁敢认你，认你麻烦啊!”

“我十几年在美国都有纳税。我（的花店）向美国政府纳税10多年了，去年我们报税收入1万6千美元，但没有（合法）身份，很多福利待遇我享受不到。”

“如果能拿到合法身份，那我们就开心死了。我已经在这里看到3任总统换届了，不知道哪位总统讲话会算数，能真正帮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给我们一个合法身份。上台前，总统讲，我要（移民）改革，都是好话。上台之后，就变成什么困难重重，国会不同意啊，反正都有理由。”

“每年（向美国政府）报税的时候，就说要特赦，报纸也登出来。报税一过，什么都不讲了”，黄先生说，纽约大约50万非法移民都希望美国政府能特赦，给他们一个合法的身份。在经历申请身份遭拒之后，黄先生现在希望通过寻求政治庇护这一途径获取合法身份。

2014年2月10日，纽约市市长比尔·徳布拉西奥 （也译白思豪，2013年11月当选）在“市情咨文”中表示，2014年，纽约市将推行纽约市身份证计划，覆盖纽约市的大约50万非法移民，使他们能够在银行开户、租赁房屋、办理图书证等等，解决他们平时生活中因没有合法身份而遇到的难题。

自从纽约市2013年11月11日启动禁骑电动自行车规定以来，老卢便带着工友示威抗议，向所在地区的议员反映问题，希望纽约市能考虑到外卖郎的难处，取消这一规定，给外卖郎留一条生路。

2013年11月27日，在老卢的带领下，外卖郎举行记者会，希望通过媒体的关注和帮助，传递他们的不满和抗议，强烈呼吁纽约市政府修改禁用电动车法规。

纽约推行禁骑电动自行车政策，初衷是为了保障行人安全。因为电动自行车速度快，有的外卖郎为了能多送外卖不遵守交规，闯红灯，给行人带来安全隐患。不过外卖郎认为，电动自行车环保，只要遵守交规，就不会撞上行人，禁骑不合理，警察开罚单应该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不能搞一刀切。

2014年1月17日下午，老卢带领10多名外卖郎前往纽约市议员陈倩雯的办公室请愿，递交请愿信，请求议员向市政府反映他们的呼声，要求废除禁用电动自行车。陈倩雯听取了华人互助联盟工会的意见，表示将与市长方面联络。

老卢说，一些华裔外卖郎吃了罚单已经开始罢工了。纽约一共有几万名外卖郎，如果都罢工的话，纽约餐饮业甚至整个纽约的正常运转和经济将陷入瘫痪。“外卖郎不干工作，就会去赌钱，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你（纽约市）受得了吗？”

按老卢的说法，禁骑电动自行车规定实施以来，纽约警察在执法过程中有严重的种族歧视现象，有的老外送外卖闯红灯没有事，但华裔外卖郎一闯红灯，就被警察铐了起来，丢失电动车的情况也发生过。

老卢说，外卖店竞争压力大，外卖郎很辛苦，为了生存接的电脑单都很远，来回要跑100个街区。如果不让他们骑电动自行车，根本没办法生活。但现在纽约一些警察 “胡来”，“所以我们要成立一个组织，团结起来，要投诉，要抗争”。

他们之前曾经向很多华埠社团求助，但社团组织害怕得罪政府，不愿意提供帮助，“没有组织为我们说话，所以我们自己要成立一个组织，如果纽约市政府不改变规定，我们一两万名外卖郎就要组织罢工” 。

来美国纽约之前，老卢在福建长乐务农，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只能歪歪扭扭写出自己的名字。来到美国之后，迫于生计，现在能讲几句简单的英文，尤其是对付警察的盘问时。

华人互助联盟工会刚成立，便有几百名华人工人加入，其中大多是没有合法身份的非法移民。会员入会方式简单，两年会费一共30美元，其中包括办理一个工会ID（身份证）的费用。老卢待人热情，乐于助人，被推举为主席，除晚上送外卖，白天基本都在工会义务劳动。

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华裔教授邝治中说，包括华裔和西班牙裔在内的非法移民对美国经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如果他们一天不做事，美国的经济就垮了，农业、餐馆业都搞不起来，保姆也没有了，很多小工厂也撑不起来。”

在邝治中看来，外来移民推动美国发展，非法移民也是支撑美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非法移民与其他有合法身份的移民发挥的作用基本一样，但他们的薪水和劳工保障却很低，从雇佣角度而言这对雇主是很有利的，“剥削他们成为（雇主）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比如说，曼哈顿华埠的一家小餐馆，如果没有非法移民，它能发展吗？送菜的人有的根本没有薪水，完全靠小费，对这些小餐馆而言，是它们得以运营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邝治中说。

美国政府如何应对境内的1100多万非法移民，不仅关乎党派之间的政治博弈，更关乎每个移民家庭的切实命运。随着非法移民被遣返回原籍，不少家庭每天面临被拆散的命运，支持移民改革的人士和组织呼吁奥巴马政府停止遣返非法移民。

总部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智库移民政策研究所（Migration Policy Institute）专家马克·罗森伯格（Marc Rosenberg）认为， “非法移民合法化对美国的经济有益。更多的人将被纳入纳税体系，更多的税收可能会带来净财政收益” 。

在美国国会和白宫看来，他们则更关注的是非法移民给他们带来的政治效应，但在经济学家眼里，他们更侧重从经济的角度来处理非法移民问题。大多数经济专家认为，让1100万非法移民合法化将对美国经济构成有力支撑。

不过，也有一些智库对移民持反对态度，移民研究中心（Center for Immigration Studies）就是其中之一，其对待外来移民的立场比较保守。他们认为，从经济层面考虑，非法移民合法化的弊大于利。美国应提倡一种“更具选择性”（more selective approach）的移民政策，移民政策应该向对美国利大于弊的外来移民倾斜。

尽管美国眼下针对非法移民的改革众说纷纭，意见不一，但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对非法移民进行改革有利于美国经济增长。反对非法移民合法化的人士认为，非法移民合法化将使美国付出沉重代价，但支持移民改革者表示，如果什么都不做，对非法移民放任自流，给美国带来的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针对非法移民合法化将对美国经济“不利”的言论，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公共政策教授、克林顿总统时期的劳工部长罗伯特·赖克专门撰文，“移民改革和经济真相”（The Truth About Immigration Reform and the Economy），从不同层面给出详尽分析，打消反对非法移民合法化者的疑虑。^[4]

第一，反对者担忧，非法移民合法化将加重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联邦社会安全项目负担，其中包括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等。对此，非党派性组织国会预算办公室指出，移民改革实际上将减少财政赤字，减少的数额可能高达数千亿美元。

原因在于非法移民获得身份后需要参与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等项目，缴纳相关费用，而移民的平均年龄比美国本土工人的平均年龄要小，这意味着他们缴纳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的时间会更长。

第二，反对者担忧，非法移民合法化以后会抢夺美国人的工作岗位。

赖克指出，随着美国经济的增长，可以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过去的200年，美国的发展得益于移民的不断涌入及其贡献。另外，来美国的很多移民都怀着“雄心壮志”，如果没有进取之心，他们没有必要忍受艰辛来到美国，他们的雄心壮志和努力工作将推动美国经济更快发展。

国会预算办公室预计，非法移民合法化将使美国经济在今后10年的发展提速3%，在今后20年提速5%。此外，来美的移民后裔大学毕业率要高于本土美国后裔的平均数，他们的收入也高于作为第一代移民的父辈，创造力更强，更有助于助推美国经济的发展。

第三，反对者认为，美国不需要移民。

对此，赖克指出，美国社会正处于一个迅速老龄化的过程中，吸纳移民可以对抗老龄化对经济产生的不利影响。40年前，美国在职工人与退休职工的比例为5：1，现在这一比例为3：1。如果按目前的这一趋势发展，至2030年，这一比例将接近2：1。2：1的比例，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都将难以持续。移民的平均年龄低于美国本土人口的平均年龄，他们的到来将优化在职工人与退休职工的比例结构。对于美国而言，如果想保持经济活力，移民是一支不可或缺的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