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意大利电影的特点

三、再次升华的意大利电影

7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处于它的鼎盛时期。政治电影、现代主义电影、意大利式喜剧都风靡全球，流派纷呈，产生了费里尼、安东尼奥尼、维斯康蒂、罗西等大师级人物，人才辈出。可是，历史进入80年代以后，意大利电影明显衰落了，从高峰一下子跌到了低谷，无论在内容的深刻挖掘上还是形式的实验上仿佛都举步维艰，无法突破，电影产量也明显下降了。意大利电影不再在世界电影舞台上占尽风流，而是忽然退到了舞台边缘。面对这种情况，意大利电影界人士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既没有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难以自拔，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勇敢地面对严酷的电影业现状继续进行探索。探索的路是艰辛的，但他们还是在自己的轨道上不断延伸，出现了一批优秀作品和杰出的电影从业人员，也捧回了许多世界各类电影节的奖杯。

经历过80年代的危机，90年代一开始，意大利电影便频频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近两年来，意大利电影时时闯入国际影坛的聚光灯下，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由著名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Giuseppe Tornatore，1956—)执导的影片《海上钢琴师》和刻画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西西里少年青春萌动的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都曾令世人惊艳。2001年，一部展现女性自我发现之旅的影片《面包与郁金香》取得了本土票房的巨大成功，而最令意大利影人兴奋的盛事，莫过于莫瑞蒂导演的《儿子的房间》赢得了第54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

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代的意大利电影也许更代表了欧洲艺术电影的创作风貌，意大利的电影作者没有亦步亦趋地追逐好莱坞的幻彩迷踪，而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创造与本国文化息息相关的民族影像，将反思与哲理埋藏在轻快的喜剧风格之下，以幽默而不乏深刻的旋律，融入国际电影的洪流中来。90年代的意大利电影总的来说有以下4个特征。

1．新现实主义回归现象

曾几何时，新现实主义是意大利人的骄傲，为意大利电影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也奠定了意大利电影在世界电影中的地位，90年代意大利电影出现了新现实主义回归现象。

导演贾尼·阿梅利奥(Gianni Amelio，1945—)的影片《盗窃童心》(1992)讲述了意大利南方的贫困母亲为了生计竟逼迫自己11岁的女儿去卖淫。影片获得1992年戛纳评委会大奖。这位导演在1994年获得威尼斯最佳导演奖的影片《亚美利加》则把镜头对准了1991年的阿尔巴尼亚移民潮。影片以现实主义手法展现的贫困、失望和怪诞的冲突，以及在饥饿线上挣扎的人们的绝望与对生命的渴望，都令人震惊且难以忘怀，同时使观众通过视觉形象又感受到了50年代那种压抑的政治氛围。该片所展现的集体不幸中的个人命运已经超越了文献资料、时事新闻的影响力，能够产生一种新的凝聚力和感召力。90年代产生了许多和阿梅利奥的《盗窃童心》有着相同主题的影片。因为在贫苦的南方、在被黑手党控制着的西西里和黑社会势力猖獗的那波里，儿童首先成为罪恶的受害者。A·戈里马尔迪自编自导的《阿克拉降临弗洛里斯泰拉》(1992)描述了西西里的童工被硫磺矿主勒索、盘剥。C·卡莱伊的《无辜者的逃跑》(1992)中，儿童成为强盗绑架、敲诈的最佳人质。这些影片不仅揭露了社会的弊端，同时也反映出导演们对儿童的关心和爱护，他们希望引起人们的关注并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1992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地中海》是一部颇为引人注目的电影，这是一部由意大利青年演职人员通力合作完成的有风格、有情趣、闪现着智慧的低成本影片。导演G·萨尔瓦托列斯(Gabriele Salvatores，1950—)要通过电影艺术的表现力向人们证实，他手中的摄影机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影片中的主题含义、人物的性格刻画、故事结构、对白以及穿插其中的那些意味深长的、甚至是直截了当地涉及当今现实的观点，都证实了他的美学主张。导演在处理情节时，一反传统的展开方式，而是采用了慢慢升温、逐渐激化矛盾的手法，使一部隐喻式的虚构故事显得真实可信、富有理性的感伤情怀。影片结构自如，叙述轻松，从某种意义上讲，影片是以人与人之间朴实友爱的情怀打动观众的。F·阿尔奇布基(Francesca Archibugi，1960—)的《大傻瓜》(1993)描述了一个有心理障碍的小姑娘所经历的痛苦生活，以引发观众对社会、对人的心灵的思考，从而探讨更深层的生与死的意义。另一位女导演莉立亚娜·卡瓦尼(Liliana Cavani，1933—)则在影片《你们在哪里?我在这》(1993)讲述了一对聋哑青年之间的爱情故事，反映出社会生活中令人不安的另一侧面——聋哑人的交流问题。导演以对残疾人的爱心呼吁社会和学校关心他们，同时也表明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是很必要的，这种交流不应仅局限在语言上。

天堂电影院，意大利

意大利电影人热情、奔放，但是观察生活的目光却是冷静的。他们怀有忧国忧民的危机感，更具有艺术家的良知。进入新世纪的意大利电影，呈现出一种新的人文关怀的趋向，如《美丽人生》和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拍摄的《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等，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片子，画面优美，主题耐人寻味，并且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忧伤。2001年托纳多雷导演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就是这类电影的典型。这部影片获得了2001年度的奥斯卡金像奖和金球奖的最佳外语片及最佳配乐奖的提名。影片中所自然流露的乐观的人生态度、对生活的热爱，特别是对人与人之间真情实感的描绘，无不令人心动。这或许也是意大利电影的共同特点，即特别关注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感情与关系。在这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这一点，它描绘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一位少妇的感情，从最初的原始的基于人性本能的可以说肉欲的爱到人性升华后的精神之爱。影片自然而然地呈现了小主人公如何一步步从最初的偷窥女主角的身体到后来一直默默给予女主角无私的帮助。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小主人公的情感都是极其纯真而无私的。

与《天堂电影院》一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也是以孩子的视角展开的。所不同的是，如果说《天堂电影院》是通过一个孩子看电影的经历将电影的发展史展现在观众面前，反映的实际上是一种小中见大的磅礴的话，那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则比较个人化一些，一个男孩青春期的萌动和焦躁直至最后的成熟被搬上了银幕。朱塞佩·托纳多雷的“男孩”题材影片就是想勾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愫，勾起对逝去的青春岁月的缅怀。影片中记录了一个名叫雷纳托的男孩儿成长的过程。几乎每一次雷纳托的成长都带来玛琳娜生活的下降。第一次得到新自行车，第一次裤裆下的勃起，第一次穿长裤，第一次在理发店中坐在成人座上理发，第一次上妓院等等，玛琳娜的生活也逐渐经历了从最初受到恶语中伤，被迫做律师的情妇到真正沦落到成为德国人的情妇，最后被赶出小镇。当玛琳娜的丈夫回来时，我们看到雷纳托的嘴上叼上了香烟，当外出寻找玛琳娜的丈夫和玛琳娜一起回来时，雷纳托叼着香烟，挽着女朋友走在小镇的中心大道上，随着雷纳托的成长，他无法挣脱地陷入到世俗中去了，世界向他展示了原本真实的一面。不能说残酷，只是真实得令人悲伤。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意大利

影片带有强烈的意大利风格，导演在表现街道上人们追逐玛琳娜的目光、表现广场上人们背地里污蔑玛琳娜时，在运镜上有一种舞台歌剧的感觉。镜头移动不多，却充分利用固定景区的宽度和长度来分配、调度议论的人群和先后次序。这与《大玩家》开始时一个长镜头跟随活动个体移动，最后定格在主角身上的方法截然不同。本剧中有很多色情镜头，大多是通过小主人公的眼睛或是他的想象展现。然而这些镜头并没有削弱影片的感染力，反而使影片的主体得到了升华。也正是通过这些描绘，我们感到一个生命的蓬勃生长，感到人性中爱与欲的交缠，使我们懂得什么东西能真正长久，以及什么是真正的爱。

现实主义的传统使意大利电影在世界电影异彩纷呈的长卷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即使是喜剧片，也并不一味追求噱头，而是让观众笑的时候还含着眼泪，因为“自嘲”是意大利民族特有的幽默。

2．赋予新意的喜剧片

意大利每年在圣诞节前后，都要推出一批轻松的喜剧片以招徕观众，这类电影很卖座。意大利喜剧片的产量一直是相当高的，不管是新现实主义电影时期，还是政治电影盛行时期，即使在电影危机、萧条的时期，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喜剧始终久演不衰。应该承认，喜剧片仍然是意大利电影最重要的片种之一，而且是抵制美国电影占领市场的最好堤坝。意大利喜剧片不同于饱含幻想浪漫色彩的法国喜剧片，也不同于以插科打诨为主的极具戏剧性为主的喜剧片。意大利喜剧片是通过富有嘲讽意义的喜剧情节和人物性格来表现其喜剧性的，而人物性格又同社会生活密切结合。如老一辈喜剧导演马里奥·莫尼切利(Mario Monicelli)的影片《毒蛇般的亲属》(1992)通过圣诞节全家团聚这一特定“喜剧”情景，描写了子女们的弱点，和他们对父母的冷漠态度。在喜庆的节日里，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孝敬有加，但当老人提出与他们当中的一个同住时，他们不仅拒绝了老人，还密谋将老人害死。这是对当今家庭解体、人情冷漠的社会现象的一种极大的讽刺。轻喜剧《旋风》(1996)的作者彼耶拉乔尼则展示了一个电视新闻中不曾报道的世界，影片描绘出一幅充满幸福的玫瑰图景，迎合并满足了观众愿意做梦、愿意幻想的看片要求。90年代意大利喜剧片的编导还利用影片进行自我嘲讽或对其同龄人进行讽刺。如中年导演维尔多尼的《那天遇到你真倒霉》(1992)便是对他的同时代人热衷于心理分析的善意嘲讽。而特洛依西的《爱情的磨难》(1991)和维尔多尼的《今晚在艾丽丝家里》(1990)则是对他那一代人见异思迁、风行婚外恋等现象的嘲讽。

在意大利影坛上还出现了一批新的喜剧导演，如尼凯蒂、R·贝尼尼、F·努蒂、M·特洛依西等。他们往往自编、自导、自演，其影片更注重情节的演变，而不是靠粗话、打闹等噱头招徕观众。在表演方面，他们力求表现细腻、富有层次感，让噱头、笑料在人物的矛盾冲突和叙事情节中自然流露出来。这种喜剧片带有作者风格的烙印和鲜明的时代感，因此上座率很高。贝尼尼就是年青一代导演中突出的代表，他是一个全面的天才的喜剧演员，他在喜剧片中，加进了怪诞的格调和自己的独创性。80年代中期，为了同美国电影竞争，他曾尝试在意大利喜剧片中加适应美国式的噱头，但他没有成功。1991年，他以西西里为背景摄制了《约翰尼·斯泰基诺》，他将一个落入黑社会漂亮女郎圈套中的名叫但丁的司机演得令人捧腹又令人怜悯。他善于扮演那种遭受命运捉弄的小人物，把他们那憨厚而又机灵的形象演得惟妙惟肖。该片在当年十大卖座片中居首位。从此，他的影片如《魔怪》、《新魔怪》等在世界各国屡映不衰。1998年他的《美丽人生》获得了戛纳电影节大奖，1999年这部影片又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他的天才得到了更完美的展现。

3．尖锐深刻的政治片

黑手党的主题历来是意大利电影关注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一主题触及了社会制度的要害问题。1991年青年导演丹尼埃尔·卢凯蒂(Daniele Luchetti，1960—)拍摄了政治讽刺喜剧《拎皮包的人》，影片通过一个部长在竞选活动中的种种丑闻揭露了意大利政界的腐败、堕落现象。凭借这部影片，卢凯蒂被誉为“有先见之明的导演”，因为影片所表现的政党的贪污、受贿同两年后由米兰大法官迪·彼埃特罗倡导的大规模的“净化运动”中所揭露的问题如出一辙。导演F·葛莱科在《一个简单的故事》(1991)和导演R·托尼亚齐在《保镖》(1993)中暗示了意大利黑手党的势力已渗透到政权机构的内部，正是由于这种内外勾结，黑手党才得以长期逍遥法外。G·费拉拉的《国家秘密》(1995)直接把讽刺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政界的高层要人。通过揭露国家情报局头面人物侵吞公款、收受贿赂的行为，告诉观众，一些重大案件之所以不能解决，就是因为案子与高层人士有牵连，是他们在阻碍调查。这部影片与以往那些政治影片的不同之处在于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即:问题的关键已被找到，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将涉嫌的“大人物”送上审判台。

朱塞佩·托纳多雷1995年拍摄的《星探》曾获得了1995年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会大奖，1996年获意大利大卫·多纳泰洛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剧本、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等奖项;还荣获1996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获得多种奖项的《星探》是以导演的家乡西西里为背景，讲述一个不诚实的罗马人如何欺骗企图逃脱农村贫困生活的西西里人的故事，这些穷人指望在他的“帮助下”成为意大利的电影明星。导演似乎是以幽默讽刺的格调在讲述一个来自罗马的星探是如何捉弄西西里人的故事，而实际上影射意大利政府和政界要人对处于偏远地区的西西里人的欺骗。因为历届政府都对那里的人民许下种种诺言，然而却很难兑现。影片反映出西西里人在文化、尊严以及地域等方面同大陆殖民主义思想之间的矛盾与对立。

4．文学改编的新动向

90年代以后，人们渐渐发现，文学与电影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密，几乎所有稍有影响的意大利小说仅用一个季度的时间就改编成了电影剧本，其速度之快是前所未有的。而这些电影剧本又很快被拍成影片搬上了银幕，比如克里斯蒂娜·科曼契尼导演了S·塔马罗的小说《心带你去何方》，R·法恩扎导演了A·塔布基的小说《佩蕾伊拉拥护》，丽娜·韦尔特米勒导演了D·雷阿的小说《宁法·普莱贝阿》，M·马尔扎内导演了E·弗朗泰的小说《烦恼的爱情》。M·里西导演A·卡拉罗的小说《团伙》参加了威尼斯电影节。电影是需要故事的，只要有好故事，哪怕是文学作品，导演们就会相当积极地投入改编创作。从另一方面来讲，女导演克里斯蒂娜·科曼契尼发现在当代小说中，观察描写事物与环境、风景的方法都与电影手法极为相像，谈到电影与文学的关系，资深专业电影编剧苏索·切基·达米科认为，将成功的文学作品拍成影片的灵感均来自于文学作品的质量和编、导自身的功力。

安东尼奥尼拍摄的《云上的日子》也是来自于文学作品，取材于他的短篇小说集《台伯河上的保龄球道》。1985年安东尼奥尼因病丧失了说话、读书看报和写作的能力。但他以顽强的毅力和对电影艺术的执著追求，终于完成了多年前的夙愿，在其弟子、著名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和妻子埃里卡·安东尼奥尼以及与他亲密合作的伙伴们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这部影片。影片《云上的日子》叙述一位电影导演为了构思一部新影片而去寻找故事素材，结果他找了四个故事。这四个故事被串在一起，整部影片就像一幅大型壁画，安东尼奥尼用高超的技法，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日常生活中的偶然事件，以及他们爱情生活的细节，并将其升华为爱的可能、理解的可能，以及逃避各种对肉体、对情感束缚的可能。这又是一部忧郁悲观的影片，却因内涵丰富、制作精致颇受观众欢迎。影片具有作家特点，不同的风格又极其和谐，漂亮的视觉效果极具特色。安东尼奥尼还在继续着新的探索，他借影片主人公——一位电影导演之口，表达了电影人的愿望。片中导演说:“我们总是渴望拍摄更为真实的画面，但我们永远也做不到。这种艺术的追求使得电影人永无止境地探索一个又一个镜头。”

历史已进入21世纪，意大利电影仍面临各种困难和问题。长久以来，意大利电影始终缺乏组织严格的工业结构，缺乏家传授业、学徒、常规和连续性。但这或许恰是意大利电影的优势——丰富的想象力、创作灵感和即兴能力正是推动意大利电影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源泉。我们相信意大利电影人始终具有犀利的批判目光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这也正是意大利电影的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