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决战淝水

公元378年，前秦国王苻坚消灭了与秦国同时并立的赵、梁、代等小国家，渐渐觉得自己的力量大得不得了，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多次表示要把天下最后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东晋政权消灭，把江南这一块富庶的土地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中来。

苻坚的声言不久就传到了东晋。已经安定了不少年并且已经习惯于过偏安生活的东晋君臣们紧张起来，连忙采取措施加强长江防务，并且把一些得力的将军调到与秦国毗邻的边防州镇上。此时，东晋皇帝是孝武帝司马曜。大将军桓温已死，代替桓温任大司马的是他的弟弟桓冲。桓冲早年与桓温南征北战时，就能体恤士兵的疾苦，作战勇敢，善于用智谋，对待朝廷的文臣武将们谦恭有礼，平时从来不像桓温那样锋芒毕露。大家虽然不喜欢桓温，但是并没有因为桓冲是桓温的弟弟而讨厌他，所以在桓温死后，大臣们一致推荐桓冲接任。与桓冲同时辅佐朝政的文臣是出自江东世家的谢安。谢安这时官居中书监，录尚书事，相当于后来的宰相，为人沉稳有谋，处事果断勇敢，大家都说他有大将风度，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孝武帝刚刚即位的时候，桓温以祝贺孝武帝即位为名从镇守地姑孰带兵回到京城建康。朝臣们对桓温这次回来议论纷纷，有人说，桓温这次回来是要夺权；有人说，桓温不满意朝中王、谢大族掌权，早就放出话来要加以清除，这使得在朝中累代为官的王、谢大家族的人们惶惶不安。桓温官任大司马，一人掌管着国家的军事大权，是朝廷的重臣，这样的重臣回到京都，按旧例应该由朝廷派大臣出城去迎接。孝武帝司马曜传下诏书，命以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为首率领朝中百官去迎接桓温。接到这一诏书后，王坦之吓得魂不附体，而谢安却安之若素，毫无慌张之态。桓温回到京城这天，谢安和王坦之率领百官到新亭迎接桓温，遥遥望去，只见桓温所领的军队一个个甲胄鲜明，刀枪森然，桓温高坐在中军的马上，威风凛凛。朝廷的文武官僚们一个个望尘下拜，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桓温下马，在早已设好的座位上坐下，与前来迎接的官员们一个个相见。迎接桓温的大臣们按官阶高低逐个上去与桓温见礼，很多人跪在地上只顾磕头，连桓温长得什么样子都还没弄清。侍中王坦之因自己出身在王家大族，是传说中要杀掉的家族对象，轮到王坦之上去谒见的时候，他吓得连平时上朝天天拿的朝板都拿反了，汗流浃背。轮到谢安入见时，谢安却从容而入，一点儿都没有慌张的神色。桓温见谢安气度不凡，与众不同，不由得肃然起敬，起身拱手让谢安坐下谈。谢安坐下后，环顾左右一番说：“我从史书上读到，诸侯有道，只在四邻边界上布守甲兵，却从没读到过接见同僚时要在中军帐后埋伏甲兵的。”桓温被人道破了自己的意图，尴尬地哈哈大笑说：“我行军打仗多年，时时提防有变，所以在中军帐后藏下甲兵。既然尚书您不喜欢，那就撤去了吧。”谢安说：“我在建康时，听到朝野有议论，说大司马大将军您生性多疑，现在看来，大司马您不是多疑，却是多备呢！哈哈哈！”桓温见谢安确实不凡，留住谢安谈了许多时候，这才起身同到建康。王坦之等一班大臣们见桓温没有责怪大臣们的意思，这才一个个放了心，随着谢安和桓温共同回到京城。从这件事情后，朝中对谢安和王坦之的评价便有了高低之分。

桓温死后，桓冲接替了桓温的职务，谢安继续任宰相，两人一文一武，配合得很和谐。加上孝武帝司马曜雄心勃勃，治国有方，东晋的政治和经济再次出现了繁荣和平的景象。当苻坚要举兵南下的时候，桓冲奏准孝武帝，精选大将驻守北方，谢安以自己的侄子谢玄为首选人物，朝廷遂派谢玄为兖州刺史，监守江北，防止前秦的进攻。孝武帝又加任谢安为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与谢玄共同抵御来自北方的进犯。

到了公元378年，苻坚为了试探南方的守备情况，派征南大将军苻丕领步兵七万人进攻东晋的襄阳，又令秦州刺史扬安与征虏将军石越领兵一万从鲁阳关出发，令冠军将军慕容垂率兵五万出南乡，三军在襄阳城下聚齐。晋朝守将朱序坚守襄阳，秦兵攻打了将近一年都没有攻下。苻坚给苻丕去了一封信说：“你久攻襄阳而不克，明年春天再攻不下的话，你就自杀了事，再也不要回来见我了！”在苻坚的强硬命令下，苻丕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先伪装撤回，等晋军失去戒心时，突然杀回。又收买了晋朝叛徒李伯护，与李伯护里应外合，终于攻破了襄阳。朱序被捕，苻坚见朱序忠于国家，且能战能守，爱他的将才，将朱序任为度支尚书，反而将卖国求荣的李伯护杀掉。秦兵进围彭城，彭城危急万分，谢玄亲率自己训练出来的北府兵一万人前往救援。

谢玄自从被任命为兖州刺史后，召募了大将刘牢之，训练出一支作战勇猛的军队，这就是后来在淝水之战中大显神威的北府兵。北府兵不仅作战勇敢，不怕死，而且个个忠心。谢玄领兵来救彭城，行军到泗口的时候，派部将田泓作为使者到彭城中去报信，让城中守兵坚守待援。田泓来到彭城时，彭城被秦军围困得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冲不进去。田泓乘着夜晚无人的时候，从护城河里潜游到城下，谁知在水底游了好久却游回到了原来下水的地方。当他探头看看到了城边没有的时候，正好一队巡逻的秦军走到面前，见水中冒出一个人头来，一起冲上去喊抓奸细，扑通扑通地跳下几个人来。田泓看看逃不掉，索性冲上岸来，向秦军军营中冲去，被秦军捉住。秦军将领彭超见捉住了一个晋军的将领，便想使一个计策。彭超对田泓说：“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你只要为我们办一件事，我们不但不杀你，还给你大量的钱财，让你回到老家，与家人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田泓说：“要我干什么？说说看。”彭超见有门，高兴地说：“明天你到城下，对城上的守兵们说，晋国赶来救援的军队被我们堵住，不能及时赶到。”田泓想：“我的任务是给城中人传信说援军已到，现在被秦军捉住，没有机会完成任务。秦军要我到城下去喊话，正好将计就计，完成我的任务。”想到这里，故意沉吟着说：“如果你们让我做这点事的话，那还可以。只是从此后，我就不能再在晋国生活了，要逃到很远的地方去，你们必须给我足够的钱才能让我过一辈子安定的生活。”秦将彭超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秦军摆开阵势，在城下大声呼喊：“城上的人听着，今天我们不是来攻城的，有人有话要对你们说，请你们认真地听着！”城上的人都走到城墙边上伸头对下面看，只见秦军营中旌旗开处，走出一个身穿晋军衣裳的将领来。那人走到城下护城河的岸边，对着城上抬头大声喊道：“城上的弟兄们听着，我是晋军北府军的部将，是兖州刺史谢玄将军的部下。我与谢玄将军率领一万多精兵来救彭城，现在已到泗口，大军即日可到彭城，请弟兄们多守三日即可有援兵来到……”彭超见田泓没按自己说的去说，连喊：“快快将他杀掉！”田泓还在大声呼喊，秦军已经一拥而上，乱刀斩下，田泓被杀死。城上的弟兄们都为田泓落泪，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为田泓报仇。

两天后，谢玄率大兵赶到，北府兵以一当十，秦军从来没见过这样勇猛的军队，在北府兵的进攻下不断败退。彭城中的守兵又奋勇出击，两面夹攻，秦军大败。谢玄又尾随秦军之后追杀，秦军死伤五万多人。按理说，彭城兵败，已经给了秦王苻坚一次严重的教训，他应该看到东晋的力量并不弱小，可是苻坚已经昏了头，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南下进攻东晋。

公元382年，也就是前秦苻坚的太元七年，前秦又在西域取得了巨大的胜利，苻坚再一次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正式决定要南下讨伐晋国。苻坚在太极殿上对群臣们说：“我从率兵出征以来，南征北战，无往而不克。现在四方都已归顺我秦国，只有东南一块小地方还在晋人的手中，哪有有道之君在位而天下还有人不接受王恩的呢？我有大兵九十多万，准备亲自率领大兵讨伐晋国。请诸位讨论讨论，能行还是不能行？”尚书左仆射权翼说：“想当年，周武王英明神武，纣王无道，大臣们都劝武王伐纣，可是武王说时机未到，因为还有商朝三个贤臣在位。现在晋国从军事力量上来说，似乎要比我国弱一些，但是还没有大恶，晋国人民对晋主还很忠心，特别是晋国武有桓冲，文有谢安，谢、桓二人都是江东的伟人，君臣之间协力同心，依我看来，晋国暂时不可进攻，要想灭晋，还要等待时机。”苻坚见权翼不同意，心里不高兴，又回头问旁边的人：“你们大家都说说，还有什么见解？”太子左卫率石越应声而出说：“现在天象也显示出，晋国暂时不可侵犯。况且晋国有长江天险为凭，人民安居乐业，还是暂缓进攻为好。”苻坚反感地说：“长江天险怕什么？我有兵马百万，士兵们扔下他们的马鞭子就能将长江水阻断。再说天象有什么一定的？老天总会有什么雨啊云啊的，总不能因为出几个星星，下几场雨雪，就不去行兵打仗。想我从军十几年，遇到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是都安然无恙地过来了么？”苻坚说完，不料大家仍七嘴八舌地反对出兵攻晋，弄得苻坚非常懊恼，说：“古人说　‘筑室道旁’，果然不错，像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将晋国攻下！”大家见苻坚如此，都不敢再说话，各自散朝。苻坚看看大家都走了，只剩自己的弟弟苻融还在旁边坐着没走，对苻融说：“人主要办大事，往往只有一两个大臣能共同谋事。现在大家都议而不决，只能给人增添烦恼。我想与你共决伐晋大事，请你说说，该怎么办？”苻融说：“我想，现在伐晋有三难：第一难是天道不顺，星象不吉；第二难是晋国上下一心，无机可乘；第三难是我国多年打仗，兵力已经疲惫不堪，士兵们都不想再打仗了。大臣们劝你不要攻晋，这都是一片忠心，请大王体谅臣子们的忠心才是！”

苻坚见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弟弟苻融都不附和自己的意见，更加不高兴，说：“连你也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希望！你为我想想，我现在有雄兵百万，器械粮草堆积如山，而且我灭赵、吞凉、并代，建立了不世的丰功伟业，以我常胜之师，攻击东晋垂危政权，何患而不克？怎能长期将这一小撮残寇留在身边，让我总是感到不安呢？再说，如果不乘现在士气高涨的有利时机发兵灭晋，一旦让东晋死灰复燃，那时就后悔不及了！”苻融见苻坚固执己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哭着说：“晋不可灭，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如果强行灭晋，则后果不堪设想。微臣所顾虑的还不只是目前能不能伐晋，我担心的还有一点就是，陛下您将被攻灭国家的鲜卑、羌、羯等部落的首领都收留在身边，还委以重任，这些人走投无路时都效忠您，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在国中作乱，这是国家的隐患。如果您率兵亲征，太子幼弱，京师很可能发生突变，那时您鞭长莫及，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我的意见不可取的话，国师王猛是一时的俊杰，陛下您曾将他比作前汉时的诸葛武侯，他在临去世前曾经向您进言说晋国不可轻伐，才这么几年，难道陛下这么快就忘记了么？”苻坚被弟弟苻融问得无言以对，只在鼻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把袖子一甩，扭头向着外边，再也不看苻融。苻融见苻坚不想再听自己的劝告，只好告辞回去。

苻融回去后，正好太子苻宏进来向父亲问安，苻坚见儿子进来，问道：“我准备起大兵南下讨伐东晋，大臣们都说晋不可伐，你说说可不可伐？”太子苻宏正是受大臣们的委托来劝苻坚不要对东晋用兵的，见父亲主动问起来，便实话实说道：“大臣们都反对过早地对东晋用兵，这是大臣们对陛下您的一片赤胆忠心。晋国君臣上下一心，且国内稳定，君王贤明无过，现在进兵伐晋，恐怕很容易遭致失败，请父王三思而行！”苻坚听到太子也反对进攻东晋，本来已经犹豫的心情反而坚定了起来，说：“你们都说什么晋国君王贤明，君王贤明就不可讨伐了么？秦灭六国，难道六国的君臣个个都是愚蠢昏庸的家伙么？”太子被父亲抢白了一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问了安后，退回自己的东宫中去了。

苻坚准备进攻东晋，被一班大臣们胡乱阻止了一通，气得在宫殿中走来走去，心想：这些大臣们都被我宠坏了，真应该好好地将他们治一下！忽又想到：冠军将军慕容垂有智有勇，见识也不同凡响，何不请他来问一问？主意打定后，立即传话：“传冠军将军慕容垂进见！”内侍们将苻坚的命令传出后不一会儿，冠军将军慕容垂来到后宫拜见苻坚。苻坚急切地向慕容垂说起了一天来自己心中的不平：“晋国地处江东，国势衰弱，我早就想率大兵将江东荡平，可是大臣们都反对我这样做，那些平时对我很忠诚的人都不和我一条心，真让我感到心冷！”慕容垂听了苻坚的话心里暗暗高兴，他想：秦国君臣不同心，这正是我脱离秦国，另辟伟业的大好时光，我何不乘机怂恿他一下！慕容垂说：“自古以来，弱肉强食是不变的道理，陛下您神勇英武，有雄兵百万，部下像秦朝的白起、汉朝的韩信这样的良将成百成千。小小的江南晋国，竟然不听王命，与我国对抗，为什么不将他一鼓荡平？古话说，谋事的人多了反而办不成大事，陛下您一个人独断就行了，到处去征求意见，等于是自寻烦恼。再说，当年司马炎讨伐东吴时，也是大多数人反对，只有杜预、张华等一两个大臣坚决拥护，如果当时司马炎对每个人的意见都听的话，只怕江南到今天还在东吴的手里。”苻坚听了慕容垂的一番话，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双手拉住慕容垂的手说：“将来，能与我共定天下的，我看满朝王公大臣中只有你一人！”苻坚又让内侍们取出上等布帛五百匹，赏给慕容垂，表示嘉奖。慕容垂的一番话使苻坚坚定了讨伐东晋的决心。第二天早朝时，苻坚传诏：任命阳平公苻融为大司徒，领征南大将军，负责南征东晋的准备工作。苻融本来就反对对东晋用兵，现在不但不采纳他的建议，反而要他去领兵南进，苻融决定：怎么着也得做最后一次努力，阻止苻坚南伐的计划。苻融走上前去，伏地奏道：“古语说　‘知足者不辱，知止者不穷’，我秦国已有中国北方的大片土地，应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自古以来穷兵黩武者从没有好下场，更何况北方晋国的大片土地刚刚平定不久，人心还在思念故国，人们的正统意识还在，天意也还没有显示出晋国灭亡的征兆呢！”苻坚已经下定了讨伐东晋的决心，对谁的意见都不想听，见苻融还在反对南下，很不高兴地说：“帝王有什么一定的标准？谁能说自己代表天意？谁能说自己是正统？蜀汉的刘禅难道不代表汉家的正统地位么？怎么很快就被魏国消灭了？你们这些人之所以不如我，不能统一天下，就在于你们对古代留下来的一些陈规太拘执了！照你们这样下去，什么事都做不成，更谈不上什么统一天下了！”想了想，苻坚说：“既然你这样不中用，收回让你当司徒的任命，但是征南大将军还是要你担任。司徒一职，另选贤臣！”苻融没办法，只好磕头谢恩，退了下去。

公元383年，晋国大司马桓冲领兵十万，进攻襄阳，试图将被秦国占去的襄阳夺回来。军情报到长安，苻坚大怒：“我早就计划着进攻晋国，大臣们还表示反对，我没先发兵，晋国反倒对我发动了进攻！如果不是我早做了准备的话，还真的要措手不及了呢！苻坚下达命令：全面行动，向晋国发动进攻！

苻坚下诏：全国城乡，每十人中抽一人从军，凡是官宦人家，有才有勇者入选为羽林郎，做苻坚的皇家卫兵。共调集了大兵一百多万，羽林郎三万多名。大臣们一个个地来向苻坚报告：征兵完毕！羽林郎训练完毕！辎重整装完毕！粮草准备妥当！……苻坚看着南下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高兴得哈哈大笑，对身边的大臣们说：“这次南下，我大兵一到，晋军一定会望风披靡，宰相给我把官位空出来，我要让孝武帝司马昌明当我的尚书左仆射，让晋国的谢安当我的吏部尚书，让桓冲当我的侍中！”苻坚说完，志得意满地看看左右的大臣们，可是大臣们却在心里想：你高兴得未免太早了，还不知道与晋国的决战是胜是负呢。

苻行坚让慕容垂率步兵二十八万为先锋，自率大军为后应。慕容垂领命退下后，召集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们来商量进兵的事情。侄儿慕容楷、慕容绍说：“秦主苻坚一天比一天骄傲自大，这是败亡的先兆。叔父您这次南行，正好借机会恢复我燕国的旧业呢！”慕容垂说：“我已年老，恢复我燕国的旧业，还是要靠你们的力量。你们弟兄要合力同心，才能成功。暂时不要向过多的人说起这事，以免走漏风声，等我南下时找准机会再说。”苻坚共发起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羽林兵三万多人，九十万大兵排成几百里路长的队伍，向江南杀来。

九月初旬，秦兵先锋二十五万人马由征南大将军苻融率领，到达咸阳。与苻坚同时起兵的蜀汉兵马又沿江而下，东西几千里路水陆并进。江淮各地的守兵将军情火速报到建康，晋孝武帝司马曜急召朝中大臣们商量御敌大事。孝武帝任命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兼征讨大都督，以谢玄为前锋都督，以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军桓尹为副将，领兵八万去抵御秦军。

两军交兵，关键在于前锋军短兵相接的第一仗，身为先锋官的谢玄深感任务的重大。前方探听敌情的侦骑报告：秦军兵力在一百万人以上且多是跟随苻坚转战南北的精锐部队。尤其是先锋征南大将军苻融，既是苻坚的兄弟，也是苻坚的得力干将，与晋国军队经常交锋，晋军中不少人提到苻融都怕得要命。这些还不是最让谢玄感到忧虑的，最让谢玄感到忧虑的是，晋军只有八万，而秦军加上蜀汉的兵力共有一百万人之多，敌众我寡，这样大的差距，领军将领再有智谋，也很难有把握打赢这场战争。

谢玄想：叔父谢安在朝中是老臣，对朝中的大小事情都有一定的规划，而且足智多谋，应该去向叔父问问计划。谢玄来到谢安的府中，谢安正在书房里读书，见谢玄来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来了？坐。”谢玄坐下，启了几次口，都不知道怎样问才好，见叔父津津有味地在看书，一时反而不好提出怎样与秦军对敌的事情了。而谢安何尝不知道侄儿的来意呢？他很清楚：秦军百万，晋军能够上阵的不足八万；晋军虽然英勇，而秦军也是兵精将猛，以十万对百万，呆子也能知道其中的胜负把握。但是，大敌当前，胜负存亡，生死一线，不战也得战。所幸者谢玄、谢石等一班子侄们多谋善断，精忠勇猛，只要能把握战机，打好临敌第一仗，还有取胜的希望。而大将出兵，关键在于临敌决策，后方不可多做干涉。自己身居要职，第一要表现出对敌的从容气度；第二要对前方将士充分信任。所以，决不可给出征将士定下一个框框调调，只要表现出镇定的气度就可以了。所以，谢安决定除了让谢玄感到镇静以外，就是要让他充分自主，让他临敌发挥。两军阵前，战机千变万化，全在主将一人指挥，干涉越多失败越多，晋国的存亡就托付给这些年青人了。因此，他故意沉吟了好半天，好像才想起来还有个谢玄坐在自己的身边，抬起头来说：“你来有什么事？”谢玄见叔叔问起来，赶紧说：“朝廷让我任前锋都督，出征在即。我想问问，叔父有什么好的计策教我？”谢安见是问打仗的事情，又是淡淡地说：“嗯，这个事么，我已经有了打算了，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谢玄告辞回去后，等了几天，也不见叔叔派人来向自己授计，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谢玄只好派人再去向叔叔问计。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向谢玄报告：中书监命你明天自去。

第二天一大早，谢玄就到谢安的相府去等候。不多时，谢安传出话来：“今天秋高气爽，正是游览的大好季节，我已经与几位朋友约好了去山间的别墅游玩，先锋官可与我们同去。”谢玄听得叔父的话，知道有许多人一道去游山，也不好拒绝，只得将问计的念头暂时放一放，硬着头皮随谢安上山。在游山的途中，谢玄心事重重，而谢安却玩得非常尽兴，日中的时候，一行人到了谢安的别墅吃了饭。谢玄以为要打道回府了，可是谢安却命人拿出了围棋，拉着谢玄的手说：“来来来，今日有闲，你来陪我好好地走一盘！”谢玄认为下了一会棋也就会下山回府的，又只好硬着头皮与叔叔对弈起来。平时，谢玄的棋力要比叔叔的棋力胜过一筹，下棋时总是赢多输少，为了照顾叔叔的面子，经常暗中让叔叔几个子。可是今天，谢玄心里有事，总是在考虑出兵打仗的事情，心思集中不到棋盘上来，一连下了几盘总是输。谢玄说：“叔叔，今天天色已晚，改日再弈吧。”谢安看看太阳说：“急什么，还早呢，再来一局，今天你的棋力却是大不如前，你不要老是考虑照顾我的这张老脸，该赢的还是要赢嘛！”谢安硬拉着谢玄又下了好几局，看看天色真的已经晚了下来，这才站起身来说：“时候不早，还有一处夜景，我们何不再去看看？”听谢安这么说，同行的其他官员都巴不得多玩一会，而谢玄却急得心里像燃着一团火，为了保持自己镇静的外表，只好故作潇洒，随着叔叔等人边走边玩。

游完了谢安所谓的夜景，大家到深夜才回到城中。谢玄被叔父弄得摸不清头脑，心里疑疑惑惑地回到自己的官邸中。与此同时，桓冲派使者来问谢安：“闻秦国大军将至，京师需要加强防卫，我已选定精锐三千，何时进驻京师，请中书监发话即可。”谢安给桓冲回了一封信说：“京师的防卫已经一切计划妥当，请大司马不要担心。所选定的精锐之师，可由大司马自己留用。”

十月，秦军前锋苻融攻克寿阳，晋军守将徐元喜被俘。前往支援的晋军龙骧将军胡彬领兵退保硖石，苻融领兵进逼，秦国卫将军梁成又率众五万进逼洛涧，沿着淮河列下了阵营。晋军先锋官谢石、谢玄领兵五万来到洛涧南岸扎下军营，不敢贸然进兵。胡彬被秦军团在洛涧，军中粮草将尽，派出骑兵带着自己的亲笔信去向先锋官谢玄求救。不料信使走到中途被秦军的巡逻兵捉住。苻融从信使身上搜出了胡彬的求救信，认为正是消灭晋军的大好时机，派出一个得力干将带着胡彬的求救信和自己的信去见苻坚，建议乘着晋军粮草不足、人心不稳时对晋军发动进攻。苻融在信中说：“现在，晋军粮草不济，而且人数较少，容易消灭。只要大王亲自到前线来，将士们一定会士气大涨，消灭晋军就在此一举了！”苻坚接到了苻融的报告，将主力留在项城，只带了八千精兵星夜赶到苻融的军中。

苻坚有一个习惯：每当秦军势强，敌人势弱的时候，苻坚总是要劝敌人投降，以表示自己的仁爱之心；而对投降过来的敌军的将领，都要给以重用，这固然使得苻坚获得了很多成功，可是在淝水这一战中，苻坚的这个习惯却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几年前，秦军攻破了晋国的襄阳，襄阳守将朱序被俘，苻坚见他英勇善战，而且忠于本国，便将朱序留在军中任职。苻坚一面做好了进攻的准备，一面却派朱序到晋军营中去劝降。而朱序自从被秦军俘虏后，一直在想怎样逃回去。苻坚派他去劝降，朱序当然乐得应承。朱序单人匹马来到谢石、谢玄的军营中，对谢石说：“我本晋国旧臣，自从被俘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去再做晋臣。今日苻坚只带了八千人马，秦军先锋兵加起来大约二十余万，分散在几个战线上。这时候如果能出奇兵一举将秦军击败，这将会对整个战局产生重大的影响。如果等苻坚的百万大军全部到齐的话，恐怕就不能战胜秦军了。”谢玄对朱序的话表示同意，让朱序先回到秦军中去，并且告诉朱序：一旦有机会，要他在暗中帮助晋军，朱序满口答应。

谢玄派北府兵首领刘牢之领兵五千直奔洛涧，秦将梁成见晋兵准备渡水来战，便下令：“全军做好准备，等晋军渡河未完之时，看军中红旗为号，只要红旗一招，大家齐心协力向晋军进攻！”秦军刚刚列好阵势，刘牢之的五千北府精兵已经快速渡过洛水，奋力向秦军阵营冲杀。刘牢之手持钢槊，左砍右杀，直向秦军的中军杀过来。梁成正在督军会战，不料刘牢之人马冲到，手起一槊，砸向梁成的腰间，梁成应声落马，死在乱军之中。秦军的弋阳太守王咏想冲过来抢救梁成，又被刘牢之刀剑齐施，王咏又死在刘牢之手下。秦军见两员大将惨死在刘牢之一人手下，吓得丧魂落魄，只顾各自逃命。刘牢之麾兵在后追杀，谢玄、谢琰又各自领兵从不同方向来向秦军进攻，秦兵死伤过万，晋兵乘机水陆并进，兵锋直指寿阳。

秦军前锋征南大将军苻融与苻坚听得洛涧失败，连忙领兵退守寿阳。苻坚与苻融在城上遥遥向城外望去，只见晋军北府兵主力步伐整齐地向寿阳行进，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能征惯战的军队。苻坚此时心中才有点后悔，不该鲁莽地对晋国进攻。苻坚又回头向东北角的八公山看去，只见山上草木森森，好像有千军万马埋伏在山上，苻坚感叹道：“谁说晋国弱小，这恐怕是我秦国的劲敌呢！”（这就是后来成语“草木皆兵”的由来）苻融也看得心惊肉跳，明知已经骑虎难下了，但还是不得不与晋军做一次拼死的战斗。秦军留下一部分人守城，其他军队开到淝水沿岸扎下营寨。谢玄见秦军将淝水对岸占住，晋军不得渡水，便派使者对苻融说：“你大军千里迢迢来到我晋国，目的不过是要与我国决一死战。现在你们据守淝水对岸，我们无法渡河，也不能与你们决战，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决出胜负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得胜回朝？不如稍稍后移一点，让我们渡过河去，两家决一死战，也省得大家在这里纠缠不休。”苻融将晋军的建议告诉苻坚，苻坚觉得有理，下令让士兵们后退几里地，让晋兵渡过河来决战。

秦兵正在岸边列阵，已经听到从洛涧败退回来的士兵们说到了晋军如何如何勇敢，心里有了惧怕的情绪，现在一听说向后撤退，大家都争先恐后向后跑，竟然无法遏止。晋兵不待秦军重新扎好营寨，先上岸的士兵用强弓硬弩向秦军阵中乱射，秦军更加急着要逃跑。忽然有人在军中大声喊：“秦军已经大败，我们快逃啊，晋兵一追上来，我们就没命了！”在阵中大叫的人就是朱序，他见秦军退起来不可阻止，便乘机在军中大声地喊。秦兵被这一喊，弄不清真假，纷纷没命地后退，苻融还想将士兵们阻止住，反而被纷纷后退的乱军冲倒马下，死在乱军之中。

苻坚见苻融死在乱军中，吓得连自己乘坐的车子都不要了，骑上马拼命往回逃。晋兵见秦军败退，更是乘胜追击，一直打到青冈。败退的秦兵，在路途中听得风吹草动和天空中松鹤的叫声都吓得抱头鼠窜，后来的成语“风声鹤唳”的典故就出自这一战役中。

前方胜利的消息传到谢安家中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围棋。谢安看了一下侄儿谢玄送来的书信，心头一阵轻松，却故作不经意将书信一丢，继续下棋。客人一边下棋一边琢磨信的内容，好不容易下完一盘，客人问信中所言何事，谢安淡淡地说：“小辈们已在淝水大败秦军！”客人大喜，向谢安道贺，之后便告辞回家，要向家人报告好消息。谢安这才慢慢起身进里屋，此时他忍不住心中狂喜，一步没跨过门槛，竟将木屐的后齿折断了，可见谢安的心情一直是处于紧张状态的。

淝水战役后，前秦的军事实力受到了致命的打击。被前秦吞并的燕、梁、代等各国的王公大臣们纷纷打出了各自的旗号，秦国被分割成几大块。特别是以慕容垂为首的燕国王族的后裔，重新整顿人马，在瓜分秦国的战斗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此次战役后，东晋的政治和经济又得到了一次稳定和发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