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6〕。”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7〕，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8〕，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9〕，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10〕，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11〕，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
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注释】
〔1〕寻：沿着。
〔2〕湍而浚：急而深。鱼梁：捕鱼的石堰。
〔3〕突怒偃蹇：高耸而有曲折起伏。
〔4〕嵚：高峻。
〔5〕冲然：突起的样子。罴：比熊大，能直立。
〔6〕货：卖。不售：卖不出去。
〔7〕器用：器具。刈：割除。
〔8〕举：全部。熙熙然：和乐的样子。
〔9〕瀯瀯：水流回旋的声韵。
〔10〕匝旬：满一旬。
〔11〕沣、镐、雩、杜：均长安近郊。
美文共赏
柳宗元被贬在永州时写了一组共八篇山水游记散文，即著名的“永州八记”。写的都是当时永州附近的一些山水风景，文章短小、轻灵，朴实、顺畅，这些优美的山水游记生动表达了人们对自然美的感受，丰富了古典散文反映生活的新领域，从而确立了山水游记作为独立的文学体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因其艺术上的成就，被人们千古传诵、推崇备至。
本文是“八记”中的第三篇。作者以工巧生动的笔触描绘了钴鉧潭上小丘的美景，把奇石非常形象地比做“若牛马之饮于溪”“若熊罴之登于山”，就把呆石写活了。勾描小土丘的自然形态而又传神的写法，把景色写得像一幅幅精美的浮雕，令人有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面写小土丘因乱草、恶木的包围遮掩，成为弃地，与自己虽有才能，但由于长期被贬，又被小人毁谤，也受人轻视、不为时所用的境遇两相映照，借以表达怀才不遇的沉重心情。是故文中着重刻画磊落的奇峰怪石，都是作者性格才能的自我写照。文章寄景抒情、情景交融、静物动写、物我合一，是写景小品中的佳作。
本篇名句
“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
铺席躺下，清冷的景色都尽收入眼底，淙淙的水声都传进耳中，悠闲而空虚的情调沁人心头，那深沉而恬静的意趣潜藏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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