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1〕。”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2〕。
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3〕。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4〕：“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蜚则已，一蜚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5〕。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6〕。
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穰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而祝曰：‘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穀蕃熟，穰穰满家〔7〕。’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注释】
〔1〕节人：节制人的行动、言论。道事，记述前人的事迹，供今人借鉴。神化：参透天地万物的玄妙变化。
〔2〕天道：自然的道理。恢恢：非常广大。谈言微中：谈笑之间，委婉巧妙地切中事理。
〔3〕淳于髡：淳于，复姓。髡，名。赘婿：住到女方家为婿，古代地位极低。
〔4〕喜隐：爱好隐语。隐语：用别的事物来暗示本意。
〔5〕县令长：掌管全县的官，大县的叫令，小县叫长。赏一人，诛一人：封赏即墨大夫，烹杀阿大夫。
〔6〕《田完世家》：即《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7〕瓯窭：贫瘠狭小的高坡地。污邪：低洼易涝之地。蕃：繁茂。穰穰：丰盛。
〔8〕执法、御史：均官名。径：即、就。
〔10〕州闾：乡里。稽留：停留，迟延，不按时。六博：一种博戏。投壶：把箭投到壶里比赛胜负。相引为曹：招引同伴，分组比赛。眙：目不转睛地看，直视。
美文共赏
《滑稽列传》出自史记。滑稽，形容圆转自如。亦指能言善辩，机智多谋，思维敏捷，而后世则用为诙谐幽默之意。《史记》专为滑稽人物列传，因为他们地位虽然低微，但都有超常的智慧，善于用诙谐的言辞，委婉地令对方乐于接受批评，改正错误，或者解决疑难问题。他们都有好品质，能够为了国家与黎民的利益，仗义执言，灵活巧妙地批评残暴荒淫的统治者，从而给国家和黎民百姓带来好处。本文节录的关于淳于髡的三个小故事，很充分地显示了他的机智。尤其是饮酒一节，在谈笑中含劝诫，在轻松中含哲理，让人兴味盎然。司马迁对他们给予了热情的歌颂，同时也有对汉武帝时代满朝唯唯诺诺保官保命的苟合者的不满。
本传有别于其他传记的最大特点，就是轻松幽默，寓庄于谐。作者似乎不是在写严肃的史实，而是在写小说，在写故事，但深刻的思想就寄寓其中。
本篇名句
“酒极则乱，乐极则悲。”
喝酒到了最大极限，则会乱事，欢乐到了最大极限，反而会引出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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