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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重生·所罗门群岛

时间:2022-09-3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因此,这份经验是双重的:与所罗门群岛真正相遇,并邂逅了构成整个太平洋大家族的多种文化与民族。我们造访所罗门岛期间,经历各种邂逅的时候,持续感受到多元化与共通性的缠结交错。除了天主教会,基督复临安息日教会的人口也占了所罗门群岛人口的百分之十左右,是基督复临教会在世上任何国家的最高比例。

魏明德[1]

前言

跟随太平洋的召唤,他来到距离台湾五千多公里的所罗门群岛,

感受传统文化的消逝,也见识现代生活的兴起;这块土地正在变迁中挣扎。

而在大洋的岸边,他也体悟到:

失去与重生犹如一波波浪潮,在涌上与消退间融合为一。

来自太平洋的召唤

我从1992年起就住在台湾,可是就像这座岛上的大多居民,我西进的频率远大于东行。我的研究旅程大多深入中国西南方的偏远山区,以宗教仪式与社会变迁为研究主题,仿佛尽可能离太平洋世界越远越好……不过,在我抵达台湾几个月之后,曾经在台东县停留过一段时间,太平洋海岸线从此进入了我的视野与想象。

海洋,神秘的驱力[2]

随着一年年过去,我越来越常重返台湾东部,某种神秘的力量把我从原本的重心拉开。2008年,我在花莲县的阿美族太巴塱部落休息了四个月左右。那年夏天相当炎热,当地的树木又稀少。我常常躺下来,试着从热气与精疲力竭的状态(我来此地避居的原因)中恢复元气。只要行有余力,我就会四处游荡,大多选在清晨或近晚时分,然后就会拿起笔作画——描绘田野、山巅与周遭的房舍,画出有时难以招架的热气与气力耗尽的感受,也画下我耳闻的故事、诵歌与神话。我也听了各种家族传说与祖先系谱。

我们后来与《人籁》团队共同制作的纪录片《第五天,海水涨起来》,便是描述定居于这个村庄的头一对男女成功逃离的那场大洪水。当时我一边对抗着热气与疲劳,一边听到许多个人与集体的故事,到现在我仍记得对这些故事的反应,也记得东台湾这个位于两座山脉之间、奇特又让人陶醉的美丽区域,还有附近海洋的神秘吸引力……你从太巴塱那里看不到海洋,可是太平洋就在几公里之外守候着,有如一个带来威胁又令人眩惑的巨大存在。那段时间我创作的绘画里看不到海洋,但海洋就埋藏在其中——因为海洋就是那个原始力量,驱使我前来走访星罗散布于未知之海上、恍如黑墨与颜料画在宣纸上的小小岛屿。

辽阔,创造灵性共鸣

这些年来,驻足东海岸的经验让我心中弥漫着一种感觉:我不仅把太平洋当成具体空间,也把它当成“神秘”空间。阅读更多关于太平洋世界的资料之后,我深刻地领悟到:它本身的广阔浩瀚以及横越海域的经验,都曾在人们身上激发出深层的灵性体验,并且透过故事、神话、诗歌、音乐与史诗表达出来。它的边界与岛屿都曾目睹全世界神秘传统的到来与融合,有如浪潮般一波波冲刷它的岸边。到最后,它成为人类精炼与吟诵神圣(the Divine)体验以及“感应”的特有空间之一。这种灵性体验的共通性,有时会以“海洋的感觉”(oceanic feeling)这种用语来概括,虽然这种形容至今仍需面对挑战与争议。“深度”“深渊”“水”“感应”“合一”“循环”这些暗喻,也可以透过太平洋世界独有的具体经验来找出特殊的共鸣。语言与音乐表达、神秘体验、文学与艺术的隐喻以及跨文化组合,都在此融为一体。

启程,邂逅多元文化

而台湾是个启程的地点,也是融合的所在,更是由海浪谱写而成的故事的目的地。

可是台湾的青年,尤其是原住民青年,是否对太平洋世界怀有归属感?它跟这个开放世界之间的原始连接,是否激励了它的创意、它对“感应”的认知?在这种海洋交流的过程当中,是否生发了相关的故事、音乐与艺术形式?

大约十年以来,台湾对于意义与灵性深度的追求越发强烈、逐步演化,越来越多人提出这类的疑问并加以辩论。对于太平洋连接的追求(常常处于萌芽状态并且模棱两可)成了转变中的台湾认同的一部分。利氏学社与《人籁》团队一直持续着这样的努力:针对台湾的原住民、太平洋的艺术与故事搜集了丰富的材料,透过录像访谈、田野调查以及国际会议的实地记录来逐步累积。利氏学社与《人籁》也推动了台湾太平洋研究学会的成立,亦曾带领好几队原住民青少年前往加拿大与斐济参访。这就是以台湾的原住民青年与太平洋为题,拍摄纪录片的形成经过,也是我2012年夏天前往所罗门群岛的缘故。

我们踏上旅程的时间点,凑巧遇上第十一届太平洋艺术节的举行,这个节庆吸引了整个美拉尼西亚跟波里尼西亚世界的太平洋岛民前来。因此,这份经验是双重的:与所罗门群岛真正相遇,并邂逅了构成整个太平洋大家族的多种文化与民族。我们造访所罗门岛期间,经历各种邂逅的时候,持续感受到多元化与共通性的缠结交错。

瓜达尔卡纳尔岛:烽火与信仰

所罗门群岛的首都霍尼亚拉(Honiara)位于瓜达尔卡纳尔岛(Guadalcanal),说真的,这里并不会打动访客的心。摆满各种货品的大型中国商店、水泥材质的行政大楼与房舍,遍布于跟海岸线平行的道路上,放眼可见“所罗门电信”跟“所酿”啤酒的广告,这两个品牌似乎垄断了整个国家的广告经费。没有真的能引人瞩目的东西。

战争遗迹如幽灵出没

山丘上,以花岗岩匾额装饰的纪念碑,回顾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蹂躏这座岛屿的海上战役。朴素但为数众多的基督复临教会、天主教会与新教教会成了沿途的地标。在港口与沙滩上,战舰的残骸依然倒卧原地,是恍如幽魂的巨大存在。可是气氛当中也有某种柔软,人们的举止混杂了温柔与克制,这点打从一开始就会让初来乍到者为之着迷并受到诱惑。

我们在特那鲁(Tenaru)的圣约瑟夫天主教高中下塌,地处霍尼亚拉近郊的村庄。那所学校位于农地上,由圣母昆仲会经营,其中三位修士来自巴布亚新几内亚。在我们造访期间,该校校长约翰修士负责照应我们,开车载我们到瓜达尔卡纳尔附近,并耐着性子将日常的现实景况介绍给我们:高生活消费与低薪资收入,宗教、语言与种族上的多元化,教育上面临的挑战(该校收有将近四百名学生,男女皆有)。后来我们走访邻近的马莱塔岛(Malaita),那里也有同样的状况。

基督信仰已深入生活

这趟旅程让我发现与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大为不同的天主教会。此地的神职人员是相当年轻的原住民而且为数众多,有五十位神学院学生正在受训。当地居民的总人口有六十万,天主教会就占了将近百分之二十。教会深入参与教育,并倡导人权的提升。这番努力的对象主要是青少年,他们似乎很急切地想要结伴学习与工作。但那不代表一切尽善尽美——我稍后会提出挑战与问题,不过在这里显然可以看到一种活力干劲与灵性健康,远超过我原本的预期。那种单纯——有时近乎穷困——的生活风格,让我更能深切感受到信仰者自然散发出来的内在深度与决心。

除了天主教会,基督复临安息日教会的人口也占了所罗门群岛人口的百分之十左右,是基督复临教会在世上任何国家的最高比例。复临会的基本教义倾向(禁食猪肉与贝类,禁用咖啡、酒类与烟草等)到了这里似乎在日常生活的行止中有所缓和;此外,虽然复临会宣称其他宗教都是无可救药的曲解,但是此地各信仰社群之间的关系似乎相当平和。圣公会与南洋福音教会可能是最重要的两个群组。虽说基督教会的人口全部加总起来,构成了所罗门群岛整体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但是基督教与传统宗教或习俗之间的关系依然相当复杂。我们在所罗门群岛伫留期间,逐渐学习去感受两件事:基督教的生命力越来越融入当地居民的生活与感受力,还有它从过去承继下来的矛盾与负担。

太平洋艺术节:独特与共享

在霍尼亚拉,有一片宽阔的田野四周架着高耸的围篱,里面分成两个村庄:一边是传统的房舍,村民来自所罗门群岛不同省份与文化族群,另一边是国外来的代表团,其中一团来自台湾。大批民众(大半是当地人)出席了舞蹈与音乐表演,前来观赏纯展示或贩售用的手工艺品,并且为了岛屿之间在语言与习俗上的相似与差异而惊叹。

乐舞消融了人我界线

通常我对这类节庆与其他公共活动都提不起劲,可是这次我发现自己看得津津有味。我尤其喜欢待在所罗门群岛的村庄,到巨树荫影之下的棚屋,观看来自山区部落与海岸部落的展演。其中,伊莎贝尔岛(Isabelle)的舞者是我最喜欢的。

在现场跟人互动很容易,气氛一派轻松。舞蹈、排笛与鼓,刺青、武器、独木舟……我像个孩子似的玩得不亦乐乎,我平日居住的上海都市似乎遥不可及。

节庆的主要场地附近有个叫做多马(Doma)的小村庄,直接在海边推出瓜达尔卡纳尔岛各个部落的表演。孩童在沙地上嬉戏玩耍,鼓声的乐音与海浪的乐音交织为一体。太平洋开始施展魔力。

独木舟复兴的新认同

独木舟与船舶全都聚集在码头与岸边。船舶按照往日的设计与技巧重建而成,源自原住民文化,或是来自早期欧洲航海探险家时代,一致见证了整个太平洋航海业的复兴。好几个代表团都搭船一游。

这样的复兴反映了两件事:一是对于身份认同的追求,掺杂了现代运动、冒险精神、对自然生活风格与传统的迷恋;二是对于集体努力的饥渴,沐浴于海洋的“感觉”与“节拍”里。有好几艘船可供参与者搭乘,顺着海岸短游。站在“太平洋旅行家”号的甲板上,我梦想自己能在无垠的蓝天之下体验更远的旅程。

对兰加兰加人来说,独木舟除了是日常交通工具,更是主要的经济产业。

独木舟的复兴,不仅代表航海业的再起,更标志太平洋世界对身份认同的追求。

马莱塔岛:传统与变迁

过去,所罗门各岛屿之间的航运往来非常频繁。为了躲避猎头族,有些族群会沿着海岸航行,直到遇到安全的避风港,然后在隔开一点距离的地方,打造人造岛屿,以便享有更安全的避居地,或者索性移居到邻近的岛屿。人们也会划船到可以潜水捕捞贝类、以贝珠钱进行交易以及透过婚姻联盟的地方。根据船程的远近与目的,选择使用大小不等的独木舟。马莱塔岛的造船业相当活跃。那是兰加兰加(Langalanga)人主要的活动之一,我们从霍尼亚拉搭乘三到四个小时的船,一抵达马莱塔岛,就立即走访他们的礁湖。

流动者,打造自己的土地

兰加兰加人以流动性与勤奋作风为人所知。有位传教士曾经记录某位耆老的证词:“我们兰加兰加人就像栖息在树枝上的小鸟。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除了我们用双手打造出来的小岛。我们出门去捕鱼,到陆地上的花园或市场,去以物易物、打听娶老婆要多少聘金。然后又飞回原本筑巢的树枝,停栖在那里,直到下一次有什么需要为止。”

礁湖本身弥漫着梦幻般的寂静,水跟天空一样清澈,青葱蓊郁的森林背后衬着大海。不过,人们居住的人造岛屿(最古老的应该是十五代以前建成的)提醒我们,那片风景毕竟是人造的而且满载着历史:那个礁湖最早的居民是乘船失事者以及想保护自己免受入侵的难民。我们停留的布苏(Busu)村,人口约有五百,由源自不同地理位置的十一个家族组成。

贝珠钱,古早的货币形态

其中一个家族的祖先——一位来自布干维尔岛(Bouganville)的女性——应该就是当初引进贝珠钱的人;兰加兰加人向来以制作贝珠钱闻名。我们在几位女村民的陪同下,到了他们搜集贝类的隔邻岛屿。我们见识了贝珠钱的制作过程,将处理过后的贝壳穿成一长串,有白有黑有红,可以作为娶妻聘金或是用在其他场合。

贝壳首先会被敲成小块。打火石器具会接在穿孔器上,用来在贝壳碎块上钻洞。接着用线穿过这些小碎块,再逐渐把这串东西磨平。有些岛民发起一项活动,诉请将贝珠钱认定为另类的国内货币。事实上,不同的民族社群之间只会使用传统的货币,来交换独木舟之类的货品、支付娶亲聘金、弭平争议、议定和解,等等。而马莱塔岛的贝珠钱事实上只是传统货币的形态之一。鸟羽、狗牙与海豚牙也是。西所罗门群岛也会用蛤蜊化石串圈来当货币。

贝珠钱是所罗门群岛的传统货币之一,图为正在制作贝珠钱的妇女。

哀叹,难挽传统消逝

在这座礁湖村落负责招待我们的是托马斯,他吟诵了一首颂扬过往习俗的赞词。他向我们示范人们如何协商、公布与提出迎娶聘金(放在地上的一串串贝珠钱)。我忍不住觉得有些不安。他娓娓叙述着传统并且哀叹传统的丧失,虽然我确实能感应那些传统之美,却也感受到过去加诸女性身上的负担——她们的功用、身价、贞节竟然用这种方式受到评估与对外公开。

但是片刻之后,我又真心受到感动,托马斯带我到村落里过往只准男人聚集的地带,那里有座棚屋的残迹,一位已亡故的习俗祭司的头骨还搁在石头上。在古远的时代,遗体会先用树叶做好防腐处理,之后放在地上渐渐腐败,前后为时七天,最后头骨就会经由特殊的门(跟生者使用的门不同),被带入棚屋。在某个时间点上,托马斯开始用一种熟悉的闲聊语气对着头骨说话,但语调中仍流露敬意,我在太巴塱部落听过——就是对长辈与祖先讲话的方式,柔声通知他们有陌生人来了,跟他们说无须担忧。生者世界与祖先世界之间关系的深度与熟悉感,都在我心中引起深刻的共鸣。

外来者,助长文化疏离

托马斯坐在自己的独木舟附近,进一步细说他对文化丧失的感受。就像他的其他家人跟整个村落,他将自己定义为天主教徒。可是当他谈起古远时代的传教士时,却难掩憎恨的情绪:“他们把我们的东西全部抢走了……他们非常高明……他们让我们害怕,要是照着祖先的方式做事,就会害自己丢掉小命。他们还强调我们用猪来献祭或是其他祭典都很花钱,结果我们就渐渐疏远自己的习俗。他们把祖先的头骨拿走,丢进树丛里……他们跟我们说,神只有一个,没有祖先变成的神灵。没办法了,我们没办法回到过去,也不能恢复古老的献祭方法,因为要做的话还是会害怕。要是他们当初只禁止不好的习俗就好了……可是他们却把好的、坏的全部抢走了。”

托马斯告诉我们的事情,让我心底一阵悲伤,因为我在其他地方也听过类似的事情。我意识到,即使叙述出来的故事有所偏颇、多层面并且有所矛盾,但基督宣教(还有其他领域的代表)确实常常助长了文化疏离的现象。但不是只有传教士才有责任;在台湾,弃置头骨的不是教会,而是日本殖民势力。不过,大多数的西方传教士常常不恰当地将“文明”与“信仰”这两种现实互相等同:长久以来,他们无法用不同于自己文化所提供的角度来解读福音。但耶稣所带来的,却是判断与行动上的更大自由;他的话语与行为促成了庞大的解放力量、促成了过去与现在的和解。我体验过福音的解放力量,但同时也意识到现代史上的西方扩张与思考模式在在扭曲了福音,而我常常在这两者之间举棋不定。

新生代,能否重拾往日荣光?

回到马莱塔岛的行政中心奥基(Auki),克里斯主教慷慨地招待我们,让我不禁想到,对于传统习俗的态度,现今的天主教会一定是众多教会里最为包容也最为开放的。我知道确实是如此。不过,我在台湾的经验告诉我,故事并未告一段落;教会往后还是必须更直接地面对自己的历史以及过去让原住民觉得文化受到剥夺的行动。台湾已经开始有这种现象,原住民以“恢复传统祭仪”(有时这么称呼)尝试将原住民的荣耀与记忆,与展现虔诚的新形式结合起来。同时,我感觉聚集在主教住家附近的青少年的需求,目前尚未发展到那个阶段。这里正在举行音乐工作坊,由纽约过来的两位巴黎圣母会修士负责指导。我感觉得到青少年的兴奋情绪,他们前来学习关于音乐的更多知识与演奏方式,有的身着传统服饰、有的则做“全球化”的装扮。几个年轻人花了一整天步行越过山径就是为了来此参加活动。克里斯主教跟我分享他对这点的喜悦:岛上总共二十五位教士,全是所罗门岛居民,而且都比他年轻。他说马莱塔岛有二百五十个村落信奉天主教,他在其中一百六十个夜宿过。

小村落,热情对待造访者

奥基港口对面就是其中一座天主教村落利立西安纳(Lilisiana),到目前为止是交通最便利的。有个家庭非常和善地招呼我们,我们以后会再来拜访他们,只是为了闲聊跟放松。这次的太平洋艺术节有几个代表团前来拜访马莱塔岛,岛上的男人们刚去迎接远地宾客搭乘过来的船舶。男人们身上纹有战士的刺青,仿佛从尚未远去的往日现身;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假装恐吓我们。

帕翠西亚——一位来自利立西安纳的约四十出头的妇女,划着独木舟载我们到一座极小的岛屿,这是她母亲出生,且至今依然于此捡拾贝壳的地方。她有个亲戚向我们说明他是怎么照顾残存的祖先头骨以及头骨带有什么魔力。

从利立西安纳步行即可抵达节庆地点,当地居民聚集在海岸跟湖泊之间。场面相当朴素,但遥远村落的居民成群远道而来,有些来自山间丛林,其他来自海岸。来自劳族(the Lau tribe)的女性玛蒂德告诉我,她独自照顾一块地,在那儿种植包心菜。她的英文程度不错。她跟我说,她替天主教的非政府组织工作过五年,1997年甚至到巴黎参加了世界青年日。她负责指导自己村落的舞团,也带着满腔热忱与幽默感来参与演出。

融合为一:欢庆与哀悼

回到霍尼亚拉的圣约瑟高中,我把十年级的“宗教教育”课本整个读过,内容的焦点放在“提升人类尊严”上。那本教科书由巴布亚新几内亚与所罗门群岛的基督教育委员会所出版。这些用来提升学童们的意识的故事很严肃:有个女性遭到寄养家庭的囚禁;有个患了小儿麻痹症的孩子受到同校学生的嘲笑;有位太太常常受到丈夫与亲戚鞭笞,当地治安官又不肯替她主持正义,先生过世之后孩子们又从她身边被夺走。顿时,这片位处太平洋的天堂乐园似乎变得遥不可及……于此同时,我也欣赏课本为了这群青少年而对这些现实提供客观的报导与分析,以便唤醒他们的尊严、慈悲心与社会参与感。

最后一次的邂逅,帮助我理解自己在所罗门群岛上所感受与发现的事情。我们离开的前一天,我与来自澳洲国立大学的卡特琳娜(Katerina Martina Teaiwa)碰面。她透过经验得知并主张原住民确实有“透过创意确保自己存续”的能力。她的血统有一部分是巴纳巴人(Banaba)。巴纳巴岛这座岛屿因为磷矿开采而人口锐减,居民现在大多定居于斐济。不过,巴纳巴人的认同感与艺术创意正在蓬勃发展——根据卡特琳娜的说法,即使语言遭到剥夺,还是不会让人完全丧失世界观,因为舞蹈、工艺以及其他文化表达也能传递记忆、意义与目的感。创作正是关键所在,它可以重新塑造我们的认同,使我们能够借由回忆自己所失去的、借由欢庆我们持续分享与滋养的人生,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社群。

卡特琳娜继续说,甚至可以透过创意来欢庆我们所失去的东西,而我们哀悼与回忆的方式就会成为文化创发与群体团结的工具。聆听她述说的时候,我觉得,造访所罗门群岛期间,无论是在多元文化得以彼此邂逅的这场节庆上,或是在利立西安纳村与布苏村落这类当地社群(村民挣扎着在变迁的环境中找出自己的生活方式)里,我个人体验的核心之处,正是介于失去与欢庆之间的这种创意张力。也许欢庆我们的失去,加上欢庆我们更新过的生命,正好定义了感恩祭——基督来到我们之间,聚合与调停原本分割与撕裂的东西。每次哀悼的经验皆是漫长又痛苦的过程,不过大洋的岸边可以是神秘的祭坛,哀悼与欢庆在此可以融合为一,恍如一波接一波的浪潮。

(谢静雯 译)

【注释】

[1]作者简介:魏明德(Benoît Vermander),男,法国汉学家,现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宗教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徐光启—利玛窦文明对话研究中心”(“利徐学社”)学术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宗教人类学、比较灵修学。主要著作:《天心与人心》《全球化与中国》《对话如游戏——新轴心时代的文化交流》《古罗马宗教读本》《和平教育》《和谐、冲突与交流》《从羊圈小村到地球村:凉山彝族的生活与传说》《企业社会自任在中国》等。该文最初以“从台湾到所罗门群岛”,发表于《人籁论辨月刊》第98期,2012年11月,第12—27页。

[2]本章中各段小标题为译者添加。——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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