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毫惊毕加索

“写生迈华新罗不朽丹青传百世，挥毫惊毕加索谁知荣萃名殊途”。

这是著名书画大师启功先生为悼念王雪涛先生写的挽联，还对我提及此事。一九五六年王雪涛先生，随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欧洲时。曾与西方艺术大师毕加索先生当面交流、切磋技艺即席挥毫只用了七分钟就画了一幅《松鹰图》，当时在场的毕加索非常震惊，对王先生的一挥而就，赞叹不已，评价很高并当场画了一幅画，送给王雪涛一人，可惜这一中西艺苑美谈鲜为人知。

雪涛先生自幼酷爱书画，及大自然之一草一木、一虫一鸟。16岁时便辞家赴保定求学于高等师范学校，学习绘画并与著名学者、画家、文史学家王森然先生相识，结成挚友。由于天资聪敏，学习刻苦，成绩斐然。毕业后，在数所学校教画，而后得到好友的支持及资助。北上京城，1922年考入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科，后转入国画科，也是最早接受现代艺术教育的画家。其实由于时局动荡不安，西方科学、文化、艺术对东方传统落后的冲击。北京画坛延顺清代以来陈陈相同，泥古不化的艺坛旧习，可谓一片乌烟瘴气。然而有识之士，如付增湘、蔡元培、贺良璞、林风眠之辈力倡美学美育，在北京国立美术专科学校，将画坛名宿，如齐白石、陈师曾、萧谦中、汤定之、萧俊贤、凌文渊、王梦白、陈半丁、黄宾虹等请来学校执教，均采其长，学生虽分入各科，但随师听课，因材施教，使之校园画风一派生机。

雪涛先生喜得机遇，求教于诸大家，广学所长。王梦白、齐白石、陈半丁更对之喜爱有加。1924年拜齐白石为师，同时还有李苦禅先生。据李苦禅纪念馆馆长李燕先生讲“磕头拜师时，两人的头竟碰到了一起。”雪涛先生一一对我讲过与几位老师的学画往事。齐白石对先生评论之高如题画中所书：“学画只能授其法，未闻有授其手者，今雪涛此幅，似白石作，余何时授也，白石记”（题荷花）；“蓝已清矣，申戊秋八月雪涛仁弟属兄璜”；“相亲寂寞老疏迂，同调忘手法不孤，怜汝启予适也意，柴门风雪日停车，雪涛仁弟画此因闻余欲画背面，先画此呈余论定，正合余意，题二句绝归之，时乙丑十月十二日齐璜，是不倒翁”。先师同白石学画时，非常用功，每天画十几个小时，由于住家与白石家相距不远，经常是画完后，画还未干，就卷起来兴冲冲来到白石家，多次到敲门时，才不好意思过多打扰，又返回来。以至后来对我也网开一面，我同先师学画时，正是文革期间，先师闭门谢客，经朋友介绍，对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念其求教心切，送给我几幅自己的印刷品，教我临摹。答应我以后一个月可以来一次，但当时我对先师五体投地，喜逢名师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何况文革期间一切都是革命的，见一张花鸟画的印刷品都非常难。回家后，连夜临摹，性急难耐，可这一个月的日子，遥遥无期。实在等不了，不到三天就去见先生，没想到不但未受到责怪，先师还耐心给我看画、指教，而后我更是得寸进尺，几乎天天来，当老师讲过以上亲身经历，才明白为什么没有责怪我。

先师学画受王梦白影响较大。王梦白一生只收过两个学生，另一位是著名画家颜伯龙先生，而先师为其最得意者。从王梦白为先师题字、合作均可明了，在一幅合作的梧桐八哥题到：“辛未中秋后五十日，偶与雪涛合作亦不必注，谁写何物，鉴者料难辨识也”。王梦白教先师多观察，多默写，要用心去记，回去后再用笔画出，反复多次，收获自然不小。有一次，一起去看电影，看到一群猴子戏水，激动得握着先师的手，要他好好看，一定要记住回去画出来，这一与众不同教画方式一直影响着先师。梦白先生画艺高超，人物、山水、花鸟、草虫、诗词书法无所不能逸笔草草，神形兼备，用功刻苦，作品广泛流传。惜脾气不好，英年早逝，先师为其送终并处理后事，被画界传为美谈。病重期间，仿佛看到窗子上有唐人画，急忙要来纸笔，描绘下来别有天趣。先师所收藏的几幅王梦白的作品，精彩非常，据说是打麻将等手（三缺一）时，无事所作，即席展纸运墨一挥而就。如双猴、墨猫、石榴。难怪，先师品评王梦白部分作品甚至超过徐青藤，因徐喜在墨里加胶，画时易于掌握，但失之墨彩，空有其形难留其神。

雪涛先生很讲究用笔，常说：“任何东西都应用笔画出来，玩儿不转毛笔，就不能算是画家，用一些其他方式，如指，偶一为之无可厚非，但决不能离开笔。”

恩师在教我用墨时，要求我纯用水墨来表现各种颜色，如果能用水墨把颜色都能画出来，以后再用颜色画颜色就得心应手了。而且墨要用活，不管是浓破淡还是淡破浓，都要适合画面的需要，要有光彩，行笔快慢干湿，根据需要一定要灵活，比如用线勾画月季、牡丹时，笔不能停，要流动，用笔要有力度。但一般人往往不注重趣味，这个味犹如听京戏里的味一样要自己品。笔墨犹如京戏的功夫，让演员来发挥。同样的一种每个画家画出来不一样，同样一种戏每个名角唱出来也不一样。这幅兰石图，就是我要洗砚台，雪老看还有不少墨，就让我找一张纸，一挥而就成此。

雪涛先生在创作时，颇费思量，特别是在画大画时，（这不是说每幅画都画慢，老师手头很快。有次书画家王森然要画十幅画送人，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全完成了，还很精彩。）有时鸟的头看来已经很好了，可是老师还是用炭笔改来改去，力求完美出新。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提倡一定要用心去画，要动脑子。

有时画鸟要站住，有稳定感，有时又需要不稳定，以求画面的动感，如瓜架垂下一个蝈蝈笼子，画得歪一点，就有了动感，不会觉得呆板了。有些看的很小的地方，都处理的很到位。雪老画的册页，很能引人入胜，就是不光题材多样，色彩丰富，而且构图多样。崔子范先生收藏一本雪涛先生册页共二十四开，十二幅水墨，十二幅彩色，非常精彩。

雪老在中国画用色独步当今画坛，为近百年来第一人。在继承中国画传统方面，已出类拔萃，还能洋为中用，早年还学过西画，如西画中的整体效果和冷暖效果。这也是一些只画传统画家所不及的。用粉，用石青、石绿、朱砂都不能平板，要薄厚适中，要见笔还要用底色来托衬，这是光从画面上看不出的，所以有些假画一看颜色就漏出破绽了……..

雪老写生画的很多，有一次我帮着整理写生稿，竟找出装满近十个纸箱子的写生稿，而且老师在画写生时，已将生活概括、提炼、升华了。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七七年孙其峰先生出版过写生画谱送给先生提意见，先生认为：写生画的很好，但就是升华不够，变成国画就不行了。但一定要注意写生，还要多观察、多画、多想、多研究，每次我拿自己画的写生给老师看，都非常仔细的给我讲，很多次还为我补了景。临摹、写生、创作，这三步曲要经常反复的去实践，这样画出来的东西才有准，心里有谱，才能夸张升华。王森然先生认为王雪涛画的草虫要超过齐白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齐白石的草虫一般为工笔、竞笔两类。工笔精细有余，有些更接近标本，写意则神韵十足，略嫌精细不够。

先生常用的一些印都是齐白石、陈半丁、孔才刻的，特别对齐白石所刻的几方情有独种，如“老雪”“千秋”“瓦壶斋”等。

记得八十年代中，有一次我同著名鉴定家张津才先生谈雪涛先生，张先生很肯定的说：近现代花鸟画，王雪涛首屈一指，而且文才也特别好，四十多时，几乎每画一诗，只不过打成右派以后，多用穷款避免是非。

唐云题签《雪涛写生册》乃是恩师19年为名画家蕉雨一挥而就的一本册页共廿幅。分别为灵石、天竹、牡丹、玉兰、桃花、双蝶冬笋香菇、荷花芦花鸳鸯白菜萝卜等等。

唐云是当今花鸟画高手，观此册题道：“雪涛写生为近代杰手，此册虽草草涉笔而逸趣横溢。蕉雨兄去京面索可谓仍骊龙之珠矣。丁巳暮春与卓安之、邱受成、乔木、熊文清过蕉雨半九青塾酒次观赏因题，唐云。”好一句：“虽草草涉举而逸趣横溢。”道出了这本册页的真谛所在。这的确只有花鸟名家才能悟出其中之味。此册也是即席挥毫倾倒而成廿年，页页精彩。同恩师了另一长寿醉后一夜而成六十种花卉异曲同工之妙。

雪涛先生去世廿余年了，而今日目睹先生作品，昔日情景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怀。有很多作品创作时我还在场，亲眼所见，有些图章也是我为其印盖。雪涛先生的作品能得到广大收藏家的喜爱，是对恩师雪涛先生最大的安慰。

（来源： 艺术家提供作者：徐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