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与萧萧马鸣

读过中国古代史的，都知道北方有一个游牧部族叫匈奴，常常和汉族发生冲突。昭君出塞，文姬流落，都在匈奴。汉高祖逝世后，匈奴的君主冒顿上书吕太后，书中竟以侮弄性的亵语说：“陛下（指吕太后）独立，孤偾（兴奋）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太后愤而欲斩使者，后以季布之言而止，于此也见匈奴的放肆。

一

……

三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四

……

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第一章写出征的士兵，平时只能采野生的豌豆充饥，采了之后又长了出来，点明驻防的过程，逗出下文逾期不归：本来说是期满还家，如今眼看年终到了，尚无归讯。这在古代，也是常事，陈琳的《饮马长城窟行》，即写役卒要求如期回家，不要久留，反遭主管官吏的叱责。

古人席地而坐，坐与跪都是两膝着席，所以没有多大分别。诗中的“启”是小跪，稍将腰部伸直；“居”指坐，臀部贴在脚上。这两句形容奔走防地，无暇休息。

到第三章时，豆叶已经粗硬，时间又到小阳春（夏历十月）。当王差还没有尽期，心中十分忧愁，只怕不得归还，生离犹如死别。

第四章由原野上盛开的棠棣，接以主帅的高大之车（即“路”），由四匹高头雄马驾驶出动，依靠官兵协力，定能一月三捷。

当时狁确是中国之患，常常使王室震荡，人民受难，兵士固很辛苦艰险，但把兵力用于国防上，还应当为历史所肯定。

末章写战士还家，抚今追昔，百感盈怀，诗意通顺明白，不必诠释，全诗的文学价值也在这一章，方玉润《诗经原始》评为“绝世文情，千古常新”。《小雅·出车》也写征狁事，第四章云“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途）”，便不及《采薇》之自然生动。

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上评《采薇》“昔我”四句云：“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但感染力虽强，却又不用花大力气，就因为情真；情真才能发挥审美上的强烈效果。

沈德潜《说诗晬语》说：“颜之推爱‘萧萧马鸣，悠悠旆旌’，谢玄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四语。”“萧萧”二句见《小雅·车攻》，《颜氏家训·文章》以为王籍《入若耶溪》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二语，实生于此。《车攻》的“萧萧马鸣”是静中有动，“悠悠旆旌”是动中有静，因这时大猎归来，马于奔驰后停在道旁，从容长鸣；旌旗迎风而动，却已安插在位置上，于悠闲中又显出军营的整肃森严。

杜甫《后出塞》之二“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即是用《车攻》语意，用得雄浑开阔，但他把“萧萧”作风声，当是从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来，他的《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原是以“萧萧”作马鸣解。但王嗣奭《杜臆》以为《车攻》的“萧萧”，原非马鸣声，杜诗加一风字，“更为爽豁”。杜诗加风字，原无不可，但把《车攻》的“萧萧”说成非马鸣声，那就错了。原诗以萧萧形容马鸣，以悠悠形容旗飘，对仗和含义，都是紧密而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