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诗者不可不知典

【原文】

隐僻之典，作诗文者不可用，而看诗文者不可不知。有人诵明季杨维斗先生诗，曰：“‘吾宫萝卜火，咳唾地榆生。’所用何书？”余按，《北史》：“魏昭成皇帝所唾处，地皆生榆。”“萝卜火”不知所出。后二十年，阅《洞微志》：“齐州有人病狂，梦见红裳女子，引入宫中，歌曰：‘五灵楼阁晓玲珑，天府由来是此中。惆怅闷怀言不尽，一丸萝卜火吾宫。’旁一道士云：‘君犯大麦毒也。少女心神，小姑脾神，知萝卜制面毒，故曰火吾宫。火者，毁也。’狂者醒而食萝卜，病遂愈。”夏醴谷先生督学楚中，岁试题《象日以杀舜为事》。有一生文云：“象不徒杀之以水，而并杀之以火也。不徒杀之于火，而又杀之以酒也。”幕中阅文者大笑，欲批抹①而置之劣等。夏公不可，曰：“恐有出处，且看作何对法。”其对比云：“舜不得于母，而遂不得于父也；舜虽不得于弟，而幸而有得于妹也。”通篇文亦奇警。夏公改置一等；欲召而问之，而其人已远出矣。余按：舜妹敤首②与舜相得，载《帝王世纪》。祖君彦檄炀帝云：“兰陵公主逼幸③告终，不图敤首之贤，反蒙齐襄之耻④。”是此典六朝人已用之。惟以酒杀舜，不知何出。又十余年，读马辅《绎史》，方知象饮舜以药酒，见刘向《列女传》。

【注释】

①批抹：审批，判改。②敤（kě）首：传说是舜同父异母的妹妹。③逼幸：指帝王的后妃逼淫在下位的人。④齐襄之耻：指的是齐襄公曾经与自己的妹妹乱伦这件事。

【译文】

隐晦生僻的典故，写诗作文的人最好不要使用，但是查看诗文的人却不能不知道。有人读明朝末年杨维斗先生的诗，说：“‘吾宫萝卜火，咳唾地榆生。’这个典故出自哪本书？”我说明一下，在《北史》中有记载：“魏昭成皇帝所唾处，地皆生榆。”但是“萝卜火”的典故却不知道出自哪里。过了二十年，我在读《洞微志》的时候，发现里面有：“齐州有人病狂，梦见红裳女子，引入宫中，歌曰：‘五灵楼阁晓玲珑，天府由来是此中。惆怅闷怀言不尽，一丸萝卜火吾宫。’旁一道士云：‘君犯大麦毒也。少女心神，小姑脾神，知萝卜制面毒，故曰火吾宫。火者，毁也。’狂者醒而食萝卜，病遂愈。”夏醴谷先生在楚中督学的时候，当年的考试题目是《象日以杀舜为事》。有一个考生写文说：“象不徒杀之以水，而并杀之以火也。不徒杀之于火，而又杀之以酒也。”幕中审阅文章的人看后大笑不止，想要批注判定为劣等。夏公认为不可妄下定论，说：“恐怕这句话有出处，我们先看看他是怎么作对的吧。”这个考生对比说：“舜不得于母，而遂不得于父也；舜虽不得于弟，而幸而有得于妹也。”整篇文章也是奇绝精辟。夏公将其改判为一等，想要把这个考生召过来问一问，没想到他人已经出远门去了。我说明一下：舜的妹妹敤首和舜的关系很好，在《帝王世纪》中有记载。祖君彦用檄文责备炀帝说：“兰陵公主逼幸告终，不图敤首之贤，反蒙齐襄之耻。”说明这个典故六朝人已经在使用了。只是以酒杀舜，这个典故不知道出自哪里。又过了十几年，我在读马辅的《绎史》时，才知道象让舜喝下毒药酒这件事，在刘向的《列女传》中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