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与不可知

六、可知与不可知

（一）人的认知能力

从人的认知能力这个角度看，人的要求认知的对象可分为可知和不可知两大部分。可知部分，是指人的认知能力所能胜任的全部内容，这就是形而下的万事万物，人可以通过心思向外的精神活动来认识它。不可知部分，是指形而上的万事万物后面的支配力量（指事物的本源———本体，亦即宇宙本体、世界本原） ，对于这个部分，人不可能通过精神活动来认识它。

（二）科学的作用和为道的作用

上面所说的可知部分（人的认知能力所能到达的地方） ，又可分为已知和尚未知两个部分。已知部分，是指人已经了解和掌握了的相关知识；尚未知部分，是指人还没有了解和掌握的知识。这里所说的人，既指个体的人，而且也指所有的人。对于个人来说，整个人生就是一个获取知识的过程，所谓“活到老，做到老；做到老，学到老”的说法，就是说这一个意思。而对于整个人类来说，人类的发展进程也就是一个积累知识的过程。无论个人和整个人类，都同时面临着已知和尚未知两个部分的内容。而人的所有精神活动的努力，都是为了向未知部分进军，以拓展已知部分的领域。对整个人类来说，用来变尚未知为已知的手段，就叫做科学活动。科学活动的特点就是可以通过反复不断的检验，来证明原先所得到的知识的正确性。人的已知部分不断地扩大着，那么，尚未知部分是否会缩小呢？不会的，因为这一部分的领域无限大，犹如沧海减少一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 “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未知”（《庄子》语）等话就说明了这个道理。

上面是说，可知部分中已知与尚未知之间的界线，可以用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的活动，可以用科学的手段来突破。接下来说，可知与不可知两大部分之间的界线如何来突破这一问题。

对于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界线，科学手段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不可知部分所指的就是形而上的道（即万事万物的本源———本体） ，它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想不清、说不明，要想突破这个界线，就需要运用消除精神活动的方式来实现。消除精神活动，在前面的内容中叫做“否定理性” 。否定理性，其实就是否定一切关于“已知”的内容，既没有了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界线，又没有了已知和尚未知之间的界线，一切都无所谓，这样，所有的界线也就等于被突破了。

否定理性的做法，冯友兰有时也称之为“负的哲学方法” 。所谓负，就是“减去知识”的意思。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而“正的哲学方法”则是指增加相关的哲学知识。总之，已知与尚未知之间的界线是可以用心思向外的科学手段去突破的，而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界线则是用心思向内的为道的方法去突破的。

（三）宗教思想与科学见解的矛盾

1 ． “探索神的奥秘”的实质。

人的认知能力只能作用于事物上面，对于事物背后的支配力量（道）却是无能为力的。上面说到，事物背后的支配力量能使事物具有性质和改变性质，可是它本身却没有任何性质。由于没有任何性质，所以不能被认识。由于不能被认识，所以称为虚无玄妙。假如从宗教的角度说，事物背后的那种虚无玄妙的本质，就可称为“神的奥秘” ，而这神的奥秘是不可知的，它存在于人的认知能力范围之外。

可是， 16世纪时许多西方的科学家，抱着不惜牺牲生命的热忱，要追求真理，即要去探索神的奥秘，如哥白尼、布鲁诺、伽利略等人就是这样。不过，他们所要探索的神的奥秘，其实是指关于天体运行方面的自然科学知识。这种自然科学知识属于“可知领域” 。可知领域包括已知和尚未知两部分，都属于心思向外用功的对象。所谓神的奥秘应是指不可知领域的内容。上述宗教科学家所要探索的只是当时尚未知的科学知识，算不上探索神的奥秘。科学家运用科学方法是无法及于不可知领域中“神的奥秘”的，只有运用“否定理性”的心思向内的方法才可探索到神的奥秘。学术界有人说，近代科学源于神学（宗教哲学） ，这事的真相却是，原以为是要探索神的奥秘的神学行为引发了研究天体运行和物种起源的科学行为，这种引发其实是属于误打误撞性质的事。

2 ．宗教对科学的偏见。

由于宗教所认为的神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宗教思想属于一种信仰，其内容不容置疑，不可违反。因此，当科学的天体运行学说和物种起源的生物演化学说产生之时，宗教权力机构就要进行干涉、阻挠。其实，如前所说，科学工作开疆拓土，其目的在于突破原有的已知与尚未知的界线，向尚未知部分进军。至于宗教的希望，则是要去找寻神的奥秘，而神属于一种不可知的存在，需要突破可知与不可知之间的界线才有可能找寻到它的奥秘。 （宗教的做法与心性之学对待道的方式几乎是一样的。心性之学的任务就是要去找寻道。）可是，科学所干的事与宗教所干的事，不是同一回事。可惜的是，当初的科学界和宗教界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宗教科学家认为他们当时的科学探索工作是在探索神的奥秘，而宗教权力者则认为这种探索是亵渎了神，因而要加以镇压。

（四）心性之学的“终极答案”

心性之学（此处指形上哲学）不对个别事物进行具体的探究，因而不能对事物作具体的解说。科学却要对相关的事物作具体的探索，作具体的解说。因为心性之学与科学所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所以心性之学的有关说法和科学的有关说法是不相同的。但是尽管如此，心性之学的说法与科学的说法两者之间是不矛盾的。可是，我们一般人却会把这两者看做是矛盾的。

为什么有白天有黑夜？为什么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对此问题，科学回答道：有白天黑夜的变化，这是由于地球自转造成的；有一年四季的变化，这是由于地球绕太阳公转造成的。可是，心性之学（其实是指心性之学中的形而上学，下同）就不肯或不能去解决这样的问题。假如一定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心性之学的答案就是：这是道的作用的结果，或者说这是自然而然的。自然，也就是天然、本然之意。可见，心性之学的说法是抽象、笼统、含糊的。对于个别事物的来源问题，科学能作出具体的回答。心性之学的答案却照样是：这是道的作用，这是道产生的。因此，心性之学中“道生万物”的说法，是抽象、笼统、含糊的。

科学与心性之学的说法不一样，可是为什么又说两种说法不矛盾呢？举为什么有黑夜有白天这一问题为例，对此问题，科学的答案是：这是地球自转的缘故。如果再问：地球为什么会如此转动呢？回答是：这是万有引力所造成的。如果再问：为什么会有万有引力呢？对此问题，可能科学无法作出回答。不过，心性之学却能这样回答：世上之所以有万有引力，这是道的作用的结果。一般情况下，科学经不住接二连三的追问。可是，科学无法回答的问题，都可以交给心性之学来解决。由此看来，心性之学的这种关于道的作用的说法虽然不具体、不详尽、不明确，但是这说法却是一种终极答案（把话说到底了） ，能解决科学所无法解决的问题。综上所述可知，心性之学的说法与科学的说法虽然不一样，却是不矛盾的。

宗教也有一个与心性之学的“道的作用”之说相类似的说法，这就是： “这是神的安排（或说这是上帝的旨意）。 ”这个说法也是一个终极答案，也可解决科学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因此，宗教的这个“神的安排”的说法与科学的相关说法也是不矛盾的。那么，宗教的这个说法与心性之学的这个说法为什么会是相类似的呢？那是由于宗教与心性之学两者之间有着相同相通之处，至于有什么相同相通之处，待到后面再解答。

科学的关于物种起源的说法，心性之学的道生万物的说法，宗教的上帝创造万物的说法，这三种说法也并不矛盾。只是有具体与抽象、准确与含糊、详尽与笼统的差别而已。心性之学与宗教无法解决的问题，可由科学去解决，而科学无法解决的问题，可由心性之学和宗教去解决，两下能起互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