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潮州表

【原文】

韩文公《谏佛骨表》，其词切直，至云：“凡有殃咎①，宜加臣身，上天监临，臣不怨悔。”坐此贬潮州刺史。而谢表云：“臣于当时之文，未有过人者。至论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逊。而负罪婴衅②，自拘海岛。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考韩所言，其意乃望召还。宪宗虽有武功，亦未至编之《诗》、《书》而无愧，至于“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碟，东巡奏功，明示得意”等语，摧挫献佞，大与谏表不侔，当时李汉辈编定文集，惜不能为之除去。东坡自黄州量移汝州，上表云：“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之语，臣昔在常州，有田粗给饘粥③，欲望许令常州居住。辄叙徐州守河及获妖贼事，庶因功过相除，得从所便。”读者谓与韩公相类，是不然。二表均为归命君上，然其情则不同。坡自列往事，皆其实迹，而所乞不过见地耳，且略无一佞词，真为可服。

【注释】

①殃咎（jiù）：灾祸。②婴衅：获罪。③饘（zhān）粥：稀粥。

【译文】

韩愈在《谏迎佛骨表》中用词恳切坦诚，甚至说出了“今后只要是国家发生灾祸，都甘愿加在臣一人身上，上天可以明鉴，臣也无怨无悔”这样的话。也正是由于呈上了这封谏表，韩愈被贬为了潮州刺史。韩愈在潮州写的《谢上表》一文中说道：“臣在当时写的那篇文章，并没有使用比别人更出格的话语，在讨论陛下的功德的时候，使用了《诗经》、《尚书》相比较，当时所写的这篇文章，就算放在神圣的郊坛神庙前面，即便古人活过来，臣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所写的有多逊色。而现在有罪在身，自己将自己拘束在了海岛之中，心中的痛苦到达天际了，到死了也不能瞑目。只希望天地父母，能够怜惜我。”认真研究韩愈所说的这些话的意思，是希望朝廷能够将他召回京城。唐宪宗虽然有着用武力捍卫边疆的功绩，但是也远不到将他编写在《诗经》、《尚书》里也会觉得毫无逊色的程度！而对于“功劳可以封泰山时刻在石头上铭记，可以在白玉的牍牒上镂刻铭记，东封时奏明这种功德，来向上天汇报自己取得的成就”这类的话，都只是一些谄媚吹嘘的言论，与《谏迎佛骨表》完全不一样，可惜李汉等人编写修订《韩公文集》的时候，并没有将这篇谢表删掉。

苏轼从黄州搬到汝州之后，所写的《谢上表》中说道：“恭敬地读完了朝廷给出的训示，其中有‘人才难得，不忍毁掉’这样的句子，下臣之前在常州担任官职的时候，有田能够供我做稀粥，现在希望陛下准许我能够在常州居住待罪。并念在下臣在担任徐州知州的时候守护河决并捕获了妖贼的功绩上。或许可以功过相抵，准许下臣的请求。”读到的人都说这篇文章与韩愈的谢表相类似，其实并非如此。这两篇谢表都是在向君主请求赦命，但是感情却大有不同。苏轼所说的都是一些陈年往事，都是切切实实的东西，而且所请求的不过是想要改派到另外一个地方，并且没有使用一个谄媚的字眼，着实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