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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荆棘幸脱饿虎口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顷间,山岔内走出一只绝大的黄虎来。只见那虎相离有四五步远近,陡然站起来,将前二爪在地下一按,跳有五六尺高,向于冰扑来。只见那虎披拂着胸前白毛,两只眼直视于冰,口中馋诞乱滴,舌尖吐于唇外,那一条尾与一条锦绳相似,来回摆动。那虎见于冰斜走,随即也将身躯扭转,看着于冰。说罢,将手一举,让于冰入去。先生将于冰引到东正房。于冰看罢,两人行礼,揖让而退。

第六回

走荆棘幸脱饿虎口
评诗赋大失腐儒心

词曰:

拚命求仙不惮劳,走荒郊。猝逢饥虎厄初遭,幸脱逃。

投宿腐儒为活计,过今宵。因谈诗赋起波涛,始开交。

右调《贺圣朝》

话说于冰将王经承安顿在查家楼看戏,他素常听人说,彰仪门外有一西山,又名百花山,离京不过六七十里。急忙雇了一辆车儿,送他出了西便门,换了几个钱,打发了车夫。雇了两个脚驴儿,替换着骑。他惟恐王经承回家证出马脚,万一被他们赶来了,岂不又将一番机关妄用!因此直奔门头沟。打发了驴儿,住了一宿。次早入山,见往来多驼送煤炭之人。秀才们行路极难,况以富户子弟,越走越发难了,费七八天功夫,始过了丰公、大汉、青山三个岭头,由斋堂、清水,沿路一人,寻百花山真境。天天住的是茅茨之屋,吃的是莜荞之面,他访道心切,倒也不以为苦。只是越走山势越大,每天路上或遇两三个人,还有一人不遇的时候。

那日行走到巳牌时分,看见一山高出万山之上,与一路所见山形大不相同。但见:

突兀半天,苍莽万里。大峰俯视小峰,前岭高接后岭。古桧风摇,仿佛虬行;疏松云覆,依稀龙聚。高高下下,环顾惟鸟道数条;岈岈嵖嵖,翘首仰青天一线。雷响山中瀑布,雨喷石上流泉。翠羽斑毛,盈眸悉珍禽异兽;娇红稚绿,缘地皆瑞草瑶葩。岩岫分明,应须佛仙寄迹;烟霞莫辨,理宜虎豹潜踪。

于冰看了山势,转了两个山湾,猛抬头见一山岩下坐着十数个砍柴人。于冰上前举手道:“请问众位,此处叫什么地名?”一山汉用手指说道:“你看,此处山高出别山数倍,正是百花山了。”于冰道:“上边可有庙宇没有?”山汉道:“过此山再上一大岭,岭上只有小庙一处,庙内住着八十余岁的老道人。”于冰道:“那老道可有些道行么?”山汉道;“他不过天生寿数长,多吃几年饭,有甚么道行?”于冰道:“若去他庙中,从那边是正路?”山汉指着西南一条山路道:“从此上了山坡,便是盘道。”于冰举手道:“多承指引了!”撇转身便走。山汉道:“去不得,去不得!此去要上三十八盘,道路窄小,树木繁多,且要过鬼见愁、阎王鼻梁、断魂桥许多危险处。你是个斯文人,如何走得?还有狼虫虎豹,那时遇着,后悔就迟了。”于冰道:“我一个求仙访道的人,有什么后悔处?”说罢就走。只听得三四个人乱叫道:“相公快回来!不是胡闹的。”

于冰那里听他,上了山坡,便绕盘道。只见树木参差,荆棘遍地,步步牵衣挂袖,甚是难行。到难走处,还须半爬半靠的挪移;绕了十几个盘道,喘吁的气都上不来。从树林内四下一觑,见正南上山势颇宽平些,树木荆棘亦少。苦挨到那边,四围一看,通是些重峦峭壁,鸟道深沟,坐在一块大石上养息气力。

约有半顿饭时,觉得气力又壮了些,刚才站起来,猛见对面西山岔内陡起一阵腥风,风过处,刮的那些败叶残枝摇落不已。顷间,山岔内走出一只绝大的黄虎来。于冰不由的呵呀了一声。只见那虎看见了于冰,便将浑身的毛都直立起来,较前粗大了许多,口内露出刚牙,眼中黄光直射向于冰,大步走来。于冰心内恐惧,到此也没法。只见那虎相离有四五步远近,陡然站起来,将前二爪在地下一按,跳有五六尺高,向于冰扑来。亏得于冰原是有胆气人,不至乱了心曲,见那虎扑来,瞅空儿向旁边一闪,那虎便从于冰身旁擦了过去,其爪止差寸许。于冰急回身时,那虎也将身躯掉转过来,相离不过四尺远。于冰倒退了两步,那虎两只眼直视于冰,大吼了一声,火匝匝又向于冰扑来。于冰又一闪,那虎复从身旁过去,落于空地。于冰趁他尚未转身,跑了几步,料想着跑不脱,旋即站住等那虎扑来,好再躲避。只见那虎披拂着胸前白毛,两只眼直视于冰,口中馋诞乱滴,舌尖吐于唇外,那一条尾与一条锦绳相似,来回摆动。于冰偷眼看视,见右边即是深沟,于冰忙中想出智巧,两眼看着那虎,侧着身子斜行了三步余,已到沟边。那虎见于冰斜走,随即也将身躯扭转,看着于冰。少停片刻,只见那虎又站起来,将浑身毛一抖,又将尾在地下一摔掷,响一声,跳有七尺来高,复向于冰扑来。于冰见那虎奋力高跳扑来,也不躲他,急向虎腹下一钻,那虎用力过猛,前两腿落空,头朝下触入沟中,闪了下去。于冰趁空儿又往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视,约跑有百十余步,见那虎不曾追赶,急急向树林多处一钻,方敢站住。站了片时,又从树林中向东瞅看,见无动静,自己笑说道:“果然那些山汉们说的是实。”

于是从树林内钻出,见西面是一高岭,忙忙的走上岭头。四下一望,不但前所见的百花山看不出在何处,连来的盘道也看不见了。此时大是愁苦,那里还顾得寻访老道人。再一看,望见偏西北有一条白线,高高下下,远望象个道路,于是直奔那条白线走去。两只脚在石缝中乱踏,渐走渐近,果然是条极细小的走路,荆棘最多,弯弯曲曲,甚是难行。顺着路上下了两个小岭,脚上又踏起泡来,步步疼痛。再看日光已落了下去,大是着慌,又不敢停歇。天色渐次发黑,影影绰绰看见山脚似有人家,又隐隐闻犬吠之声,挨着脚痛行来。起先还看的见那回环鸟道,到后来两目如漆,只得磕磕绊绊勉强下了山坡,便是一道大涧,放眼看去,觉得身在沟中,辨不出东西南北。侧耳细听,唯闻风送松涛,泉咽危石而已,那里有犬吠之声。于冰道:“今日死矣!再有虎来,只索任他咀嚼。”没奈何,摸了一块平正些的石头坐下,一边养息身体,一边打算着在这石上过夜。

坐了片刻,又听得有犬吠之声,比前近了许多。于是听几步,走几步,竟寻到了山庄前。见家家俱将门户关闭,叫了几家,总不肯开门。走到庄尽头处,忽听得路北有许多咿唔之声,是读夜书。于冰叩门喊叫,里面走出个教学先生来,看见于冰,惊讶道:“昏夜叩人门户,求水火欤?抑将为穿窬之盗欤?”于冰道:“小生系京都宛平县秀才,因访亲迷路,投奔贵庄,借宿一晚,明早即去。”先生道:“《诗》有之:伐木鸟鸣,求友声也。汝系秀才,乃吾同类,予不汝留,则深山穷谷之中,必饱豺虎之腹矣,岂先生不忍人之心也哉!”说罢,将手一举,让于冰入去。先生关了门。于冰走到里面,见有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厦房,是众学生读书处。先生将于冰引到东正房。于冰在灯下将先生上下一看,但见:

头戴毛青梭儒巾,误烧下窟窿一个;身穿鱼白布大袄,斜挂定补丁七条。额大而凸,三缕须有红有紫;鼻宽而凹,近视眼半闭半开。步步必摇,若似乎胸藏二酉;言言者也,恐未能学富五车。真是禾稼场中村学士,山谷脚下俗先生。

于冰看罢,两人行礼,揖让而退。先生问于冰道:“年台何姓何名?”于冰道:“姓冷名于冰。”先生道:“冷必冷热之冷,兵可是刀兵之兵否?”于冰道:“是水字加一点。”先生道:“噫!我过矣,此冰冷之冰,非刀兵之兵也。”于冰亦问道:“先生尊姓大讳?”先生道:“予姓邹,名继苏,字又贤。邹乃邹人孟子之‘邹’,继续之‘继’,东坡之‘苏’。‘又贤’者,言不过又是一贤人耳。”又向于冰道:“年台山路跋涉,腹馁也必矣。予有馍馍焉,君啖否?”于冰不解“馍馍”二字,心里想着必是食物,忙应道:“极好。”

先生从炕后取出一白布包,内有馍馍五个,摆列在桌上,一个个与大虾蟆相似。先生指着说道:“此谷馍馍也。谷得天地中和之气而生,其叶离离,其实累累,弃其叶而存其实,磨其皮而碎其骨,手以团之,笼以蒸之,水火交济而馍道成焉。夫猩唇熊掌,虽列八珍,而烁脏壅肠,徒多房欲;此馍壮精补髓,不滞不停,真有过化存神之妙。”于冰道:“小生寒士,今日得食此佳品,叨光不尽。”于冰吃了一个,就不吃了。先生道:“年台饮食何廉薄耶,予每食必八,而犹以为未足。”于冰道:“承厚爱,已饱德之至。”

先生又问于冰道:“年台能诗否?”于冰道:“闲时亦胡乱做几句。”先生从一大牛皮匣内取出四首诗来,付与于冰道:“此予三两日前之新作也。”于冰接来一看,只见头一道上写道:


西南尘起污王衣,籁也从天亦大奇。

篱醉鸭呀惊犬吠,瓦疯猫跳吓鸡啼。

妻贤移暖亲加被,子孝冲寒代煮糜。

共祝封姨急律令,明辰纸马竭芹私。


于冰道:“捧读珠玉,寓意深远,小生一句也解不出,祈先生教示。”先生道:“子真阙疑好问之人也。居,吾语汝。昔王导为晋庾亮手握强兵,居国之上流,王导忌之,每有西南风起,便以扇掩面曰:‘元规尘污人。’故曰‘西南尘起污王衣’。二句‘籁也从天亦大奇’,是出在《易经》‘风从天而为籁’;大奇之说,为其有声无形,穿帘入户,可大可小也。诗有比兴赋,这是借经史先将风字兴起。下联便绘风之景,壮风之威,言风吹篱倒,与一醉人无异。篱旁有鸭,为篱所压,则鸭呀也必矣。犬,司户者也,警之而安有不急吠者哉。风吹瓦落,又与一疯汉相似,檐下有猫,为瓦所打,则猫跳也必矣。鸡,司晨者也,吓之而安有不飞啼者哉。所谓‘篱醉鸭呀惊犬吠,瓦疯猫跳吓鸡啼’,直此妙意耳。中联言风势猛烈,致令予宅眷不安,以故妻舍暖就冷而加被怜其夫,子孤身冒寒而煮糜代其母。当此风势急迫之时,夫妻父子犹各尽其道如此,所谓有诗礼人家也,谓之为贤为孝,谁曰不宜。结尾二句言封姨者,亦风神之一名也。急律令者,用太上老君咒语敕其速去也。纸马皆敬神之物,竭芹私者,不过还其祝祷之愿,示信于神而已。子以为何如?”于冰大笑道:“原来有如此委曲,真个到诗中化境。佩服佩服!”又看第二首上写道:

红于烈火白于霜,刀剪栽成枝叶芳。

蜂挂蛛丝哭晓露,蝶衔雀口拍幽香。

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

无事开元击羯鼓,吾家一院胜河阳。

于冰看了道:“起句结句犹可解识,愿闻次联中联之妙论。”先生道:“蜂挂蛛丝二句,言蜂因吸露而误投蛛网,其声必婉转嘤唔,如人痛哭者焉,盖自悲其永不能吸晓露也。蝶因采香而被衔雀口,其翅必上下开阖,如人拍手者焉,盖自恨其终不能嗅幽香也。这样诗句,皆从致知中得来。子能细心体帖,将来亦可以格物矣。中联‘媳钗俏矣’二句,系吾家现在典故,非托诸空言者可比。予院中有花,儿媳采取而为钗,插于鬓边,俏可知矣。予子少壮人也,爱而至于废书而不读。予家无花瓶而有瓦罐,予兄贮花于罐而闻香焉;予嫂素恶眠花卧柳之人,因动防微杜渐之意,随以木棒伤之。”此皆藉景言情之实录也。于冰笑道:“‘棒伤’二字,还未分晰清楚,不知棒的是令兄棒的是瓦罐?”先生道:“善哉问。盖棒罐耳,若棒家兄,是泼妇矣,尚得形诸吟咏乎哉!”又看第三首,是:

天挝面粉撒吾庐,骨肉同欢庆野居。

二八酒烧斤未尽,四三鸡煮块无余。

楼肥榭胖云情厚,柳锡梅银风力虚。

六出霏霏魃预死,援桴而鼓乐关睢。

于冰道:“此首越发解不来,还求先生指讲。”先生喜极,笑说道:“此吾之雪诗也。二八者,是十六文钱也;四三者,是四十三文钱也。言用十六文钱买烧酒一斤,四十三文钱买鸡一只。‘斤未尽’‘块无余’,言予家男妇皆酒量平常,肉量有余耳。末联‘魃’者,早怪也;雪盛则旱怪预死,不能肆虐于春夏间矣。‘桴’者,军中击鼓之物。《关睢》见毛诗之首章,兴下文‘君子好逑’也。予家虽无琴瑟,却有鼓一面,又兼夫妻有静好之德,援桴而鼓,亦可以代琴瑟而乐咏《关睢》矣。”第四首是:

月如何其月未过,谁将晶饼挂银河?

清阴隐隐移山岳,素魄迢迢鉴鬼魔。

野去酒逢醉宋友,家回牌匿笞金哥。

倦哉饮水绳床卧,试问嫦娥奈我何?

于冰看完笑道:“先生诗才高妙,不但嫦娥,即小生亦无可奈何矣。惟中联酒醉宋友、牌笞金哥二句,字意未详。”先生道:“此一联虽两事而实若一事。言月明如昼,最宜野游,与宋姓友人相逢,月下饮予,至酒醉兴阑,可以归矣。金哥者,予家之典身童子也,合同外边匪类斗牌,见予回家而匿其牌焉。予打之以明家法,盖深戒家不齐则国不治,国不治而天下亦不能平,所关岂浅鲜耶?播诸诗章,亦触目惊心之意云尔。”于冰道:“合观诸作,心悦神移,信乎曹子建之才止八斗,而先生之才已一石矣。”

先生乐极,又要取他的著作教于冰看,于冰道:“小生连日奔波,备极辛苦,今承盛情留宿,心上甚是感激。此刻已二鼓时候,大家歇息了罢,明早小生也好上路。”先生道:“予还有古诗、古赋、古文,并词歌引记传跋四六等类,正欲与年台畅悉通宵,闻君言顿令人一片胜心,冰消瓦解。”于冰道:“先生妙文,高绝千古,小生恨不能夜以继日的捧读,奈学问浅薄,领略不来。烦先生逐句讲说,诚恐过劳。”先生笑说道:“学不厌,教不倦,予与孔子先后有同志也。”

言罢,又向牛皮匣内取出四大本来,每本有八寸余宽二寸余厚。于冰暗笑道:“这四大本不下数十万言,都不知胡说的是些什么?”于冰接过来掀开,看见头一本是赋,第二本是五七言律诗并绝句,第三本是杂著、四六、词歌、古文之类,第四本通是古风,长篇短作不等。猛看见一题,不禁大惊,大笑道:“此开辟以来未有之奇题也!”原来是一首古风,上写道:

臭屁行

屁也屁也何由名?为其有味而无形。臭人臭已凶无极,触之鼻端难为情。我尝静中溯屁源,本于一气寄丹田;清者上升浊者降,积怒而出始鸣咽。君不见,妇人之屁鬼如鼠,小大由之皆半吐。只缘廉耻重於金,以故其音多叫若。又不见,壮士之屁猛若牛,惊弦脱兔势难留,山崩峡倒粪花流,十人相对九人愁。吁嗟臭屁谁作俑,祸延坐客宜三省。果能改过不号咣也是文章教尔曹,管教天子重英豪。若必宣泄无底止,此亦妄人也已矣。不啻若自其口出,予惟掩鼻而避耳。呜呼!不毛之地腥且膻,何事时人爱少年?请君咀嚼其肚馔,须知不值半文钱。

于冰一边看,一边笑的浑身乱战,看完,拍手大笑道:“先生风花雪月四诗虽好,总要让此首为第一,真是屁之至精而无以复加者。且将杜撰二字改为肚馔,巧为关合,有想入非非之妙,敬服敬服。”先生见于冰极口的赞扬,喜欢的挝耳挠腮,指着臭屁诗道:“此等题最难着笔,不是老拙夸口说,如年台等少年,只怕还梦想不到;总能完篇,亦不能如此老卓。”于冰又大笑道:“信如先生言,实一句一字也做不出来。”

先生得意之至,把两只近视眼笑的只有一线之阔,撅着胡子说道:“年台见予屁诗,便目荡神移如此;若读予屁赋,又当何如?”于冰惊笑说:“怎么?一诗犹不足以尽其事,还有一屁赋么?越发要领教了。”先生笑嘻嘻将头一本拿起,先用苏州人读书腔口呻吟道:“年台实可造之人也!予不能韫椟而藏矣。”

原来近视眼看诗文最费力,这先生将一本赋掀来掀去,几乎把鼻孔磨破,方寻得出来付与于冰。于冰接来笑看,上写道:

臭屁赋

今夫流恶千古,书罪无穷者,亦惟此臭屁而已矣。视之弗见,听之则闻。多呼少吸,有吐无吞。厥本源于脏腑,乃作崇于幽门。其为气也,影不及形,尘不暇起,脱然而出,溃然而止。壮一室之妖氛,泄五谷之败馁,沉檀失其缤纷,兰麝减其馥郁。其为声也,非金非石,非丝非竹。或裂帛而振响,或连珠而叠出,或哑哑而细语,或咄咄而疾呼,成为唏,为咦,为呢喃,为叱咤,为禽啼兽吼,百怪之奇音。在施之者,幸智巧之有余;而受之者,笑廉耻之不足。其为物也,如兽之獍,如鸟之鸱,如黍稷之粮莠,如草木之荆棘。拟以罪而罪无可拟,施以刑而刑无可施。其为害也,惊心震耳,反胃回肠。虽亦氤而亦氲,实无芬而无芳。变山珍海错之味,污商彝夏鼎之光。绣alt锦服,掩其灿烂;珠宫贝阙,晦其琳琅。凡男妇老幼,中斯毒者,莫不奔走辟易,呕吐狼籍,所谓臭人臭己,而无一不两败俱伤者也。呜呼!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乃如之人兮,亦窃效其陶熔:以心肺为水火兮,以肝木为柴薪,以脾土为转运兮,以谷道为流通,酿此极不堪之毒蛊兮,使吾掩鼻而莫测其始终。已矣乎,蛟窟数寻,可覆之以一练;雄关百仞,可封之以一丸。惟此孔窍,实无物之可填。虽有龙阳豪士,深入不毛;然止能塞其片刻之吹嘘,而不能杜其终日之呜咽。宜其坏风俗,轻典礼,乱先生之雅乐,失君子之威仪,侮其所不当侮之人,而放於所不当放之时,又谁能禁其耸肩掇臀,倒悬而逆施哉?予小子继苏,学宗颇孟,德并朱程,接期文于未坠,幸大道之将行,既心焉乎圣贤,自见异而必攻。爰命子弟,并告家兄,削竹为梃,裁木为钉,梃其已往,钉其将萌,勿避薰蒸而返旆,勿惊咆哮而休兵。自古皆有死,誓与此臭屁不共戴日月而同生!

于冰看毕,又复大笑道:“先生之于文,可谓畅所欲言矣!通篇精美层出,其妙莫可名状。能做此等题,娓娓不穷,学问要算典博的了。只是以接续道统之人,而竟拚命与一臭屁作对,似觉太轻生些。况天地间物之可入吟咏者极多,何必定注意在‘臭屁’二字?一诗不足,又继之一赋,这是何说?”先生抚膺长叹道:“继苏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矣。予本意实欲标奇立异,做古今人再不敢做之题,今承规谏,自当书绅。”于冰随手掀看,内有《十岁邻女整寿赋》,《八卦赋》,《汉周仓将军赋》。又隔过二十余篇掀看,有《大蒜赋》,《碾磨赋》,《丝瓜喇叭花合赋》。再向后看,见人物、山水、昆虫、草木无所不有,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又见一《畏考秀才赋》,正要看读,先生道:“汝亦曾见过《离骚》否?”于冰道:“向曾读过。”先生道:“《离骚》变幻瑰异,精雅绝伦。奈人世止读《卜居》、《渔父》等篇,将《九歌》、《九章》诸多妙文置之不顾。予前《臭屁赋》系仿时作,此篇系仿古赋。盖近今赋体富丽有余,而骨气不足。汝试读之,则珠盘鱼目立辨矣!”于冰笑了笑,看上写道:

畏考秀才赋

恨天道之迫厄兮,何独恶乎秀才?釜空洞而米罄兮,拥薄絮而无柴。遭鼠辈之秽污兮,暗呜咽而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奈荆妻之如醺兮,犹拉扯乎云雨。力者予弗及兮,说者吾不闻。日嗷嗷而待哺兮,传文宗之戾止。心辘轳而上下兮,欲呼天而吁地。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似猴。内惟省夫八股兮,愧只字之不留。祝上帝以活予兮,澹杳冥而莫得。闻青丝之可缢兮,愿承风乎遗则。复念少子而踌躇兮,且苟延以勉去。倘试题之可通套兮,予权从群英而娱戏。恨孟氏之喋喋兮,逢养气之一章。心摇摇如悬旌兮,离人群而遁飏。旋除名而归里兮,亲朋顾予而窃笑。何予命之不原兮,室人交谪而叫号。含清泪而出予户矣,怅怅乎其何之?睹流水之洸洸兮,羡鼓咸之所居。乱曰:才不充兮命不寿,予何畏惧兮乃龟回而蛇顾。飘然一往兮还吾寄,灵其有知兮为鬼厉。

于冰看完,止笑道:“二赋比前四诗,字句还明显些。先生既爱古赋,《离骚》最难取法。可将《赋苑》并《昭明文选》等书,择浅近者读之,还是刻鸿不成类骛之意。”先生变色道:“是何言欤?是何言欤?汝将以予赋为不及《离骚》耶?”于冰道:“先生赋内佳句最多,可许有古赋之皮毛;若必与《离骚》较工拙,则嫩多矣!”

先生听罢将桌子用双手一拍,大吼道:“汝系何等之人,乃敢毁誉今古,藐视大儒?吾赋且嫩,而老者属谁?今以添精益髓、清心健脾之谷馍馍,饱子无厌之腹,而胆敢出此狂妄无良之语,轻贬名贤,此耻与东败於齐、南辱于楚何异?”这先生越说越怒,将自己的帽子挝下来,向炕上用力一摔,大声吆喝道:“汝将以予谷馍馍为盗跖之所为耶,抑将以予地为青楼旅馆,任人出入耶?”于冰笑道:“就是说一‘嫩’字,何至如此?”先生越发怒怀,指着于冰的眼睛说道:“子真不待教而诛者之人也,此刻若逐汝于门墙之外,有失我不欲人加我之意。然吾房中师弟授受,绍闻知见知之统,继惟精惟一之传,岂可容离经叛道辈,乱我先王典章!”急唤众学生入来,指着于冰说道:“此秀才中之异端也,害更甚于杨墨。本应着尔等鸣鼓而攻,但念在天色甚晚,姑与同居中国,可速领他到西边小房内去。”

于冰见先生气怒不可解,自己也乐得耳中清净,向先生举手道:“明日早行,恐不能谢别!”先生连连拍手道:“彼恶敢当我哉?”

嗟彼狡童,不识我文。维子之故,使我损其名。

嗟彼狡童,不识我诗。维子之故,使我有所思。

又叮叮altalt敲了几下,歌道:

嗟彼狡童,不识我赋。维子之故,使我气破肚。

又照前敲打了几下而止。于冰听罢,忍不住又笑起来。

少刻,那学生出来说道:“我先生不见你,请罢。”于冰笑着走到街上,忽见一学生赶来说道:“你可知道我家先是作用么?昔孺悲欲见孔子,孔子不见,鼓瑟而歌,使之闻之。我先生虽无瑟,却有瓦罐,今日鼓瓦罐而歌,亦孔子不见孺悲之意也。我先生怕你悟不及此,着我赶来说与你知道。”于冰大笑道:“我今生再不敢见你先生了!”说罢,又复大笑,往西行去。正是:

凶至大虫凶极矣,蝎针蜂刺非伦比。

腐儒诗赋也相同,避者可生读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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