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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寄银奸奴欺如玉逞利口苗秃死金钟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话说如玉别了金钟儿,上省乡试去了。再说韩思敬收存着如玉四百七十两银子,不但晚间,连自日里也不敢出门。那日系八月初十日,埋了银子,直到二十日,天一明,方声张起来。叫开苗秃子的门,苗秃还在被内睡觉。苗秃子听了,大笑道:“你主人这一番才停当了。”苗秃子问明根由,替他写了个报窃的禀帖,才打发去了。少刻,萧麻到来,他又把金钟儿、玉磬儿都叫出

第四十六回

埋寄银奸奴欺如玉
逞利口苗秃死金钟

词曰:

女心深,郎目瞎,痴儿今把情人杀。秃奴才,舌堪拔。趋奉乌龟胯下。

这女娘,遭毒打。恨无涯,登鬼录。深恨付托迂拙。

右调《渔歌子

话说如玉别了金钟儿,上省乡试去了。再说韩思敬收存着如玉四百七十两银子,不但晚间,连自日里也不敢出门。一日,他老婆王氏问道:“主儿家这几百银子,可是他下场回来就要收回去的么?”思敬道:“他不收回去,难道与我不成!”王氏道:“你想他这几百银子,可以过得几年?”思敬道:“这有什么定规,从今若省吃减用,再想法儿营运起来,也可以过得日子。若还在郑三家胡混,一半年就可以精光。”王氏道:“我听的他和个什么金钟儿最好,眼见的下场回来还要去嫖,这几两银子不愁不用尽。只是将银子用尽了,你我该靠何人养活?如今是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连你共是六口。将来他到极穷的时候,自己还顾管不过来,你我如何存站的住!到那时该怎么着,你说?”思敬道:“既与他家做奴才,也只得听天由命。”王氏鼻子里笑了一声,骂道:“呆哥哥,你若等到听天由命的时候,我与你和这几个孩子们,讨吃还没有寻下门子哩!”思敬道:“依你便怎么?”

王氏道:“依我的主见,主人不在家中,止有张华家老婆和他儿子。一个女人,一个十数岁娃子,量他两个有什么本领防范我们?你可将他交与的银子并家中该带的东西收拾停妥,你买一辆车儿,再买两个牲口,不拘那一日三更半夜起身,或山西或河南,寻个住处。南边地方湿潮,我不愿意去。”思敬道:“这真是女人见识。连半日也走不出去,就被人家拿回来。”王氏“呸”的唾了一口,骂道:“没胆气的亡八!那尤魁难道就不是个人?坑了他万数多银子,他也没有拿回他一根毛来。倒只说旱路上行走一起一落,你我孩子们多,不如水路里容易做事。我还有个主意:咱们这房子背后就是一块空地,中间又有一个大坑,这半月来又没有下雨,水也渐次干了。你不拘今晚明晚,等到四更以后,只用一柄铁铲,挖一个深窟埋在里头,管保神鬼不觉。此事做的大早了有形迹;大迟了设或主人回来,有许多掣肘。他如今才去了七八天,到十二三天后,你可于夜半上房去,将瓦弄破几个,象个人从房上下来的情景;将你我不拘什么衣服,丢在房上房下几件;再将那边小窗子摘下来放在地下,柜上的锁子也须扭在一边。到天明时,然后喊叫不住,左领右舍信我们被盗。就是张华家女人也没什么猜疑。你还得写一个状子告报官府,故作张皇着急的光景,遮饰人的耳目。官府必定差人拿贼。你可先去省城禀主人知道,看他如何举动。想来无贼可拿,他势必卖这一处房度用,那时不用咱们辞他,他养活不起,他先辞咱们了。然后遇空儿将银子挖出,另寻了地方居住,岂不是子子孙孙的长算。你看好不好?”

韩思敬蹙着眉头道:“你说的倒甚是容易,也不想一想事体的归着!主人如今只有这几两银子,还是先时的房价,此外再别无产业。四五百银子不见了,真是财命相连;况又是一五一十交给我的,怎肯轻轻的和我罢休?就是官府审起来,也要向我问个实在下落。贼倒也未必拿,只怕先将我动起刑来倒了不得!”王氏道:“呸!臭溺货,世上那有个贼未曾拿,就先将事主动刑的道理?就算上到水尽山穷难为我们的时候,你不拚上一夹棍,我不拚上一拶子,就想叫儿女享福,自己饱暖么?何况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非小孩子可比,还招架不起一夹棍的怎么?人家还有挨七八夹棍的哩!”思敬道:“你把这夹根不知当什么好吃的果子!讲起七下八下来了。”王氏道:“我把话说尽了,做也由你,不做也由你。我今日须先和你说明。你若到讨吃的时候,我便领上孩子们嫁人。想着我陪你受罪,那断断不能!好容易一注外财飞到手内,他还有许多的踌躇哩!”韩思敬两只眼瞅着地想了半晌,将头用手一拍道:“罢了!拚上命做一做罢!”王氏道:“你可也想过味来了!若行,今晚就看机会埋银子。”

韩思敬出了巷口,转在房背后,在那坑内看定了地方,又见坑对过北边,远远的有四五家人家。那日系八月初十日,埋了银子,直到二十日,天一明,方声张起来。

张华家老婆在内院东房内,听的思敬家两口子在西房中叫喊,急忙起来看时,见西房窗子在地下丢着,院基台阶下有两件衣服。到房内一看,地柜大开着,柜旁边还有一把爷子,锁子也扭断在一边。也不知没的是甚么东西,问起来,才知将主人银子尽数被贼盗去。又见思敬止穿着一条裤子,在地下自己打脸,老婆在炕上帮着哀叫。

早惊动邻舍并地方人等,都来询问了根由。大家在房内院外巡视一番,齐向思敬道:“银子丢了四五百,非同儿戏,你哭叫也无益。快寻人写张呈子,报官严拿。”思敬道:“众位那一个会写,就替我写写罢!”众人道:“我们不识字的甚多,何况这个文章也不是胡乱做的。”内中一个道:“何用远求,东巷子里秃子苗相公,我们这几天见他在家中,何不烦他一写?”思敬道:“他是我家主人好朋友,我们同去烦他。”说毕,一拥齐来。

叫开苗秃子的门,苗秃还在被内睡觉。被众人喊叫起来,心上倒有些惊怕,疑惑是同赌朋友们出首下了。出得门来,见韩思敬跪下啼哭,还有七八个人在他后面站着。苗秃子拉起道:“为什么?”众人吵吵杂杂的说了一遍。苗秃子道:“你主人缘何有这许多银存放在你手内?”思敬就将试马坡带来六百多两银子,又带去一百余两下场,余下四百七十两托小人收着,昨晚睡熟,不知甚么时候,被贼盗去,说了又哭。苗秃子听了,大笑道:“你主人这一番才停当了。”又问道:“这宗银子可真是试马坡带来的么?”思敬道:“怎么不是!王掌柜的送在试马坡,我主人从试马坡带回,还有些衣服首饰,交与张华家老婆,若交我,也都一齐被偷了。”苗秃子又大笑道:“我才明白了,原来如此!”又问道:“这首饰衣服还在张华家女人手内么?”思敬道:“他没被盗,自然还在。”

苗秃子问明根由,替他写了个报窃的禀帖,才打发去了。心里作念道:“小温那日绝早的去,既带回自己的银子,又得了金钟儿的外财。谁知天道难容。这不消说,留在郑三家的银子是假的了。只可恨金钟儿这淫妇奴才,屡屡在小温面前排挤我,弄的一个钱也到不了手内。不料他们也有跌倒的日子。我今日即去郑三家送个信,看这伶俐的淫妇又有什么法儿摆脱!不叫老龟婆打断他的下截,誓不姓苗!”跑到市上立刻雇了个飞快的驴儿,一路唱着时调《寄生草》,向试马坡来。

次日未牌时候,一入郑三的门,便大喝小叫:“我是特来报告新闻的。”郑三家两口子迎着询问,他又不肯说,一定着请萧麻子去。少刻,萧麻到来,他又把金钟儿、玉磬儿都叫出来,同站在厅屋内,方才说道:“我报的是温如玉的新闻。”金钟儿道:“他有什么新闻,想是中了?”苗秃子道:“倒运实有之,若是中,还得来生来世!却被人偷了个精光。”萧麻子道:“被人偷了些甚么?”苗秃子道:“小温儿这小厮,半年来甚是狂妄。他也不想想能有几贯浮财,便以大老官气象待我们。月前他回家时,带回银六百余两,一总交与他家人韩思敬收管,他下场去了。本月二十日,也不知几更时分,被贼从房上下去,将银子偷了个干净。如今在泰安州禀报。这岂不是个新闻?”郑三道:“这话的真么?”苗秃子道:“我还有个不说话的先生在此。”遂将替韩思敬报窃的稿儿取出,对众人郎念了一遍;又将贼从某处入,从某处出,韩思敬如何大恐,地方邻里如何相商,指手动脚,忙乱了个翻江倒海,方才说完。金钟儿听罢,低垂了粉项,改变了朱颜,急抽身回自己房内,又气又苦,心中如刀割箭射一般。

苗秃子见金钟儿扫兴回房,越发高声说笑。郑婆子说道:“到底是温大爷有钱,一次被人家偷六百多两!”苗秃子笑说:“你还做梦哩,不但他叫人偷了,连你家也叫人偷了。适才金钟在这里,我不好明说,你只用打开他房里柜子,将小温的银子看看,便知端的。月前那姓王的来,我们问那赶车的后生,他是五百多两;前番小温回家与你家留下二十两,又与萧大哥四两,还赏了打杂许多,这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是从何处多出来?我再实和你们说罢,还有许多的钗环首饰、皮夹棉衣。你家人送与姓温的,姓温的没福消受,一总送与做贼的了。”郑三家两口子听了,就和提在水盆里的一般,气的只是打战。萧麻子道:“银子不用看,我明白了。若说衣服首饰都送了人,金姐必没这大胆子丢开手罢!”玉磬儿道:“苗三爷既有确据,这事不是个含糊的;只用将金妹子箱柜打开一看,真假就明白了。”

金钟儿紧是气恨不过,听了他们这些话,心上就和有十七八个吊桶,一上一下的乱翻;打算着他们必一看,将胆气正了正,爽利坐炕中间等候他们。又听的他父亲说道:“万一温大爷的银子不假,衣服首饰俱在,金钟儿是我生养的,我还怕得罪他么,只是日后温大爷知道,我们私自启他的封条,又看他的银子,觉得不象个事。”苗秃子将舌一伸,冷笑道:“老先生,你好胡涂呀!温大爷的银子放在你们家里,就是他没斟酌处。分明你是个老实人,假若是我,他前脚去了,我后脚就将他的银子拿去,与他留下一半还是大人情。就告到官司,只说他欠嫖儿钱未与。他也做的不是正大事,官府替他追比不了,一总入官,大家得不成。真银子存放尚且要如此,何况如今都是假的。”又向郑三家老婆把舌头一伸,急掉转头脚向厅屋正面来来往往,一步一步踱去了。

郑婆子向萧麻子道:“我们大家都去看来。”萧麻子道:“不用看。从今丢去姓温的,另做事业罢。”不意玉磬儿在前,郑三随后,入金钟儿房去,苗秃同郑婆子也相同入去,惟萧麻子独自坐在厅上听候风声。

金钟儿见他们入来,在炕上坐着不动一动。郑三问道:“柜上的钥匙哩?”金钟儿从身边取出来,往地下一摔,道:“看去!”众人见他这举动,倒有几分疑惑起来,看来这几百银子,多是有真无假。苗秃子向郑三道:“先开皮箱。”郑三又问金钟儿道:“皮箱上的钥匙在那里?”金钟儿大声道:“在柜顶上!”郑三将钥匙取下来,先把一个大皮箱抱在地下,觉得甚轻。开看,止有他寻常穿的几件衣服,并无一件新在里面。金钟儿共有四个皮箱,倒是两个空的,钗环首饰,一无所有。郑婆子指着金钟儿道:“你的衣服首饰那里去了?”金钟儿道:“都送了温大爷了!”郑婆子大怒道:“你为什么送他?”金钟儿道:“我心上爱他!”郑婆子咬着牙先将自己脸上打了两个嘴巴;郑三也气极了,用手将柜上锁子一扭,锁挺折断。把银子取出一封来,打开看时,却都是些石头;又开一封,也是如此。随手将金钟儿脸上打去,金钟儿一闪,响一声却都打在窗棂上,大小石块乱滚。郑三见没打中,扑上炕去,将金钟儿头发提在手内,拉下炕来,用拳头没头没脸的乱打。萧麻子飞忙跑入来,好说了半日,方才拉开。郑婆子又将金钟儿抱住,在头面上乱咬。苗秃见萧麻做人情,自己也只得动手开解,忙乱了好一会,方才劝了出去。

金钟儿在地下躺着,定醒了一会。睁眼一看,门上的帘子也不见了,苗秃子和萧麻子在厅屋西边椅上坐着说话,玉磬儿在正面条桌前站着,不由的心中恨怒。忍着疼痛爬起来,指着苗秃子大骂道:“你这个翻舌递嘴的亡八羔子!温大爷待你和他的亲儿子一样,要吃就吃,要穿就穿,要银钱就与你使用,还有什么亏负你处!就是我的衣服首饰,也是我的姑老们送我的,又不是你娘和你祖奶奶的东西,与你姓苗何干!似你这样献勤劳,不过为嫖那玉磬儿厚嘴唇矮淫妇少出几个嫖钱;你那里知道,你龟娘龟老子也要和你一十一五的算账,没有你个下流亡八羔子白肏的人!”几句话,骂的苗秃子瞪着眼张着口,一句也说不出来。金钟儿还在那里秃长秃短骂不绝口。

郑三在南房里气的睡觉,头前听的骂,也就装不知道;后来听的越骂越刻毒,脸上下不来,跑入东房,一脚踢倒,又从新没头没脸的乱打起来。萧麻子饶拉着,已打的眉青目肿,鲜血淋漓,昏倒在地。打杂的胡六拉着郑三的一只胳膊,萧麻子推着,方才出去。萧麻从新回来,将金钟儿抱在炕上,用手巾与他揩抹了血迹,说了许多的安慰好话,金钟儿倒在炕上,闭目不言。

苗秃在门外点着手儿叫:“萧大哥。”萧麻子走出来。苗秃道:“我别过你罢!”萧麻子道:“你也浑起来了!他是在气头上,还有什么好言语,听见只当没听见。此时天也晚了,你往那里去?”苗秃道:“我在这里还有甚么意思?”萧麻子道:“郑三为你又打了一遍,你若是去了,倒不是恼金钟儿,倒是连郑三也恼了。我明日自有一番妥处。”玉磬儿道:“你休动瞎气,骂由他骂,打还是他挨。”将苗秃子拉入西房去了。

萧麻子到南房内向郑三家两口子道:“我有几句话,你们要听我说。乐户家女儿原是朝秦暮楚,贴补了嫖客东西的,也不止他一个,量他那衣服首饰也不过在百金内外,为数无多。温大爷在你家中,前前后后实不下七八百两。你就折算起来,还剩他的五百多两。有金钟身子在,不愁弄不下大钱。温大哥此后也是极穷的人,再知道这番打闹,他还有甚么脸面再来!但是你家金姐是个有气性的孩子,自幼儿娇生惯养;今日这两顿打,手脚也太重了。若再不知起倒,定要激出意外的事来。今晚务必着个妥当人伴他,还要着实醒睡些的才好。”郑婆子道:“萧大爷怕他寻死么?我养出这样子女儿来,倒不如他死了,我还少气恼些!”萧麻子道:“我把话说过了,你们要着实留心些!”说罢,回家去了。

郑三家两口子虽说是痛恨金钟儿抵盗了财物,到底是他亲生亲养的女儿,打了他两次,也就气平了。又听得萧麻子嘱咐,未免结计起来。将小女厮叫到面前,与了他三四十个钱,着他和金钟儿作伴,又嘱咐了他一夜不许睡觉。

一腔热血还知己,满腹凄凉泣九泉。

未遂幽情身惨死,空教明月吊痴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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