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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饭的知青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五月初的青麻渡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短短的几天里,所有杏树、李子、海棠树的鲜花绽放在新绿的林带下,在抽叶的柳枝烘托下,一团团一簇簇连成一片,把青麻渡的房屋淹没得无影无踪。一场春雨过后,湛蓝如洗的天幕下,青麻渡恰似一幅静止的油画静得出奇,静得神秘,静得如同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宛如仙境。带队的姚老师到了一年的期限已回城,接替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姓李的老师。

五月初的青麻渡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短短的几天里,所有杏树、李子、海棠树的鲜花绽放在新绿的林带下,在抽叶的柳枝烘托下,一团团一簇簇连成一片,把青麻渡的房屋淹没得无影无踪。一场春雨过后,湛蓝如洗的天幕下,青麻渡恰似一幅静止的油画静得出奇,静得神秘,静得如同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宛如仙境。

春光的美好并没引起我们太多的注意,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所有的菜都没了,包括冻土豆、咸胡萝卜、黄豆汤。放在仓库粮囤里的苞米由于水分大,没及时晾晒都捂了脐子,脐子就是苞米粒的核心部位,也叫胚芽,能榨油,捂脐子的部位发绿,闻起来一股发霉味,吃起来发辣,但在饥饿的情况下还能吃。

盐水清汤上边浮着一层油花,也算好喝,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能把嚼完的大饼子顺利地灌进胃里,被盐水浸过的大铁锅底生了一层红红的铁锈。高尚说这是二氧化铁,对人的身体有好处,能起到补铁的作用,但他补铁的机会不多,工作太忙,常在大队果园吃,把补铁的机会都让给了我们。

吃是个大问题,高尚把实情报告了龙书记,龙书记一听气得大骂我们不会过日子,一脸痛苦地骂道:“大、大春天、天的不他妈知、知道晒、晒苞米,还还他妈的先、先进户、户呢,都不如人、人家九队户,我看、看你们吃、吃啥!”

骂归骂,龙书记还是亲自向公社党委如实反映了情况,党委很重视,责成林主任找粮库协商请求救济,粮库归县粮食局管,得打报告报计划,粮食属国家一类物资,统购统销有计划所以要研究。

我们得等。

等待期间,女生们在种地时发现了地头处、树林里、壕沟边到处都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菜,有小根蒜、曲马菜、婆婆丁、柳蒿芽,还有几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菜。

有救了,盐水汤里有了绿色,虽然没有青菜好吃,但总比没菜强,前几天半夜去公社猪场整他们地里的秋葱好悬没叫狗咬了,社员家的不能整,不动社员一针一线是我们户的光荣传统,再苦也不能开戒,自己种的小白菜刚出土,还没出全。

我饭量不但没减少,食欲反而大增,一顿三四个大饼子不在话下。大神仙边吃边幻想着馒头,他说:“这要是白面馒头,老子一顿得吃十个。”

家亮拍拍他肚子:“得十二个,吃完得横着走。”

齐新说:“那还走啥了,直接就躺在棺材里,连医院都不用去,消个户口就完事啦。”

“那也行,到时候你们就有孝帽子戴了。”

“哈……”女生给大神仙捧着场。

大神仙一激动吃了四个半,吃完躺在行李上吹口琴,他吹起了悲壮的《国际歌》。

没吃完的也放下筷子和吃完饭的一起伴着琴声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要砸个落花流水。

……

歌声悲壮,极具震撼力。

高尚听后,思索半天,表情沉痛地说:“我们的处境的确很困难,这是事实,但精神不能垮,什么时候都要相信党,相信组织,粮食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唱《国际歌》有些不妥,《国际歌》是一八七一年三月十八日巴黎公社起义时唱的,是针对当时法国的资产阶级反动统治而创作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号角,现在唱《国际歌》针对谁呢?难道是针对我们党?”

于是,没人再唱《国际歌》,改唱:

风儿风儿吹不息,吹得我两腮结成了冰,吃糠咽菜破衣烂衫,晚上睡在马路边上。

……

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为什么这样暗淡无光,是不是我的命运凄凉,赶快送我上天堂。

……

高尚听后马上制止:“这明显对我们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社会不满,诬蔑社会主义,把新社会比喻成旧社会,是攻击我们党,是替帝修反说话。”

不能唱,还是放屁好,虽然不雅,但安全,没有一点政治风险。

于是改放屁。

生活虽苦还能过得去,至少我们是自由的,不像生产建设兵团那样过着兵营似的生活。

为了救济粮食的事,冷雪梅隔三差五地就往公社跑,一直跑到粮食拉回户里,我们才结束吃发霉的大饼子的历史

春天时齐新和几个女生做的大酱块子已下到院子里的大缸里,倒满了水就等着发酵。昨天我揭开盖看看,才发出一些气泡,离发缸还早呢,发缸后还得一个月才能吃。地里的小白菜长出了叶,绿油油的一大片,但离能吃还早呢。

带队的姚老师到了一年的期限已回城,接替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姓李的老师。李老师刚结完婚,每当夜晚时他就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算计着他新婚妻子的例假过了多少天。求子心切,他半夜起来让我们整点菜坐在炕上陪他喝几口,没菜就干喝。

李老师和姚老师完全不同,他在单位不是干部,是个领导不好摆弄的刺头,没办法,领导才出奇招,让他冒充干部身份混进了带队老师的队伍。他来自长春塑料六厂,车间主任都挨过他的耳光,他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人称二哥,下乡之前就听说过他,在六中一带有名,跟二阎王都认识。

二哥和我们没用几天便打成一片,大伙跟他啥都敢说,不用考虑政治,因为二哥也不懂政治。

二哥特随和,大大咧咧,一看就是社会人,和大伙处得不分彼此,跟大伙一天到晚有说有笑,没有一点带队老师的架子。

他早晨在院子里刷牙,他的牙膏我们随便挤,他刷完牙,把缸里的水一倒,便开口唱道:

铁牛唱哎,马达吼,翻花的土地黑油油,要问开车的是哪一个,我是公社的拖拉机手。

……

二哥跟我们一起吃野菜,吃完了给我们出了个好主意,让大伙集体回长春朝我们父母的单位要咸菜、要大酱、要钱……

齐新说:“能行吗?”

“咋不行,厂社挂钩嘛,他们不管谁管,行!马上回去找厂领导要,不给不走。”

一听,大家都立刻兴奋起来,明天就走!

为了达到预期目的,二哥建议我们要男女结合,穿着平时干活穿的衣服,女生不能化妆,脸也不用洗得太干净,挑着水桶,挑着筐拿个棍,这样才能感动领导。

绝了。

这是真事,发生在一九七六年五月中旬的某一天。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我和齐新、家亮、李发展,还有许兰兰、罗小青、王丽娟就出发了。

七个知青穿得破旧不堪,蓬头垢面挑着水桶,拄着棍子直奔沙河口火车站。路过屯子时,常有人好奇地盯着我们看,有人怀疑是不是哪里出现了灾荒,也有人把门用木棍从里边顶上。几条狗跟在我们后边狂叫不止,被家亮一棍子打得嗷嗷直叫,跑出老远。

那一幕我终生难忘。

上了火车,列车长反复看着我们的车票,又反复地看着我们的打扮,问我们:“你们是民工?”

我说:“不是,是回家。”

“回哪个家?”列车长不解。

“回长春那个家。”

“你们是知识青年?”她瞪大了眼睛。

“是。”齐新说。

“咋还挑着挑呢?”

“要饭。”

“真能逗,把桶塞座底下,别影响别人。”说完,列车长边笑边走过去。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集中在东安屯齐新家,然后先去了四通路上的轻工模具厂,收发室的老头挺好说话,没费劲就进去了,不巧一把手不在家,别人做不了主。在办公室里,几个女生按事先研究好的办法,当着干部们的面哭了起来,哭得干部们也眼泪汪汪,哭得二三把手愁容满面。诗人他父亲就是这个单位的职工,二把手坐不住了,马上召集三四五把手开个临时会议,以集体的名义做出了决定,给三十块钱,同时表示,如果一把手不同意,就在他们工资中扣。我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给二三四五把手鞠了个躬。

首战告捷,我们又去了有机玻璃厂,这是个穷厂,罗小青、王丽娟、大神仙、肖红的父亲就是这个工厂的职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要来了两筐咸菜。

我们又来到油漆厂,这个厂家大业大,有钱,没有费多少口舌,一把手吴书记就让人把行政科长叫来,当着我们的面,指示行政科长:给解决二百斤大酱、一坛腐乳、一坛臭豆腐,走食堂账,马上办!

我和许兰兰、高凤玉的父亲都在这里工作。

太高兴啦!男生每人一挑压在肩上一点都不觉得累,女生抬着咸菜筐跟在后边,从东天街一直挑到宋家洼子长春民用碱厂,二十多里地足足走了三个小时,一路上引来无数惊异的目光。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一帮知识青年,还以为是商店送货的,又不像,送货的最起码得推个手推车,没见过挑挑的,说我们好像要饭的。

我们到碱厂时已是下午三点半,看收发的女职工不让进:“哪来一帮要饭花子?我们这没饭就有碱。”

“有碱也行。”家亮走过去。

“要碱能干啥?”女职工问,有点儿不耐烦。

“你不认识我了?”家亮摘下帽子。

女职工看了半天:“哎呀妈呀,这不是刘书记的大儿子吗?咋造这样?”

家亮说:“户里没菜吃了,要饭要的。”

到这儿更痛快,没用找刘书记,一个革委会副主任把我们带到财会科,在这里拿到了八十块钱,家亮要在收据上签字,被刚进门的刘书记制止,由齐新签上自己的大名。

见我们挑着这么多东西,刘书记派出一辆汽车把我们送回青麻渡。一路暖风扑面,我们心里愉快极了。

我们就要了这一回。

晚上,诗人的一首新作被家亮贴到墙上:

野菜盐水充饥肠,胜过珍珠白玉汤。

白天干活腰没劲,夜晚放屁响叮当。

破衣挎筐施苦肉,愁眉一展泪两行。

讨回咸菜和大酱,更有巨款入行囊。

谁说知青知识浅,那是鼠辈目寸光。

株洲经验就是好,厂社挂钩放光芒。

诗人对自己的大作很满意,端端正正地抄在自己的专门作诗的日记本上。这首打油诗准确全面地描绘了一段时期以来的生活窘况,我反复念了两遍,感到写得不错。

诗人真有才,一早上利用吃饭之后那短暂的空隙伏在炕沿上,在乱哄哄的环境下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搜肠刮肚地遣词造句,仅仅用八十四个字就把前段时间特殊的生活状态表现得生动感人,完美无缺。

我挺佩服。我问他:“靠什么?”

“灵感。”诗人正视了我一眼,面带自豪。

“屁灵感,这玩意儿我也会。”秦大川拿起诗人的钢笔在诗的下方空白处大笔一挥:

话多劲不大,缺少氯化钠。

大伙笑了半天,都夸秦大川伟大,比诗人还伟大。

晚上秦大川和李发展打起了乒乓球,二人打得胜负难分,他擅长抽球,而李发展则擅长推挡,最后还是秦大川占了上风,喜形于色地握着球拍叫号:“谁还敢上?”

齐新接过李发展的球拍,穿件白背心,在桌的一端弓着腰跳着马步左推右拉地盯着秦大川狠命抽过来的球,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告别了近半个月的野菜汤和发霉的大饼子,大伙都恢复了元气,女生们的脸色又浮现了光泽和美意,一连几天都睡得很晚,尽管白天干的活一点不轻松,晚上也要唱一阵歌才能入睡。女生中属罗小青、许兰兰和冷雪梅三人唱得好,几乎跟专业水平差不多,歌声常常如行云流水般地从西屋传来:

在那敌后千里路程,为着革命战友,伴着星辰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密林中的鸟儿呀,你不要哭啼,让我们的女战士呀,安静地睡吧。

……

我想起了朝鲜电影《一个女护士的故事》中的镜头,那个为了将负伤的战士送往后方医院而历尽千辛万苦,疲惫不堪的女护士睡在密林深处的一棵大树下,美丽而安详。

这样动听的歌儿只有女知青才能唱出来。我从来没听到农村姑娘唱过,包括云儿。

我没听够。

神了,又一曲动听的歌飘过来:

金色的沙漠上,洒满了灿烂的阳光,辽阔的边疆上,春风万里红旗扬……

遥望北京中南海,心中升起红太阳

……

歌声飘向夜空,悠远而深情。

夜空繁星点点,集体户灯火通明。

一匹小马驹走到女生的窗前,把头伸进窗户里,使歌声戛然而止,然后是一阵惊叫声,让我有点遗憾。多美的歌呀,可惜没唱到头。

我常常为自己五音不全而苦恼,多好的歌儿经我嘴一唱出来立刻就能遭到齐新他们群起而攻之,甚至谩骂和讽刺,但有一首歌例外,那是一首中学时代在同学家听唱片时学的,其中有几句歌词还依稀记得:

往年的干旱大地裂口,老牛车水慢悠悠,你看如今电力排灌……

再往下不会了。

每当我哼起这首没头没尾的歌儿时,也是齐新他们最开心的时候,齐新说:“这歌能把人唱出精神病来,时间一长不听还不行,不听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干不动活。”

我不管那些,想唱就唱。

李发展更有意思,一到高兴时就来段评剧《夺印》中的一个唱段。他头上系个女生的头巾,左胳膊挎个筐,先朝大伙打个飞眼,然后边扭边唱:

哎……我的何支书呀,干这么重的活你怎么能够吃得消,吃不消哇吃不消,快来尝尝我给你包的滴溜圆的、白糖馅的、江米面的大元宵。

他把剧中的烂菜花演得惟妙惟肖。他也就会唱这一个段子,别的不会。

郁闷时,诗人也唱,他的嗓子里常常会发出童音,他最爱唱的是:

小汽车呀真漂亮,真呀真漂亮,嘟嘟嘟嘟喇叭响,我是汽车小司机,汽车小司机,我为革命运输忙,运输忙……

他有时还一边看有关裁缝的书一边哼着:

小小针线包,革命传家宝,当年红军爬雪山用它补棉袄……

诗人经过一段自学和探索之后,裁缝的手艺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他把别人用来玩的时间用在了实践上。他用旧报纸做样子,画呀,裁剪呀,弄得满地都是废报纸。齐新说他:“注意点,别整满地都是,你做那衣服要能穿,服装厂都得黄了。”

诗人不急不恼,总是那么温和,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冥思苦想,刻苦钻研,埋头苦干。跟高温造肥一样,潜下心来,仔细认真,孜孜不倦,诗人有股韧劲。

终于有一天,成果出来了。

一件白色的套头长袖衬衫出现在众人面前,诗人穿在身上挺合身,前胸的上半部开气,立领,开气处钉着一排黑扣,其样式和苏联红军二战时的军装差不多,挺好看。诗人穿上它显得格外精神,用事实推翻了齐新的预言,齐新不得不服。

又一条蓝色的裤子做出来了,这裤子我没看好,穿在诗人身上有毛病,前后裆比例失调,横裆也有问题,前松后紧,屁股勒出一条沟,前面鼓起一个大包,都说不咋样,可偏偏罗小青说好,说有一种自然美。男人和女人的审美观点和角度完全不一样。

秦大川让他老姨从上海邮来的十条白的确良假领引起了轰动,就是他过年回来时穿的那种假领,没袖没身只有一个衣领,穿在里边露着白领,有一种装饰美,跟里边穿个白衬衫一样。

这十条假领是我们几个让秦大川托他在上海的老姨给买的,这东西长春暂时没有,两块五一条,比买衬衫便宜。

假领寄来后,秦大川立刻加价五毛,三块钱一条,结果引起大伙不满,纷纷表示不要了,弄得秦大川十分无奈,气得骂大伙故意整他,不讲信用,出尔反尔,并表示没人要拉倒,今后谁也别想求他办事,这十条假领自己留着戴。

齐新一笑:“真挺好,够戴到去世了。”

许兰兰愤愤不平,跟别人说:“这帮人真不讲究,人家好心好意地给买来了,说不要就不要,这不坑人吗?”

秦大川聪明过了头,尝了一把被戏弄的感觉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看谁都不顺眼。趁齐新不在时,踢了“贝利”好几脚,他没敢踢“哈丽”,“哈丽”正怀孕,肚子见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让大伙乐呵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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