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一家人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席卷全国，我们这个不足百户的村庄也不例外，不久队里就来了一家插队的知青，一位母亲和她的三个女儿。乡村消息闭塞，村民的好奇心又太强，一时间大家蜂拥而至，像观看稀缺物种一般。

她们的到来使寂静的乡村不再沉睡。

就在众人期盼之时，知青一家已然到了村里，暂时寄居在队上的一户人家。后来人们得知，来插队的是兰州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和生产队上的一户人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为了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同时也是为了在艰苦的农村锻炼子女的意志，希望女儿们以后大有作为。很快，队长就召集队里的强壮劳力给知青一家造房子，乡下盖房简单、快捷，大家积极性很高，没有任何报酬。知青一家人对村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每天中午给盖房子的人发饼干和水果糖。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多么奢侈的一顿“饭”啊！要知道，在那之前，村里的许多孩子是从未吃过糖的，就在那个下午，那个记忆犹新的日子里，我和许多孩子一样，尝到了母亲分到的一粒珍贵的水果糖，那一粒糖块被家里的孩子们兑开水分着喝了，是幼年的我们对水果糖的第一次认知。

知青家的房屋与我家毗邻，我们一家人为与知青为邻颇有些自豪。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好奇心的驱使，早晨我们早早地就爬在院墙上看她们在院子里扑哧扑哧地洗漱，城里人与乡村人的习俗大有不同，刷牙、洗脸、梳头，要用上半小时。而我们村里的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火、做饭，很少有人每天早晨都刷牙的，更不屑于花大把的时间仔仔细细地刷牙。倒是村里的年轻人新奇得不得了，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很快，一大帮青年人便开始效仿，尤其是年轻姑娘跟着知青学会了用火钳烧热了烫卷发刘海。

知青一家落户到队里后，她们的行走坐卧都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晚上从她们家传出的手风琴声悠扬动听，像一个快乐的孩子在村庄里游走，古老的村庄从此有了乐声。时间长了，知青一家人和社员们在共同的劳动中渐渐熟络了起来，她们家也成了每天晚上青年人积聚活动的场所，在屋外玩耍的孩子们是不甘寂寞的，围在窗户外偷偷听她们讲大城市的趣闻轶事，和他们一同感受着屋里的欢声笑语。

知青一家的母亲是一位和蔼严厉的长辈，教育子女很有一套，如果哪个女儿做错了事，她既有严父的一面，又有慈母的一面，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几个女儿都很懂事听话，尤其是大女儿，更是成了母亲的左膀右臂。

城里的人虽没干过苦活，但干起农活却很卖力。生产队长分配的农活她们母女从来都是一马当先，不挑轻避重，从冬天拾粪、春天播种到夏收、秋收，但凡是生产队长派的活计，出工、出力、出活一点也不比队里的其他人逊色。

早些年，靠造肥种田，粮食产量自是没有现在高，但人们都知道粮食的珍贵，所以每到夏收时节，大人在前面割麦收麦，队里的少年便组成了“儿童团”在麦田里拣拾遗漏的麦穗，“儿童团”团长便是知青的妈妈。知青妈妈拾麦穗认真、仔细，经她拾过的麦田，很少有遗漏的麦穗。以她的年龄足以做我们的母亲，但她以身作则、从不指手画脚，中间让我们歇息几次，可她一个晌午都在不停地捡拾，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整个夏天我们拣拾了多少株麦穗就弯了多少次腰，那是谁也数不清的麦穗啊，而一个年近五十的母亲付出的劳动更是比我们多得多。至今想来，晚上收工后她一定是累得腰酸腿痛，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

知青妈妈见识多广，像一位百科老师，因为长期领着孩子们干活，所以教会了孩子们许多常识，比如如何能快速干净地拣拾麦穗，巧妙地摘去缠绕在青豆茎上的菟丝子，用高粱头制作锅刷、麦秸秆编制草鞋、座墩等。我们还从她那里学会了辨认田野里的蒲公英、马齿苋、甘草及菟丝子等植物和它们的药用价值。知青妈妈有一次就用菟丝子熬了水，给村里的一位孕妇做安胎药。

知青大姐插队时刚高中毕业，在家中数她的文化程度最高，她性格文静，圆圆的脸庞上戴着一副眼镜，一副书生模样，这与她的性格极其吻合。但干起农活来，她既不怕脏也不怕苦，虚心请教又泼辣能干，非常受社员及村民的赞许。知青大姐又是一个勤学上进的青年，每当收工之后总见她捧一本书如饥似渴地学习，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后，恰巧吴忠师范招生，她顺理成章地进了师范学校。许多年过去了，当了老师的知青大姐，一直在曾经插队的这片土地上教书育人，她的学生已遍布各行业。也许，这就是知青大姐早年的理想和心愿吧！

知青二姐活泼开朗，与大姐性格迥异，她长相端庄美丽，声音婉转动听，每到一处总是先闻其声才见其人，无论个头、长相、肤色还是人缘，无疑都是我们见过的最美丽端庄的姑娘。知青二姐好人缘众所周知，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还常常乐于助人，有着极强亲和力的她很快就与队里的姑娘小伙子们打成了一片，她穿的每一件衣服，编制的每一件毛衣，包括一个刘海的自卷发型，乃至一个发卡都被姑娘们追逐效仿，按时下的话说，她有一大群粉丝。我的姐姐和几个堂姐都是她忠实的追随者。知青二姐能歌善舞，每到年关大队演节目和报幕都少不了她，她既能演现代样板戏《小靳庄》《兄妹开荒》，又能演古装戏《薛平贵》，把古代的大家小姐演得惟妙惟肖，那步态、腰身、眉目、兰花指传神至极，有谁能相信她是一个业余演员呢？

知青二姐内心和外表的美是统一的。她教年轻人识字、教姑娘织毛衣、教村里人讲普通话……凡此种种，不厌其烦。与村里的年轻人冬天上山打柴，春天修渠，夏天锄草、麦场上打麦，与队里的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如若不是穿戴和口音有别，你很难把她与本队的人分清楚。

一部纪录片《会战沙坡头》，使知青二姐名声大噪。她在沙坡头治沙会战中手握铁锹扬沙扎方格麦草的镜头，被纪录片永久地定格成了村里人的经典形象。多年后，人们仍常常回忆起那个健康的，脸庞似红苹果的年轻姑娘，曾经在我们队里、村里插过队，当过村里的社员。长大后，有一次我在电影院看了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剧中对革命和爱情忠贞不渝的金环，小说《青春之歌》中美丽坚强的林红，脑海中不由浮现知青二姐的音容笑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