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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饭的境界

时间:2022-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对于逃荒要饭者,我们那里有个专门的称呼,叫“要饭吃”。几天后常住城隍庙的一位老人透露说:扫雪者是那个年轻的“要饭吃”;他扫雪所用的木锨、扫帚之类就是从老人手里借去的。不过,这个“要饭吃”的出色表现还在第二年的麦收季节。对于这样的好事,李悦亭却不感兴趣。在家庭问题上,李悦亭也有自己的一套。再者,李悦亭要饭途中经过的村镇一定很多,而他的价值只是到我们镇上才得以展现,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说的遇与不遇的问题?

要饭的境界

在我们的记忆之海里,通过不同渠道汇流而来的各种事物之间,似乎也在进行竞争。面对时间的考验,有些事物在我们的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事物却令人难以忘怀,这可能就是竞争的结果。

李悦亭,我们小镇的一任商会会长,一个讨饭出身的人,便是我的记忆选择的优胜者之一。

他来到我们镇上的时候大概在民国十几年间。那时候,据说我们镇的东寨门以内、城隍庙一带远近闻名。庙本身规模较大,香火也盛,它的四周又分布着不少荒地和树林。像这样远离镇中心的边角地带,本来就是逃荒要饭者的寄居之所,而镇上有宗教信仰的有钱人出于行善积福之意,又在那里搭了不少草屋,于是就出现了一座真正的乞丐村。一年冬天,李悦亭成了其中的一个居民,那时候他大概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据说他是黄河以北的人,家乡闹了旱灾。

对于逃荒要饭者,我们那里有个专门的称呼,叫“要饭吃”。一个小伙子,沦落为“要饭吃”,是很让人瞧不起的;在讨饭的过程中,比起老弱病残,他所遭受的奚落不知要多多少倍。但人们很快发现,这个身材单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叫花子,实在不同一般。

他来到我们镇上不久,就赶上了一场大雪。在落雪的第二天清晨,人们意外发现,从东到西二里多长的街道上,已经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这件好事是谁干的,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几天后常住城隍庙的一位老人透露说:扫雪者是那个年轻的“要饭吃”;他扫雪所用的木锨、扫帚之类就是从老人手里借去的。这个消息一下子改变了人们的看法。

不过,这个“要饭吃”的出色表现还在第二年的麦收季节。这种收获季节,即使对于讨饭的人们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收割完庄稼之后,让穷人们收拾失落在地里的麦穗,是财主们每年例行的一点善举。因此,每到麦收季节,包括“要饭吃”在内的各种穷人,也要忙碌起来,带着箩筐守候于田间地头,只等地主家的人说一声:“这块地你们可以拾了!”人们就一哄而上。这样一天能转移好几块地,只要舍得吃苦,收获也是不少的。对于这样的好事,李悦亭却不感兴趣。他跟往常一样挎着自己的吃饭家伙出现在人们面前,却不去拾庄稼,也不再要饭,而是专门帮人收割麦子。干活之前总是先跟人家说明:只求吃个饱饭,不要别的报酬。他干活手脚麻利,不惜气力,很得人们的好评。上午在这一家干,下午就不知到哪一家去了。

对他这种干法,镇上的农户都表示不解:“你这样能干的人,要是找个当长工的地方,不比你这样吃百家饭强?”他的回答是:“我不想当长工。吃百家饭,干百家活,更有意思。”

转眼两三年过去,李悦亭一直寄居本镇,坚持他的讨饭路线。哪里有活干,他就出现在那里;在哪干了活,就在那里吃饭。由于他为人勤谨,说话中听,镇上的人无不喜欢他,婚丧嫁娶、起房盖屋等用人之际,都少不了请他参加。街面上做生意的人,也时常请他去出力跑腿。有时候,事情办完了,人们也给他一些报酬,他总是再三推辞,方才接受。慢慢有了一些积蓄,他就置办了锅灶等日用之物,不再要饭了。不过,人们一旦有事找他,他仍旧随叫随到,尽力而为。空闲时光,还替附近的孤寡老人挑水劈柴,尽拣好事去做。街上有些店铺的老板眼看这小伙子可以栽培,就劝他:“你不如到我这里当个伙计,也可以学些生意。”他回答说:“你有啥事尽管喊我,不跟当你的伙计一样吗?”坚持不肯受雇于人。

到后来,据说李悦亭的威信高到这种地步,他如果要借钱,街面上的人都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到这种时候,他就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在街上摆了个纸烟摊,开始了经商生涯。他的经商之道据说也是与众不同。老人们说过,开纸烟摊儿期间,李悦亭时常向各店铺的老板们借钱,他借钱的时候只要纸钞票,还钱的时候则总是白银元,说什么时候还钱一定是什么时候,从不失信。这种风格深深地感动了本地人。药铺的马掌柜,是本镇最有威信的人物之一,在跟李悦亭打了几次交道以后,发布了一个预言:“我见的聪明人多了,咱们镇上也为数不少,但真正能起点云彩下点雨的,是这个姓李的‘要饭吃’。”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马掌柜的预料。李悦亭的纸烟摊子没有摆上两年,就租了两间门面房,办了个像模像样的商店。生意越做越大,到后来办起了本镇最大的一家商号,对他发达以后的具体情况,老人们没有细讲,只说他家的大院里总是停放着几挂大马车,那是从湖北、四川、山西等地进货用的。这人后来交游甚广,三教九流无所不通,镇上出点什么麻烦,都由他出面排解;为人又非常仗义,做了不少修桥补路、救苦救难的好事,名气越来越大,大家就公推他为商会会长。在他去世之前,这个职位一直没有人能够取代。

家庭问题上,李悦亭也有自己的一套。据说他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生意已经很可以了,养一两个女人绝对不成问题。但他坚持独身,从不亲近女色。他特意回老家寻根,结果发现兄弟们各奔前程,父亲害病去世,母亲改嫁他人。母亲改嫁的那一家,也是十分贫苦。他在父亲的坟上痛哭一场,带着母亲和继父二老离开故乡,回到了我们镇上。到三十岁上,又回了一次故乡,娶了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姑娘,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模样周正,但皮肤黢黑,身材高大,比李悦亭高出半个脑袋,李悦亭跟这个女人一直相敬如宾;这女人接连给他生了几个孩子,李家就这样兴旺起来了。

在我们这个镇上,李悦亭一直是人们教育子女时喜欢引用的一个材料。人能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服气就不行了。天下要饭者中如此成功的总是少数,而成功的理由或可从李悦亭身上看出一二:决定他命运的东西似乎不在要饭本身的技巧,而在他胸中某种无形的东西,这或许正是我们以往反复强调的路线问题?我估计,世间许多讲求实际的要饭人,对这种不实际的东西恐怕不会真正感兴趣,这或许正是他们沉陷于实际而不能自拔的原因。再者,李悦亭要饭途中经过的村镇一定很多,而他的价值只是到我们镇上才得以展现,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说的遇与不遇的问题?

直到今天,他们李家还有不少人仍以善于经商闻名。改革开放以来,李家还出了一个人物,先经商挣了大钱,又办了一个厂子,为地方上做了几件好事,在县政协里弄了个委员的位置。有人请教他成功的经验,他的回答是:关键是要懂得该怎么吃亏,而一般人却只知道怎么沾光。

(原载《中国经济时报》1997年4月25日,署名顾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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