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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萤火虫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一位思妻心切的戍边男子夜途返乡,替他照明的,竟是漫山遍野的流萤,多美的回家路啊!农历七月,流萤最盛。和华夏一样,日本也热爱萤火虫,而且,这种爱从古到今一路走来,始终不渝。日本有部电影叫《萤火虫之墓》,其中最打动我的是让流萤给灵魂伴舞,或者说流萤就是那灵魂,灵魂就是那流萤……流萤很脆弱,水污染、光污染、农药化肥是它的致命敌。

文_王开岭

你们在哪儿呢?捉迷藏,还是被风刮跑了?

屈指算算,我至少二十余年没见过萤火虫了。

源自西山的昆玉河,加上湖、林、塘、苇、野鸭……玉渊潭堪称京城最清洁的水园子了,也是唯剩野趣的地儿,它的湖冰和早樱都很美。可即便如此,其夏夜却让我黯然神伤,那一盏盏清凉似风的小灯笼呢?那明明灭灭、影影绰绰的小精灵呢?

连续几个夏天,我一无所获。我知道,对水源有洁癖的萤火虫,若不在这儿落脚,城里也就无处投亲了。

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流萤

小时候,这是我沉迷夏夜的两大端由。

故乡有个说法:天上几多星,地上几多萤。所以,每捉了它,却不敢久留,先请进小玻璃瓶,凝神一会儿,就轻轻吹口气,鼓励它逃跑。

我怕天上少了一颗星。

无人工照明的年代,自然界唯一的光华,唯一能和闪烁的星星呼应的,就是它了。

这是《诗经·豳风·东山》里的景象。一位思妻心切的戍边男子夜途返乡,替他照明的,竟是漫山遍野的流萤,多美的回家路啊!

那光,有说青色,有说黄绿,还有说冰蓝,我觉得都像,又都不是。你刚想说它忧郁,又觉不失灿烂;你刚想说有点冷幽,又觉它颇含灼情……总之,有一抹谜语的气质,一股童话的味道。

它静静的、微微的,很聪慧、很羞涩,像什么人的目光。

它能激发你无穷的灵感和描述欲望,虽然换来的是沮丧。

插点趣事,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荧光灯,尤其它不停地眨眼—启动的时候,我以为里面住着萤火虫。这是受了“囊萤夜读”的蛊惑,以为它能被盛在容器里照明。另外,我30岁之前,一直把“荧光灯”写成“萤光灯”。

当下娱乐界有句话叫“闪亮登场”,不知为何,一听该词我就想起萤火虫,用在它身上太贴切了。

农历七月,流萤最盛。清嘉庆年间的四川《三台县志》这样描述:“是月也,金风至,白露降,萤火见,寒蝉鸣,枣梨熟,禾尽登场。”巧得很,俗称“七月半,鬼乱窜”的中元节(又称鬼节)正值七月十五。民俗家推测说,鬼节定于此时,大概和田野里流萤闪烁让人联想到鬼魂有关。

其实,这联想真的很美。相传七月初一,阴曹地府开鬼门关,鬼魂们可到人间散散心,也就是休探亲假。而人间七月,瓜果稻菽都收了,酷暑已过,也该置衣了,从物资到节气,都是孝敬先人的好时候。

朵朵流萤,鬼魂返乡……很温馨。少时读《聊斋》,我就觉得鬼魂很美,一点儿不可怕。成年后,尤其父亲去世,我更是想,若没有魂,若魂不可现,若阴阳两界永无来往,多么可怕啊。

我爱鬼魂,爱一切关于鬼魂的传说。

民间的两个说法,“腐草化萤”和“囊萤夜读”,都被科学证了伪,指成迷信和编造。

我想,现代人真蠢,竟拿这么浪漫的事开刀,没劲。古人重消费,不问虚实,且擅长诗意消费。面对流萤这种影影绰绰之美,人的精神难道不该缥缈些吗?

“腐草化萤”,化腐朽为神奇,多可爱的想象,多灿烂的心愿。

较之现代人的刻板,古人的生活有一种务虚之美。

长大后翻古书,才知白日听蝉、黑夜赏萤乃文人最心仪的暑乐。一聒一静,一炎一凉,没有这俩,夏天就丢了魂,孩子就丢了魂,风雅者就丢了魂。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杜牧这首《秋夕》,我认为是“萤诗”中意境最好的。

作为虫,“萤”字飞入古诗词中的频率,大概能和“蝴蝶”“蟋蟀”并列。“长信深阴夜转幽,瑶阶金阁数萤流”“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我想,一方面和那时流萤繁多有关,一方面可见古人对萤的注视和欣赏已成风尚。

那时候,不仅有萤,且有闲、有心、有情。

问问现在的城里孩子,谁见过流萤?

我问过,一个都没有。现代人与一只萤火虫相遇的概率,已小于与日全食相遇的概率。

若论对流萤的感情和美学消费,中国古人排第一。

现在我们排第几呢?估计末位了。思情也许还有,消费谈不上了。

华夏一样,日本也热爱萤火虫,而且,这种爱从古到今一路走来,始终不渝。它现在设有十几个保护流萤的“天然纪念物地区”,小小微虫,享受如此待遇,绝无仅有。

日本有部电影叫《萤火虫之墓》,其中最打动我的是让流萤给灵魂伴舞,或者说流萤就是那灵魂,灵魂就是那流萤……

这是典型的东方美学和古典情怀。日本人没有丢,牢记着。

我看到一篇哀悼萤火虫的科普文章,说它比华南虎等明星动物更重要,因为它在生物界是重要的“指示物种”,意思是说,它属广泛性、基础性生物,若其濒危,证明生态环境已极为恶劣。流萤很脆弱,水污染、光污染、农药化肥是它的致命敌。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都脆弱?为什么唯独人类越来越顽强?

在北京后海边,我曾对朋友说,未来我想干这样一件事:养萤火虫!除了自个儿放赏,还可卖给酒吧、露天餐厅、聚会和盛典场所……朋友哈哈大笑,说你想学隋炀帝啊。他说的是“集萤放赏”的故事,炀帝酷爱流萤,逢夏夜,要把好几斛的萤火虫放到山上,游完才肯回去睡觉。皇帝的想法,若抛去腐败因素,往往都很美。让人羡慕的是,他行动力强,不空想。

如今,北京夜空中常见一朵一朵的闪烁,比树高,比云低……那是人在放夜筝,上面绑了发光器。还有一年,和朋友在厦门海边放孔明灯,当它飘到很远很远,只剩一个似是而非的小点时,我觉得像极了流萤……

看见它们,我总是想起童年的萤火虫。

想起流萤照亮的草丛和小径。

那一刻,我体会到难以名状的美和疼痛。

我们只剩下荧光灯了?

只剩下霓虹闪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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