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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去内蒙古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994年9月10日下午,通辽市胡力海乡白音那嘎查23岁的农民荣孝东从长春二姐家回来,在通辽站换乘慢车买票时,看见栏杆前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荣孝东首先把病孩子的原委告诉了她,这位贤惠的农村妇女同情地上下打量一下病孩子,然后热情地让他上车回家。荣孝东的母亲王文荣将病孩扶进屋,打了三盆热水,帮他洗净手脸。在最严重的一个多月里,得一天打一针,有时大夫没空来,孝东就背着他去打。

1996年春节的正月初四,我和空军兴城疗养院的战友王文东,一起踏上了沈阳至内蒙古通辽市的火车。

我们此行,是去采访他外甥的一个真实故事的。

这是一个关于草原上的人家与一个病入膏肓的流浪儿的故事,它所流淌的真情和善良的人性令人心颤不已。

这是一个关于爱心的曲折感人的故事,故事本应该在大团圆处结束,却又不能结束。于是,我们要问:好人究竟应该怎么当?

1994年9月10日下午,通辽市胡力海乡白音那嘎查23岁的农民荣孝东从长春二姐家回来,在通辽站换乘慢车买票时,看见栏杆前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污黑的上衣没盖住肚脐眼,一条脏裤子开了大口子,一直裂到大腿根,满身脓疮往外渗着血水和黄水,无力低垂着头,生命几至奄奄一息。

作者与文友王文东在去牧区采访的路上

荣孝东凭直觉和多年在草原上种地放牧的经验,预感到这孩子就像一只快要病死的羔羊,再不救就完了。他走过去问他:“你是哪儿的?”“大庆的。”“咋来的?”“爸妈离婚了,爸爸用钳子夹我的耳朵,后妈用 板凳砸我,不要我了。”“那你身上这疮疤是咋起的?”“晚上睡地沟,潮气熏的。”“饿不?”“饿。”“那你咋不去要点东西吃?”“身上疮疼,我爬不动了。”荣孝东听得眼睛都湿润了:“跟老叔回家,给你治病,吃饱饭,你去不?”孩子点点头,说:“去。”一旁蹲着的两个流浪儿听说他要去,站起来说:“傻 ,你可别去,现在骗子多,小心把你卖了!”荣孝东一听,气坏了,他站起来对围观的一群人大声说:“这病娃还有人买?谁要,五毛钱就卖!”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说起来,“病得这么重的娃白给也没有人捡啊!没个千把块是救不活的!”“这孩子可遇上好人了,你要懂事,就跟他去吧,人家不会亏待你!要不,你可就死定了!”病孩白了两个“哥们”一眼,说:“老叔,我跟你去!别听他们胡说。”荣孝东见他应了,急忙去售票处又买了一张票,然后吃力地将他搀起来扶上火车,座上另两个人望着这个面色焦黄、两腿流脓淌水的脏孩子,嫌恶地起身走了。孝东立即扶着孩子躺下,并随手从兜里掏出姐姐带给母亲的月饼、苹果给他吃。自己却站了一路。

一个多小时后,到了高林屯站,妻子胡桂荣按约定早已赶着马车等候在站台外。荣孝东首先把病孩子的原委告诉了她,这位贤惠的农村妇女同情地上下打量一下病孩子,然后热情地让他上车回家。此时,病孩子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上车。桂荣看他既害怕又担心的可怜样子,一阵心酸,忙扶他上了车。

马车在满是荒草和盐碱的沙野上跑了一个多小时,天快黑时才到家。荣孝东的母亲王文荣将病孩扶进屋,打了三盆热水,帮他洗净手脸。之后又做好烙饼、炒土豆丝和新煮的热乎乎的苞米,让他香喷喷地吃了顿饱饭。接着,孝东请村上的焦焕庆大夫到家来给他治病,焦大夫打完针开完药后同情地说:“这孩子亏你救了他,要再熬几天必死无疑!”荣家人围着病孩子问长问短,但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就是不说。荣母王文荣看他病蔫蔫的样子,就说:“都成这样子了,连狗都不吃的傻孩子,就叫狗剩!好养活。”晚上让狗剩睡下,一家人不顾劳累又熬好盐水和中药水。夜里11点多钟,孝东把狗剩叫醒:“快起来,大夫说每天得上两遍药,我明天还得起大早收秋呢!”狗剩揉揉惺忪的双眼,不耐烦地哭着说:“我他妈的不洗,怪他妈疼的!”孝东说:“你这小子,老叔图个啥呀?还不是为了给你治病?你烦啥?”荣母和媳妇两人哄着他先用热水洗一遍,再用中药水洗,然后涂上药才重又睡下。孝东的哥哥孝先、孝连和姐姐春玲家都在村上住,他们听说后也都看望狗剩来了,先后送来了一些新旧衣服和药品,还帮着洗刷、清洗伤口、捉虱子。原以为换上两身衣服后,虱子就会消失,可天天洗天天换,一直换了20多身衣服虱子还是捉不完。虱子在被上、炕上到处爬,弄得全家大人小孩头上、身上都有了虱子。荣母王文荣和媳妇桂荣想把灭虱的花粉洒在孩子的衣服上,可又怕刺激疮口感染,只好用开水烫,把一些毛衣毛裤、线衣线裤都烫皱巴了。直到3个月后狗剩身上的疮痂全部掉完,虱子没有了繁殖和藏身之处,才彻底灭光。孝东的岳父胡凤同听说了这一事后,悄悄劝说道:“没听说吗?有个人救了个孤儿,他三个月后把箱子撬开拿了3000块钱跑了?还不赶快把他送走?!”乡亲们也都说:“你种60多亩地,又养那么多牲口,自己又不缺儿子,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真不知你图个啥!”孝东说:“我就图能救他一条命,我就不相信好心能换来恶意!”岳父劝归劝,可还是让儿子送来两双新棉鞋。村里乡里领导听说这事后,也都给予大力支持和鼓励,连邻居曹义、金泽峰、赵金武也常来给狗剩送吃送喝。狗剩睡地沟时落下了尿炕的毛病,婆媳俩三天两头给他洗晒尿湿的褥子和床单。他的病容易传染,衣服脸盆都得分开用、分开洗,一家人为他吃的苦花的钱简直没法算!家里钱再紧,药费再贵,下地回来再累,三个月内一直是天天给他洗两遍,涂两次药。他疮口疼、虫牙也疼,光消炎药和去痛片就不知吃了多少!没钱买药,只好先记上帐赊着。在最严重的一个多月里,得一天打一针,有时大夫没空来,孝东就背着他去打。小狗剩天天盖着被躺在炕上,一点劲儿也没有,上厕所也得大人扶起来拄着棍子走。奶奶对他说:“这儿就是你的家,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快点养好回家去!”孝东的父亲常年在辽宁兴城当更夫,得知此事后说:“治好后送走,要没父母管他,咱就供他上学,长大后再给他说房媳妇!”过春节回来时,荣父还特意给狗剩买了黄胶鞋、裤衩、线衣线裤和一身学生服,以及两双旅游鞋。怕他冷,又把自己的旱獭领棉大衣给他穿,并给他讲做人的道理。过年前,狗剩的病好利索了,活蹦乱跳的。孝东找村里开了一张送狗剩回大庆的介绍信,对狗剩说:“病也好了,该送你回大庆过年了。”狗剩说:“老叔,就让我在这儿过年,回家挨打还得跑出来。”接着又悄悄伏在孝东耳边说:“你救了我,等我长大了挣钱给你花。”几句话说得孝东心里热乎乎的,就让他留下了。

1995年10月15日下午,孝东正在地里割谷子,在一边玩的狗剩对他说:“老叔,我告诉你一个最大的秘密:我叫徐彦斌,家住齐齐哈尔市,我爸妈也没有离婚,我读四年级,因为逃学打电子游戏机,学习成绩从全班前六名下降到最后一名,我怕我爸打我,所以才逃了出来。”孝东一听心里直哆嗦,说:“你这小子咋撒这么大的谎啊!你爸妈不知怎么着急上火想你呢!狗剩说:“我要回去,我咋对我爸妈说呀,都一年多了,我爸还不打我啊!”“你回去他们还不知怎么乐呢!我送你回去,保你没事!”狗剩不吱声了。

1995年10月25日,孝东就要送狗剩回家了,妻子桂荣含着泪煮熟了鸡蛋,躲一边哭去了;老奶奶文荣哭着把孩子搂过来给他洗脸擦脖子,还给他换上了新买的学生套服,穿上新旅游鞋,嘱咐他说:“回家后,不管你爸妈咋说你,你也别吱声,记着写封信来,省得奶奶惦念你!”狗剩点头哽咽着:“奶奶,放心吧!将来我要有了出息,一定来接你们去住些日子。”最让狗剩惦记的是孝东那四岁的儿子荣杰忠。他爬上炕,久久地贴着正在睡觉的小弟的脸,眼泪哗哗不断地往下流……把全家看得也都直掉泪。他是多么舍不得离开这个温馨的农家大院!在这里,他度过了难忘的400多个日日夜夜啊!

26日清晨,孝东和狗剩坐火车到齐齐哈尔。狗剩领着来到他家住的楼房前,断壁残垣,墙倒屋塌,才知已经屋迁址移。狗剩又领着来到了他爸的饭店,饭店的老板娘惊奇地说:“你这孩子,可把你家害苦了,为了找你,你爸妈把摩托车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把饭店也卖给了我们,向各地发出的印有你的照片的寻人启事就有1万多张,光给你算命占卜的钱就花了1000多元。你妈背着馒头到处找你,鞋底都磨穿了!”“那我爸和我妈呢?”狗剩着急地问。“他们的饭店破产了,到博克图你爷家住去了。”

27日下午6点乘火车到博克图时,站台上已有20多人前来迎接。狗剩的姥爷一下子扑上来,抱起狗剩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狗剩的爸妈、叔叔、姑姑和姨、舅等一帮人围成一堆哭作一团。妈妈关铁娟哭着说:“你可把妈想死了,咱家亲戚都把钱给妈用来找你。光登报纸、播广告就花了几万元钱哪!如果你还不回来,妈真的快被折磨死了!”狗剩的爸爸徐景和紧紧握住荣孝东的手说:“他妈一提起儿子就哭,我白天能挺住,晚上也趴在被窝里哭,不用说过年过节,连过日子的心思都没有了!你哪是救了我儿子一个人,分明是救了我们全家人啊!可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晚上大宴,一为儿子接风;二为答谢荣孝东;三为庆贺全家团圆。徐景和让荣孝东坐到上首,不断地给他夹菜敬酒,气氛十分热烈。就在全桌人正推杯换盏间,忽然从门外吵吵嚷嚷闯进两个小伙,手里拎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进屋就一下抓住荣孝东的衣领,用匕首逼住喉头道:“你小子给我老实交待!彦斌是不是你拐骗跑的!你是不是讹钱来了!你要不老实,老子今天就把你放倒在这儿!看见没?”他把匕首在孝东面前晃了晃,“我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荣孝东没料到有这一着,他一把抓住匕首,把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摔,大声斥责说:“我好心好意把你们的孩子救了,搭了多少钱,费了多少心血,是用钱能算清的吗?你们让狗剩说说,是我救的他还是拐的他?没想到这是‘鸿门宴’啊!真是恩将仇报,好人难当啊!你们要相信我的话,立马放我走,权当我救了一条狼!要不信,就朝这里捅,朝我心窝捅,我荣孝东要眨一下眼,就不是草原上的汉子!”徐彦斌跑过来,推开两个他爸的“哥们”,说:“你们别冤枉他,是我自己跑了,你们要敢动我老叔一刀,我也不活了!”徐景和也把酒杯一摔,骂道:“滚!你俩给我滚!谁让你们来这一手的?传出去我还有脸做人吗?咱报恩还报不过来呢!”两个“哥们”收起匕首忙给孝东赔礼道:“大哥对不起,我徐哥丢了孩子把我们都急疯了,我们只是想考验你一下,这事徐哥不知,全怨我们,我们罚三杯,算向您赔不是,行不?”一场虚惊。荣孝东想想,也理解了他们的怀疑和用意。

第二天上午,徐彦斌的姥爷特意来领孝东去浴池洗澡。搓澡时,老人执意要给孝东搓,他说:“你就给我老头子一个报恩的机会吧!”他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搓,用自己的双手来表达自己不尽的感激!徐景和要留孝东玩一个月,孝东怕他们花钱,马上就要走,一家人挽留不住,专程送到齐齐哈尔,硬给孝东塞了3000块钱。孝东把钱掏出来说:“这钱让彦斌上学用吧!我要图钱,打个电话让你送三万元不也得送?我就是看孩子可怜才救他命的!你以后可别打他!”景和感动地点点头,说:“你一家为孩子不知费了多少血汗!我现在是倾家荡产了,等我翻过身来,一定重报!今年过年,我们一准带着彦斌去通辽看大叔大婶,看你们全家!”

转眼,春节到了。孝东的父亲荣耀增从兴城兴冲冲赶回来,一家人杀猪宰羊,开始念叨狗剩,念叨狗剩一家,不厌其烦。孝东的黑龙江之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狗剩在家时的每个细节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每天都是新的话题。孝东在博克图的照片,狗剩和父母的合影,就摆在屋中央相架最显眼的位置上,一家人天天看,却总也看不够。正月初五了,一家人依旧叨念着狗剩和他父母该来了啊!可是没有来!初七了,还是没来,每次村上的接站车一回来,孝东就去接,每次都失望而归。荣耀增和王文荣的泪流了多少!胡桂荣悄悄哭了几次!小杰忠听说小哥哥要走,嚷着叫着要狗剩哥;最好的里脊肉没舍得吃,最好的猪下水没舍得吃,就一直放在西屋冻着,可一直等到正月结束,狗剩一家也没来。荣耀增已超假20天,没法再等了,他是流着泪走的。送他的时候,一家人都哭了,不是哭他的离别,而是念狗剩的不归……

我连续三天在孝东家和周围的村子采访,又连夜写作核对,写完后,我和王文东又日以继夜倒了三次车赶往哈尔滨的黑龙江日报社送稿,正赶上春运,没有卧铺,连硬座也没有,我就钻在硬座下面……

这一篇名为“草原上,那片令人心颤的真情哟——一个草原汉子和一个流浪儿的故事”在黑龙江日报和知音杂志社发表后,在全国引起了很大反响。雪片似的读者来信飞来,《作家文摘》和《玫瑰风铃——知音精品文丛》也选载了,当一万多元的稿费邮寄到沈阳芒种杂志社编辑部时,引起了轰动,因为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一篇稿件有这么多的稿费,更不可思议的是,知音杂志社因为我连续在他们那里发表了“夕阳之家来了个小偷”“为了孩子,自杀的母亲……”等等,还奖励了我一次免费出国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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