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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家拦门玩烟火贵客醉楼赏元宵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西门庆重新换了大红五彩狮补吉服,腰系蒙金犀角带。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仰干化覃,俯赐勾销。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西门庆于是向案前炷了香,画了文书。两边鸣起钟来,铺排引西门庆进坛里,向三宝案左右两边上香。西门庆于是睁眼观看,果然铺设斋坛齐整: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不一时,应伯爵和谢希大来到。西门庆宽去衣服,同吃了早斋。

第十二回 豪家拦门玩烟火贵客醉楼赏元宵

西门庆刚坐下,就令小厮棋童儿:“拿马接你应二爹去。只怕他没马,如何这咱还没来?”

玳安道:“有姐夫骑的驴子还在这里。”西门庆便吩咐棋童儿快骑了接去。

吴道官诵毕经,下来递茶,陪西门庆坐,叙话:“老爹敬神,一点诚心,小道怎敢惹罪。各道都从四更起来,到坛讽诵诸品仙经,并玉皇参行醮经。今日三朝九转玉枢法事,都是整做。将官哥儿的生日八字,另具一宗文书,奏名于三宝面前,起名叫做吴应元,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寿龄永保,富贵遐昌。小道这里,又添了二十四分答谢天地,十二分庆赞上帝,二十四分荐亡,共列一百八十分醮款。”

西门庆道:“多有费心。”

不一时,打动法鼓,请西门庆到坛看文书。西门庆重新换了大红五彩狮补吉服,腰系蒙金犀角带。到坛,有绛衣表白在旁,先宣念斋意:

大宋国山东清河县县牌坊居住,奉道祈恩酬醮保安信官西门庆,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同妻吴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建生。

念到此,表白说道:“还有宝眷,小道未曾添上。”西门庆说道:“你只添上个李氏,辛未年正月十五日申时建生。”表白于是接下去念:

同男官哥儿,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领家眷等,即日投诚,拜干洪造。言念庆一介微生,三才末品,出入起居,每感龙天之护佑;迭迁寒暑,常蒙神圣以匡扶。职列武班,叨承禁卫;沐恩光之宠渥,享符禄之丰盈。莅任刑名,每思图报;恭逢盛世,仰赖帡幪。是以修设清醮,共廿四分位,答报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泽。又修设清醮十二分位,兹逢天诞,庆赞帝真。介五福以遐昌,迓诸天而下迈。良愿于去岁七月二十三日,因为侧室李氏生男官哥儿时,庆要祈坐蓐无虞,临盆有庆,恭将男官哥儿寄于三宝殿下,赐名吴应元,期在出幼圆满,另行请祈天地位下,告许清醮一百廿分位,续箕裘之胤嗣,保寿命之延长。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祖西门京良,祖妣李氏;先考西门达,妣夏氏;故室人陈氏,及前亡后化,升坠罔知,是以修设净醮廿四分位,恩资道力,均证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仰干化覃,俯赐勾销。谨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诞良辰,特就大慈玉皇殿,仗延官道,修建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盟、庆神保安、寄名转经、吉祥普满大斋一昼夜。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日近清光,出入金门而有喜;时加美秩,褒封紫诰以增荣。一门长叨均安,四序公和迪吉。统资道力,介福方来。谨意。

西门庆于是向案前炷了香,画了文书。左右捧一匹尺头,与吴道官画字。固辞再三,方令小童收了。然后一个道士,向殿角头咕碌碌擂动法鼓,有若春雷相似。合堂诸众,一派音乐响起。吴道官身披大红五彩云织法氅,脚穿云根飞舄朱履,手执牙笏,关发文书,登坛召将。两边鸣起钟来,铺排引西门庆进坛里,向三宝案左右两边上香。西门庆于是睁眼观看,果然铺设斋坛齐整: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上层供三清四御,八极九霄,十极高真,云宫列圣;中层山川岳渎,社会隍司,福地洞天,方舆博厚;下层冥官幽壤,地府罗郡,江河湖海之神,水国泉扃之众。两班醮筵森列,合殿官将威仪。香腾端霭,千枝画烛流光;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天地亭,左右金童玉女,对对高张羽盖;玉帝堂,两边执盂捧剑,重重密布幢幡。风清三界步虚声,月冷九天乘沆瀣。金钟撞处,高功进表奏虚皇;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绛绡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值日功曹猛勇。道众齐宣宝忏,上瑶台酌水献花;真人密诵灵章,按法剑踏罡步斗。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西门庆刚绕坛拈香下来,被左右就请到松鹤轩阁儿里,地铺锦毯,炉焚兽炭,那里坐去了。

不一时,应伯爵和谢希大来到。唱毕喏,每人封了一星折茶银子,说道:“实告要送些茶儿来,路远。这些微意,权为一茶之需。”

西门庆也不接,说道:“奈烦!自恁请你来陪我坐坐,又干这营生做什么?吴亲家这里点茶,我一总都有了,不消拿出来了。”

应伯爵连忙又唱喏,说:“哥,真个?俺们还收了吧。”因望着谢希大说道:“都是你干这营生!我说哥不受,拿出来,倒惹他讪两句好的。”

良久,吴大舅、花子由都到了。每人两盒细茶食,来点茶。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

吃毕茶,一同摆斋,放了两张桌。桌上堆的咸食斋馔,点心汤饭,甚是丰洁。西门庆宽去衣服,同吃了早斋。吴道官又叫了个说书的,说西汉评话《鸿门会》。吴道官发了文书,走来陪坐,问西门庆:“哥儿今日来不来?”

西门庆道:“正是,小顽还小哩,房下恐怕路远,唬着他,来不得。到午间,拿他穿的衣服来,三宝面前摄受过,就是一般。”

吴道官道:“小道也是这般计较,最好。”

西门庆道:“别的倒也罢了,他是有些小胆儿。家里三四个丫环连养娘轮流看视,只是害怕。猫狗都不敢到他跟前。”

吴大舅说道:“孩儿们好容易养活大!”

正说着,玳安进来说:“里边桂姨、银姨,使了李铭、吴惠,送茶来了。”

西门庆道:“叫他们进来。”

李铭、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进来,跪下,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因问李铭:“你们怎得知道今日我在这里打醮?”

李铭道:“小的今早晨路见陈姑夫骑头口,问来,才知道爹今日在此做好事。归家告诉桂姐、三妈,说:‘还不快买礼去!’旋约了吴银姐,才来了。多上复爹,本当亲来,不好来得。这盒粗茶儿,与爹赏人罢了。”

西门庆吩咐:“你两个等着吃斋。”

吴道官一面让他二人下去,自有坐处,连手下人多饱食一顿。

到了午朝拜表毕,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桌,簇盘定胜,高顶方糖果品,各样托荤蒸炸咸食素馔,点心汤饭,又有四十碟碗;又是一坛金华酒。哥儿的一顶黑青缎子销金道髻,一件玄色纻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纳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着黄线索上,都用方盘盛着;又是四盘羹果,摆在桌上。差小童经袱内包着宛红纸经疏,将三朝做过法事一一开载节次,请西门庆过了目,方才装入盒担内。共约八抬,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甚是欢喜,快使棋童儿家去,赏了道童两方手帕、一两银子。

这日是潘金莲生日,有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上房坐着。见庙里送了斋来,又是许多羹果插桌礼物,摆了四张桌子,还摆不下,都出来观看,议论。金莲识字,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待瓶儿抱出官哥儿来,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项牌和两道索,唬得孩儿闭眼闭气的;金莲议论官哥儿穿着道服不像小道士,倒像个小太乙儿。被月娘正色说了几句,讪讪不言语了。

这晚,西门庆因醮事未了,没有回来。金莲在门首站立等了许久,见陈经济回来说西门庆来不了,一肚子不高兴。月娘便领着众人听大师父、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当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要王姑子为她寻生子符药,与了姑子一两银子。

次日,西门庆打庙里来家,见了月娘了,告诉了昨日醮事,也没往衙门里去,走到前边书房里,歪在床上睡着了。

金莲、瓶儿抱着穿了道服的官哥儿来上房,听月娘说西门庆回来了,便寻到书房来。金莲见西门庆脸朝里睡炕床上,指着孩子说:“老花子,你好睡!小道士儿自家来请你来了。大妈妈房里摆下饭,教你吃去,你还不快起来,还推睡儿!”

那西门庆吃了一夜酒的人,倒去头,哪顾天高地下,鼾睡如雷。金莲与瓶儿一边一个坐在床上,把孩子放在他面前。不一时把西门庆弄醒了。睁开眼,看见孩儿在面前,头上戴着销金道髻儿,身穿小道衣儿,项围符索,西门庆喜欢得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

金莲道:“好干净嘴头子,就来亲孩儿!小道士儿吴应元,你哕他一口,你说:昨日在哪里使牛耕地来,今日乏困得你这样的,大白日强觉?昨日叫五妈只顾等着你。你恁大胆,不来与五妈磕头!”

西门庆道:“昨日醮事散得晚。晚夕谢将,又整酒吃了一夜。今日到这咱时分还一头酒在这里。睡会,还要往尚举人家吃酒去。”

金莲道:“你不吃酒去罢了。”

西门庆道:“他家从昨日送了帖儿来,不去惹人家不怪?”

金莲道:“你去,晚夕早些儿来家,我等着你哩。”

瓶儿道:“他大妈妈摆下饭了,又做了些酸笋汤,请你吃饭去哩。”

西门庆起身道:“我心里还不待吃,等我去喝些汤吧。”于是往后边去,喝了汤,吩咐排军备马,午后往尚举人家吃酒去了。

晚夕,西门庆回来,进上房内椅子上坐下。月娘在旁不言语。玉楼说道:“今日薛嫂儿轿子送人家一个二十岁丫头来,说是你教她送的,要她。你恁许大年纪,前程也在身上,还干这勾当。”

西门庆笑道:“哪有此事,你们信那老淫妇哄哩!”

玉楼道:“你问大姐姐不是,丫头也领在这里,我不哄你。你不信我,我叫出来你瞧。”于是叫玉箫:“你拉进那新丫头来,见你爹。”

玉箫掩着嘴儿笑,不敢去拉,前边走了走儿,又回来了,说道:“她不肯来。”

玉楼道:“等我去拉。恁大胆子的奴才,头儿没动,就扭主子,也是个不听指教的!”说着,走到明间内,拉了一个丫头进来。

西门庆瞧去,这丫头打了个盘头楂髻,脸搽得雪白,嘴唇抹得鲜红,戴着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带着紫销金箍儿,上穿大红织金袄儿,下着翠蓝缎子裙。西门庆心中奇怪,再在灯影下睁眼观看,却是金莲扮妆,笑得眼没缝儿。金莲就往旁边椅子上坐。玉楼喝道:“好大胆丫头!新来乍到,就恁少调失教的,大剌剌对着主子坐着!”

月娘也笑了:“你趁着你主子来家,与他磕个头儿吧。”

月娘告诉西门庆说:“今日乔亲家那里使乔通送了六个帖儿来,请俺们吃看灯酒。咱到明日,不先送些礼儿去?”教玉箫拿帖儿与西门庆瞧,上面写着:

十二日寒舍薄具菲酌,奉屈鱼轩。仰冀贲临,不胜荣幸。右启大德望西门大亲家老夫人妆次。

眷末乔门郑氏敛衽拜

西门庆看毕,说道:“明早叫来兴儿,买四样肴品,一坛南酒,送了去就是了。到明日,咱家发柬,十四日也请他娘子,并周守备娘子、荆都监娘子、夏大人娘子、张亲家母。大妗子也不必家去了。教贲四叫花儿匠来,做几架烟火。王皇亲家一起扮戏的小厮们来扮《西厢记》。你们往院中再把吴银儿、李桂儿接了。你们在家看灯吃酒,我和应二哥、谢希大往狮子楼街楼上吃酒去。”说毕,放下桌儿,安排酒上来。

潘金莲递酒,众姊妹相陪。西门庆因见金莲装扮丫头,灯下艳妆浓抹,不觉性心荡漾,不住把眼色递与她。金莲会意。这夜,西门庆酒散后进了金莲房,金莲早已备下一桌酒,齐整果菜。西门庆搂着金莲坐着,春梅斟酒,秋菊拿菜。饮到一更时分方上床。两个如被底鸳鸯,帐中鸾凤,不肯即休,整狂了半夜。

次日,西门庆叫来赵裁缝领着十来个裁缝,在家中为众妻妾趱造去乔家吃酒的新衣。那消两日,就完了工。到十二日,乔家使人邀请。早晨,西门庆先送了礼去。落后,月娘并众姊妹、大妗子,六顶轿子一搭儿起身,留下孙雪娥看家,奶子如意儿抱着官哥,又令来兴媳妇惠秀服侍叠衣服,又是两顶小轿。

西门庆在家,看着贲四叫了花儿匠来扎缚烟火,在大厅卷棚内挂灯,使小厮拿帖儿往王皇亲宅内定下戏子。后晌时分,走到金莲房中,春梅在旁服侍茶饭,放桌儿吃酒。西门庆因对春梅说:“十四日请众官娘子,你们四个都打扮出去,与你娘跟着递酒,也是好处。”

春梅不高兴,斜靠着桌儿说道:“你若叫,只叫她们三个出去,我是不出去。”

“你怎的不出去?”

“娘们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们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

“你们都有各人的衣服首饰,珠翠花朵云髻儿,穿戴出去。”

“头上将就戴罢了。身上有数那两件旧片子,怎么好穿?少去见人的,倒没的羞剌剌的!”

西门庆笑了:“我晓得你这小油嘴儿,你娘们做了衣裳,都使性儿起来。不打紧,叫赵裁缝来,连大姐带你们四个,每人都替你们裁三件。一套缎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

“我不比与她。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着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

“你要,不打紧。少不得也与你大姐裁一件。”

“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她也说不得。”

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匹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使人叫了赵裁缝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了一匹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都是杭州绢儿,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

晚夕,月娘众人回来,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坐下。月娘把今日酒席的事告诉了一遍,又说了与乔大户家结亲的事。

西门庆问道:“今日酒席上有哪几位堂客?”

月娘道:“有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两个侄女。”

“怎说到做亲的事儿?”西门庆又问。

“倒是俺嫂子,见她家新养的姐和咱孩子在床炕上睡着,都盖着被窝儿,你打我一下儿,我打你一下儿,恰是小两口儿一般,才叫了俺们去,说将起来。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了这门亲。我方才使小厮来对你说,抬送了花红果盒去。”

“既做亲也罢了,只是有些不般配些。乔家虽如今有这个家事,他只是个县中大户,白衣人。你我如今现居着这官,又在衙门中管着事。到明日会亲,酒席间他戴着小帽,与俺这官户怎生相处?甚不雅相。就是前日,荆南岗央及营里张亲家,再三赶着和我做亲,说他家小姐今才五个月儿,也和咱家孩子同岁。我嫌她没娘母子,是房里生的,所以没曾应承他。不想倒与他乔家做了亲。”

潘金莲在旁接口道:“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今日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正是险道神撞见那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的长,我也休嫌你那短!”

西门庆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贼淫妇,还不过去!人这里说话,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么说处?”

金莲被骂得一脸羞红,抽身走出来,说:“谁这里说我有说处?可知我没说处哩!”

原来,今日在乔家酒席上,月娘与乔大户家做了亲,李瓶儿也都披红簪花递酒,金莲心中甚是气不愤。听了西门庆的话,插嘴发泄,却被西门庆骂了这两句,越发急了,走到月娘这边屋里哭去了。

西门庆又问:“大妗子怎的不来?”

月娘道:“乔亲家母明日见有他众官娘子,说不得来。我留下大妗子在那里,教明日同她一搭儿里来。”

西门庆道:“我说自这席间坐次上,也不好相处的,到明日怎么厮会?”

孟玉楼见他们说着话,便走出来这边屋里寻金莲,见金莲哭了,安慰她。金莲只是骂,骂得难听,骂得刻薄,连官哥也咒。玉楼一声儿没言语。坐了一会,金莲归房去了。

这边,瓶儿为孩子结亲的事与月娘磕头,西门庆也高兴。来房中看孩儿,与瓶儿饮酒。

次日,西门庆从衙门回来,入瓶儿房中看官哥儿,见瓶儿哭得眼红红的,睡在炕上,便问:“你怎的这咱还不梳头收拾?上房请你说话。你怎揉的眼恁红红的?”

原来,金莲昨晚受了气,又听见西门庆在瓶儿房中饮酒,心中恼怒,今天一早,待西门庆去衙门了,便找事儿打骂秋菊,那秋菊被打得杀猪也似地叫唤,唬了官哥儿。瓶儿使绣春去求金莲住手,金莲指桑骂槐,打得更狠了。瓶儿听了,两只手气得冰冷,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早晨茶水也没吃,搂着孩儿直落泪儿。

瓶儿见西门庆问,也不提金莲打骂之事,只说:“我心中不自在。”

西门庆告诉她:“乔亲家那里送你的生日礼来了:一匹尺头、两坛南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嗄饭。又是哥儿送节的两盘元宵、四盘蜜食、四盘细果、两挂珠子吊灯、两座羊皮屏风灯、两匹大红宫缎、一顶青缎的金八吉祥帽儿、两双男鞋、六双女鞋。咱家倒还没往他那里去,他又早与咱孩儿送节来了,如今上房的请你计较去。只他那里使了个孔嫂儿,和乔通押了礼来。大妗子先来了,说明日乔亲家母不得来,直到后日才来。他家有一门子做皇亲的乔五太太,听见和咱们做亲,好不喜欢,到十五日,也要来走走。咱少不得补个帖儿请去。”

瓶儿听了,方慢慢起来梳头。走到后边,拜了大妗子。孔嫂儿正在月娘房里待茶,礼物都摆明间内,都看了。一面打发回盒起身,与了孔嫂儿、乔通每人两方手帕、五钱银子,写了回帖。又差人补请帖,送与乔太太去了。

月娘因说道:“他家既先来与咱家孩子送节,咱少不的也买礼过去,与他家长姐送节,就权为插定一般,庶不差了礼数。”

大妗子道:“咱这里少不的立上个媒人,往来方便些。”

月娘道:“他家是孔嫂儿,咱家安上谁好?”

西门庆道:“一客不烦二主,就安上老冯吧。”

于是连忙写了请帖八个,就叫了老冯来,教她同玳安拿请帖盒儿,十五日请乔老亲家母、乔五太太,并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段大姐、郑三姐来赴席,与李瓶儿做生日,并吃看灯酒。又吩咐来兴儿拿银子早往糖饼铺,定下蒸酥点心,多用大方盘,要四盘蒸饼:两盘果馅团圆饼、两盘玫瑰元宵饼;买四盘鲜果:一盘李干、一盘胡桃、一盘龙眼、一盘荔枝;四盘羹肴:一盘烧鹅、一盘烧鸡、一盘鸽子儿、一盘银鱼干。又是两套遍地锦罗缎衣服,一件大红小袍儿,一顶金丝绉纱冠儿,两盏云南羊角珍灯,一盒衣翠,一对小金手镯,四个金宝石戒指儿。十四日早装盒担,教女婿陈经济和贲四穿青衣服押送过去。乔大户那边酒筵管待,重加答贺,回盒中回了许多生活鞋脚。

正忙着,应伯爵来讲李智、黄四关银子事,看见问其所以。西门庆告诉与乔大户结亲之事,说:“十五日好歹请令正来陪亲家坐坐。”

伯爵道:“嫂子呼唤,房下必定来。”

西门庆又说:“今日请众堂官娘子吃酒,咱们往狮子街房子内看灯去吧。”

伯爵应诺去了。

院中吴银儿先送了礼来,买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两只烧鸭、一副豕蹄、两方销金汗巾、一双女鞋,来与李瓶儿上寿,就拜干女儿相交。月娘收了礼物,打发轿子回去。李桂姐只到次日才来,见吴银儿在这里,悄悄问月娘:“她多咱来了?”月娘照实告诉了她。李桂姐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一日只和吴银儿使性子,两个不说话。

前厅有王皇亲家二十名唱戏小厮,挑了箱子来,由两名师父领着,先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吩咐:西厢房做戏房,管待酒饭,堂客到时,吹打迎接。大厅上玳筵齐整,锦茵匝地。不一时,周守备娘子、荆都监母亲荆太太与张团练娘子先到了。俱是大轿,排军喝道,家人媳妇跟随。里边月娘众姊妹都穿着袍出来迎接,至后厅叙礼,与众亲相见毕,让坐递茶。等到夏提刑娘子到才摆茶。不料等到日中,还不见来。小厮邀了两三遍,约午后时分,才喝了道来。抬着衣匣,家人媳妇跟随,许多仆从拥护。鼓乐接进后厅,与众堂客见毕礼数,依次序坐下。先在卷棚内摆茶,然后大厅上坐。春梅、玉箫、迎春、兰香,都是云髻珠子缨络儿、金灯笼坠、遍地锦比甲、大红缎袍、翠蓝织金裙儿。惟春梅宝石坠子、大红遍地锦比甲儿。四个在席上捧茶斟酒。王皇亲家乐扮的是《西厢记》,画堂深处,珠围翠绕,歌舞吹弹饮酒。

西门庆打发堂客家中上茶之后,就骑马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往狮子街房里去了。吩咐四架烟火拿一架那里去,晚夕堂客跟前放两架。那里楼上,设放围屏桌席,挂上灯。旋叫了个厨子,生了火,家中抬了两食盒下饭菜蔬、两坛金华酒,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玉钏儿。又先使玳安雇下轿子,请王六儿同往狮子街房那里去。玳安见了王六儿道:“爹说请韩大婶,那里晚夕看放烟火。”

王六儿笑道:“我羞剌剌怎么好去哩!你韩大叔知道不嗔?”

玳安道:“爹对韩大叔说了,教你老人家快收拾哩。若不是,使了老冯来请你老人家。今日各宅众奶奶吃酒,六娘着她看哥儿,那里抹嘴去。现爹巴巴使了我来,因叫了两个唱的,没人陪她们。”

王六儿听了还不动身。一会儿,见韩道国来家,玳安道:“这不是韩大叔来了!韩大婶这里不信我说哩。”

王六儿向她汉子说:“真个教我去?”

韩道国道:“老爹再三说,两个唱的没人陪她们,请你过去。晚夕就看放烟火。等你,还不收拾哩!刚才教我把铺子也收了,就晚夕一搭儿里坐坐。保官儿也往家去了,晚夕该他上宿哩。”

王六儿道:“不知多咱才散,你到那里坐会就来吧,家里没人,你又不该上宿。”说毕,打扮穿了衣服,玳安跟随,径到狮子街房里来了。

来昭妻一丈青,早把床房里收拾干净,帐幔被褥多是现成的,安息沉香薰得喷鼻香。房里吊着两盏纱灯,地平上火盆里笼着一盆炭火。王六儿走到里面炕上坐下。良久,来昭妻一丈青走出来,道了万福,拿茶吃了。

西门庆与应伯爵看了会灯,回到房子里,两人在楼上打双陆。楼上除了六扇窗户,挂着帘子,下边就是灯市,十分热闹。打了会双陆,收拾摆饭吃了,二人在帘里观看灯市。

伯爵问道:“明日乔家那头几位人来?”

西门庆道:“有他家做皇亲家五太太。明日我又不在家,早晨赶庙中上元醮,又是府里周南轩那里请吃酒。”正说着,忽见人丛中谢希大、祝日念同一个戴方巾的,在灯棚下看灯。便指与伯爵瞧,问:“那戴方巾这人你可认得?如何跟着他一搭儿里走?”

伯爵道:“此人眼熟,不认得他。”

西门庆便叫玳安:“你去下边悄悄请了谢爹来,休教祝麻子和那人看见。”

玳安下楼去了,不一时,谢希大上了楼来,见西门庆、应伯爵二人作揖:“哥来此看灯,早晨就不说呼唤兄弟一声?”

西门庆道:“我早晨对众人不好邀你们的,已托应二哥到你家请你去,说你不在家。刚才祝麻子没看见你这里来?”又问:“那戴方巾的是谁。”

希大道:“王招宣府里的王三官儿。他今日和祝麻子到我家,央我问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央我和老孙、祝麻子作保,他要干前程,入武学肄业。我哪里管他这闲账,刚才陪他灯市里走了走。听见哥使盛价呼唤,我只伴他到粘梅花处,乘人乱,就叉开了,走来见哥。”又问应伯爵:“你来多大会儿了?”

伯爵道:“哥使我先到你家,你不在,我就来了,和哥在这里打了这会双陆。”

西门庆又问道:“你吃了饭不曾,叫小厮拿饭来你吃?”

希大道:“可知道哩,早晨从哥那里出来,和他两个搭了这一日,谁吃饭来!”

西门庆吩咐下去。不一时,搽抹桌儿干净,就是春盘小菜,两碗稀烂下饭,一碗烂肉粉汤,两碗白米饭。希大独自一个,吃了里外干净,剩下些汁汤儿,还泡了碗吃了。玳安收下家活去,希大在旁看着两人打双陆。

两个唱的门首下了轿子,抬轿的各提着衣裳包儿,笑着进来。伯爵早已在窗里看见,说道:“两个小淫妇儿,这咱才来!”吩咐玳安:“且别教她们往后边去,先叫她们楼上来见我。”

玳安忙下楼去说道:“应二爹叫你们说话。”

不一时,李铭、吴惠两人寻了来服侍西门庆。西门庆使玳安去对门请韩道国过来,摆桌喝酒。伯爵、希大居上,西门庆主位,韩道国打横。又使玳安后边请唱的去。少顷,那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慢条斯理上楼来,望上不端不正磕下头去。

伯爵骂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这两个小淫妇儿!头里知道我在这里,我叫着怎的不先来见我?这等大胆,到明日,一家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

董娇儿笑道:“哥儿那里隔墙掠个鬼脸儿,可不把我唬杀!”

韩玉钏道:“你知道,爱奴儿掇着兽头城往里掠,好个丢丑儿的孩儿!”

伯爵道:“哥,你今日忒多余了,有了李铭、吴惠在这里唱罢了,又要这两个小淫妇做什么?还不趁早打发她们去,大节夜还赶几个钱儿!等住回晚了,越发没人要了。”

韩玉钏故意气伯爵:“哥儿,你怎的?没着!大爹叫了俺们来答应,又不服侍你,哥你怎的闲出气?”

伯爵哪会吃她这一套:“俊傻小剌骨儿,你见在这里,不服侍我,你说服侍谁?”

韩玉钏道:“唐胖子吊在醋缸里,把你撅酸了。”

伯爵接上嘴:“贼小淫妇儿,是撅酸了我?等住回,散了家去时,我和你答话。我左右有两个法儿,你原出得我手。”

董娇儿上来问道:“哥儿,那里两个法儿?说来我听。”

伯爵道:“我头一个儿,对巡捕说了,拿你犯夜。到第二日,我拿个拜帖儿,对你周爷说,拶你一顿好拶子。十分不巧,只消三分银子烧酒,把抬轿的灌醉了,随你个小淫妇儿去,天晚到家没钱,不怕鸨子不打,管我腿事!”

韩玉钏笑了:“十分晚了,俺们不去,在爹这房子里睡。再不,教爹这里差人送俺们,王妈妈支钱一百文,不在于你。好淡嘴,女又十撇儿!”

伯爵马上回道:“我是奴才,如今年程欺保了,拿三道三。”

众人说笑了回,两个唱的在旁弹唱了春景之词。

众人才拿起汤饭来吃,只见玳安儿走来报道:“祝爹来了。”众人多不言语。

祝日念上楼来,看见伯爵和希大,说道:“你两个好吃,可成个人!”又说希大:“哥这里请你,也对我说一声儿,三不知就走来了,教我只顾在粘梅花处那里寻你。”

希大道:“我也是误行,才撞见哥在楼上和应二哥打双陆,走上来作揖,被哥留住了。”

西门庆因令玳安儿:“拿椅儿来,我和祝兄弟在下边坐吧。”于是安放盅箸在下席坐了。

厨下拿了汤饭上来,一齐同吃。西门庆只吃了一个包儿,呷了一口汤,因见李铭在旁,都递与李铭下去吃了。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韩道国,每人青花白地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桃花烧卖,只留一个包儿压碟儿。左右收下汤碗去,斟上酒来饮酒。

希大因问祝日念:“你陪他还到哪里才拆开了?怎知道我在这里?”

祝日念道:“我因寻了你一会,寻不着,就同王三官到老孙家会了,往许不与先生那里借三百两银子去,乞孙寡嘴老油嘴把借契写差了。”

希大道:“你们休写上我,我不管,左右是你与老孙作保,讨保头钱使。”又问:“怎的写差了?”

祝日念道:“我那等吩咐他,文书写滑着些,立与他三限才还他这银子。不依我,教我重新把文书又改了。”

希大道:“你文书上怎么写着?念一遍我听。”

祝日念道:“依着了我,这等写:‘立借契人王寀,系招宣府舍人。’休说因为要钱使用,只说‘要钱使用。凭中见人孙天化、祝日念作保,借到许不与先生名下’,不要说白银,‘软斯金三百两。每月’。休说利钱,只说‘出纳梅儿五百文’。别要提约至次年交还,只说‘约至三限交还’。哪三限?‘头一限,风吹辘轴打孤雁;第二限,水底鱼儿跳上岸;第三限,水里石头泡得烂’。这三限交还他。平白写了垓子点头那一年才还他。我便说,垓子点头,倘忽遇着一年地动,怎了?教我改了两句,‘如借债人东西不在,代保人门面南北躲闪。恐后无凭,立此文契不用。’到后又批了两个字:‘后空’。”

希大道:“你这等写着,还说不滑稽?及到水里石头烂了时,知他和尚在也不在。”

祝日念道:“你倒说得好,有一朝天旱水浅,朝廷挑河,把石头乞做丁的夫子两三镢头砍得稀烂,怎了?那时少不得还他银子。”

众人笑了。

西门庆问了家中放烟火之事,知道虽说挤围满街人观看,平安无事,堂客们也欢欢喜喜散了,心中满意。吩咐把桌上饮馔都搬下去,将攒盒摆上;厨下又拿上一道果馅元宵来,两个唱的在席前递酒:西门庆吩咐棋童回家看去,这里重筛美酒,再设珍羞,教李铭、吴惠席前弹唱一套灯词《双调·新水令》:

凤城佳节赏元宵,绕鳌山瑞云笼罩。见银河星皎洁,看天堑月轮高。动一派箫韶,开玳宴尽欢乐。

[川拨棹]花灯儿两边挑,更哪堪一天星月皎。我则见绣带风飘,宝盖微摇;鳌山上灯光照耀,剪春蛾头上挑。

[七弟兄]一壁厢舞着,唱着共弹着,惊人的这百戏其实妙。动人的高戏怎生学,笑人的院本其实俏。

[梅花酒]呀!一壁厢舞鲍老。仕女们打扮得清标,有万种妖娆,更百媚千娇。一壁厢舞迓鼓,一壁厢踩高橇,端的有笑乐。细氤氲兰麝飘,笑吟吟饮香醪。

[喜江南]呀!今日喜孜孜开宴赏元宵,玉纤慢拨紫檀槽。灯光明月两相耀。照楼台殿阁,今日个开怀沉醉乐陶陶。

唱毕,吃了元宵,韩道国先往家去了。少顷,西门庆吩咐来昭,将楼下开下两间,吊挂上帘子,把烟火架抬出去。西门庆与众人在楼上看,教王六儿陪个粉头,和来昭妻一丈青,在楼下观看。玳安和来昭将烟火安放在街心里,须臾点着。那两边围看的,挨肩擦膀,不知其数。都说西门大官府在此放烟火,谁人不来观看。果然扎得停当好烟火: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棚热闹。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起火萃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箔。霸王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蝉,施逞巧妙难移。八仙捧寿,各显神通;七圣降妖,通身是火。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一丈菊与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楼台殿阁,顷刻不见巍峨之势;村坊社鼓,仿佛难闻欢闹之声。货郎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老车儿,首尾迸得粉碎。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总然费却万般心,只落得火灭烟消成煨烬!

应伯爵见西门庆已有几分醉了,看罢烟火下楼来,又见王六儿在这里,于是推小净手,拉着谢希大、祝日念,也不辞西门庆,走了。玳安见了,问他们去哪里,也止不住。落后西门庆见烟火放完,得知伯爵他们不辞而别,也不再问了。叫过李铭、吴惠,每人赏了一大巨杯酒,吩咐:“我且不与你们唱钱。你两个到十六日,早来答应。还是应二爹三个,并众伙计当家儿,晚夕在门首吃酒。”

李铭跪下道:“小的告禀爹:十六日和吴惠、左顺、郑奉三个,都往东平府,新升的胡爷那里到任,官身去,只到后晌才得来。”

西门庆道:“左右俺们晚夕才吃酒哩,你只休误了就是了。”

二人道:“小的并不敢误。”于是跪着吃毕酒。

两个唱的也来拜辞出门。西门庆吩咐:“明日家中堂客摆酒,李桂姐、吴银姐都在,你两个好歹来走一走。”二人应诺了,一同出门。

西门庆吩咐来昭、玳安、琴童看着收家活,灭熄了灯烛,就往后边房里去了,与王六儿做在一处,不想全被来昭那儿子小铁棍儿从门缝里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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