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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敏家的门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有人来找蒋敏,进了大门后,他都不用朝院里走,而是向北一转,朝我们公用的水房走去,水房的一侧是个巨大的杂物堆,是由打家具剩下的烂木头、破铁桶、破布、柳条筐子什么的堆成的一座小山。和蒋敏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鸥家。我家楼上的老孟家是全院最安静的一户人家。蒋敏的爷爷是修鞋匠,我爸爸是大学老师,这里住的还有售货员、厨师、复员军人、工厂技术员以及小学老师。

文_小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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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没有住过大杂院,可能会以为那是一个热闹又平凡的地万,因为人口稠密而显得特别忙碌,有爱管闲事的大妈、乐于助人的邻居,是好多个小家组成的一个大家庭。

这倒也是。如果花一下午时间参加个胡同游,在某个院落和大伙儿包一顿饺子,喝上两杯,寒暄半晌,大约可以留下这么个印象。

虽然我也挺喜欢这样温馨的画面,可在这里生活了7年,我的感觉是,真正喜欢大杂院生活的人少之又少。

住久了,你常常会羡慕住在楼房里的人。在那里,你听不到骂街的声音,也没有要饭的乞丐随时推门就进来,下雨天不会满地泥脚印,水龙头、厕所可以只有自己家用,你家的厨房也不会是别人回家的必经之路。住楼房是文明、整洁、舒适甚至更加安全的。我们这儿,几乎所有的人都想搬到崭新的楼房里去,而且楼层越高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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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号院子是我们整条巷子里最宽敞的一个,有一片真正的空地,一半铺着水泥,一半铺着青砖。北墙根儿有一个花坛,种着月季、菊花、大丽花石榴,夏天还有一丛丛的栀子花,白色的小花半掩在墨绿的叶子后,暗香袭人。这些花全都是我爷爷种的,别的院子里可没有。

每天下午,院子里能有十多个小孩凑在一起,铺开三四个“摊子”。南窗下有一摊是写作业的,有几个写得快的或者干脆等着抄的,已经在花坛边开始跳皮筋了。西边还有一片未被开发的空地,玩扔沙包正好。我的同学们放学后常常来我家院子里写作业、玩游戏,天色渐暗时才一个一个被喊回家去。

这里一共住了8户人家。这个门洞里住的是我家、楼上的老孟家和对面的海鸥家;另一个门洞里,一楼住着毛娃一家、刘爷爷一家,二楼是葛荣华家,还有一家我叫不出名字。哦,差点儿漏了蒋敏家。很容易就把她家漏掉了,因为她家的位置实在蹊跷。它在二楼,却不从任何一个楼梯上去,也不和整幢楼相连,甚至都没有一扇像样的门。

如果有人来找蒋敏,进了大门后,他都不用朝院里走,而是向北一转,朝我们公用的水房走去,水房的一侧是个巨大的杂物堆,是由打家具剩下的烂木头、破铁桶、破布、柳条筐子什么的堆成的一座小山。不知道它遵循了什么力学原理,永远屹立不倒。

走过水池和杂物堆之间狭窄的过道,立刻就有一架快散架的木头梯子映入眼帘,上面绑了好些麻绳,让梯子看上去反倒更危险了。顺着梯子爬上去,个子高的话,爬几步就得仰头敲门了。那是一块正万形的木板,你不能说它不是门,因为想去蒋敏家,必须从这儿进。然后,嘭的一声,掀开那个盖子,大叫一声:“蒋敏我来了!”接着就从她家的地板上一截截升了起来,像大变活人一样,场面相当令人惊喜。也就是说,她家位于我们丢弃的杂物堆上,是在公共水房上面搭建的一个阁楼。

和蒋敏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鸥家。她家在一楼有两间房,平常当作饭厅和客厅用,周末便是麻将室;在二楼还有两间舒服的卧室。每到晚上睡觉的点儿,他们一家人洗漱完毕,靸着鞋,迈着慵懒的步子陆续上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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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楼上的老孟家是全院最安静的一户人家。如果不是他们家老爱往楼下扔东西,我都想不起他们来。但老孟家也是相当有节操的,从不往院子里扔。他家朝东有一扇窗正对着外面的巷子,橘子皮、瓜子壳、药渣、煤灰,什么都往那边扔。

我怎么知道的?因为那里是我每天等我妈下班的地万。那会儿我妈总加班,天都黑了,同学们也都一个个回家去了,我就会守在那里等我妈回来。冷不丁的,就会被砸。有一回,盛况空前,哗啦啦地淋了我一头中药渣。很奇怪,喜欢扔东西的人好像都没有先往下看一眼的习惯。

小小的我在暮色中等待妈妈,这本来有种诗意的惆怅,但那是不堪一击的。比如那盆药渣,就足以熄灭我所有的怅惘。那种被劈头盖脸浇下来的感觉,虽然粗暴,但也有让人着迷的地万。尽管如此,我再也不站在那儿了——等待妈妈,要先把自己安顿好。

刘爷爷家和葛荣华家都住在院子的西头,刘爷爷一家特别和气,喜欢小孩,我经常去他们家闲逛。刘爷爷是个“技术帝”,什么都会修,我妈常找他修缝纫机。他们家有一台橘红色外壳的电视机,据说是刘爷爷自己组装的,难怪颜色那么另类。

葛荣华家人口众多,有四个孩子,那会儿她家最小的孩子正准备考大学。泼妇几乎是每个大杂院里的标配,没有她们,这里会变成一潭死水。葛荣华在我们院里就扮演了这一角色,同时她也是我们这些孩子讲脏话的启蒙老师。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粗俗,但我不喜欢她,没有孩子喜欢她。可奇怪的是,我们或多或少都会被她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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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院子里算不上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但也是干什么的都有。蒋敏的爷爷是修鞋匠,我爸爸是大学老师,这里住的还有售货员、厨师、复员军人、工厂技术员以及小学老师。

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30年过去了,大家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万。别说修鞋的人绝不可能和教授为邻,就连小学老师也不会和工人师傅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报纸上总说21世纪是个多元的时代——看看那些国内外大片儿,再看看身上穿的戴的,还有桌上吃的喝的,几乎一切的地万都不能再多元了。可是,单从邻居们来说,你周围的人却越来越相似了,30年前可比现在多元化。有人说这才是常态,社会从来就是分阶层的,只是当年没有好好洗牌。

出了12号院子,隔壁的10号院子、对面9号院子,再到整个南市楼,旁边的嘉兆巷、程善坊、评事街,更远处的马巷、七家湾、三山街……全城南地区,当年有许许多多的人住在这样的大杂院里,过着这种嘈杂而平静的日子。

但就好像种子知道春天到了要发芽一样,所有人都盼望着变化。那个时候,连孩子都能感觉到新事物总是不断地出现,又被更新的取代。牛仔裤、健美裤、爆炸头、女排三连冠、双开门冰箱、彩电气功大师、摇滚乐……几乎每天早上醒来,都有让人张大嘴巴惊讶得半天合不上的事情出现。每一次新事物的出现,都让我们自以为离真正的变化又近了一点儿。

那就是离开这里,搬到楼房里去,最好搬到城北去,再也不回来,去过全新的、体面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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