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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妾鞭审潘金莲欺友情偷李瓶儿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金莲又曾激将西门庆打了雪娥一顿,如此结下仇恨。李娇儿也早已对金莲怀恨在心。这一切,潘金莲在房中听见,如提在冷水盆内一般。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一跤。西门庆厉声问道。金莲聪明,当下满斟一杯,跪在地下,双手递上去,等西门庆接盅儿。玉楼白天听说金莲受辱挨打,瞒着众人去看了她,金莲向她哭诉冤屈。第二日,西门庆正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等许多官客饮酒。

第四回 治妾鞭审潘金莲欺友情偷李瓶儿

玳安含泪委屈回马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莲正在房里坐等,见玳安一人,便问:“你接了爹来了不曾?”

玳安两眼红红的,泪水还在打转转:“小的被爹踢骂了回来。爹还说,哪个再使人接,来家都骂。”把院里的事如此这般说了。

月娘便道:“你看恁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去骂小厮来?如何狐迷变心这等的!”

玉楼也说道:“你踢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俺们都骂将来。”

金莲忍不住这口气:“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

正在此时,李娇儿闻知玳安自院中来家,走来窗下潜听,听潘金莲对着人骂她家千淫妇、万淫妇,不由怀恨在心。

金莲回到屋中,知道西门庆不来家了,便把两个丫头打发去睡,推往花园中游玩,把琴童叫进房来,与他酒吃。待把小厮灌醉了,掩闭了房门,褪衣解带,干做在一处。自此为始,金莲每夜叫这小厮进房中如此,未到天明,就打发出来,背地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带在头上,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股子葫芦儿也与了他,系在身底下。不料这小厮年轻不守本分,常常和别的小厮在街吃酒耍钱,颇露出圭角。

一日,这风声吹到孙雪娥与李娇儿耳朵内。原来,自从西门庆收用了春梅,金莲便对春梅另眼关照,主仆二人常合作在一处对付别人。雪娥因自己已被扶正为四娘,不服春梅的傲眼傲脸。春梅依恃自己已是主子的人了,又有金莲撑腰,不把雪娥放在眼中。金莲又曾激将西门庆打了雪娥一顿,如此结下仇恨。李娇儿也早已对金莲怀恨在心。二人商议道:“贼淫妇,往常言语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来了,偷养的竟是小厮!”一同来告月娘。

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你们不该和她合气。惹得孟三姐不怪?只说你们挤撮她的小厮。”二人无言而退。

不想,金莲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事,忘记关厨房门,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又对雪娥说,雪娥找来李娇儿再到月娘面前告诉。这日正是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刚从院中来家,预备上寿的事。月娘听了二人之说,道:“他才来家,又是他的好日子。能让他知道这事?”

二人说道:“这是她屋里丫头亲口说出来的,又不是俺们葬送她。大娘不说,俺们对爹说去。若是饶了这个淫妇,自除非饶蝎子娘是的!”

月娘说道:“你们不依我,只顾说去,等会乱将起来,我不管你们。”

二人不听,约西门庆进房,告诉此事。

西门庆不听,万事皆休;听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走到前边坐下,一片声叫琴童儿。金莲闻知,慌了手脚,使春梅忙把小厮叫来,嘱咐千万不要说出去,又把小厮头上簪子都要过来收了。着了慌,就忘了解那香囊葫芦下来。

琴童被西门庆叫到前厅跪下。吩咐三四个小厮,选大板子伺候,问道:“贼奴才,你知罪么?”

琴童半日不敢言语。

西门庆令左右:“除了他帽子,拔下簪子来我瞧。”

帽子除下,却不见有簪子,西门庆问道:“你戴的金裹头银簪子哪里去了?”

“小的并没有什么银簪子。”

“奴才还捣鬼!与我旋剥了衣服,拿板子打。”

琴童此时唬得半日开口不得,想了想说道:“这是小的某日打扫花园,在园内拾的,并不曾有人与我。”

西门庆恼怒切齿,喝令:“与我捆起,着实打!”

须臾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顺腿淋漓。西门庆又教大家人来保:“把奴才两个鬓与我挦了,赶将出去,再不许进门。”

那琴童磕了头,哭哭啼啼出门而去。

这一切,潘金莲在房中听见,如提在冷水盆内一般。不一时,西门庆进房来,金莲已是战战兢兢,浑身无了脉息,小心在旁服侍接衣服。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一跤。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顶了,不许放一个人进来。自己拿了张小椅儿坐在院内花架儿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喝令:“淫妇脱了衣裳跪着!”

金莲自知理亏,不敢不跪,倒是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儿。

“贼淫妇,你休推睡里梦里,奴才我才已审问明白,他一一都供出来了。你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西门庆厉声问道。

金莲哭了:“天么,天么!可不冤屈杀了我罢了!自从你不在家半个来月,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姐做一处做针指,到晚夕早关了房门就睡了,没事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你不信,只问春梅便了。有甚私盐私醋,她有个不知道的?”因叫过春梅:“姐姐,你过来,亲对你爹说。”

西门庆骂道:“贼淫妇!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偷偷与了小厮。你如何不认?”

金莲道:“这就屈杀了奴罢了!是哪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她那旺跳的身子!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无非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枉奴。就是你与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我平日想起什么来,与那奴才?好成材的奴才!也不枉说的,恁一个尿不出来的毛奴才,平空把我纂一篇舌头!”

西门庆道:“簪子有没有罢了。”因向袖中取出琴童那香囊来,说道:“这个是你的物件儿,如何打小厮身底下捏出来?你还口犟什么!”说着纷纷地恼了,举起鞭子向她白馥馥香肌上“飕”地一马鞭子。

金莲疼痛难忍,眼噙粉泪,没口子叫道:“好爹爹,你饶了奴吧!你容奴说,奴便说;不容奴说,你就打死奴,也只臭烟了这块地。这个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因从木香栏下过,带儿系不牢,就抓落在地,我哪里没寻,谁知这奴才拾了。奴并不曾与他。”

只这一句,就合着刚才琴童所供,西门庆无话再问,又见金莲脱得光赤条条,花朵儿般身子,娇啼嫩语,跪在地下,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心已回动了八九分。于是叫过春梅,搂在怀中问道:“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她,我就饶了吧。”

春梅撒娇撒痴,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这事儿,爹,你好没的说!和娘成日唇不离腮,娘肯与那奴才!这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作做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好听?”

几句话把西门庆说得一声儿不言语,丢了马鞭子,一面教金莲起来穿上衣服,一面吩咐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金莲聪明,当下满斟一杯,跪在地下,双手递上去,等西门庆接盅儿。

西门庆说道:“我今日饶了你。今后我若不在家,你要洗心改正,早关了门户,不许你胡思乱想!我若知道你有半点差错,定不饶你!”说完接了酒盅。

金莲一面说:“奴知道了。”一面插烛似地与西门庆磕了四个头,方才安座儿在旁陪坐饮酒。

正饮着,忽听小厮打门,说前边有吴大舅、吴二舅、傅伙计、女儿、女婿等众亲戚送礼来祝寿。西门庆撇了金莲,整衣出来陪待宾客。那时,应伯爵、谢希大等众人都有人情送来。院中李桂姐也使保儿送礼来。西门庆忙乱着,收礼发柬。

晚上,西门庆本想去月娘房中歇,因吴大妗子来了,在月娘房中歇息,于是走到玉楼房中宿歇。玉楼白天听说金莲受辱挨打,瞒着众人去看了她,金莲向她哭诉冤屈。这当儿对西门庆说道:“你休枉了六姐心,六姐并无此事。都是日前和李娇儿、孙雪娥两个有言语,平白把我的小厮扎筏子。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屈了。你休怪六姐,我就替她赌了大誓。若果有此事,大姐姐有个不说的?”

西门庆道:“我问春梅,她也是这般说。”

玉楼又说:“她今在房中不好哩,你不去看她看去?”

西门庆道:“我知道,明日到她房中去。”

第二日,西门庆正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等许多官客饮酒。又拿轿子接了李桂姐并两个唱的,唱了一日。

李娇儿见侄女来,引着拜见月娘众人,在上房里坐,吃茶。桂姐请潘金莲见,连使丫头请了两遍,不出来,只说心中不好。到晚夕,桂姐临家去,拜辞月娘。月娘送她一件云绢比甲儿、汗巾、花翠之类,同李娇儿送出到门首。桂姐走到花园角门首,说:“好歹见见五娘。”可金莲还是不见,使春梅把角门关闭,如炼铁桶相似,再怎叫就是不开。桂姐满面羞讪而去,心中怨恨。

晚上,西门庆进到金莲房内来,金莲云鬟不整,花容倦淡,迎接进房,替他脱衣解带,伺候茶汤脚水,百般殷勤扶侍,把小意儿贴恋。到夜里,枕席鱼水欢娱,屈身忍辱,好话说尽,无所不至。把西门庆说得窝盘住了,一夜淫欲无度。

到次日,西门庆往院中李家来,李桂姐正打扮着陪客坐着,听说他来了,洗去浓妆,除了钗环,倒在床上,裹衾而卧。等西门庆问起,便说起金莲不愿接见,自己受辱之事。西门庆设法劝慰。桂姐要西门庆回去剪下金莲一绺头发拿来才见是本司三院有名的好子弟。

西门庆回去果然推说做网巾向金莲要头发,金莲这几日提心吊胆,用心服侍,唯恐西门庆变心相恶,让西门庆剪去一大绺黑发。

西门庆把头发交给桂姐,桂姐背地里把这黑油一般的好头发絮在鞋底下,每日踩踏。金莲不知内情,只是心中不快,茶饭慵餐。吴月娘请了刘婆子来看视。刘婆子说金莲中了邪,推荐了她的老公刘理星来烧符施法驱邪,治了潘金莲的心病。

八月十四日,西门庆去隔壁花子虚家应约,不想花子虚不在家,与李瓶儿撞了个正着。西门庆以前也见过这妇人一面,不曾细玩其详,今日是对面相见,果然生得白净又有姿色,忙向前深深作揖。

瓶儿见是西门庆,还了万福,转身退入,使绣春丫头出来请西门庆坐。自己则半露娇容,告诉西门庆,花子虚适才有小事出去,这就来。又嘱托西门庆:“今日他请大官人往那院里吃酒去,好歹看奴之面,劝他早些来家。”

西门庆满口应承。

果然,花子虚来家,拉西门庆去院内吃吴银姐的生日酒。晚夕,西门庆相伴酩酊大醉的花子虚一同来家,交给了瓶儿。瓶儿感谢再三,并说:“往后大官人但遇他在院中,好歹看奴薄面,劝他早早回家,奴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西门庆见她话中有意,心中自然明白,好不高兴。此后,朝朝暮暮,来来往往,竟已是勾搭入港。西门庆与花子虚家仅一墙之隔,西门庆从花园中越墙而过便是花家后院。

此事把花子虚瞒个严严实实,却躲不过潘金莲的眼睛,第二次翻墙时便被金莲察觉,三问四审,从西门庆口里掏出了实情。西门庆赶紧把瓶儿给自己的一对宫里用的金玲珑寿字簪儿送与金莲,金莲才没有大发作。金莲又提出三件事:“头一件,不许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你过去和她睡了,来家就要告诉我,一字不许你瞒我。”西门庆答应全依了。

一日,花子虚因房族中兄弟花大、花三、花四为分家财告官,在院里的郑爱香儿家吃酒时被几个做公的拿了。瓶儿只得央求西门庆上下打点,给了西门庆三千两银子做人情之用。因心事已放在了西门庆身上,便连带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珍宝玩好一发从后院墙上运了过来。西门庆又求亲家陈宅一封书,上京下府,终将花子虚放了出来。虽然官府不再追要先前奢费之财,也把现有住宅,庄田变卖,分给那三位族兄弟。花子虚分文已无,本想去问西门庆三千银子有无剩余,被瓶儿一顿臭骂。瓶儿暗地里又几次催西门庆买下现在的房宅,而且用的是瓶儿的银子。西门庆只好买下。花子虚好不容易凑齐一些银两在狮子街买了一所房屋住下,不幸染上伤寒,加上这口重气,已是气息奄奄。瓶儿初时还请医买药,后来怕使钱,让他挨着,挨了三十日,断气身亡。

花子虚死后,瓶儿与西门庆越发通家往还,常时送些花太监在世时从宫中带出来的首饰与月娘众人,对金莲更是好意相待。又请月娘众人在正月十五日去她那狮子街住房玩耍观灯。这天也是瓶儿二十四岁生日,要摆酒宴请众人。

元宵前一日,西门庆安排小厮送了寿礼过去。到了次日,留下孙雪娥看家,吴月娘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乘轿去到瓶儿家中观灯玩乐。那灯市果然热闹非凡,众妻妾大开眼界。

西门庆那日同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家中吃了饭,同往灯市里游玩。到了狮子街东口,因为月娘众人都在瓶儿家楼上吃酒,恐怕这二人看见,就不往西街去看大灯,只到卖纱灯的前面就回转了。不想刚转过弯来,撞遇了孙寡嘴、祝日念。孙、祝二人唱了喏说道:“连日不会哥,心中渴想。”又见应、谢二人在旁,骂道:“你两个天杀的好人儿,来和哥游玩,就不说叫俺一声儿!”

西门庆说道:“祝兄弟,你错怪了他两个,刚才也是路上相遇。”

祝日念问道:“如今看了灯往哪里去?”

西门庆道:“同众位兄弟到大酒楼上吃三杯儿。不是请众兄弟,房下们今日都往人家吃酒去了。”

祝日念说道:“比是哥请俺们到酒楼上,咱何不往里边望望李桂姐去?只当大节间往她拜拜年去,混她混。前日俺两个在她家,望着俺们好不哭哩,说她从腊里不好到如今,大官人通影边儿不进里面看她看儿。俺们便回说,只怕哥事忙,替哥遮过了。哥今日倒闲,俺们情愿相伴哥进去走走。”

西门庆不肯,推辞道:“今日我还有小事,不得去,明日吧。”原来,瓶儿昨日收西门庆使玳安送来的寿礼时,一面写了与月娘众人的请柬让玳安带回,一面又写了帖儿,要玳安交与西门庆,约请今夜晚些时来赴席。可是这几个人认定了今夜非去桂姐家闹一闹,吃喝一顿不可,死拖活拽,把西门庆拉进了院中李桂姐家。

那桂卿正打扮着在门首站立,见这几个人来了,欢喜迎入中堂,都道了万福。祝日念高叫道:“快请三妈出来!还亏俺众人,今日请得大官人来了。”

少顷,老虔婆扶拐而出,向西门庆见毕礼数说道:“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进来看看姐姐儿?想必别处另叙了新婊子来。”

祝日念插口道:“你老人家会猜算,俺大官人近日相了个绝色的婊子,每日只在那里闲走,不想你家桂姐儿。刚才不是俺二人在灯市里撞见,拉他来,他还不来哩。妈不信,问孙天化就是了。”又指着应、谢二人说道:“这两个天杀的,和他都是一路神祇。”

老虔婆听了,呷呷笑道:“好个应二哥!俺家没恼着你,如何不在姐夫面前美言一句儿?虽故姐夫里边头绪儿多,常言道:好子弟不嫖一个粉头,粉头不接一个孤老。天下钱眼儿都一样。不是老身夸口说,我家桂姐也不丑,姐夫自有眼,今也不消人说。”

西门庆听了,赶着孙寡嘴只顾打,说道:“老妈,你休听这天灾人祸老油嘴,弄杀人!”

孙寡嘴和众人笑成一块。

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三两银子来递与桂卿:“大节间,我请众朋友。”

桂卿不肯接,又递与老妈。虔婆说:“怎么的,姐夫就笑话我家大节下拿不出酒菜儿管待列位老爹,又教姐夫坏钞拿出银子,显得俺们院里人家只是爱钱了。”

应伯爵走过来说道:“老妈,你依我收了,只当正月里头二主子抢快,快安排酒来俺们吃。”

那虔婆说道:“这个理上却使不得。”一边推辞,一边把银子接着袖了,深深道了个万福,说道:“谢姐夫的布施!”

应伯爵道:“妈,你且住,我说个笑话儿你听了。一个子弟在院里嫖小娘儿。那一日作耍,装做贫子进去,老妈见他衣服蓝缕,不理他。坐了半日,茶也不拿出来。子弟说:‘妈,我肚饥,有饭寻些来我吃。’老妈道:‘米囤也晒,哪讨饭来?’子弟又道:‘既没饭,有水拿些来我洗洗脸吧?’老妈道:‘少挑水钱,连日没送水来。’这子弟向袖中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教买米雇水去。慌得老妈没口子道:‘姐夫吃了脸洗饭,洗了饭吃脸?’”

众人都笑了。

虔婆道:“你还是这等快取笑。可可儿的来,自古有恁说,没这事。”

应伯爵道:“你拿耳朵,我对你说,大官人新近请了花二哥的婊子,后巷的吴银儿了,不要你家桂姐了。今日不是我们缠了他来,他还往你家来?”

虔婆笑道:“我不信,俺桂姐,今日不是强口,比吴银儿好多着哩!我家与姐夫,是快刀儿割不断的亲戚。姐夫是何等人儿,他眼里见的多,着紧处金子也估出个成色来。”

这时,客位内放下交椅,应伯爵、谢希大、祝日念、孙天化四人上坐,西门庆对席。老虔婆进去收拾酒菜去了。

半日,李桂姐才出来,家常挽着一窝丝杭州攒,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衿袄儿,妆花眉子,绿遍地金掏袖,下着红罗裙子,打扮得粉妆玉琢。望下不当不正道了万福,与桂卿一边一个,打横坐下。少顷,泡上茶来,桂卿、桂姐每人递上一盏。

吃毕茶,保儿上来打抹春台,才待收拾摆放案酒,忽见帘子外探头舒脑,有几个穿蓝缕衣者,谓之架儿,进来跪下。手里拿着三四升瓜子儿,说道:“大节间孝顺大老爹。”

西门庆只认得其中一个叫于春儿,问他:“你们哪几位在这里?”

于春答道:“还有段绵纱、青聂钺在外边伺候。”

段绵纱进来,看见了应伯爵,说道:“应爹也在这里!”连忙磕了头。

西门庆起来,吩咐收了瓜子儿,打开银子包儿,捏了一两一块银子,掠在地下。于春儿接了,和众人趴在地下磕了个头,说道:“谢爹赏赐!”往外飞跑。

酒菜上来,桂姐满泛金杯,双垂红袖,肴烹异品,果献时新,倚翠偎红,花浓酒艳。酒过两巡,桂卿、桂姐,一个弹筝,一个琵琶,两个弹着,唱了一套“霁景融和”。正唱在热闹处,见三个穿青衣执黄板鞭者,谓之圆社,手里捧着一个盒儿,盛着一只烧鹅,提着两瓶老酒,说道:“大节间来孝顺大官人贵人!”向前打了半跪。

西门庆都认识,一个唤白秃子,一个是小张闲,那一个是罗回子。于是说道:“你们且外边候候儿,待俺们吃过酒,踢三跑。”于是向桌上拾了四盘下饭,一大壶酒,一碟点心,打发众圆社吃了。整理气球齐备。西门庆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楂头,一个对障,勾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比旧时越发踢熟了,撇来的丢拐,教小人们凑手脚不迭。再过一二年,这边院中,似桂姊妹这行头就数一数二的,盖了群,绝伦了,强如二条巷董宫女儿数十倍。”

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得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与西门庆携手并观,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白秃子、罗回子在旁虚撮脚儿等漏,往来拾球。

众人看球,踢球,玳安骑了马来,悄悄靠近西门庆附耳低言:“大娘、二娘已家去了,三娘、五娘也将动身回去。花二娘教小的请爹早些过去哩。”

西门庆点点头,暗暗叫玳安把马吊在后边门首等着。自己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只坐了没多一会儿,就推净手出来,于后门上马,一溜烟走了。临行,应伯爵见了,使保儿去拉扯,西门庆只说:“我家里有事。”不肯下马回来。又教玳安拿了一两五钱银子打发三个圆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后巷吴银儿家,使丫环直跟至院门首方回。众人重回席上,直吃喝到二更天才散去。

西门庆打马径到狮子街李瓶儿家,门首下马,知妻妾都已家去。瓶儿迎进,重摆美宴。西门庆问了几句刚才观灯饮酒之事。二人依偎玩乐之间,瓶儿说出要西门庆将自己娶过门去:“休要嫌奴丑陋,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与众位娘子作个姊妹,奴死也甘心。”又交给西门庆一批山货。西门庆好生安慰,告知她:二月间兴工动土,打开原先与花家的隔墙,重修花园,盖三间玩花楼。瓶儿便要西门庆把这些山货卖了,凑银子盖房,要求与五娘同住一处。西门庆答应下来,要瓶儿耐心等得孝服满了,再娶过去才好。瓶儿心中可意欢喜,与西门庆二人颠鸾倒凤,狂到四更才睡下。

一早,玳安骑马来接,说是“家中有三个川广客人坐着,有许多细货要科兑与傅二叔,只要一百两银子押合同,其余八月中旬找完银子。大娘使小的来请爹家去理会此事。”西门庆不很情愿回去打发此事。玳安道:“客人不肯,直等爹回去,方才批合同。”

瓶儿也劝道:“既是家中使了孩子来请,买卖要紧,你不去,惹得大娘不怪么?”

西门庆道:“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脱,才来上门脱与人,迟半年三个月找银子。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

瓶儿道:“买卖不与道路为仇。只依奴,到家打发了再来也。往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哩。”

西门庆这才慢慢起来梳洗,吃了饭回家去了。

西门庆到家,铺子里那四五个客人,等候秤货兑银,批了合同,走了。走到金莲房中,金莲便问昨晚宿歇何处。西门庆还想蒙她,不想她已从玳安口里套出实情,只得如实说了,又把瓶儿如何哭哭啼啼央求娶过来的事说出,问她肯不肯。金莲要他去问月娘。

一日,西门庆会了经纪人,把瓶儿的山货卖了,得三百八十两银子。瓶儿给西门庆二百两凑着盖房。西门庆教阴阳先生择用二月初八日兴工动土,拿出五百两银子交与大家人来昭并主管贲四,备料请工,干了起来。先拆毁花家那边旧房,打开墙垣,筑起地脚,盖起卷棚、山子各亭台耍子去处。

三月初头时,西门庆去瓶儿家商议为花子虚烧百日之事,瓶儿因怕这房子空荡冷落,晚间有狐鬼,流着泪催西门庆尽快娶过自己去。西门庆回家同月娘商量此事。月娘说到瓶儿孝服不满,西门庆当初和她男子汉相交,现在又收着她的许多东西,买了她的房子,劝西门庆不娶。又去问金莲,金莲要他回劝瓶儿等房子盖好,孝服也就满了,再娶不迟。瓶儿得知,只得耐着性子等。西门庆也三五日一趟来看她。五月十五日,瓶儿给花家兄弟下帖,请了十二众僧人,在家为花子虚念经除灵。到晚夕,西门庆去瓶儿家看望,为她除服。不想应伯爵得知此事,哄得众弟兄拉着西门庆嬉闹了一阵,才放了西门庆。

五月二十日,帅府周守备生日。西门庆封五星分资、两方手帕,打选衣帽齐整,骑着大白马,四个小厮跟随,往他家祝寿:席间也有夏提刑、张团练、荆千户、贺千户一般武官儿饮酒。鼓乐迎接,搬演戏文。四个唱的递酒。傍晚,玳安骑马来接西门庆,告诉他,路上遇到瓶儿家的养娘冯妈妈,说是银匠把打好的头面首饰送来了,请爹去瞧。西门庆饮了几杯,提前告辞众人,径到瓶儿家,商定二十四日行礼,出月初四准娶。西门庆吩咐玳安回去,明日来接。瓶儿满怀欢喜,连忙安排酒来,和西门庆畅饮。开怀吃了一会,使丫环将房中凉席搽抹干净,两人在纱帐之中脱去衣裳,并肩叠股,饮酒调笑,尽情寻欢。旁边迎春、绣春都由瓶儿让西门庆收用过的,不须回避,用心伺候。二人掌着灯烛,且干且饮,耍了两个时辰,毫无睡意。忽听外边一片声打得大门响,使冯妈妈开门,原来是玳安来了。西门庆不高兴,正要发怒,只听玳安在帘外说道:“姐姐、姐夫都来了,搬许多箱笼在家中,大娘使我来请爹快去计较话哩。”西门庆听了,心中疑惑,只得起床穿衣。瓶儿也起来,亲自做了一盏暖酒与他吃。

西门庆打马来家,果然见后堂中秉着灯烛,女儿、女婿都来了,堆着许多箱笼床帐家活,吃了一惊,问道:“怎的这咱来家?”

女婿陈经济磕了头,哭着说:“近日朝中,俺杨老爷被科道官参论倒了,圣旨下来,拿送南牢问罪。门下亲族用事人等,都问拟枷号充军。昨日府中杨干办连夜奔走,透报与父亲知道。父亲慌了,教儿子同大姐和些家活箱笼,就且暂在爹家中寄放,躲避些时。他便起身,往东京我姑娘那里,打听消息去了。待事宁之日,恩有重报,不敢有忘。”

西门庆问道:“你爹有书没有?”

“有书在此。”陈经济向袖中取出书信,递与西门庆。

西门庆拆开观看,上面写道:

眷生陈洪顿首:书奉

大德西门亲家见字。余情不叙。兹因北虏犯边,抢过雄州地界,兵部王尚书不发人马,失误军机,连累朝中杨老爷俱被科道官参劾太重。圣旨恼怒,拿下南牢监禁,会同三法司审问。其门下亲族用事人等,俱照例发边卫充军。生一闻消息,举家惊惶,无处可投。先打发小儿、令爱,随身箱笼家活,暂借亲家府上寄寓。生即上京,投在家姐夫张世廉处,打听示下。待事务宁贴之日,回家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诚恐县中有甚声色,生令小儿另外具银五百两,相烦亲家费心处料。容当叩报,没齿不忘。灯下草草,不宣。

仲夏二十日洪再拜

西门庆看毕,慌了手脚。教吴月娘安排酒饭,管待女儿、女婿。下令家人,打扫厅前东厢房三间,与他两口儿居住,把箱笼细软都收拾月娘上房来。

陈经济取出他那五百两银子,交与西门庆打点使用。

西门庆叫了吴主管来,与了他五两银子,教他连夜往县中孔目房里,抄录一张东京行下来的文书邸报,看上面端的写的是什么言语。邸报抄来:

陛下端拱于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尽职于下,元气内充,荣卫外扞,则虏患何由而至哉?今招夷虏之患者,莫如崇政殿大学士蔡京者:本以img12邪奸险之资,济以寡廉鲜耻之行,谗谄面谀,上不能辅君当道,赞元理化;下不能宣德布政,保爱元元。徒以利禄自资,希宠固位,树党怀奸,蒙蔽欺君,中伤善类。忠士为之解体,四海为之寒心;联翩朱紫,萃聚一门。迩者河湟失议,主议伐辽,内割三郡,郭药师之叛,燕山失陷;卒致金虏背盟,凭陵中夏。此皆误国之大者,皆由京之不职也。王黼贪庸无赖,行比俳优,蒙京汲引,荐居政府,未几谬掌本兵,惟事慕位苟安,终无一筹可展。乃者张达残于太原,为之张皇失措。今虏之犯内地,则又挈妻子南下,为自全之什。其误国之罪,可胜诛戮。杨戬本以纨绔膏粱,叨承祖荫,凭藉宠灵,典司兵柄,滥膺阃外,大奸似忠,怯懦无比。此三臣者,皆朋党固结,内外蒙蔽,为陛下腹心之蛊者也。数年以来,招灾致异,丧本伤元,役重赋烦,生民离散,盗贼猖獗,夷旁犯顺。天下之膏腴已尽,国家之纪纲废弛,虽擢发不足以数京等之罪也。臣等待罪该科,备员谏职,徒以目击奸臣误国,而不为皇上陈之,则上辜君父之恩,下负平生所学。伏乞宸断,将京等一干党恶人犯,或下廷尉,以示薄罚;或置极典,以彰显戮;或照例枷号;或投之荒裔,以御魑魅。庶天意可回,人心畅快。国法已正,虏患自消。天下幸甚!臣民幸甚!

圣旨:蔡京姑留辅政。王黼、杨戬便拿送三法司,会问明白来说。钦此钦遵!

续:该三法司会问过,并党恶人犯王黼、杨戬,本兵不职,纵虏深入,荼毒生民,损兵折将,失陷内地,律应处斩;手下坏事家人、书办官掾、亲党:董升、卢虎、杨盛、庞宣、韩宗仁、陈洪、黄玉、王廉、刘成、赵弘道等,查出有名人犯,俱问拟枷号一个月,满日发边卫充军。

西门庆就觉得耳边厢“飕”的一声,魂魄不知往哪里去了。急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中,悄悄吩咐,雇了头口,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但有不好声色,速来回报。”二人听命,领了二十两盘缠,五更天起程上了去东京的大道。

西门庆一夜也不曾睡着。次日一早,吩咐来昭、贲四把花园工程止住,各项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日将大门紧闭,家下人无事也不敢往外去,随分人叫着不许开。西门庆只在房里动弹,走出来,又走进去,忧上加忧,闷上添闷,如热地蚰蜒一般,把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在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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