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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策过士及第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是这样的,据山下的线报,朝廷把刘迁撤职查办了,季朝栋这条老狗,在布置一次新的进攻。看来,这次是场恶仗。”季朝栋在肃州被哈达布羞辱了一番,回到金佛寺,大发雷霆,根据哈达布的手令,待增援清军到达后第二天晚上,向卧虎寨发起了攻击。两方的意见不一致,哈达布与季朝栋分别接到了各自的禀报。哈达布闻知大怒,命令立即向卧虎寨发起总攻,半刻也不得迟延。

第十一章
卧虎寨被破兄弟失散 施念慈主仆避难肃州

1

施念慈正在月下静坐,忽觉有人在身上加披了一件衣服,回头一看,原来是宋河。

“夜里风大,回屋去吧。”宋河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搂住了她。

施念慈也把头靠在宋河的身上,静静地不说话。

宋河亲了她一下:“你想啥呢?”

“你看那月亮,多圆,多好。”

“是呀,今日是十六。哎,咱们的娃娃咋样了?”

“他调皮得很呢,不停地在动。”

“那一定是个儿子。”

“我倒盼个闺女,好跟我做伴儿。”

“甭管儿子闺女,我都要。”宋河兴奋地说。

“不知下个月圆之夜,还能不能在这山石上赏月呢。”施念慈却伤感了。

宋河觉得奇怪:“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施念慈叹口气:“我觉得近几日的宁静,不是个好兆头。”

“是这样的,据山下的线报,朝廷把刘迁撤职查办了,季朝栋这条老狗,在布置一次新的进攻。看来,这次是场恶仗。”宋河心情沉重地说。

“那你咋打算呢?硬拼到底,玉石俱焚?”施念慈仰脸问他。

宋河忧虑道:“硬拼也拼不起了,弹尽粮绝。我在想,趁官军没发动攻击之前,把老弱病残、妇女娃娃还有负伤的弟兄,从后山绕道,送下山去。你也随着下山,先去敦煌隐蔽着。留下一些精干的弟兄,与官军决一死战,我要亲手宰了季朝栋那条老狗,方解我心头之恨!”

施念慈点头:“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在多而在精。兵者,诡也。大敌当前,谋略为上。硬拼不是明智之策。”

“那你说该咋办?”

“要我说,只留下少许武功好的弟兄,在山寨四处迷惑清狗,山寨全部弟兄,都尽快撤离,下山分散隐蔽。”

“你让我弃寨而逃?”宋河站了起来。

“不是弃寨而逃,是审时度势,暂避敌锋。”

“倘若是那样,就一钱也不值。”施念慈平静地说。

“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决不逃跑!”

“你这是愚蠢,不是气节。你既然与狗打架,当然不必像与君子那样讲究礼仪。”施念慈耐心地开导,“暂时离弃不是害怕敌人,而是保存自己,积蓄力量,寻找时机再图杀敌。”

宋河声音低下来:“这样做,也太丢人了。让我还咋在江湖上混?”

施念慈轻声地说:“可是,你以弱小之卧虎寨,抗击强大之朝廷,区区千人,还有近半老弱妇孺,抵御近万名凶狠精悍的绿营兵马,长达三年,毙敌无数,这一件事,足以证明你不是懦夫孬种。现在撤离,正当其时。再若犹豫不决,悔之晚矣。”

宋河心里一动,沉吟半晌:“这老弱病残,婆姨娃娃还好说,这两三百个精壮的弟兄,下山后去哪里藏身?”

施念慈想了一下,说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隐于朝咱做不到。那就来个隐于市和隐于野。”

“你说清楚,咋个隐法?”

“肃州城为东进西出之通衢,南来北往之商埠,商旅云集,汉蕃共聚,土洋杂居,易于藏身。咱们下山之后,干脆在城里开一家药号,以此为掩蔽,可以安排众多弟兄或坐店堂,或跑运输,或卡守仓库,或收购药材。”

“那也安插不下数百个弟兄唦?再说了,咱们几百人下去,涌进城里,就算开药号,也要费些时日吧,那这段日子弟兄们往哪里藏身呢?还有,山寨里有不少人在城里有亲戚或者朋友,也要防备被人认出来唦。”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了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就是,我今晚就下山,带几个能干的弟兄,赶到肃州去安排开药号的事。你们用两三天的时间,把人全部撤离,先转到瓜州一带藏身,待城里药号开张,再安排弟兄们回来。若城里安插不下的人员,可以在肃州各县或乡村,或开分号,或买房置地,这样,就能把弟兄们全部安插了。如此,也可以让弟兄们有个安静的日子活人,总不能让大伙一辈子做土匪,男不能娶,女不能嫁吧?”

施念慈的话,打动了宋河。

宋河点头称许:“倘若这样,我也算对得起弟兄了。只是,你回肃州,谁不认得你?倘若一露面,还不被抓了?”

施念慈温柔却坚定地说:“你放心,我有地方藏身,开药号的事,我不出面,不就没事了?不过,大掌柜还由你来担当。”

“我当大掌柜?不行,我的名字一亮相,还能开成药号?”宋河急忙摆手。

施念慈笑了:“谁说用你的名字了?你另取个名字,再说,肃州城都知道你的名字,可有几个人见过你呢?我说,你一点也不用担心,你把弟兄们安顿好藏身之处后,只管大胆地来肃州做你的大掌柜。”

宋河挠了挠脑袋:“那好,我就召集弟兄们商量,看大伙的主意吧。”

2

从兰州通往新疆的大道上,一队一队的清兵,正朝着肃州开拔。

这是朝廷从宁夏、陕西、青海等地的绿营兵中,调遣的增援队伍,人数多达两万人,由甘肃将军哈达布统率,陆续进发。

哈达布已先于增援队伍,率一营人马提前抵达肃州。

季朝栋得到哈达布的手令,让他到肃州禀报军情,便把有关军务交给何仁代理,自己带了金生银等数名亲兵,飞马前往肃州。

哈达布的行辕暂设在道台衙门西南角的酒泉书院。道台衙门因大火焚毁,正在修缮,殿堂主体已经筑起,配套的房屋院落尚未完工。等待新道台上任的刘迁也只有住在衙门角落的小间小房内,戴罪主持重建。

甜丫几次要他去翠屏楼住,他都谢绝了。

刘迁对甜丫说:“不是我不愿享福,不承你的情,而是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今又是待罪之身,不能去你那里住唦。”

哈达布进了肃州城,安顿一毕,立即召见州县文武官员。待大伙儿都到齐了,才发现有两人缺席,一个是嘉峪关守备季朝栋,一个是被撤职查办的道台刘迁。哈达布问了咋回事,酒泉县知县回道:“回军门的话,季将军现在金佛寺,统领剿匪事宜。刘道台因贻误军机,前不久被撤职查办,故此缺席。”

哈达布用手捋着胡子:“嗯,贻误军机应该追究统兵官的责任,咋把一个道台撤职查办了呢?”知县赶紧说:“军门有所不知,刘大人还兼着剿匪队伍的粮草饷银的筹备供应。”

哈达布点头:“俺不管谁的责任,立即把季朝栋给我喊回来。还有,那个道台撤了,谁来主事呢?”

“新道台还没来,刘道台就暂且代理着。”知县回话道。

“那就让那个撤职的道台先来听令。”

知县即刻就跑了出去,亲自去叫刘迁。

刘迁正在小屋里睡觉,听知县一说,慌得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服,就随着知县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知县催他:“哎呀,大人,你还磨蹭啥呢?”

“这官服我穿着不合适唦,我已经被撤职查办,不再是官身了。我去换身衣服。”刘迁说着朝后转。

知县一把拉住他:“我的老大人,都啥时辰了,你还讲究。你虽然被撤职查办,不是只撤了职,既没查也没办嘛。快,快走!”

刘迁只好随知县出了衙门,快步朝酒泉书院跑去。

在路上,他们与急驰而来的季朝栋,碰了个迎面。

季朝栋见刘迁在街上飞跑,勒住了马缰:“我说刘大人,别来无恙。”

刘迁正气喘吁吁地跑着,忽被人马拦住,抬头一看,却是季朝栋。他便冷笑一声,绕开了,继续跑。

季朝栋又策马拦住了他:“刘大人,无官一声轻唦。你跑那么急做啥子嘛,见了老朋友也不叙叙旧?”

“我没那工夫陪你耍,哈达布将军召见我,你敢拦路不成?”

季朝栋一听,闪开了:“哈达布将军要见你?我也是奉召而来的。”

“那最好就快走,听说哈达布将军的脾气很大。”

两个人一骑马一步行,同时到了将军临时行辕。

一进大厅,两边坐满了文武官员。

哈达布坐在上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两眼瞪着大门,有些迟到的官员,见状急忙头一低,赶紧找个位置坐下。

季朝栋一进来,哈达布竟然脸露笑容,把手一招:“季将军,你是个英雄,辛苦了。来,到上面坐。”

季朝栋听了,又惊又喜,朝上施了一礼,便进去与一帮子守备、参将们一块儿坐了。

刘迁站在那里,不知朝哪里坐为好。平素一贯精明强干的刘迁,今日却有些傻。

哈达布看见了他,大声地喊:“你就是那个被撤职查办的刘迁?你来做啥呢?”

“回军门,敝人是奉将军之命而来。”刘迁卑微地回道。

“好,那你就在门口坐吧。”

刘迁谢了,在门口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哈达布咳嗽了两声:“诸位大人、将军,今日把大家召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就是肃清祁连山匪患。本人行武出身,不识字,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我就是想问,为啥子倾安肃兵备道之全力,三年还剿灭不了几个蟊贼?要知道,当年左中堂收复新疆,也不过用了大半年的工夫。”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哈达布继续问:“谁知道是为啥子?”

还是鸦雀无声。

“季将军,你来说说。”

季朝栋坐下之时,就感到大家的目光,犹如利箭,射向了他。正浑身不自在时,没想到被哈达布点了名,他觉得这是哈达布在羞辱他,可他只能站起来。

季朝栋镇定了一下,答道:“回军门,祁连山剿匪失利,责任在我。我小瞧了对手,犯了轻敌的大忌。”

哈达布嗯了一声:“说得有理。”他又转向刘迁,“那个道台,撤职的,你说说。”

刘迁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站起来,面如土色:“回军门,都是卑职之错。卑职不谙军事,因此供给不力,才被朝廷撤职查办。”

哈达布说:“看来,你还算个诚实的人。那么,你既已被撤职,为何还不走呢?”

“回军门,卑职虽受处分,可新道台没来,我无交割印信,只有暂居此地。”

“如此说,肃州百姓还离不开你,那好吧,你就还把肃州的道台暂兼起来。等新道台一到,你就交割。既是道台衙门,就不能里面空空对吧?”

刘迁闻言,诚惶诚恐,仆翻身跪倒:“回军门,承蒙错爱,卑职五内感铭。可是,朝廷的法令不可违,这临时道台卑职空不敢担承。”

“咋的,我的话你不愿意听?”

“回军门,卑职愿听。只是朝廷的谕令,卑职却不敢违。”

“我看你有点傻,给你个官都不做。”

刘迁跪在地上:“恳请军门收回成命,以成卑职忠君之本。”

哈达布生气了:“怪不得几个蟊贼都打了三年,原来肃州官场,傻子作怪。你既然不愿干,就滚蛋吧。”

刘迁爬起来,如释重负,一溜烟地去了。

在座的官员听了哈达布的骂人话,心里愤怒异常,却又不敢发作,只能伏地叩首:“军门所言极是。”

3

季朝栋在肃州被哈达布羞辱了一番,回到金佛寺,大发雷霆,根据哈达布的手令,待增援清军到达后第二天晚上,向卧虎寨发起了攻击。

没有想到,这次进攻,进展神速,沿途很少遇到抵抗。

前面不断传来捷报,季朝栋还有点不敢相信,但随着捷报越来越多,他的心在剧烈跳动起来。三年来,他忍受了无数的委屈与冷嘲热讽,今日总算苍天有眼,助他一臂之力了。

第二天凌晨,各路进攻的清军,已经在卧虎寨大门前聚集,准备最后的一击。令人奇怪的是,寨子里静悄悄地,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可是,寨子里明明有灯火,还很明亮。

这是咋回事呢?安肃兵备道所辖的清兵与卧虎寨打了三年的交道,知道他们的厉害,对眼前的情景不敢大意。可是,从兰州等地新增援的清军却按捺不住,他们坚持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攻下卧虎寨。

两方的意见不一致,哈达布与季朝栋分别接到了各自的禀报。哈达布闻知大怒,命令立即向卧虎寨发起总攻,半刻也不得迟延。如违军令,就地正法。

哈达布手令一到,季朝栋也号召大家服从。

于是,清军集中了几门大炮,对准了寨墙,一阵猛轰,把寨墙轰开了一个大口子。随后,清军一拥而上,几万人高呼喊杀声,震耳欲聋。

季朝栋在随着清军入寨前,吩咐清军破寨后要仔细搜寻,逮住匪首宋河者,赏大洋一百元。

可是,眼前的一切,令季朝栋目瞪口呆了。

在火把的照耀下,整个卧虎寨空无一人。

这让季朝栋有点受不了。辛苦一场打下来的竟是个空寨,朝廷如何想象?这比劳师糜财还糟糕。

他命令仔细搜索,要把山前山后,寨前寨后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里,就是只蚂蚁,也不能放过去。

有人在后寨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一只鞋子,还有一件外衣,据金佛寺堡的堡丁辨认,这是宋河的衣服鞋子。可是,宋河的人呢?还有上千名山匪呢?如何会在清军的眼皮子底下,突然不见了?难道他们会土遁?

季朝栋冥思苦想,哈达布也已经上山,来到了卧虎寨。

哈达布听了季朝栋的禀报,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卧虎寨,忠义堂前的旗杆上,寨旗还在高高地飘扬。

“季将军,难道我们几万人就攻下了一座空寨子?”哈达布忍着怒火,对季朝栋说。

季朝栋眉头紧锁:“回军门,这事有些蹊跷,卑职也很不理解。”

哈达布听了这话,心里暗想,这么容易地就荡平了贼巢,为啥季朝栋打了三年呢?难道卧虎寨真有高人相助,还是根本就没有宋河这个人?朝廷被季朝栋给耍了?

4

祁连山中,经苏里、尕河、花儿地撤离的卧虎寨最精干的一支人马,正艰难地跋涉在疏勒河谷。

这条道路大部分地段没有人烟,悬崖绝壁,沟深坡陡,十分难行。

虽然已是夏天,但山谷里时常下雨,而且早晚水都结冰,纵然是在祁连山中做了多年土匪的汉子,也没有经受过这种磨难。

庞鸿一路走,一路骂,借着骂路难行的时候,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他原来是打算率老弱病残和婆姨娃娃们,从金佛寺堡一路下山的。

宋河在行动前一晚,派人收买了把守这一山口的金佛寺堡的堡丁,命蒋三带人下山,潜入金佛寺,把陈乐勤的小妾艾沃沃绑了,连同她一起被绑的还有何仁。

何仁是被季朝栋安排在金佛寺负责后勤供应的,陈乐勤是随着季朝栋到山上督战去了。何仁趁此之机,与艾沃沃鸳被重温,耍得不亦乐乎。

他哪里料得到,正耍得高兴时,蒋三破门而入,几把枪对准了何仁的脑袋。

蒋三一见何仁,怒火就升了上来,连打带踢地揍了何仁一顿:“老子只说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唦?没想到,你贼心不死,还迷着这骚女人。”

何仁见了蒋三,心里只叫得声苦,再也说不出话来。

艾沃沃与何仁被押到了铭秀茶馆,宋河让朱信以上山送菜之机,找到了陈乐勤。

陈乐勤这几日跟着在山口转悠,又累又乏又吃不好,正想法子咋脱个身溜回去呢。闻听此言,当即表示亲自下山,为将军弄菜去。

季朝栋允了。

朱信借上山送菜之机,让一个小伙计乘机混过关卡,把山下的情况送到了卧虎寨。

因此,宋河令蒋三下山绑架艾沃沃,也是根据了这一信息作出的安排。

陈乐勤随朱信下山,来到了铭秀茶馆。朱信把他带到后院密室,陈乐勤大吃一惊,艾沃沃与何仁赤条条地被绑在一起,用一床被子包裹着。

陈乐勤见状大惊,忙问这是咋回事?

朱信把他们两人嘴里的东西掏出来,说:“陈把总,还是让何副将自己给你说唦。”

何仁惊恐万分,喊了几声兄弟饶命,突然又喊冤枉。

艾沃沃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陈乐勤看得血脉贲张,拔出刀来,指着何仁大骂:“姓何的,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我对你以兄弟相待,你竟然干这种禽兽勾当!老子今天宰了你!”

何仁大呼:“兄弟,我冤枉唦!是他们让我干的!”

“操你的祖宗!别人让你干,你就干唦!”陈乐勤大怒,举刀就刺。

何仁无处躲避,只好伸颈就戮。

陈乐勤盛怒之下,一连刺了三五十刀,把何仁的脑袋刺成了个血窟窿。艾沃沃也成了个血人,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待刺得手软,陈乐勤才住了手。

朱信把他扶到椅子上,命人打了一盆清水,帮他洗去了脸上的血迹,又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与他换了。又让人把何仁的尸首抬了出去,把艾沃沃用凉水喷醒了,抬到里间,帮她洗净了,换了干净衣服,重又架了出来。

陈乐勤怒气兀自未消,坐在那里喘粗气,脸色黑得吓人。

朱信为他泡了上等的安化天尖千两茶:“老弟,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衣服破了尚可补,手足断了无处接。老哥与你,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能看着你戴绿帽子却袖手旁观吧。可是,你教训教训何副将,也就是了。你咋把他杀了呢?再咋说,他也是嘉峪关的副将唦。何况,他还是奉了季将军之命,在金佛寺坐镇把守。倘若季将军向你要人,你如何处置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艾沃沃身上,艾沃沃浑身颤抖,扑通跪倒,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都是姓何的,他逼我呀。当家的,你要为奴家做主唦。”

陈乐勤站起身,踢了她一脚,艾沃沃被踢得仰面朝天:“贱货!老子最恨人说瞎话骗我。你要是说实话,我还说不定饶了你呢。”

“我,是何仁,先引诱的我。我说的都是真的。”艾沃沃爬起来,抱住了陈乐勤的粗腿。

5

哈达布下令把卧虎寨烧了。

这一把火,直烧了三天三夜。大火把寨前的湖水都烤烫了。

风吹起的烟尘,刮到了祁连山的深处,把刚在此安家不久的杨五八与第二娇娃又惊动了。他们望着不停地飘来的烟尘与灰烬,以为是金佛寺的堡丁们又追杀他们来了,吓得接连几晚上都没敢在屋里睡觉,跑到林子里,爬到了树上,穿着皮袄,盖着羊皮被子度过了那些晚上。

几天后,杨五八没有看见人的影子,就大着胆子翻过了几座山峰,远远地看见卧虎寨方向仍有烟气升腾。

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威镇河西的绿林大盗的山寨,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杨五八在断壁残垣间穿行,捡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回到了自己的新住处。过了些日子,杨五八干脆把家又搬到了卧虎寨的旧址,利用没有倒塌完的房屋,重新盖起来。他下山买了几只羊,在山里养了起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杨五八拦羊与采药回来,看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在与娇娃说话,心里一惊,以为又是金佛寺的堡丁。

他悄悄地靠近了院墙,才发现那两个人是女娃。

杨五八进了院子,娇娃赶紧上来告诉他,这两个人里,一个是卧虎寨的四当家,一个是她的侍女。

杨五八听了,吓出了一头冷汗。南飞雁安慰他不要害怕,只要他想住,就可以在这里住下去。卧虎寨被官军烧了,她要把寨子重新建起来。

杨五八不敢说住,更不敢说不住,而且,自己刚刚安了个新家,娇娃又有了身孕,于是,便在卧虎寨住了下去。

南飞雁那晚赌气离开了山寨,心里却一时也放不下宋河与山寨的弟兄。她与者五儿到了兰州,歇息了些日子,江湖上便传来卧虎寨被攻破,宋河等人被杀的消息。两个人一连几天吃不下饭,难过得哭了几场。

南飞雁对者五儿说:“五儿,我有罪唦。我对不起山寨的弟兄,我没有与他们一起,死在清军的刀枪下,我活着也是苟且偷生。”

者五儿劝慰她不必太伤心了:“四当家的,要说有错,大当家的也有错哩。他当初说的,绑施小姐是为了复仇,可后来,竟然还是娶了她。大当家的对不起你在前,你抛弃山寨的弟兄姐妹在后。”

“不行,我要回卧虎寨,我要去给他们收尸。”

“你疯啦?清军攻破山寨,一定会留下人看守,你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唦?”

南飞雁说:“与其这样忍辱偷生,还不如与清妖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者五儿不同意:“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大当家的复活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暂且在兰州呆着,等找准时机,再去嘉峪关杀了季朝栋,为大当家的和弟兄姐妹报仇。”

南飞雁还是不答应,决心要回祁连山。

者五儿无奈,只好随同她回了卧虎寨。

她们经过金佛寺时,并没有去铭秀茶馆朱信那里打探,就直接上了山。她们想,卧虎寨被破,金佛寺的弟兄也难免一劫,不会再在镇上出现了。

面对着一片废墟,南飞雁主仆二人,重新住了下来。

6

宋河这一队突围的人马,历尽万苦千辛,沿疏勒河谷向西北行,到达了肃北县境内的野马河谷地,然后再由大雪山西侧向北行,翻过龚岔大坂,走出祁连山,终于到了安西。

走到半途的时候,庞鸿带了十几个弟兄不辞而别,分道扬镳了。从突围那晚起,庞鸿就对不让他率婆姨娃娃经金佛寺下山耿耿于怀,不停地骂人。

宋河与他谈了一次话,对他说了自己的意图。从金佛寺下山,路虽然好走些,可是危险性更大,所以,他让蒋三带队,就是因为蒋三是二哥。

从祁连山穿越,路途遥远,道路艰险,可清军不会到这里来,是安全的。何况到了安西之后,可以去星星峡休整。

庞鸿嘴上不说牢骚话了,可心里却怨恨宋河不公平,认为他处处欺负自己。从不让他娶粉狐狸,倒把施念慈霸为己有,一点兄弟情分也没有。何况,平日里,对他喝酒嫖风也严加管束,再加上这一次穿越确实是受尽了罪,因此,走到半路时,庞鸿去意已决。他暗地里联络了平日里臭味相投的十几个亲信,当走到托来牧场歇息时,趁着天降大雨,偷偷地从原路返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队伍出发时,宋河才发现庞鸿跑了。他心里十分难过,觉得自己无能,让弟兄们跟着遭罪。

宋河专门把大家召集起来,说道:“弟兄们,你们抛家舍口,上山落草,背负着骂名,脑袋别在腰里,跟着我宋河做强盗。图了个啥么?图的就是个活人自在,不受官府的压榨,不受富人的欺负。可是,我宋河无能,才使卧虎寨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三当家的昨晚带着十几个弟兄走了,没跟我打招呼,我不怪他们。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本来大伙就是带着各自的心愿上山的,现在窝窝没了,不愿意再跟着我宋河闯下去,没啥可指责的。我再当着众位弟兄的面说一遍,有谁想离开,随时跟我说。我没别的话,祝你好运!”

众人听了他的话,有人当场流泪。更多的人愿意跟着他朝前闯,是好是坏都不离开。

也有几个人心里动摇,愿意留在当地的牧场里,不再走了。宋河让人给他们每人发了十块大洋,相拥洒泪而别。

刚一出祁连山口,他们就被驻扎在安西的巡防营堵住了。

厮杀了一整天,双方伤亡都很惨重。宋河杀得血透衣衫,最后趁黑夜突出重围,朝星星峡方向猛跑,才摆脱了追击的清兵。

到了星星峡,点检人数,发现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了。

宋河他们找了个隐蔽地点藏了起来,然后派人星夜赶回肃州,与蒋三和施念慈取得联系,再决定潜回的日程。

7

哈达布在肃州城里官绅商各界举行的庆功宴会上,下令对安肃兵备道所辖范围内,全力搜捕逃亡的匪徒,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缉拿归案。

季朝栋发誓要抓到宋河。他向哈达布立下了军令状,倘若抓不到宋河等元凶,情愿摘掉顶戴,辞官不做。

就在大家为他的豪言壮语,一片声叫好的时候,亲兵队长金生银给他送来一封信。季朝栋扫了一眼信封,没有落款,有些疑惑,金生银告诉他,是一个丫头送过来的。

季朝栋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刚看了两行,脸色骤变,嘴唇哆嗦。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疑惑起来。

哈达布见状问道:“季将军,啥信呀,让你如此紧张?”

季朝栋醒悟过来,擦了额头上的汗珠,挤出了几丝笑容:“没啥,是贱内所写,一些家务事而已。”

“原来如此,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本督却管不了,需你自家处置。”哈达布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来人哪!”

季朝栋大喊了一声。

金生银应声,出现在门口。

“军门,您有啥子吩咐?”

季朝栋说:“你进来。”

金生银走进屋子,垂手站立。

季朝栋扬了扬手里的信:“送这封信的女人是谁?有多大年纪?”

金生银一下子被问住了,想了半晌,回道:“那丫头我不认识,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吧。”

“那你就没问问她?”

“她说这封信是你要的,交给我就跑走了。我想问,可没来得及。”

“你真是个猪脑子,就没让人盯着她?”

“回军门,我确实没想到这些,只想着把信赶紧给你。”

“你现在去道台衙门,找到刘迁,就说我有要事相告,叫他马上过来。”季朝栋又看了一遍信,下令道。

金生银答应一声,退着出了门。

“慢着。”季朝栋忽然像想起啥子似的,“那个和你搭档的王啥子,有消息吗?”

“好了,你快去吧!”季朝栋摆摆手。

金生银转身朝外走,刚走到院门口,差点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眼瞎啦?”

金生银张嘴就骂。

来人一把揪住了金生银的衣领,把他拽到了阴影里,低声地问他:“老金,你还认得我吗?”

金生银听得声音耳熟,借灯光定睛一看,吓得三魂跑了七魄,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8

肃州城没有西门,为当时河西走廊诸城之一景。

肃州城西面,从石佛寺弯子向北,沿西城墙一带,曾经庙宇林立。

较为出名的有肃州城隍庙,五凉城隍庙,高台城隍庙等,成品字型,规模集中,香火旺盛,以至于庙宇的东边一条小街,被称为城隍庙街。

几座城隍庙中间靠南边,是一戏台,每年上元节的灯会、六月十五日的城隍奶奶摆针线庙会、七月十五日举办的盂蓝会,本地或外来的戏班子要在这里唱上几天大戏,为肃州一大景观。届时,肃州城内外的善男信女,扶老携幼,骑马坐车,徒步而行,前来赶会。游艺杂耍、风味小吃、商贩僧俗,尽情欢乐。

尤其是正月十五日这一天,游人香客都要带着劈柴去烧秦桧。通往城隍正殿的走道两旁,塑着秦桧和他的长舌妇王氏的跪像,游人们把大把的劈柴从塑像的屁股里塞进去,火焰便从七窍冒出。人们以此游乐性的举动,表达对国贼和奸佞的痛恨与惩罚。

肃州城隍庙向北,就是圆通寺。与圆通寺遥相呼应的,是观音堂。观音堂往北,便到了西大街。

穿街而过,从东到西,排列着昭忠祠、张爷庙、药王庙、玉皇阁与钟楼寺。药王庙后面,还有一座武庙。

每年的正月初九日,也叫“上九会,”这天是玉皇大帝的生日,庙会就在玉皇阁举办。

钟楼寺与玉皇阁相连,是肃州城内最为有名的游览胜地,寺内亭台楼阁,次第有序,塑像壁画,琳琅满目,古树参天,花草遍地,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自汉武帝元狩二年建置酒泉郡,元狩四年修筑酒泉城。那时的酒泉城,称为禄福县城。后来,禄福县城毁于地震,东晋前凉永乐年间,酒泉郡太守谢艾主持重筑新城。新修的酒泉城,只有今日鼓楼以西部分,城周全长三里又一百十七步,开设东门和南门。

隋文帝仁寿二年,始置肃州,领福禄县。此后,历经唐、西夏、元、明、直到大清,均设肃州为地方官府的驻地。明朝洪武与成化年间,先后又扩筑了东城和东关城,并开了北门。万历二年,又用大青砖把全城包裹,肃州城更加雄伟壮观,东、南、北几座城门以及东梢门分别以“禄福”“金墉”“镇朔”“迎曦”命名之。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肃州古城东南北三条大街分通东南北三座城门,与城外大道直接相通,而唯独西大街,没有城门,尽头处便是玉皇阁。

有饱学之士曾经穷究死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古肃州城没有西门,与气候自然鬟境的关系至为密切。西北地区特别是河西至西域一带,从古至今,干旱缺水,风沙成灾。无数的名城重镇,毁于风沙之手。肃州邻近的安西古城,西城墙就曾被风沙掩埋。因此,在修筑肃州古城时,为减少西北的滚滚风沙从西门刮入,就没有留开西城门。

另外一个原因,则与水患有关。

肃州地域东西狭长,南北较窄,讨赖河自西南祁连山中流出,由城西至城北流往金塔县鸳鸯池水库。每年夏季,讨赖河洪水泛滥成灾。后来,在修筑肃州城时,人们为防止洪涝灾害,便未开西门。

因是断头街,又是庙宇汇集之地,加上西北角又是一大片空地,因此,除了年节庙会,这一带还是冷落荒凉的。除了游方僧侣与进香还愿的信徒施主,平日里,本城的居民并不多见。

在钟楼寺西北角,有一处花园,和几座小院子。花园里,栽种着一些寻常的花草,像月季之类为多,更多的是一些杨树与柳树,还有不少的低头槐树。

一到夏天,树木葱茏,花团锦簇,颇为美观。

几处小院子,为一些做苦力的肃州城居民所建,他们大多以为寺庙做活与做些小买卖为生。

施念慈与小元子下了祁连山,经金佛寺连夜赶往肃州,赶在黎明时城门开启之际,进了肃州城。虽然哈达布与季朝栋有令,近段时间对进出城门的人要严加盘查。可是,守门的清兵并没有当回事。祁连山的土匪被官府描述得很可怕,可他们从未袭扰过肃州城,因此,这里的人们,包括驻防的清兵,对他们没有多少印象。

施念慈与小元子是女人,又穿戴的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坐的也是骡车,那些清兵根本就不会对她们产生怀疑。要说有点不一样,也就是她们为啥这么早进城呢?

西大街这些小院子,有一处是施念慈悄悄买下的。

这一个秘密,除了小元子,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还是在她小时候,小元子还没有到她家之前,施念慈与张氏经常生气,而父亲又不太愿意听她的哭诉,就常常幻想着能离家出走,躲开张氏,到一个清静安宁的地方去。可是,想归想,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有一次,她随着家里人到玉皇阁逛庙会。她嫌人多挤得头昏脑涨,便一个人从钟楼寺后面绕过去,想找个地方歇歇。没想到,她看见了那个花园。在花园里,她觉得这里就是她梦想逃避的地方。

出了花园,她又看到了城西北角那一大块空地,无人耕种,也没有房屋,田地里,长着一些野草闲花,好像是到了乡下。

施念慈喜欢死了。

她在田野里游荡,直到累了,就靠在一处草堆旁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天已黑透,前面寺庙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念经与钟謦之声。西城墙上,那一块一块的垛口,在黑夜中格外瘆人。周围黑黢黢地,没有嘈杂喧闹,没有市井人声。偶尔,从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吠。

施念慈忽然害怕了。

她翻身爬起来,朝亮处走去。

黑暗中,脚下踉踉跄跄,感觉身后有人在追她。施念慈快步走起来。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了。施念慈跑了起来,她觉得后背有人在敲打。

她吓坏了,满头大汗,贴身的内衣也湿透了。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

就这样,一直跑到腿发软,跑到了钟楼寺的后门,门却关闭了。

施念慈沿寺院的后墙,一直拐到哨墙街,又向南跑到了西大街,才停下脚步,坐在路边歇息。

那一晚,施家的人全没有睡觉。施乃千认为是张氏与闺女又吵架了,把张氏痛打了一顿,骂得狗血喷头,说要是施念慈有个三长两短,他一定饶不了她。

张氏委屈得很,明明是施念慈高高兴兴地跟大家去玉皇阁玩耍的嘛,她们根本就没吵架,可这娃娃是被人贩子拐卖了,还是走迷了路找不着家了呢?

施家人连同庆余堂的伙计,全被赶出去找人。他们把西城墙根一带,连同花园与寺院,里里外外地搜寻了一遍,连施念慈的影子也没有。

施乃千闻报,心想闺女是丢了。他自己到了小祠堂,在祖宗牌位前,烧了三炷香,求祖宗保佑。

正在他忧心如焚的时候,施念慈回家了。

那一晚,施乃千品尝到了失而复得是啥心情。他对施念慈立了家规:今后,没有他和两个哥哥的陪伴,决不允许她再到西城墙那儿去。

可是,没过多久,施念慈又开始思念那个花园、那块空地了。

施家大院里沉闷的空气与张氏那副面庞,都让她时时想逃离。不过,有了爹爹的新家规,她再像以往那样出入自由,就不太可能了。

施念慈便想了个主意,她说要到洋行去耍,施乃千便不阻拦。在洋行,她与保尔一边玩,一边让保尔带她悄悄地溜出去,跑到西城墙根,去玩耍了半日。结果,让施乃千知道了,把保尔狠狠地训了一顿,警告他再不准干这样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施念慈没有单独再去花园与空地玩耍。

后来,年龄渐渐长大,十几岁时,她与继母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想离家出走的念头也与日俱增。不过,这些念头,也只能在梦中去想想而已。作为施乃千的掌上明珠,她所受的教育,使她在守道与叛道之间徘徊。仿佛一个阴阳人,在爹爹面前,她是一个乖乖女。而到了夜晚,她又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荒江女侠。

她独自出门的自由,随着小元子的到来,越来越大。

随着去西城墙的次数增多,施念慈心底里的一个念头也越发强烈:她要在西城墙这儿买一处小院子。这样,她要是不想回家,就有了一个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小窝。可是,买一处小院子,最少也要十两银子,她虽然攒了些私房钱,却远远不够。

她开始想法攒钱,她找大哥要钱,说是买些洋行的头饰。

施文忠对这个妹妹,是要啥给啥。他问:“你要多少钱?”

“三两银子。”

“咋要那么多?”

“你给不给唦?”

施念慈小嘴一撇,就要开哭。

施文忠赶紧答应:“好了好了,你别哭。好不好唦?”

他赶紧掏出了三两银子,另外又加了一块银元。

施念慈破涕为笑,接过钱,跑了。

不到半年,施念慈拿着银子,让小元子找到她哥哥,以他的名义买下一处小院子。小元子担心地说:“小姐,这咋能成唦,你出的钱,用我哥的名买宅子,那要是哪天他坏了良心,赖账了咋办呢?”

施念慈笑着说:“你哥是个好人,不会做出那事的。”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唦。”小元子一脸严肃地劝她。

“没想到,你小小的人儿,肚里的鬼点子还挺多的。”

施念慈点着小元的额头笑道。

小元子一本正经地说:“俺爹说的,亲兄弟明算账,丑话先说在头里。”

“你爹说得对,可是,不用你哥的名义,这房契用谁的名字呢?”

“说的也是,用你的名字,人家都知道。不行。唉,那就让我哥出面买吧,我让他给你写个保书。”

小元子的神情,让施念慈很感动。她把小元子的脑袋拍了一下:“写保书,就不用了。我买这小院子,就是圆我小时候的一个梦,又不是真的去住。再说了,你哥要真是想搬到城里来住,那就让他住吧。你对我那么好,我总得为你们家做点啥才好,是吧?”

小元子听了,眼泪就流下来了。

9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队车仗出现在肃州南门外。

这支车队引起了路人的好奇。

一个高鼻深目的洋人,骑在了一匹高头大马上。

本来,洋人在肃州出现,一点儿也引不起肃州人的注意。肃州东门外的洋行街上,每日里都是做大黄生意的洋人在活动。还有那不少过路的洋人,如走马灯般地来来往往。

这一个洋人,却与别的洋人不同。

他的穿着打扮,不是洋人的服饰,而是大清朝的官服。

有懂行的人看出来,这洋人顶戴上的官阶,是四品正堂的衔。也不知这洋人是啥来头,可是肃州的道台也才是五品道员。

令人稀奇的是,这车队的仪仗,是前有清兵开道,后有骑兵护卫。西北虽然商道繁荣,中外交通也称频繁,可洋人穿清朝的官服却很罕见。

车仗进城时,守城门的清兵也觉好奇,伸了脑袋朝前看,竟忘记了查验路引。

车仗顺着南大街,向北一直到了鼓楼,再右拐沿东大街到了道台衙门。早有报事的清兵打前站,通知了在衙门留守的刘迁。

刘迁是个卸了任的道台,自从被撤职查办之后,整日里躲在后衙的小房子里,不愿意出来见人。一些需要道台衙门处理的公事,他也都一股脑儿地推到肃州布政使或者酒泉县那里去。

甜丫总是劝他,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咋活都是个活。不当官了,还可以做一个好老百姓。要是他愿意,甜丫出钱,给他开一家药材铺,倒腾大黄,一年赚的抵得上当道台三年的俸禄。刘迁说你不懂,这不是银子的事。何况,我只撤了职,还有查办两个字在等着我呢。啥时候新道台来了,再定行止吧。

正在度日如年的刘迁,忽然听说来了一队车仗,已经到了大门口,心里感到一阵轻松,总算熬到头了。他一直盼着的就是新道台赶快上任,他好去京城领罪。哪怕是在北京城里做个讨吃,也不想再在肃州受这熬煎了。

他慌忙穿好了衣服,小跑着来到前衙中门。只见衙门中门大开,车仗已经进院。

洋人下了马,刘迁心里一愣,不知如何应答了。

洋人看见他,走上前来,用一口河北话问道:“请问肃州道刘大人在吗?”

刘迁见状,急步上前,深施一礼:“不敢妄称大人,鄙人正是罪员刘迁。”

洋人握住了他的手:“刘大人,不必过谦。您的事,我离开北京前,军机处几位中堂和庆亲王都与我说了。还有,我姓林,字辅臣。比利时人,原名叫斯普林格尔德。您还是叫我林辅臣好了。”

刘迁受宠若惊:“不敢,林大人,您请。”

林辅臣又说:“我还要告诉您,我来肃州,不是担任道台的。我的职务,是大清朝嘉峪关海关的第一任税务官。同时还兼管司法、公共事务、教育和卫生方面的差事。另外,关于汉人与蒙古人还有土耳其语系的人们之间的诉讼案件,也由我来审理。”

刘迁听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只是不断地点头称是。最后,他疑惑地问:“林大人,既然您不是来接任肃州道台的差事,那我何时能够交差,离开肃州呢?”

林辅臣命随从拿出一份卷宗,打开来,抽出一份上谕念道:“查肃州道刘迁贻误军机,已于六个月前被撤职查办,然因肃州道台一缺至今未补,致使该犯官迟迟未能来京销差。今有北洋大臣李鸿章亲自选定比国人林辅臣者,为大清国肃州道嘉峪关海关第一任税务官。兹授权该税务官对刘迁一案,全权审理,如无大罪,可贬为庶民,就地安置,不许妄自迁居也。钦此。”

念完,林辅臣说:“刘大人,待我安顿好家眷之后,再对您的案子进行审理。您不必过于着急。”

刘迁闻听,望空跪谢皇上开恩。

此时,酒泉芦县令以及季朝栋等一干文武官员,闻讯齐集道台衙门。酒泉县令禀报:嘉峪关海关衙门,已经奉旨选定在肃州北城门口,现在已然建造望成,只待装饰完毕,就可搬入。暂时还请林大人在道台衙门委屈些时日。

林辅臣听了,说没有关系。因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河北话,与众位官员交谈无碍,相见甚欢。

当晚,酒泉县令在翠屏楼设宴,给林辅臣接风洗尘。

席间,刘迁坚不上桌,林辅臣硬是要他入席,他才忝列末位。看着满席过去的部下,如今个个春风化雨,他的心里五味杂陈,尤其是看到季朝栋趾高气扬的样子,刘迁的胸口,像吞了铅块,堵得难受。结果,他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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