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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不知何时,穿一身绿色工装的方晓伟和林绮华来到她身边,手里拎着漆桶,在阳光下笑着。两人完全是一对相当的阳光情侣。两人笑着在草地上追逐。刚才进院时李明霞正忙着,没格外注意到他的存在。陈盈不得不提醒他。方晓伟看着绮华纯洁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张面容,让她永不受到尘埃和伤害。“对,绮华,你比我以前想象中的更加可爱了。”唐山大地震时,她六岁,懵懵懂懂记事的年纪。

第十一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福利院。孩子们快乐地嬉戏玩耍,追逐阳光、自然和童年。草坪上,一群孩子们围着一个长发的女孩在讲故事。不远处的一片空地,是蓝图中的新儿童村所在地。

“……小蓓、咪咪和来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七色花。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幸福和快乐要用勤劳与智慧去换来。”故事讲完了,孩子们仍不肯离去。陈盈用两天的时间讲了《七色花》的故事。

“陈盈阿姨,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嘛。”

“陈阿姨你讲的故事好好听,我真想再听一个。”孩子们张着小嘴叽叽喳喳。

李明霞拉起两个孩子的手,“陈盈阿姨讲了好长时间,她累了,我们过几天让她再讲好不好?现在我们自己去做游戏。”

孩子们从草地上爬起,向陈盈和一旁的方晓伟林绮华道别。陈盈笑着跟这群活泼的小麻雀挥手。她真喜欢这些特殊的孩子,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柔软心使然,更因着李汉森的缘故。似乎从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可以望见所爱的人幼小时的影子。

那么对李汉森,她并非是自己给自己硬生生烙上的那个“忍情”的人?!

秋天了,他很快会带她去美国治病。她怎不奢望自己能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怎不向往自己与所爱的人携手漫步人生路?!秋季是收获的季节,她也能收获一个健全的自己,不是吗?

望着远处游玩的孩子们,她嘴角溢出了一丝微笑。

“看着孩子们,你是不是很快乐?”不知何时,穿一身绿色工装的方晓伟和林绮华来到她身边,手里拎着漆桶,在阳光下笑着。两人完全是一对相当的阳光情侣。陈盈眯着眼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们。

方晓伟给旁边的木栏栅涂上绿白相间的油漆,林绮华快乐地给他打下手,不时惊叫着油漆沾上她的漂亮衣服。

一个落队的小女孩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呢呢喃喃,翘起鞋带松散的脚伸到陈盈面前。陈盈给她系好鞋带,她又蹦蹦跳跳地跑开。看着她的小身影,陈盈蓦地想起小姗姗,心头一震,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方晓伟不明白刚还微笑的神情转瞬变为忧伤。

“——原先这里有个——和我很像的小女孩,现在,不在了。”

“为什么?”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上天把她接走了。”她声音被什么东西堵住。

方晓伟和林绮华怔住了。方晓伟有些后悔自己的寻根问底,搅着桶里的油漆,油漆泛着一绺绺迷幻的图画。

“所以,你常常来这儿?”单纯的林绮华还在问。

“——人活着,未必一定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目的。有时,做几件自己愿意做的事,喜欢做的事,不也是很开心的吗?”她略有所思地说。

“对,我现在就觉得很快乐,比和晓伟一起跑歌厅上麦当劳还要开心。”林绮华深表赞同。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就像你们现在刷油漆,不也觉得很快乐吗?”

方晓伟低头认真刷着油漆。他从没干过这种活,全神贯注地刷着每一个角落,一根根绿白相间的木栏栅在面前漂亮地展现开来,延伸向如织如编的绿毯草地。他停下手中的活,歪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怪不得人家说,劳动者是美丽的。”

“付出,总比攫取要来得心安理得。”陈盈说。

“付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那种不计回报的付出。”方晓伟说。

“所以——”绮华对着他,“你要对我多付出一些,让自己幸福多多。”方晓伟拧了她的鼻子,林绮华漂亮的鼻尖沾上一点绿色的油漆。他指点着她大笑起来,她明白过来,嚷着也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两人笑着在草地上追逐。

看来,方晓伟终于明白了自己该选择什么。

他这样年轻,这样阳光灿烂,原本不该为她而负荷沉重。他该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去恋爱,去创业,去追求属于健康的一切。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唱歌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年幼的年少的往事,只能留到以后慢慢聊。岁月真是匆匆太匆匆,就像是一条流得太急的河流,一眨眼拐了个弯,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它渐行渐远。

河流,是她曾经生命里的初恋。那些曾在心河里泛起的微澜,那些波心荡漾,那些惊鸿照影,那些错错碎碎的光影,风拂过后,归于无痕。

河流,一径向前,向大海,向波涛汹涌,惊涛骇浪,潮涨汐落。大海,才是她永恒的遗世独立的情人!但,她也不曾忘怀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是最初的河流,激起她对大海的向往与渴望。

她心头有淡淡的惆怅。

正想着,手机响了。

“陈盈,我是汉森,你在哪?”遥远的,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在福利院,和晓伟绮华他们。”瞥了远处还在嬉戏的一对俪人。

“他们两个怎么样?”

“很好,很相爱。”

“——晓伟,终于明白他自己了。”他的口吻里透着如释重负。

陈盈哑然。一直以来,对于方晓伟,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彼此谁也不肯去挑明。虽不至于疏离,却也有种不便言传的感觉。

李汉森终于说出了他原本只可意会的担忧,让陈盈在短暂的尴尬之余,为李汉森长久以来的患得患失而有些心酸地摇头苦笑,但是,她又怎能对他作出莫衷一是的寒盟?她只能对着看不见的他摇摇头。

“刚才你的手机可能有点问题,出版社给我打电话,你的书发行得很不错,准备再发行五千册,问问你的意见怎么样?”他愉快地说。

“是吗?太好了——不过,不会是你在推波助澜吧?”她忽然怀疑。

“——怎么会?你怎么忽然之间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你怀疑我不要紧,怎么能低估了自己。”他分辩道。

“不是的,只是觉得现在的图书市场这样不景气,我又不是什么出名的翻译家,怎么可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不过,也许我译得真的不赖吧。”

“你知道吗,这里好几家新华书店的经理跟我说,最好请翻译作家作个签名售书,这样就更加有意义了。”

“太夸张了吧,你知道我最怕这样招招摇摇的。”

“昨天寄了个特快专递给你,里面有十几本书,是一些朋友请你帮忙签个名,这个人情你可一定要卖给我的喔。”

“真把我当成名人了。”

“还有,上次看的那套写字楼,你如果觉得还满意,就找个时间先搬进去吧。”

“主人还没进去,我先进去,像话吗?”

“又没让你白住,你先住我还可以多收点房租呢。另外呢,带点人气过去,以后我们就开业大吉了。”

“喔,原来你早在打小算盘。说好了,新屋的打扫整理费我可是照单全收的。”

“没问题。”

远处,方晓伟和绮华携手亲密地过来,他们是那样和谐而幸福。

李明霞安顿好孩子们过来:“陈盈,到里面坐一会儿。”

陈盈摆摆手:“不了,我还有事,回去了。”

李明霞欲言又止,看了方晓伟一眼。这一眼把两人的目光接在了一块儿。刚才进院时李明霞正忙着,没格外注意到他的存在。此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攫住了他们的心。仿佛他们原本是很熟很熟的,熟得近乎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吧。

“晓伟。”陈盈不得不提醒他。方晓伟识趣地走开,又回过头来看看李明霞,惹得林绮华也疑心疑惑看了李明霞几眼。

“明霞,你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她蹲下身扯着草,“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有什么事也出不了这个小生活圈,只是——”抬起脸,“想知道汉森的近况怎么样?”

陈盈心头恍然一震,再看李明霞,她清秀的脸上是期待。

一个孤女,自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单纯得近乎呆板的生活圈里,肩负着时时无法卸下的责任,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铺在这里,踏着她的花样年华成长的是天真的孩子们。她的内心难道真的如外表这样波澜不起岁月无惊吗?

而她,是不是在无意中把她微弱的萌动的期待,不经意间剪去了!

陈盈惴惴不安,“过段时间,他可能会来海城,准备把公司迁到科技新区。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大家就有时间一块儿相处了。”特意把“我们大家”几个字咬得很清晰。

“好的,谢谢你,陈盈。”李明霞却是感激不已。

回去的路上,陈盈默默无语。方晓伟明知她心里有事,也宽慰不出所以然。林绮华不知所措贴在他身边,不敢高声喧哗。

陈盈蓦感胸口一阵刺痛。刚才讲故事时已感头晕心悸,是强自按捺才忍住,现在松懈下来,痛楚向她一浪浪袭来。她按住胸口。

方晓伟的手及时伸过来,揽住她,扶她在路边的亭子里坐下,紧接着拧开药瓶,倒出药丸让她服下,“你还是不要办公司了,你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四处奔波。”林绮华茫茫然瞪着一双大眼,她觉得今天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陈盈无力地依在一根柱子上,“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该放弃的,我会用生命去搏得,该放弃的——我不会死死攥在手里。”

“我帮你。”

“对,陈盈,我和晓伟一起帮你。”

“让我看看自己。如果有一天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会找你们的。”她拍拍林绮华的手。

“——他不该撒下你不管,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不会看着心爱的人受苦。就算他能感应到你的痛你的伤,但这有何用?他能看到你现在这付样子吗?”他忍不住抱怨。

“他呀他,你们在说谁?”林绮华嘀咕着。

“你这样做,是不是对自己太不公平?”他说。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有些事,我不想勉为其难。”

“勉为其难是你自己。自己给自己压力,给自己打死死的心结,到头来,伤了彼此。其实,你是很在乎他的。”她把脸移向另一侧。方晓伟不是她的最爱,却能了解得她这么深。

“你爱李汉森,又怕连累了他。小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矛盾成这样?”方晓伟直言不讳。

陈盈半晌不语。

“两个人相爱,不用惧怕别的。怕的只是,被爱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个在爱她的人。”他幽幽地说。

一辆出租车过来。“我先回去了。”陈盈登上车。车子掠尘而去。

绮华怔怔地,“晓伟,你和陈盈都在说些什么?”

方晓伟看着绮华纯洁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张面容,让她永不受到尘埃和伤害。“在说一个关于付出和拥有的故事。”

“不是说‘付出,总比攫取要来得心安理得’吗?”林绮华忽然聪明起来。

“对,绮华,你比我以前想象中的更加可爱了。”他轻轻捏她柔嫩的脸。也许,陈盈只能是让他长久遥想的偶像;而绮华,才真的是他心之所爱。

“以前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快告诉我。”她顿足。

“以前呀,只是个——”他促狭地坏笑。

“你说,你说不说?”她呵他的痒。

“以前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面貌漂亮的——芭比娃娃。”风中传来两人欢快的笑语。

李明霞把最后一个孩子安抚入睡,又习惯性地坐在写字桌前,翻看相册。相片中烂漫的小女孩在向她笑。

唐山大地震时,她六岁,懵懵懂懂记事的年纪。她依稀记得,父母好像是干粗重体力活的,母亲寡言,父亲沉默,对她并不亲昵,有时嫌她烦时,就说:“你再烦,就把你卖掉,卖回南方去。”这样的话说多了,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她偷偷向疼爱她的当老师的姑姑吐露这个秘密,姑姑总是摇头,“别胡思乱想,听爹妈的话,他们疼着你,疼在心里呢。姑姑也疼你。”

“七·二八”的天崩地裂,把爱她和不怎么爱她的人统统带走。在地动天摇的惊恐里,姑姑把一包饼干和一瓶水塞给她,把她使劲推进笨重的大桌子底下,“明霞,快躲进去,快躲进去,如果还能活下来,记得去找——”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轰然倒下的墙淹埋。

然后,她瞪着惊恐的眼看着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崩溃、倒塌——以后,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日子,姑姑临死前那没说完的半句话,缭绕心头二十年。

“姑姑,你让我去找什么?”是找一件东西,还是找一个人?黑夜中,她轻轻对着北方说:“姑姑,你还活着吧?我还有亲人吗?我的亲人在哪儿?”不知怎的,白天那个叫方晓伟的帅气男孩的面容总是晃在她眼前。她对他有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不是那种出于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是一种,一种——熟悉得近乎自己的手和足的感觉——手足之情?

怎么可能?她长在唐山,他却生在南方。相去千里,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她不是唐山的父母所生!

她摇摇头,试图把这个近乎荒诞的念头驱走。怎么可能?她又记得,父母其实对她还是不错的,只是因为家境贫寒生活所累,因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常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摩挲着她的头,久久不掷一词。

李汉森近乎天方夜谭式找到了失散二十多年的叔叔,这更让她产生了追寻亲人的念头。

自从了解林绮华的可怜身世后,方母对这个漂亮而有礼的女孩子曾经从事过的职业,也就不怎么穷究了。加上林绮华嘴巴着实甜蜜,方母对她再度起了好感,几次向儿子提出再次邀请她来家玩。

“你上次不是还嫌她这嫌她那吗,怎么现在又紧张了?”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女孩子模样漂亮又懂礼貌,还会烧菜做饭,这样的女孩子现在还有几个?别再犹豫了,别让人家追去了才后悔。上次不是还没了解事实真相吗?”方母绷紧脸,“你小子倒挺会抓空子的。还有,我警告,不许搞出格的事。”

“你说什么呀。”方晓伟不自然,脸不觉红了。幸好方母没注意。

“对了,小盈现在怎么样了?”方晓伟瞥了母亲一眼,“她很好,马上要去美国动手术了,回来后,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漂亮新娘了。”话语中不免有些酸溜溜。

“真的?”方母很高兴,见儿子闷闷不乐,奇怪道:“她的病要治好了你反而不开心?你不是很早盼着她好好的吗。”

“谁说我不高兴?我比任何人都盼着她早一天好起来。”

“那你——喔,你还在怪我拆散了你和小盈,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你不开心?傻小子,小盈注定和你无缘,你和绮华是好好的一对,你别这山望得那山高了;还有,两个人别老是斗嘴红脸的,那样会坏了平安的日子。人的命是天生的,该有什么该没什么,前生早有定数。”说着又不免感慨系之:“你姐在的话,说不定早有孩子了。”

“妈。”最怕妈妈这样的叹息,让他心里一阵阵发紧,“要找失散二十多年的姐姐,真的,真的有些难。”说着心头也不期然想起福利院里那个有着特别眼缘的李明霞,心头微微一颤,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

“我也知道很难,很难,说不定,说不定——”方母的声音颤起来,“她已不在人世了,我们还这样找着找着——”

母子俩相对无言。凭着一己之力,凭着抓不住触不到无从凭藉的“信念”二字,要找一个音讯渺茫二十年的人,真是太难太难了。

“也许,只能靠缘分了。”方晓伟说。

“也许,只能靠天意了。”方母说。

陈盈带着两个年轻人来到科技新区的那间写字楼。五楼,不算太高。当时他对她说过太高了对她的心脏不好。她真的怀疑他是为她而租房的。

打开门,她呆住了。

写字台、沙发、电话、电脑,还有盆景绿化,各种摆设一应俱全一尘不染。走道上的白色写字板上贴着一张纸条:陈盈,我已派人先打扫过了,我不想让你收取清理费。李汉森。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叹口气,他真的这样不给她机会吗?一切来得太轻而易举,让她无从适应。她注定是个在跌宕中才能起伏才能生姿的人啊。

电话响。她按下免提键,凭感觉知道是谁。

“陈盈,你搬来了?”李汉森说。

“为什么事事安排得我无从下手?你会让我失去奋斗的意志。”她无奈地说:“或者,你干脆买幢别墅把我供起来好了。”

“你以为以后还会这样一帆风顺吗?现在只是为你提供一个相对舒适的工作环境而已,让你不至于为这些琐事烦心。我们公司下个月搬过来。现在,工作马上要开始了,我马上叫人发份EMail过来,一小时之内译好发回来,不然,下次没得业务给你们做了。”他的口吻公事公办。

陈盈精神一振。E-Mail很快发过来,足足有六张,汉译英。她迅速把资料分成三份,每人一份,在三台电脑前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偌大的空间里只听得电脑清脆的击键声。

陈盈心头不期然流过一脉倏然,夹带着感动。真的太幸运了,能在这样写意的环境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资料很快汇总到她这里,仔细地检阅校对一遍,发出电子邮件,她长长舒口气。

一阵疼痛又向她胸口袭来。她赶紧放下鼠标,抓过药瓶,含下硝酸甘油。过了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近来,她的心脏时时这样发作,心在向她发出警告:过度的操劳损耗,羸弱的心已不胜负荷了。

如果,生命真的剩余无多,她能不争分夺秒吗?她真的在与时间赛跑,唯恐落在时间的后面。

电话再度响起,是李汉森公司里的秘书,告诉她工程师对这份资料相当满意,希望以后大家多多合作。

陈盈喜不自胜,接着她把待译的资料交给同来的小妮和大平。他们是一对恋人,刚从外语系毕业,准备出国深造,因感动于一个身患沉疴的女孩独自奋斗的传奇,便热热心心地跑来帮陈盈做事。事先声明了不拿报酬,权当练练手脑。

陈盈正碰到一个金融名词搞不懂,手头又没有可查的资料,便上网查询。忙乱中鼠标一晃动,竟点到一个陌生网站里。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失落真爱”网站。网上都是一些找寻亲人、朋友和爱人的资料。

陈盈一时好奇,就在网上浏览。

“唐山”,“大地震”。她看到几个字眼,心头一震,忙键入这两个关键词。一会儿,屏幕缓缓拉开一张张资料: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3时42分53.8秒,东经118.20度,北纬39.60度,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北省唐山市,发生了里氏7.8级地震!……

有如四百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十六公里处的地壳中猛然爆炸!……

中国唐山,一座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在地球局部的震动中,夷为平地!……

重伤164851人,死亡242769人。……

唐山大地震,迄今为止四百多年世界地震史上最悲惨的一页。……

直接损失30亿……

是1923年“9·1”东京大地震的2.4倍。1960年“5·22”智利大地震的35倍。1964年“3·28”阿拉斯加大地震的1300倍……

孤儿3000名……

陈盈第一次真真实实地了解到唐山大地震死难的冷峻数字。此前,这些数字和她根本是遥遥无期;此后,这些数字永远铭在了她的心底!

烨烨震电,不令不宁;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千年前《诗经》里地球的震撼是如此的壮观神奇。

西奈全山冒烟,因为耶和华在火中降于山上,山的烟气上腾,如烧窑一般,遍山大大地震动……《圣经》则如斯描述大自然突变的诡秘异常。

而把生灵与文明横扫落地的地震到底是什么样呢?

上地幔和下地壳的岩浆与热物质向上,地壳加速迁移,引起垂直用力,地壳运动产生的强大地应力长期集中造成的巨大弹性应变能,在岩石中积聚着,贮藏着。当岩石的强度被突破,地壳就猛然断裂、崩溃!……

陈盈看着艰涩的地质术语,对着荧光闪闪的屏幕无力地摇着头,心黯然得都快沉下去了。汉森——他就是在这样一场惨绝人寰的劫难中,成了3000名孤儿中的一个……二十几万的生灵,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面对自然不可抗拒的震慑,贵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真的太脆弱太脆弱了——

人类用无数时间和劳动所建树的成绩,只在一分钟之内就被毁灭了!可是,我对受难者的同情,比对另外一种感觉似乎要淡薄些。就是那种被这往往要几个世纪才能完成,而现在一分钟就做到了的变动的情景所引起的惊愕的感觉……

这是1835年达尔文面对智利康塞普西翁市大地震而发出的震惊,如果他能看到唐山大地震,还能再说些什么?!

人类开辟天地玄黄,创造了那么多辉煌的文明与历史,大自然能用无形之手,刹那之间把它毁得片瓦不存!所有的奋斗,所有的拼搏,是否真的有价值可言?

而人类,仍在一代一代薪火相传着生命以及生命得以继续的理由。

接着,陈盈看到了另一页上的几则寻亲故事。

这是唐山大地震中的幸存者所述的故事。有个三岁的小女孩被人从南方辗转拐卖到了唐山,被她不能生育的哥哥嫂嫂买下。哥嫂在大地震中死亡,侄女可能存活。而她也被救援活下来。眼下她旧疾复发余生无多,有生之年最大的愿望是能找到可怜的侄女,让她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回到父母身边。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尽早告诉侄女,她是从哪儿来的。侄女的名字叫——

陈盈睁大不可思议的眼,瞪视着这个名字:李明霞。

她的呼吸都快滞住,赶紧又服下一颗救心丸,握鼠标的手都把握不住了。

对,她像他,像极了他——怪不得——怪不得李明霞那么熟悉。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片刻,一把推开鼠标,跟小妮和大平匆忙告别,就向外跑去。

“哈哈,这么多好吃的菜。”方晓伟和林绮华走进家,方晓伟一见满桌佳肴,馋得口水直流,伸手抓了一块烤鸭就往嘴里送。

方母打了一下儿子的手,笑骂:“也不洗洗手就吃,你看绮华都在笑你了。”

“笑什么笑。”方晓伟把一块烤鸭皮塞进林绮华嘴里,堵住她要钻出来的嘲笑,“看你还能说什么。对了,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做了这么多菜?”

林绮华笑嘻嘻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银灰色的手机,“上次你说手机不灵了,你看这个怎么样?”

方晓伟接过手机,还懵懵懂懂的,“干吗干吗你们,钱多了咬手是不是?”“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方母略带不快地说。

嚼烤鸭的嘴停住了,他想起了,今天是他和姐姐的生日。世上是总有这样巧合的事,在第一个孩子失踪三年之后,上天在同月同日把第二个孩子送来。这也许是给方家不幸之中带来的些许安慰吧。但这样的宽慰让方母倍加伤感。

“晓伟,妈妈有预感,你姐姐一定还活着。妈妈年年给她过生日,她一定会感觉到家里有人在惦着,想着。”方母喃喃地说着,虔诚地燃起三炷清香,朝供奉的桌上拜了三拜,“各位列祖列宗,晓倩她爸,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早日找到晓倩,她是个乖孩子,不知道在哪,受过多少苦多少委屈,过生日了也没人记着——”

……“妈妈!妈妈!”小女孩尖细的哭喊声远远传来,双手双脚乱踢乱蹬。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抱起她逃窜,消失在暮霭沉沉里……

……“晓倩!晓倩!”方母头发蓬乱,额上迸出豆大的汗珠,混杂着泪水,糊了一脸,她双手紧抓床栏,阵痛自腹部抽心剥髓地涌至全身……

……小女孩步子蹒跚地走向阴暗的屋子,不小心绊了脚,嫩生生的膝盖冒出血。小女孩哭着蹲下身,“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一缕血迹从方母紧咬着的嘴唇上缓缓滴落,她全身抽搐、颤栗:“晓倩,晓倩,你在哪儿?”

……小女孩惊恐地望着黑暗的周遭。地在动,天在摇,人在喊,狼在嚎。她瞪着惊恐的眼看着世界在她面前崩溃、倒塌……

……方母浑身剧烈地抖动,抓着床栏的手几乎成了两把铁钳。她感觉身子猛地被掏空,一下子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洞……在昏厥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听到了男婴的啼哭……

方母浑身一激灵,“晓伟,我有时做梦总梦见你姐姐被埋在一个废墟里,她怎么会被埋在废墟里,怎么会?”

“妈,你太想姐姐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其实,姐姐也许像我们现在这样平平安安的呢。你不要乱想了。”方晓伟心头酸涩,林绮华拥住方母的肩,两人一左一右为方母拭泪。三个人伤心了一会儿。

方晓伟和林绮华把厨房里的汤端出来。一桌子美味,吃的人却了无心绪。

李明霞正在整理行装,与争相攀上来的孩子们一一吻别。虽说只去国际儿童村进修学习半年,她仍与孩子们难分难舍。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仍缠着她,哭着嚷着要她亲要她抱。

“明霞,你可得向国际儿童村好好学习优秀先进的教育方法和观念,院里以后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老院长语重而心长。

“院长,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学到好的、先进的、有用的东西回来。孩子们就劳你们大家辛苦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患先心病的孩子身上,“有机会,希望能尽量争取到国际慈善机构对我国先心病儿童的援助项目。”大家帮着把行李送上车,车子正欲缓缓启动。一辆的士在门口停下,一个女孩从车上下来,边跑边向李明霞挥手。

“陈盈,是你。”李明霞很惊讶。

“明霞,听说你要去国际儿童村进修学习,我特地来送行。”陈盈气喘吁吁。

“陈盈,你这么大老远地还赶来。”明霞很感动。

“幸亏事先打了个电话,不然还真赶不上你了。”把她拉到一边:“有件事想跟你说,不知道说得是不是时候?”

“你说吧。”

“——你有没有对自己的身世有过疑问?”

“身世?”

陈盈咬咬嘴唇,说:“刚才我在网上无意中看到有人在找一个唐山大地震中失散的亲人,说是她的侄女李明霞——”

“姑姑——”李明霞失声叫起来,“她还活着?!”

“‘七·二八’后,她被当地民政局收留,你被送到海城。她说的侄女,名字年龄和你完全吻合。”

“这是真的?!”她惊喜万分,紧紧拉住了陈盈的手。

犹豫了一下,陈盈缓缓说:“但是,她说——你并不是她的亲侄女。”

李明霞僵住了,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放开,怎么会这样?

“你是被辗转拐卖到了唐山,一对年近四十膝下无儿的夫妻收留了你。”

刹那间,明霞回忆起二十年前刻骨铭心的一幕——

“如果还能活下来,记得去找——”

“如果还能活下来——”

“如果还能——”

“如果——”

李明霞泪流满面。大家见此变故,惊诧不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我的亲人在哪儿,在哪儿?”她呜咽着。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嘀嘀嘀!”车子在急急催促,时间已不容许再话往事无限。

李明霞握紧手中的飞机票,她还负着沉甸甸的不可推卸的使命。抹干泪,握握陈盈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走了,电话再联络,半年后再见。”

陈盈看着车子载着泪流满面的李明霞绝尘而去,想到李明霞一路上心痛如绞百感交集,在人生地疏的地方,在漫长的半年里揣着一个来不及破译的密码,甚至会影响她的学习生活,她有点后悔,自己此行是否恰当?

不过,她再不能造次,在方家提起这些,不然,让方母望穿秋水地等上半年何忍心呢?半年——就半年吧,不过是半年,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吧。

李汉森把公司总部迁到了海城,开始了内地发展计划。当在报上刊出招聘广告,第一个捷足先登财务经理一职的人,握着李汉森的手,半天说不出话。

李汉森拍着他的手,笑着,“我说过,你走我就不送你,中南如果还有发达的一天,你想来,我去接你。不过现在你来了,也省得我去接你。怎么样,老邵,明天就过来好不好?”

老邵眼里亮光闪闪,“我一直在留意着中南的状况,上半年你们在报上放出内地发展计划,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如果董事长还在,不知道会有多欢喜,董事长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

公司内部一些始终追随李汉森的忠实部下,对老邵见风使舵的行径颇为不齿,不免有飞长流短。对此,李汉森在会上郑重推出老邵,点明了他一向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敬岗爱业等等美德,并且在公司危在旦夕之际力挽狂澜,立下过汗马功劳。

有知情的人知道李汉森重情重义,对老邵那次硬着头皮抽调资金存入瑞士银行的义举始终铭记在心,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而李汉森这知恩图报的行为,感召了很多人,于是大家工作起来更加忠心耿耿。

公司上下人心振奋,中南公司的业绩月月攀升,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和陈盈又在一起,李汉森做起事来格外有劲头,但因开办之初事务着实繁多,所以两人能在一块儿吃顿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天他终于偷空出来和陈盈一起到海味馆吃饭。他对陈盈再次说了希望能亲自参与设计筹划福利院的事,现在在海城的时间相应多了些,能亲眼看房子建起来该多好。因为事务的繁忙,海城深圳两地跑,这个愿望久久不得实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建福利院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你安排好自己的事再全力以赴也不迟。有机会最好参照一下国外的慈善机构的模式,是不是更富于人性化一些。”陈盈向他提议,油然想起李明霞,几乎要说出口的秘密又困难地咽下。在没得到确凿证据前,她不能弄得满城风雨,即使面对李汉森。

“对,我怎么没想到。”他暗暗赞赏她的慧心独具,“我最大的愿望还是亲手建福利院,建学校。今年我一定要腾出时间给孩子们一所新乐园。今年带你去美国动手术。今年,什么都会改变。”他乐观地对陈盈说。

“汉森,其实你不必为我做得太多,万一我在手术台上起不来——”

他用手指堵住她的嘴,“我——有这个心理准备,你能和我一起面对吗?”

“其实——我何尝不想有和别人一样健康的躯体?和别人一样,有相同的欢笑和眼泪,但是——”

“不要说但是,不要把自己看成是异类。你是特别但不是异类的女孩子,你和别的女孩一样,有权恋爱有权结婚,有人呵护你一生。”

“我不是——”

“你不是个健康的人对不对?但你应该承认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对不对?你应该有比别人更敏锐的思维,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放在特殊的位置上?你真的这样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吗?”他激她。

“我不是——”她的脸涨红。

“陈盈,我欣赏你处世的坚韧、独立不倚。但我并不认同你这种自轻心态。是否,潜意识中你认为那些有着与你一样遭遇的人,不配拥有爱和欢乐的权利?”

“我真的不是——”她急了,他真的误解了她的意思。“我是怕所有的努力,最终落空。”生命,有时真的太脆弱,脆弱到禁不得轻轻一折。

他无以言喻。她沉默静思。

走出餐馆,来到秋晚的江边,晚霞正艳。苍红的天际线上,划过一群鸟儿。双翅染上了灿霞的火红。

她心头不期然掠过刘大白的诗句:

归巢的鸟儿,尽管是倦了,

还驮着斜阳回去。

双翅一展,把斜阳掉在江上。

头白的芦苇,也妆成一瞬的红颜了。

他拉起她的手,握紧,指向天边的绚丽,“夕阳很快要落山了,很快会有黑夜来临。但,它毕竟美过,燃烧过,在世人的眼中,有过它辉煌的过程。生命亦然,世间种种最终将归于平淡,但我们能因此而不为之灿烂生命吗?不管这生命是长久的,还是短暂的,况且——”他露出鼓励的微笑,“明天还会有晨曦,还会有光明,一切,生生不息。”

随着他充满信心的话,陈盈也向天边望去。晚霞,美得那样缤纷绚丽,斑斓夺目,正如此跌宕而美不胜收的生命。

方晓伟和林绮华在开夜车。

公司业务越来越红火,两人起早贪黑,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觉得不够。一向苗条纤细的林绮华,越发骨感玉立,俏丽的脸庞白生生的,下巴尖尖的。

告一段落后,方晓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看窗外已是灯火灿烂。

“绮华,饿坏了吧,我们到外面去吃饭。”

“好。”林绮华关上电脑。

方晓伟把林绮华拢在怀里,一边看她一边吻了吻她的额角,“这些天把你累坏了吧,拿什么奖赏你,尽管开口。”林绮华转转眼珠,蓦地脸一热,羞涩地低下头。

“怎么了?不好意思开口,为我省钱还是脸皮薄了?”他捏捏她嫩嫩的面颊。

两人走进一家餐馆。因为常来,所以服务员很快端上他们爱吃的菜。

“吃吧,今天早上我路过这里,早早点了蛮新鲜的鲈鱼。你看,多嫩多鲜。”方晓伟夸耀地划开嫩白的鱼肉,凑近她耳边低低地说:“比你的皮肤还要嫩。”说着用含情的目光看她。

肌肤相亲,已让他们之间鹣鲽情浓。每次加完夜班后,方晓伟把林绮华送回住处,往往在她深泓样的眼眸里,温香的身体里消融、淹没……

他觉得,此生已不会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该死,说这样的话。”她脸红。无论如何这样的私房话不该在公开场合说。

“对不起。”他歉然地用她的手拍打自己的脸,然后把一筷鱼肉夹到她碗里,温柔地:“吃吃看,鲜不鲜?”

林绮华低下头吃鱼,蓦地一阵恶心从胃里翻腾上来,直冲向喉部,她忍不住低下头“哇”地吐了起来,差点溅在方晓伟脚上。

“怎么了?你怎么了?”方晓伟大惊。

她吐了好一会儿,才眼眶通红地抬起头,用纸巾擦着嘴角,脸色苍白秀眉紧颦。

“是不是鱼肉不新鲜?早上我还看他们盆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呢,怎么会?”他眉头一皱,回过头,“老板,你过来,是不是弄了条死鱼给我们吃。”

店老板急步跑来,边收拾着地上的残局,边诚惶诚恐地表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是我们的老买主,出洋相也不会出到你们头上。这鱼绝对是新鲜的,不信你到里面去看看,早上那些鱼还在跳呢。会不会——”他用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恹恹的林绮华:“这位小姐身体不舒服,胃口不开?”

林绮华的脸更红,又一阵恶心涌上,她猛地起身,掩着嘴向外奔去。

“我说嘛,小姐肯定是贵体欠安。”店老板得意扬扬,偷窥着方晓伟的脸。

方晓伟扔下钱,起身追上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呕吐的林绮华,忧心如焚,“绮华,我们快去医院看看。”

她回过脸,脸上居然是绯红的微笑,“没什么,不用去医院。”

“那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吐成这样子。”

“那要问你了。”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头。

“我又没做错什么。”他茫然不解。

“你呀。”她依偎进他的怀里,用他宽宽的胸怀挡住自己红得像柿子一样的脸,柔声细语:“会有一个小小晓伟到我们中间来了。”

“你说什么?”

他一把将林绮华的脸从怀里捧出,“你说什么?小小晓伟?”

“你不高兴吗?”她勾着他的脖子。

方晓伟的脑中出现一大片空白,一时说不上是喜是忧。

怎么会这样?在他和林绮华之间,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异样的生命?而这个新生命是他和她共同创造的,是欢爱后的结晶?

他心头涌上淡淡的怅然。他有孩子了,他就要有孩子了。他已是成人了。他要负起不同以往的责任了。因为,眼前这娇柔的女孩,还有她腹中尚未成形的生命,已与他的生命紧紧联系起来,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即来即去。

那么,也就是说,心头时时纠缠丛生的那份羁绊,必须在他预备着给予林绮华婚姻的承诺之前连根拔起,再也不能留下萌芽的机会。因为,这是责任,这是道义,是蕴含着真情的道义。何况,他已真的爱上了绮华。

他心中涌起了大大的欢喜,低下头,林绮华正含泪看着他,期待他的反应。

“太好了,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爸爸了。”他吻着她,把她重新抱回怀中,“爸爸,多新鲜的感觉。我十岁失去了爸爸,爸爸这个概念对我来说真的很新鲜,很微妙,也很奇特。”

林绮华依在他暖融融的怀中,划着他的胸口,“我也是,爸爸在我心中是很陌生的概念。我甚至忘记人世间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家。”眼里溢出泪,“如果奶奶在就好了,她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看到我欢欢喜喜地出嫁。”

“奶奶会在天上看到我们的,我们一定要给孩子一个完完整整温温暖暖的家。什么时候结婚,你说,我依你,我可不想把腆着大肚子的新娘娶回家。”他把她溢出的泪水轻轻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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