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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坦和伊索尔德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与为害康沃尔的巨人摩洛尔特决斗时,崔斯坦虽然获胜却也身染剧毒,唯有爱尔兰王后伊索尔德才能救治。于是他乔装为名叫坦崔斯的竖琴师找到爱尔兰王后伊索尔德,王后不仅医治好他,还让他传授宫廷艺术给女儿——伊索尔德公主。最终崔斯坦只好去找他的舅父马克王谈心,劝舅父接受朝臣的建议娶妻,否则他们迟早要以叛国罪杀了他的。于是,那些朝臣便聚集到一起,他们建议国王应当娶伊索尔德公主为妻。

斯特拉斯堡的戈特弗里德 著

身为父亲瑞瓦林(Riwalin)和母亲布兰奇芙丽尔(Blanche-fleur)[2]爱情结晶的崔斯坦,身世显赫却坎坷。母亲在失去挚爱的痛苦里生下他后便与世长辞,失去双亲和国土的他由忠心耿耿的家臣鲁埃尔(Rual)抚养长大。在被他的舅父——康沃尔的马克王(King Mark)封为骑士以前,崔斯坦就已经是才德兼备的青年,堪称十全十美的典范。在与为害康沃尔的巨人摩洛尔特(Morolt)决斗时,崔斯坦虽然获胜却也身染剧毒,唯有爱尔兰王后伊索尔德才能救治。于是他乔装为名叫坦崔斯(Tantris)的竖琴师找到爱尔兰王后伊索尔德,王后不仅医治好他,还让他传授宫廷艺术给女儿——伊索尔德公主。后来他又返回到康沃尔。

当他的舅父马克王以及城中所有百姓都知道崔斯坦不仅安全返回,而且健康如初时,举国欢腾。

马克王询问他的经历,崔斯坦便将遭遇从头到尾细细道来,讲完之后舅甥二人开怀大笑,还饶有兴味地调侃起此番爱尔兰之行——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疗伤,简直就是迄今为止听过的最为传奇的经历。当他们谈笑一阵之后,大家便向他问起伊索尔德公主来。

“伊索尔德,”他说道,“她真是位绝代佳人,我们所听到的关于她美丽的传言跟她本人比起来实在太空泛了。世上没有任何孩童、少女或者夫人能像她那样美。从前我在书里读过,黎明女神奥罗拉(Aurora)的女儿,还有她女儿的女儿美丽的海伦,都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她们像花儿一般,将美丽集于一身。这个故事我再也不相信了。是伊索尔德让我再也不相信这个故事。美的太阳不是在古希腊升起,而是升起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心与眼都转向了爱尔兰,美的太阳就诞生在那里——伊索尔德公主,伊索尔德女王的女儿。她的美丽一直从都柏林照耀到每个男人,让大家喜笑颜开。女人们不仅不妒忌她的美貌,相反,她的美丽让女人们心悦诚服,女人们都因她的声名而感到荣耀。”

所有听到崔斯坦描述的人都为之震撼,就这五月的花儿听了都开得格外鲜艳。

经过又一次死里逃生,捡回命来的崔斯坦就仿佛新生之人一般生机勃勃。渐渐地,嫉妒之心又开始啃啮着那些朝臣:他们对崔斯坦拥有的荣誉和宠爱十分眼红,于是便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污蔑崔斯坦是个巫师,要不他怎么能够打败摩洛尔特,连在爱尔兰都那么好运气,肯定是使用了魔法。

“大家来说说,”他们说道,“他如何从摩洛尔特这样凶残的敌人手中逃脱?又怎么能够骗得了伊索尔德王后那么聪明的人,让她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直到痊愈为止?他定是个巫师,能够蒙蔽人们的双眼,而且神通广大得事事都能如愿!”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然后从早到晚围住马克王,祈求他早日娶个王后——因为这样才能有位继承人,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

但是马克王说道:“上帝已经为我们派来了一位英勇的继承人;保佑他长命百岁!你们最好明白,只要崔斯坦在,我的身边就绝不会有王后或者任何女人。”

于是这些朝臣的嫉妒和憎恨与日俱增,以至于他们都不屑于在崔斯坦面前掩藏了,他们经常出言不逊,摆出威胁的姿态。最终崔斯坦只好去找他的舅父马克王谈心,劝舅父接受朝臣的建议娶妻,否则他们迟早要以叛国罪杀了他的。

但是马克王却说:“别说了,我的外甥,我是绝不会照他们所说去做的。我就你这一个继承人;而且你一生中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或事啊,他们的敌意对你算得了什么?你可是最勇敢的人。至于财富和嫉妒,它们的关系就像母与子:此生彼,彼生此。谁比幸运的人更可恨?就是看不见自己嫉妒的不幸!回去吧,你知道他们是没法不嫉妒的,如果你想让这些坏家伙爱你,你就必须得唱他们所唱,为他们所为,他们才会不再恨你!不要再向我提一些会对你造成伤害的建议;我既不会听他们的,也不会听你的!”

“您是我的舅舅,更是我的陛下,”崔斯坦说道,“那就让我离开宫廷吧,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开他们的敌意,如果拥有这个王国要让我如此耗神费心,我宁可不要!”

马克王见他说得如此真诚,便说道:“外甥啊,我愿意对你信守诺言,但是你将来会不希望这样的。现在,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吧。我已经准备好按你希望的去做了。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崔斯坦说道:“那就召集议会吧,事到如今,他们早有决议。问他们究竟什么对当下的国家最有好处,然后就按照他们的建议做吧。”

于是,那些朝臣便聚集到一起,他们建议国王应当娶伊索尔德公主为妻。因为既然她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名声都漂洋过海传到这里,那就证明了她是国王最合适的王后人选。他们选了个代表来表达他们的愿望,只听发言人说道:“陛下,我们都听说了爱尔兰的伊索尔德公主是如何端丽冠绝,陛下您自己也是亲耳听到了她是如何秀外慧中,如果能够让她成为您的妻子、我们的王后,我们就别无所求。”

马克王说道:“那诸位爱卿觉得应该怎么办呢?就算我意欲娶她为妻,又如何能够成功?你们应该十分清楚我们两国嫌隙甚深。戈汶(Gurmun)打心底里憎恨我,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憎恨他。我们之间又怎么可能联姻呢?”

“陛下,”他们说道,“交战的两国通过孩子来化干戈为玉帛也是经常发生的啊,从仇恨和敌意里长出的友谊才伟大啊。您仔细想想,那样爱尔兰也就变成陛下的。他们那边不过才三个人:国王和王后就伊索尔德一个独生女,再没有别的继承人。”

马克王回答道:“其实是崔斯坦让我考虑娶妻的事情;他总是在我面前赞扬伊索尔德,我才觉得她应该就是那唯一能让我快乐的女子。我发誓非她不娶!”其实,马克王说这番话并非他真的想娶伊索尔德,而是因为他认为这桩婚事压根儿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是这些朝臣又接着说:“陛下啊,正好崔斯坦骑士在这儿,他十分熟悉爱尔兰宫廷,让他作为您的使者去提亲肯定能办成。他不仅才智过人、武艺高强,此外,还总是吉星高照。他又懂得两国的语言,一定会达成陛下的心愿。”

“你们真是用心险恶,”马克王说道,“你们就是太嫉妒崔斯坦,存心让他陷入险境。上一次,他已经为你们和你们的孩子险些丧命,你们现在竟然还要再杀他一次!不,康沃尔的男人们,要去你们自己去,我是不会再让我的外甥以身犯险的!”

“陛下,”崔斯坦说道,“刚才他们没有说错。从各方面看来我都的确是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而且我也愿意且准备好了去完成。舅父,您就让我去吧,再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完成这件差事。但是也请您命令这些男爵随我一同前去,一同守护您的利益与荣誉。”

“不,自从上帝将你安全地送回家,你就别想再踏入仇敌的土地。”

“舅父,必须如此。无论结局是好是坏,这些男爵都得和我一起去,我们一起看看您的王国没有继承人究竟是不是我的过错!让他们做好准备,我将亲自掌舵指引他们前往幸福的爱尔兰,直到都柏林,那阳光灿烂、人人欢笑之地。天知道她会不会属于我们。陛下,只要您能够赢得美丽的伊索尔德公主,就算我们此行全军覆没都不算损失。”

崔斯坦句句掷地有声,群臣听后都感到无比后悔,但是已经太迟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崔斯坦让他们从本国挑选了二十位最英勇的武士,又雇用了六十名本地人和异乡人,加上二十位议会男爵,这样随崔斯坦赴爱尔兰的总共一百人。然后,他们带足补给,扬帆出海。

男爵们在旅途中忐忑不安、心情沉重。他们无数次希望自己从没有说起过爱尔兰、伊索尔德公主,这样他们就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且想逃都无路可逃。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以勇取胜或以智取胜,而他们两个都不愿去做。他们想不出应对的计策,便在一起商议:“崔斯坦智勇双全,而且还福星高照。如果他见机行事准备逃跑,我们就跟着他一起逃。但是他勇冠三军,根本不把我们和他自己的命当回事。无论如何,我们最好的机会还是在他的手中,他必须想法子化解我们的危险。”

现在他们已经接近爱尔兰的海岸线了,有人告诉他们国王现在就在怀特福德(Whiteford)港口。崔斯坦便命人在港口弓箭手射程以外的地方抛锚停船;男爵们急切地请求崔斯坦告诉他们他究竟打算如何着手求婚,因为他们也身处危险之中,急于知道他的计划。

崔斯坦便说道:“千万别让岸上的家伙看到你们;除了海员和仆人们留在甲板上,你们全都到船舱里躲起来。我亲自去,因为我懂他们的语言。他们会派人出来询问我们,而我则会尽量编个谎言骗过他们。如果你们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可就只能直接开战,谁都别想回到家乡了。从明天起,我就不在船上,因为我想早点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库文纳(Kurwenal),还有另一个懂爱尔兰语的人会陪着你们的。但是记住:我会出去两天,或许三天;但是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别再等了,赶快开船逃走保住自己的性命吧,因为那代表我已经为这次求婚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你们回去以后就让国王和你们希望的人结婚——这就是我的愿望和目的。”

这时,掌管着城市和海港布防的爱尔兰国王的元帅,带着侍从,全副武装地走来。根据法令,他要询问所有来到港口的陌生人是不是来自马克王的王国,如果是的话,就立即处死。当崔斯坦看见他们,便立即戴上斗篷的帽子,这样不仅可以更好地隐藏自己的面貌,而且这种装束恰似一般的商旅之人。崔斯坦拿上一杯赤金,登上小船,让库文纳划船将他送到岸边,他则摆出彬彬有礼的姿态向他们打招呼。

当岸上的士兵看见小船,便都跑过来大叫:“上岸!上岸!”

崔斯坦将小船划进港口,高声说道:“官爷,干吗这样粗鲁啊,难道我摆出过威胁的姿态?我可什么过错也没有,能否容许我和你们的长官解释解释啊?”

“可以,”元帅说道,“我就是,而且我必须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然,”崔斯坦说道,“劳烦您让您的手下保持安静,这样你们才能听清楚我的话,我非常乐意告诉您我的差事。”当岸上安静下来,他才接着说道:“阁下,我们是商人,我和我的手下都是从诺曼底来的。我们的妻子和孩子都和我们一起,就在那大船上。我们整天就是从这儿到那儿,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买一些我们都需要的东西。三十天前,我和另外两个商人一道出发去西班牙,就在八天前,一场风暴将我和他们分开了,我被吹到了北方。我都不知道那两个伙伴被吹到哪儿去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啊。直到昨天中午,海风才将我们吹到这附近;我看见了海岸线,所以才想到这里稍事休息。在破晓时分,我的船驶到了怀特福德,我认识这个城市,因为我以前曾经和其他的商人到过这儿。虽然我非常需要找地方休息,但如果这里的军爷不肯和我们和平相处,我们不得已只有继续前行。”

于是元帅让他的手下返回岸上,他自己对着这位陌生人说道:“如果我在这里保护你的生命和财产,你拿什么供奉国王呢?”

“阁下,无论我们收获如何,只要我们在岸上逗留,我就会每天奉上一马克黄金;而您,将拥有这个金杯,只要您真能保证我的安全。”

“他当然能,”士兵们说道,“因为他就是国王的元帅。”

于是崔斯坦将金杯交给他们,元帅认为这确实是份珍贵又有诚意的礼物,便放他上岸,并要他发誓恪守规矩、绝不生事。得到了赤金的他们兴高采烈:这是商人出的入场费,也是国王收到的贡金——而崔斯坦同样满意,因为他得到了友好与和睦。

现在,故事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下,那时候的爱尔兰,其实有一只恐怖的恶龙肆虐大地为害人民;所以国王就庄严发誓:谁除掉了恶龙就可以娶伊索尔德公主为妻。为了公主的美貌,无数勇士英勇挺身,却都死于凶残的恶龙魔爪之下。举国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崔斯坦得知后便决定前去屠龙。

第二日刚刚天亮之时,他便起身悄悄穿好铠甲,拿上他最锋利的长矛,骑上战马朝荒野出发。他骑马穿过了无数羊肠小道,日上三竿之时才下行来到一个山谷。这个山谷就是前面说到的恶龙的巢穴。这时他看到远处有四个人正在没有道路的荒野上疾驰。其中有一个就是王后的管家,管家一直爱慕伊索尔德公主,但是公主却并不爱他。每次当骑士们踏上征程的时候,管家一定要一同前往,每次他都能脱身并不是受到什么神明庇佑,而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敢面对恶龙,总是逃得比来时快得多。

当崔斯坦看着那四人疾驰的时候,他知道恶龙应该就在附近,于是他也就快马加鞭。果然,不久他就看见恶龙朝他冲来,张开血盆大口喷火吐烟。崔斯坦准备好长矛,敦促坐骑飞奔起来,然后奋力将长矛朝恶龙刺去。只见长矛刺进了怪物张开的嘴里,顺着喉咙一直刺进了它的心脏;而崔斯坦也因为用力过猛,导致他的坐骑摔死,自己也险些没能从马上逃脱。只见那恶龙张嘴就把马儿的尸体吃掉大半,直到那心头突然的剧痛袭来,才让它剩下那半边马儿没吃,逃回了它的巢穴。

崔斯坦跟着那恶龙进了洞,它逃走的时候痛得狂吼不已,震得山壁的岩石隆隆作响。它不停地喷火想要撕裂大地,一直到它实在痛得无法忍受,才无力地趴倒在石壁旁边。崔斯坦以为应该可以轻易地杀死这条恶龙,便拔出了他的宝剑,但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仍然是一场恶战。这是崔斯坦生平最为艰苦卓绝的战斗,以至于他甚至以为自己撑不过来。恶龙不仅有喷火吐烟这等本领,牙齿和钢爪更是胜过锋利的刀剑;战斗如此激烈,崔斯坦手中的盾牌都几乎被烤成了焦炭。崔斯坦好不容易才躲在树木和灌木之后。好在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先前刺入的那致命的一矛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恶龙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于是崔斯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剑朝着恶龙的心脏部位刺去——整支剑都没入恶龙体内,唯余剑柄在外。恶龙发出痛苦的吼叫,狰狞恐怖得就仿佛是天地冲撞一般;它死亡的吼叫一直传到了城里。就连崔斯坦自己都几乎被吓呆,但是当他看到恶龙已经死了,便使劲掰开恶龙的嘴,割掉恶龙的舌头放进怀里,再将它的嘴合起来。然后崔斯坦转身走进荒野,打算白天再休息一下,晚上就趁着夜色潜回到他的伙伴那儿去。但是与恶龙的这场战斗实在是让他筋疲力尽。当他看见前方有从石缝里流出的泉水汇聚而成的一滩浅水,便朝它走去。当终于到达这清凉的水边时,毒龙舌头里的毒液却使他渐渐无力,再也无法负荷沉重的铠甲——他一头栽倒在泉水边。

当一心想成为公主爱人的管家骑马回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恶龙的死亡之吼,他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中暗想:“这怪物不是死了就是重伤,现在我可要小心把握机会。”于是他偷偷地离开他的伙伴,蹑手蹑脚地下山来到山谷,然后掉转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骑去,结果他发现了崔斯坦的坐骑的尸体,他停了下来,不禁开始有所怀疑。他又侧耳倾听、四下张望了半天,确定安全无虞才壮起胆子继续前行。他战战兢兢地沿着草地走过折断的灌木和小树,走到了死去的恶龙面前。当他一看见倒在地上的恶龙就吓得魂飞魄散,掉转马头就逃,慌不择路间被一座小土堆给绊倒。当他爬起来的时候,吓得都等不及骑上马,拔腿就逃。但是当他发现恶龙并没有追来,仍然一动不动时,他便振作起来,瑟瑟缩缩地偷偷溜回来。他将自己的马牵到一棵倒掉的树边重新骑上马,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恶龙以确定它到底是死还是活。当他确认恶龙真的死了以后,高呼道:“感谢上帝,我终于迎来了我的欢乐时刻!”

他放下手中的长矛,开心地骑马朝死去的恶龙冲去,嘴里叫喊道:“现在你是我的啦,我的伊索尔德公主!”他又拿起长矛,死命地朝龙嘴里刺去,将长矛留在那儿。他这么做是别有用心的,因为他想:“如果那个杀死恶龙的骑士还活着,有这根矛在,他就没法否认我在杀龙的时候帮助过他。”于是,管家开始四下寻找屠龙的骑士,他想着就算骑士还活着多半也身负重伤,自己肯定可以战胜他,然后杀死骑士再埋掉——真是个绝妙好计!当管家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时候,他又安慰自己道:“算了,让他去吧;无论他是死是活,反正我是第一个到这儿的人,而且我还有大把的亲戚和朋友支持我——无论是谁做成了这事,都注定要失去这份功劳!”于是,管家骑马返回到恶龙的尸体边,再用他的剑砍出深深的伤痕——他本来是想把恶龙的脑袋砍下来的,但是恶龙的脖子实在太厚实,他没有成功。随后他又将自己的长矛折成两段,再将矛头一段插进怪物的嘴里,弄得好像长矛是在战斗中折断似的。

当一切都做得妥妥帖帖以后,他便骑马返回怀特福德,要人带上四匹马拉的货车去将恶龙的头运回来,还四处宣扬说,他是经历了如何的危难方才为民除害。“瞧啊,瞧啊,”他高叫道,“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一个男人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方才能成此大事啊!我能够从恶龙的攻击中幸存,连我自己至今都觉得是个奇迹!在我之前就刚有个软弱的人被杀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个冒险家。总之在我赶到之前,他就因为怯懦而遭遇不测——人和马都被吃了,现在还有半匹吃剩的马躺在那儿呢。看来为了我心爱的姑娘,我比之前任何人都要大胆!”

接着管家叫上他的朋友们一道去看恶龙的尸体——让他们亲眼看看这奇迹,也好为他做个见证。他们砍下龙头装上马车运回来;管家又定下日子让朋友们同他一道去王宫,好让国王履行他的诺言。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宫廷,一直传到内宫——再没有比这更不受欢迎的消息了。对美丽的伊索尔德公主而言,这不啻为当头一棒;大家从没有见过她如此悲伤。但是他的母亲说道:“亲爱的女儿,不要让这个消息如此困扰你;我们将第一个知道这是事实还是谎言。上帝不会让事情如此发生的!千万不要哭泣,我的女儿;不要为这种小小的不幸而哭红你明亮的眼睛!”

“啊,母亲,”伊索尔德说道,“为了不侮辱您和我自己;在我成为那人的妻子以前,我会先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他要想让伊索尔德成为他的妻子,除非他杀了伊索尔德。”

“不,不,不要担心,亲爱的女儿;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会得到你的。我以世上的一切起誓,你绝不会嫁给管家为妻的。”

夜幕降临以后,王后开始施展她非常精通的咒语。王后果然在梦里看到了所有的真相,以及管家的所作所为。于是破晓时分,她便跑到伊索尔德的房间,问道:“女儿,你醒着吗?”

“醒着,我的母亲。”

“那你就放心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杀死恶龙的不是管家,而是一个异乡的骑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我们这儿以及他是谁。起来,让我们赶快出发,我们将亲眼看看事情的真相。布兰甘妮(Brangoene),悄悄起来去通知侍卫帕拉奈斯(Paranise)准备好马匹;我们必须出发,就我们四个,我和我的女儿,还有你和他。让他尽快把马牵到后门那开满兰花的高沼地。”

当一切准备就绪,四人便上马朝巨龙被杀之地奔去。他们先是发现了那一半马的尸体,从那马的饰物看来,绝非他们爱尔兰所有;他们相互说道,无论谁骑着这匹马,一定是他而不是别人杀了这恶龙。然后他们又靠近一点,来到恶龙的身边,尽管光线昏暗,这恶龙看起来还是如此狰狞和恐怖,女士们都吓得面无血色。这时,王后对她的女儿说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我们的管家根本不敢面对这恶龙!我们可以先把他搁到一边。女儿,无论屠龙之人是死是活,我认为他一定就藏在这附近。让我们去找他吧。愿上帝保佑我们能够找到他,让他帮助你克服心里的恐惧。”

于是他们四人便分头去寻找,伊索尔德公主最先有所发现。她一看见远处有头盔在闪光,便呼唤她的母亲:“母亲,快到这边来,我看到那边有东西在反光。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觉得像是顶头盔。”

“我也这么认为,”王后说道,“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我们要找的人了。”

她们叫来另外两人,四人一起朝那边奔去。当他们靠近的时候看见一个骑士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般,伊索尔德不禁哭起来:“这下完了!奸诈的管家已经谋害了他,还将他丢弃在这沼泽!”

他们连忙下马,四人合力将这骑士从水边拖到岸上。他们取下他的头盔以及里面的钢帽,聪慧的王后一下就发现他依然活着,不过此刻确实命悬一线。

“他还活着,”王后说道,“我们先赶快脱下他的盔甲。如果他没有致命的伤口,一切就都好办。”

这三位美丽的女人俯下身来,用她们的纤纤玉手为骑士卸下盔甲,恶龙的舌头从他的胸前掉落。

“你说,布兰甘妮,这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个舌头!”

“你说对了,布兰甘妮——这确实是个舌头,而且我认为它曾经就长在恶龙的嘴里!亲爱的伊索尔德,我的女儿,我们真是不虚此行。应该就是这舌头里的毒液让他昏迷不醒的。”

当她们除去骑士的盔甲后,非常高兴地发现他根本没有伤口。于是王后便将解毒药水倒到他的嘴唇上,并且很快就发现了生命复苏的迹象。“他会恢复的,”王后说道,“舌头的毒液已解,他很快就会睁开眼睛说话。”果然,不久以后,崔斯坦便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然后他们便帮助崔斯坦骑上马,秘密地通过王宫的后门将他带进了王宫。他们为他准备了休息的场所以及所需的一切,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当然他们也没有忘记恶龙的舌头,以及他的甲胄——它们全部都被带回来了。

同时,也到了戈汶国王对管家兑现诺言的时候。所有的骑士都聚集到一起准备商议,王后也同样到场,因为国王非常仰仗她的智慧。就在商议之前,国王悄悄地对王后说道:“我们的策略是什么啊,我的夫人?要让我把宝贝女儿嫁给管家,真比杀了我还难过!”

“放心吧,”王后说道,“我们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我已经预见了一切。”

“究竟情况怎样,我的夫人?快点告诉我,让我们一块儿高兴嘛。”

“告诉你,我们的管家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杀死了恶龙,而且我知道是谁杀了恶龙。等到时机成熟我就会说出真相。去对你的朝臣们说,只要你确认了管家的话都是真的,你就会遵守你的誓言。然后坐在你的裁判席上,让你的骑士们和你一起裁决,而让管家来答辩。只要时机成熟,我就会和伊索尔德一起出来,为你、为我、为我们的女儿说话。现在我去找她,我会很快回来的。”

于是国王返回朝堂,坐在裁判席上。所有的朝臣都围在他身边,还有大批骑士和贵族,因为所有人都急于知道这件事情的结局。当公主和王后一同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地心想:“管家真是好运气,竟然能够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羡慕他的。”

管家走出来站在国王面前,于是戈汶起身,和蔼地说道:“说吧,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尊敬的陛下,”管家答道,“我只祈愿陛下不要背弃诺言损害荣誉。您曾经发誓无论是谁杀死了恶龙,您都会让他娶伊索尔德公主为妻,而您的这一誓言已经让很多人为之送命。但是我毫不动摇,因为我深爱着公主,我比任何人都更英勇,也更多次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直到最后,终于上苍垂怜让我杀死了这怪物。看,这就是那怪物的头颅,我把它作为战利品拿回来了。现在请您兑现您的诺言,因为国王的话语和誓言,全都应该是神圣的。”

这时王后开口说话:“管家,我认为你最解女人心,甚至能够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因为你爱一个恨你的人,想要得到一个不想要你的人。这就是女人的行径,为什么要像女人那样呢?像个男人一样,去爱一个爱你的女人,要一个也想要你的女人。我们已经听过太多你对伊索尔德的爱意了。但是她不爱你,恐怕也是受我影响,因为我从来就不喜欢你!至于国王的誓言,我告诉你:你根本没有杀死恶龙,杀死恶龙的另有其人。如果你问我:‘他是谁?’我会告诉你我认识他,而且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他带到这里。”

“王后陛下,没有人能够通过造假而剥夺我的权利和荣誉。如果有人宣称他杀死了恶龙,那么他必须和我手把手、面对面地在这朝堂之上决斗,否则我绝不会放弃我的权利。”

“很好,”王后说道,“我就是他的保证人。从现在起的第二日,我一定将屠龙的骑士带到这里。”

听完双方的对话,国王说道:“就这样吧。管家,你就回去着手准备战斗吧,而王后,您就去找您的屠龙者吧。”然后他接受了双方的誓言,并将决斗的日期定在第三日。

王后和公主便去找崔斯坦。崔斯坦一见到她们便屈膝行礼,说道:“平安,美丽的女士们。感谢你们救我一命,都是托你们的福我现在才在这里。”

王后许他起身,然后二人各给了他一个平安之吻,虽然伊索尔德公主并不十分情愿。然后他们一起坐下。

“王后陛下,”崔斯坦说道,“您能成为我的好朋友,并且帮助我说服您最爱的女儿,接受一位与她身份匹配的国王做她的丈夫吗?那位国王出身高贵、英勇无比、仁慈慷慨,而且比她的父亲还要富有。”

“如果以上都是实情的话,”王后说道,“我会竭尽所能的。”

“句句属实,王后陛下,因为不久前我曾经向我的舅父马克王提起您和您的女儿;我的舅父便派我作为使者来向您求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恳请您能将女儿嫁给他,让您的女儿成为康沃尔和英格兰的王后。”

“很好,但是如果我要建议马克王和我的丈夫和平共处,这合适吗?”

“您不仅要建议,而且还要让国王知道一切,而且我恳请他也能够成为我的朋友。”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伊索尔德王后说道。

于是王后派人请来国王,又请求国王答应她的一个请求,因为有一件事一直压在她自己以及女儿的心头。

“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国王说道。

“那么,陛下,我请求您原谅崔斯坦,他杀了我的哥哥摩洛尔特;他现在就在我这里。”

“原来如此,这更像是你的家务事而不是我的。摩洛尔特是你的哥哥,如果你都原谅崔斯坦,那么我也原谅他。”

终于到了约定决斗的日子,人们都聚集到了这里,因为大家都想知道到底是谁会为了争夺伊索尔德公主而与管家决斗;大家都互相询问:“到底谁才是那个杀死了恶龙的人?”大家问来问去,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这时,崔斯坦的同伴也穿着华贵的衣衫从船上下来,而他自己也穿着能够显示他高贵身份的长袍。当王后和伊索尔德公主瞧见他的时候,都不禁心想:“真是英姿飒爽啊;我们已经胜券在握。”这些骑士坐了下来,人们望着他们,既惊讶他们服饰的华美,也很诧异他们一言不发,哪里知道他们完全不懂这里的语言。

这时国王的信使前来请王后和公主去朝堂,王后便说:“起来,伊索尔德,我们要出去了。崔斯坦骑士,请先留在这里,当我请你出来的时候,就和布兰甘妮一起出来。”

“非常乐意,尊贵的王后陛下。”

于是伊索尔德王后领着她的女儿出来,艳若朝霞初升,翩若轻云出岫。伊索尔德公主身着一件棕色的锦袍,袅娜地与母亲并排而行,用右手指尖轻轻地拎起白貂皮斗篷的一角。她头戴镶着宝石的黄金小环,要不是宝石闪闪发光,大家都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因为黄金的光芒都被她的美貌掩盖了。

只见美丽的母女登上朝堂,沿路问候大家,母亲用言辞,女儿则行礼。当她们坐到国王身边时,管家站起来说道:“尊贵的陛下,我要求我决斗的权利。那个认为可以夺走我的荣誉的男人在哪里?我的朋友和亲戚都在这里,我的证据如此充分,如果让议会裁决,公义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我远非你们所想的那种人,我可是不畏强权的。”

“管家,”王后说道,“如果这场决斗在所难免,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你肯声明放弃我的女儿,我认为无论对她还是对你都是最好的结果。”

“放弃?”管家说道,“是啊,王后陛下,你会放弃一场你已经赢了的比赛?如果我现在放弃了您的女儿,那我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岂非一无所获?王后陛下,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要么让我和公主结婚,要么把所谓的屠龙者带过来。”

“管家,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会证明我说的是事实。”王后示意她的护卫,“把那人带到这儿来。”

所有的贵族都相互张望,整个大厅里只听见窃窃私语,有的问,有的答——大家都在问那人到底是谁,但人们都说不知道。只见布兰甘妮进来,引出了高大英武、相貌堂堂的崔斯坦骑士。他身着贵气十足的紫色真丝长袍,身上的金线刺绣随着他迈步而闪闪发光,他的头顶还戴着一顶镶着宝石的小金冠。当他走近的时候,浑身上下透露出的落落大方和无所畏惧,让大家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康沃尔人一看见他,立刻跳起来冲向他,向他表达问候;牵着他和布兰甘妮的手,将他俩领到了国王和王后所坐的高座前。崔斯坦弯腰向他们行礼。于是大家围在一起,盯着这陌生人看,而从康沃尔来的人质瞧见了这些亲人,便从人群里冲过来,又哭又笑,为与亲人重逢而由衷地喜悦。

国王让崔斯坦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命令大家安静下来。当四下安静了方才说道:“管家,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是我杀了恶龙。”

崔斯坦站起来说道:“陛下,恶龙不是他杀的。”

“陛下,是我杀的,我将在这里证明给您看。”

“你带来什么证据?”崔斯坦问道。

“看,这是恶龙的首级,是我带到这里来的。”

“尊敬的陛下,”崔斯坦说道,“既然他把恶龙的首级当作证据带来了,能否让他们打开恶龙的嘴看看;如果嘴里有舌头,我就收回我说的话并且放弃这场决斗。”

于是他们打开恶龙的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在他们惊愕不已的时候,崔斯坦让自己的侍从捧着舌头站出来。“现在,让我们瞧一瞧这到底是不是恶龙的舌头。”大家一起观看,发现那果然是恶龙的舌头——除了管家,在场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诸位,”崔斯坦说道,“记下这个奇迹吧。我杀死了恶龙,从它嘴里把舌头割了下来,然后这个人又把这死了的恶龙第二次‘杀死’了!”

所有的朝臣都说道:“这件事非常明显:第一次割掉舌头的人才是真正的屠龙者。”再没有人对此表示反对。

当事实已经明了,崔斯坦便说道:“国王陛下,我恳请您重拾您的誓言,将您的女儿赐予我。”

国王说道:“骑士先生,你已经实践了你的承诺,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

但是管家叫道:“不,他说谎!国王陛下,在他抢走属于我的荣誉前,我要求与他决斗。”

“他为什么要与你决斗呢,管家?”王后说道,“他已经赢得了我的女儿。他不会傻乎乎地跟个孩子似的毫无缘故地就和你决斗的。”

“如果他非坚持我对他做过什么不义之事,王后陛下,”崔斯坦说道,“我会和他决斗的;让他去准备吧,我去穿上盔甲。”

当管家看到终于可以决斗了,便把他的朋友和亲戚都叫来征询意见,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因为他们都为此事感到非常羞耻,他们是这样说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错误的理由而决斗呢?丢掉你的荣誉后再失去生命真是愚蠢至极。虽然你曾经受魔鬼诱惑做错事,但至少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去吧,去跟国王说你听从了朋友的建议决定收回你的挑战。”

于是管家照着他们的话做了。王后嘲弄地说道:“管家,我从没有想到能看见你放弃你已经赢得的比赛。”只见整个宫廷,从至高无上的国王到官职最低的无名小卒,都嘲笑起管家来,弄得他恨不得能有个地洞钻下去——因为他的错误给他带来了难堪的结局。

当这件事情结束以后,戈汶国王便向群臣告知了崔斯坦此行的任务以及自己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现在,就在大家的见证下,他将女儿托付于崔斯坦,好让他护送她去康沃尔做马克王的新娘。

当着所有人的面,崔斯坦执起公主的手说道:“陛下,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是我国的王后陛下,我恳请您能将手下所有的康沃尔人质都转交于她,因为他们都是王后陛下的臣民,理应让他们随王后陛下回国。”

戈汶国王欣然应许;得到释放的所有人质都兴高采烈。

于是崔斯坦让他们准备好一艘让伊索尔德公主和他都满意的大船,然后集合这片国土上的所有康沃尔人,就准备扬帆出发了。

就在崔斯坦和他手下的人正为航行准备之时,伊索尔德王后却在精心准备一剂法力惊人的爱情魔药,喝了这剂魔药的两人会身不由己地爱上对方,情感与日俱增,超越一切,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伊索尔德王后将制成的爱情魔药封在一个小巧的水晶长颈瓶里。然后王后将它交给布兰甘妮并且轻声嘱咐:“布兰甘妮,你我情同母女,听了下面的话可千万不要伤心:你必须和我女儿一起去异国他乡,而且你要用心记住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话。拿着这个水晶瓶,小心看护好这里面装的东西。要把它当成你最宝贵的财富来照料,而且不要让别人发现。当伊索尔德和马克王大喜的那晚,你就把它当成葡萄酒倒给他们俩喝,要亲眼看着他们两人喝下去。你自己可千万别喝,因为这是爱情魔药,千万别忘记。你一定要照顾好伊索尔德,我最亲爱的女儿;我的一生可都是为了她。我和我的女儿一样都将永远的幸福寄托在你的身上——我想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我最尊敬的陛下,”布兰甘妮说道,“如果这是你们二人的心愿,我愿意追随伊索尔德而去,并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守护她的名誉和幸福。”

崔斯坦和同伴们欢天喜地准备起航离开怀特福德港,国王、王后还有所有的亲属都来为他们心爱的伊索尔德公主送行。依依不舍的朋友们都围在公主身边哭泣;父亲、母亲也是伤心欲绝;所有人都泣下沾襟,为失去了生命中的快乐——美丽的伊索尔德公主而忧伤不已。

伊索尔德王后与伊索尔德公主母女俩就仿佛骄阳和晨曦一般,而美丽的布兰甘妮就是那恬静的月亮,现在她们就此天各一方,叫她们如何不泣涕如雨呢!斩断这血肉亲情自是’心剖肝。王后久久地亲吻着二人不忍放手。

现在康沃尔人和追随年轻王后的爱尔兰人都已经在甲板上整装待发。崔斯坦是最后一个登船之人,他用手搀扶“爱尔兰之花”——年轻的伊索尔德王后登船。伊索尔德跟着崔斯坦上了船,梨花带雨、泪痕犹在。两人向着岸上的人们鞠躬告别,祈求上帝保佑这片国土以及国土上的人民。船员们起锚出海,高声唱道:“以上帝之名出发!”于是一行人就离开了爱尔兰。

在崔斯坦的建议下,他们特别为伊索尔德和女眷们准备了一间单独的船舱,不受他人打扰。只有崔斯坦时不时地去安慰年轻的王后——因为她被迫离开了自己亲爱的父母、亲人、朋友还有熟悉的环境,去一个无亲无故、一无所知的国度,叫她如何不忧心忡忡呢?她总是一坐下便泪眼婆娑。于是崔斯坦便尽可能地安慰她,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就像骑士对待他的王后陛下和外甥对待舅母一般,毫无逾越之举。但是每当崔斯坦用胳膊搂住她的时候,伊索尔德就想起了舅舅的死,便开始责备他:“算了吧,骑士!挪开你的胳膊,你真让人讨厌!为什么要碰我呢?”

“尊敬的陛下,我是不是冒犯您啦?”

“是,当然,因为我恨你。”

“但是亲爱的陛下,为什么?”

“是你杀死了我的舅舅。”

“但是我也带来了两国的和平。”

“也许是,但是我不喜欢你,在认识你以前,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你的英勇和武艺带给我的只有悲伤。你为什么要大老远地从康沃尔跑到爱尔兰来伤害我呢?我的父母含辛茹苦地抚养我成人,你却把我从他们手中夺走,硬要带我去个我连位置都不清楚的国度!我不知道我将付出什么代价,我甚至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不,不,美丽的伊索尔德,平静下来。比起和自己的亲人贫困潦倒地生活在一起,您不愿意在异国他乡做个享尽荣华的王后吗?我以为,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享有尊荣和财富与在自己的家乡生活在耻辱中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崔斯坦骑士,”伊索尔德说道,“但是那是你的想法,我宁愿享受温馨和睦的困窘生活,也不愿意愁苦哀怨地坐拥财富!”

“说得好,”崔斯坦回应道,“但是财富和快乐,能够同时享受总比只享受其中之一要好吧?告诉您,要不是我的话,你现在就要让管家做您的丈夫了,想想那种情形,我很想知道那样您是不是就开心了?我将您从他的手中解救出来,您就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现在不会了,”伊索尔德说道,“当你将我从他的魔掌中解救出来的时候,我是想好好感谢你。可是你立刻就将我投入水深火热之中。早知道要和你远渡重洋背井离乡,我还不如嫁给管家!无论他如何一钱不值,总是和我一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误入歧途,而且我也清楚地知道,他是深爱我的。”

崔斯坦说道:“您这样说就未免言过其实;要让人违背本性行事可非易事!说一个一无是处的骑士完成了惊天义举,全世界都没人相信的。美丽的陛下,很快您就会知道,我让您嫁的那位国王是如何才德兼备、富甲天下和幽默俊朗。”

这时他们正顺风而行,海景也十分迷人;但是伊索尔德和她的女眷们却对与海上航行十分不适应,很快就疲ā不堪亟须休息。于是崔斯坦命令船员尽快靠岸,幸运的是,他们离一个港口不远,于是就在那里靠岸。很快,船上大多数人都上岸去活动以恢复精力。但是伊索尔德却仍然留在船上,而崔斯坦便去船舱问候他的王后陛下。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二人便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直到崔斯坦感到口渴,便命人去给他拿些喝的来。

这时,女王身边只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小侍女,其中一个正好看见了布兰甘妮放起来的那个长颈瓶,便说道:“瞧,那个瓶子里有葡萄酒。”她哪里知道那看起来像是葡萄酒的液体根本就不是葡萄酒,而是让两人饱受痛苦折磨并最终殉情的爱情魔药!于是这毫不知情的小侍女从布兰甘妮藏瓶子的地方把它拿出来,递给了崔斯坦,而崔斯坦又将它递给了伊索尔德。伊索尔德不情愿地喝了一小口,然后又还给了崔斯坦。崔斯特便接着喝了。两人都不知道他们喝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葡萄酒。正在这时,布兰甘妮回来了,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登时吓得面无人色。她拿着这在错误时间出现的瓶子,心都凉了,奋力将它投入了苍茫的大海。“从我降临到这世上以来,”她自言自语,“从没有这样悲伤过!我竟然如此悲惨。我辜负了王后的信任,失去了自己的名誉。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踏上这异国之旅。临行之前我答应了王后却没有做到,我到死都会懊悔不已。天啊,崔斯坦和伊索尔德,喝了那爱情魔药你们会死的啊!”

当喝下了爱情魔药以后,崔斯坦和伊索尔德,之前还争执不休的一对男女,此刻,爱情就在他们毫无觉察的情形下悄悄地爬上了两人的心头。先前仿若仇敌的他们现在已经是无法分开的一体。伊索尔德心中的仇恨烟消云散,他们之间再无纷争。因为爱情——这伟大的调停者已经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除去了敌意的两人仿佛就是对方的镜子一般。他们的心也连成一体——她的忧伤就是他的忧伤,他的喜悦就是她的喜悦。他们同喜同悲,却又因为羞愧和怀疑而隐藏起来。她为自己对他萌生的爱意而羞愧,他同样如此:她很怀疑自己对他的爱意,他也同样如此。虽然他们的心都已经盲目地屈从于魔药的意志,但是这突如其来的爱情让他们难以承受,所以两人就都隐藏起自己的爱火。

当崔斯坦感受到那爱情的重击,立即想起了自己的忠诚与荣誉,便将心中的爱意压制下来。“不,”他心想道,“别去想,崔斯坦;看好自己,千万别让他人觉察到你的想法。”于是他的理智便与情感斗争起来,他就像一个与镣铐斗争的囚徒。每当他看到伊索尔德,他不禁心旌摇曳,然而忠诚又马上让他恢复理智。魔药让他必须追随爱情的脚步,爱上他的王后陛下,但是他的忠诚又让他提醒自己必须忠于自己的舅父,两者就这样一直争夺着对他的主宰权。爱情让他的心都在微笑,伊索尔德的一颦一笑无不吸引他的视线、牵动他的心弦;一旦看不见她,他的心中便是无尽的悲凉与空虚。崔斯坦经常憎恨自己,祈望能够从这情感中逃离,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在别的地方爱上其他人。”然而他越是审视自己的心灵就越是发现,在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爱——和伊索尔德。

伊索尔德那里的情况也如出一辙:她就像是陷入了罗网中的鸟儿。当她发现自己陷入了爱情的罗网已经难以自拔时,她拼命地想从中挣脱,然而她越是反抗,爱的罗网就缠得越紧,就算万般不愿,她也得遵循爱情的指引。她想自己解救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那盲目又甜蜜的爱情给捆绑得不能动弹。尽管她竭力隐藏,可是她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脑子里想的全是爱和崔斯坦。她的心灵和眼睛在战斗:爱情让她一心向着崔斯坦,然而她的眼睛又羞于注视他。爱情与羞愧就这样一直斗争,直到伊索尔德为这无谓的挣扎筋疲力尽,她能做的唯有一件事——屈服,全身心地屈服于这男子,屈服于爱情。

伊索尔德羞涩地望着崔斯坦,崔斯特也回望她。终于,两人的心与眼交汇到一起。因为崔斯坦也同样屈服了,爱情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要一有机会,两人就腻在一起,他们一天比一天发现对方更可爱。这就是爱情,历久弥新,天荒地老。随着爱意的加深,双方的愉悦也更强,就和鲜花绽放之时比乍开之时更浓艳、果实成熟之时比初结之时更香甜一样的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的果实一天比一天更丰硕。

爱将情人化作阆苑仙葩,

爱让甜蜜生活锦上添花,

热切的目光要日胜一日,

否则爱情就会凋零融化。

船儿快活地前行,爱情却将两颗心恣意玩弄。爱情将沉重的负担压在崔斯坦和伊索尔德身上,让他们既品尝到爱情如蜜糖、甘露般的甜蜜,也感受到胆汁般的苦涩、火烧般的痛苦。当他们凝视着对方的时候,只见对方面色时而由红转白,时而又由白转红,真是百转千折。他们明白对方的心意,却又只能说着其他不相干的言辞。

终于在那一夜,爱情这抚慰者,将崔斯坦引到了伊索尔德的身旁,用神奇的力量将二人合为一体,从此他们的生命就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剩下的行程中,深陷爱河的这对情侣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人发现他们的秘密;一想到美丽的伊索尔德必须要给一个她完全不爱的男人做新娘,他们就悲从中来。当可以看见康沃尔的海岸线的时候,甲板上的人都为旅程终于要结束而欢呼雀跃,崔斯坦和伊索尔德却心如刀绞,如果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宁愿永远看不见这块陆地,永远一起在海上航行。

就在靠近海岸的时候,伊索尔德终于想出了她的计策。她将布兰甘妮约了出来,希望她能够在新婚之夜代替自己行使新娘的义务——因为布兰甘妮如此纯洁美丽,而她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只属于她的爱人崔斯坦。伊索尔德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布兰甘妮,布兰甘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亲爱的陛下,您的母亲,我尊贵的王后陛下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您;旅途中发生的不幸让您深受痛苦,我也难辞其咎。是我的疏忽才让您遭受痛苦和耻辱,能让我与您共同分担,我责无旁贷、甘之如饴。天啊!我怎么会如此疏忽呢?”

“亲爱的姐妹,”伊索尔德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责备自己呢?我完全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陛下,还记得那天我将一个水晶瓶丢到大海里吗?”

“记得,但是你为什么要如此介怀呢?”

“天啊!那就是你们俩那天一起喝酒的瓶子,那就是你们俩的死亡象征!”

“你怎么会这样说?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于是布兰甘妮将这事告诉了他们二人,从头到尾,以及中间的变故。

“我以上帝之名起誓,”崔斯坦说道,“无论今后是死是活,这都是甜蜜的毒药!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就算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如果我美丽的伊索尔德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

然而就算身处热恋之中,一个男人也总是时不时地考虑到自己的荣誉,崔斯坦深知舅父信任和器重自己,才会让自己去迎娶新娘,每每念及此就总免不了又矛盾起来,气恼自己。可是终究是无用的挣扎,既然他已经选择了爱情,荣誉和信任就只能排在其次了。

于是崔斯坦用两艘小船载着信使先上岸,将美丽的爱尔兰公主已经到达的消息报告马克王。马克王立即派了上千名信使到全国各地,通知骑士们准备盛大的仪式来欢迎崔斯坦以及随之而来的异国人,而他自己则用最亲热的方式亲自迎接他们俩。

马克王让全国的贵族在十八日内齐聚宫廷,参加他和伊索尔德的婚礼。于是大家都来了,无数骑士贵族和名媛淑女,都急于一睹伊索尔德的芳容,看她是否真如传闻一般美若天仙。当大家亲眼看到伊索尔德的时候,便都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声音:“美丽的伊索尔德就是世上的奇迹,果真名不虚传!她就像和煦的阳光一样温暖人心;还从没有哪个国家赢得如此美丽的女子。”

于是马克王和爱尔兰的伊索尔德举行了婚礼,从此康沃尔和英格兰也就在她的统治之下,然后她行了效忠宣誓礼,发誓如果没有为马克王生下继承人,崔斯坦就将继承大统。

当夜幕降临以后,一切也都按照伊索尔德的计划进行。当王后吹灭新房的蜡烛,布兰甘妮便穿着新娘的礼服,躺在了国王的身旁。按照习俗新婚之夜是要饮酒的,当国王要酒的时候,布兰甘妮就起身,而崔斯坦便拿着蜡烛和葡萄酒出现,伊索尔德则坐到躺椅旁边。此刻本应由马克王和伊索尔德共饮的爱情魔药早已经被喝掉,而装药的瓶子也淹没于深深的大海。

马克王和他的大臣,还有全国的人民,都深爱也尊敬伊索尔德王后,他们发现她美丽高贵且知书达理,大家对她交口称赞;没有任何人发现了她与崔斯坦之间的事情,想都没想过。这时一个念头从王后心里冒了出来:除了布兰甘妮,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对马克王的欺骗,为了自己的安全,是不是应该除掉她呢?只要她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抓住把柄对自己不利;万一布兰甘妮喜欢或者爱上了马克王,说不定她就会把这事情告诉马克王。王后非常清楚男人畏惧耻辱与欺骗胜过畏惧上帝,想到这里,她便召来两个不是英格兰本土的侍卫,先是让他们以生命起誓,会毫无疑问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他们发誓后,伊索尔德便说道:“现在你们用心记住,我会让一位侍女跟着你们,你们三人就秘密地骑马去某个森林,无论远近,只要你们认为最合适就行了,但是一定要荒无人烟才行。然后你们在那里砍下她的头颅。你们要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然后回来告诉我,还要把她的舌头一起带回来。记住,如果明天你们把事情办成了,我就封你们做骑士,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二人发誓一定完成任务。

于是伊索尔德将布兰甘妮单独带到一边,说道:“布兰甘妮,仔细看看我,我的面色是不是很苍白?我不知道为什么而烦恼,总之我的头就是痛得要命。你必须得为我找点草药树根什么的,而且我们还得商量商量,我真担心自己是不是快不行了。”

忠心耿耿的布兰甘妮回答道:“陛下,看您痛苦我更痛苦;事不宜迟,您快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医治您的良药?”

“看,那里有两个侍卫,跟他们一起走,他们会给你指引正确的方向。”

“陛下,我马上就去。”

于是他们三人就一道骑马走了,当他们走到一座森林,发现绿草如茵,到处都是草药和树根,布兰甘妮便从马上下来。两个侍卫便将她向森林深处引去,当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人便抓住这忠诚的姑娘,将她摔倒在地,然后拔出他们的佩剑准备杀她。

布兰甘妮吓得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满脸恐惧仰视他们:“先生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今天你就要死在这里!”

“天啊!为什么?我求求你们告诉我为什么!”

于是其中一个侍卫说道:“那得问你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后?是她命令我们杀死你的,所以我们必须杀了你。我们的王后陛下伊索尔德,她下令要置你于死地。”

布兰甘妮双手合十,哭泣着说道:“不,先生们,请看在上帝的份上,大发慈悲稍等一会儿,让我把话说完再杀不迟。等我说完,随你们处置。请你们转告我的王后陛下,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也不曾伤害过她,可能只有一件事,但是我几乎不能相信就是那件事。当我们二人从爱尔兰出发的时候,每人都有一件雪白的外套,比其他所有的外套都要漂亮。当我们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骄阳似火,除了这件衣服,王后哪件都不愿穿。她每天都穿着这件衣服,以至于都弄脏了,再也不像开始那样洁白无瑕。而我却将我的衣服一直藏在箱子里面,叠得整整齐齐、崭新如初。当王后来到这里以后,和国王结为夫妇,在新婚之夜,她穿上她的白裙却发现已经不再美丽如初,于是她请求我把我的裙子借给她。起初我忘记了自己的本分拒绝借给她,但是最后我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惹恼了王后,我就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做事。现在,你们动手吧。请把一个女仆给她的女主人的问候带给王后陛下。愿上帝的荣光一直照耀她的声名和荣誉,愿我的死换取上帝对她的宽恕。我把灵魂交给上帝,身体任由你们处置。”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不免于心不忍。他们见到这个姑娘泣不成声,心里充满了同情,不禁后悔已对王后发誓要杀掉她,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杀害她的理由,她身上一点过错都找不到。于是他们商量了一番,做出了决定,他们决定不杀她。他们将布兰甘妮高高地绑在树上,这样她在他们回来找她之前,就不会被野兽伤害。他们杀了一只猎犬,切下它的舌头,然后骑马离去。

当他们回到王宫的时候,伊索尔德王后充满悲伤地问起情况。他们便回答说已经按照她的命令去做,并且将舌头拿出来,告诉王后这就是那个侍女的舌头。伊索尔德说道:“现在告诉我,那侍女对你们说了什么?”

于是他们就将布兰甘妮对他们说的话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她。

“我知道了,”王后说道,“她就没有说别的了?”

“没有,陛下。”

接着伊索尔德就痛哭起来:“天啊,为什么是这样的消息!你们这些可恶的杀人犯,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啊?我要绞死你们,你们两个都要死!”

“陛下,”两个侍卫说道,“最尊贵的伊索尔德王后,您说什么?难道不是您下令,让我们俩杀死她的吗?”

“我不知道你们俩在说什么。我把侍女交给你们照顾,你们应该在路上小心照顾,然后将她带回来,我要她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你们必须要将她找回来,否则你们俩就没命了。你们两个懦弱的刽子手,你们将会被施以绞刑,或者火刑!”

“不,”其中一个侍卫说道,“陛下,您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摩,您的言辞更是真伪难辨!与其丢掉自己的性命,我们不如把您的侍女归还与您,确保完好无缺。”

于是伊索尔德哭得更伤心,说道:“你们别再骗我了。告诉我布兰甘妮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尊敬的陛下,她还活着。”

“啊!那赶快把她带回来,我发誓我会遵守诺言的。”

“遵命,陛下。”

伊索尔德将一位侍卫扣押在身边,另外一个就骑马来到留下布兰甘妮的地方,将她带回交给伊索尔德。当布兰甘妮一出现在眼前,王后立刻将她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嘴唇和脸颊。然后付给两个侍卫七十马克黄金,并要求他们一定保守这个秘密。

现在王后已经考验过布兰甘妮,并且知道她至死都是忠于自己的,她那坚定不移的勇气,可谓真金不怕火炼,从此她们二人便是戮力同心、风雨以共。宫廷上下对布兰甘妮都赞不绝口。所有人都喜欢她,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她也深得国王和王后的信任,议政厅里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除了她。同时,她也一如既往地侍奉伊索尔德和她的情人崔斯坦,而且做得十分隐蔽,王宫上下没有一个人怀疑。大家做梦都想不到王后和崔斯坦的所作所为。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身边有人,王后和崔斯坦也会眉目传情、悄悄说话,就像所有的情侣一样。后来他们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会公开地说起情话,用些只有他们明白的暗语,就如同金针穿过丝绸一般驾轻就熟。也没有人觉得亲人间说这些话有何不妥,毕竟人人都知道崔斯坦和马克王之间的感情与信任。

在那段日子里,崔斯坦交了个好朋友,名叫马乔铎(Marjodo),也是个高贵的骑士,拥有国王赏赐的封地,现在担任宫廷总管。他也和崔斯坦一样爱着伊索尔德王后,只不过小心隐瞒没让任何人觉察到而已。

这两位骑士因为意气相投,便经常住在一起,同进同出。这个总管习惯了晚上将睡椅靠着崔斯坦的睡椅,这样他们就可以畅所欲言,崔斯坦出言有章,又特别能够抚慰人心。

一天夜里,二人又聊到很晚,马乔铎睡着了。崔斯坦一见他睡熟了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按照惯常的方式去和王后约会。他以为无人知道他潜往王后寝宫的小路。虽然下过雪,天空又挂着皎洁的明月,崔斯坦却完全没有隐藏他的脚印。

当他进入王后的寝宫,布兰甘妮便拿一块棋盘斜靠在蜡烛边,这样寝宫里就暗了下来,然后她就上床睡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关门,由此,便有了后面的麻烦和痛苦。

马乔铎睡着时,突然梦到一头凶猛的野猪从森林里跑到了王宫,龇着獠牙,口角泛着白沫,毁坏了所有的东西,没有人胆敢与之对抗。这头野猪甚至跑到了国王的寝宫,撞开大门将睡椅撕得粉碎,扔得满地都是;马克王的所有手下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人胆敢上前阻止。

于是总管惊醒了,便想将自己的噩梦讲给崔斯坦听。他叫崔斯坦的名字没人应答,于是又叫了一遍,当他用手去摸时,发现床上没有人。他猜想崔斯坦一定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是和王后幽会去了。但是他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快,他们俩交情这么好,崔斯坦竟然还有秘密瞒着他。于是他穿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出来,环顾四周,然后发现了雪地里崔斯坦的脚印。

他沿着有脚印的道路而行,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来到了王后寝宫的门口。当他发现门没有关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禁浑身一抖,停住了。他站在那里盯着崔斯坦的脚印,迁思回虑。一会儿他认为崔斯坦一定是爱上了王后的某个侍女,一会儿又认定他一定是爱上了王后本人。他在两个想法间摇摆不定。

最终他轻轻地走了进去,发现房间里既没有烛光也没有月光;蜡烛正在燃烧,只不过光亮被一块棋盘给挡住了。于是他用手摸着墙壁继续往前走,直到他靠近了王后的卧榻,听见了这对情侣的窃窃私语。

马乔铎登时心如刀绞,因为他一直深爱和尊敬伊索尔德王后,但是此时满腔的爱意都化作了怒火。他对这对情侣又妒又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他左思右想,对这两人的背叛行为怒不可遏,想马上揭发,但是一想到惹恼崔斯坦的后果便又压抑住自己。于是他转身原路返回,像一个受尽委屈的人一般,再次躺回到床上。

不久以后,崔斯坦又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重新躺到床上。他一言未发,马乔铎也毫无动静,和往日有所不同。见马乔铎如此安静,崔斯坦不禁起了疑心,心想以后一定要格外小心自己的言辞和行为。然而已经太迟了,他的秘密已经不再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之后,马乔铎便私下向马克王进言,说最近宫中流传着关于崔斯坦和伊索尔德的流言,让大家非常不悦,建议国王最好彻查一下此事,毕竟事关国王的婚姻大事和尊严,兹事体大。但是他告诉国王的并不是他所知道的实际情况。

心地单纯的马克王一向光明磊落、忠诚可靠,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是十分惊讶。伊索尔德是他的快乐之源,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传言,但是他又不能完全释怀,所以便偷偷地观察他们,看是否能够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发现端倪。然而他一无所获,因为崔斯坦早就告诉伊索尔德说总管很可能在怀疑他们。

于是马克王想出了一个计策。一天晚上,当他和王后独处的时候他问道:“夫人,我想去朝圣,此行可能甚远;你说在我离开的日子里谁来照顾你才合适呢?”

“我的陛下,”伊索尔德回答道,“为什么问我呢?你的人民和土地除了交由你的外甥崔斯坦外,还能交给谁呢?他既英勇又聪慧,一定能够打理好一切的。”

这个回答让马克王十分不悦,于是他更密切地监视他们,对马乔铎说出了他的怀疑。马乔铎回答道:“陛下,这下您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吧。您自己都能看出他们俩互相爱慕。他们这么做就是愚弄您。您这样爱您的妻子和外甥,怎么能让他们这样羞辱您呢?”

这激怒了马克王,此刻他对外甥只有怀疑,虽然他的怀疑毫无证据。

伊索尔德却欢喜雀跃,赶忙告诉布兰甘妮马克王要去朝圣的事情,以及马克王问她走了以后让谁照顾她的事情,边说边笑,仿佛一只正在欢唱的百灵鸟。布兰甘妮却说道:“我的陛下,不要说谎,赶快告诉我——你到底选了谁?”伊索尔德据实以告。

“天啊,傻孩子!”布兰甘妮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回答?你不知道这是一个诡计吗?一定是总管的建议——他想用这个方法引你上当。如果国王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就照我说的去做,按我教你的回答。”于是她便告诉王后应对之策。

当国王和王后独处的时候,马克王将伊索尔德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眼睛和嘴唇,然后说道:“我最亲爱的宝贝,我爱你胜过一切,但是现在我得走了,上帝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和痛苦。”

王后叹气而言:“天啊天啊,我的陛下!我以为你是跟我说笑的呢,不想你竟然是认真的。”说完便伤心地大哭起来,让头脑简单的马克王的所有怀疑都烟消云散。他觉得王后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其实女人们可以毫无原因地哭泣,而且她们擅长随时随地开始哭泣)。

看着伊索尔德还在哭泣,马克王问道:“亲爱的,告诉我什么惹恼了你,你为什么哭泣啊?”

“我有太多理由可以伤心和哭泣了。我只是个女人,我的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你,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现在却发现你根本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爱我,要不然你怎么忍心去朝圣,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国土?我知道你不爱我,所以我很伤心。”

“美丽的伊索尔德,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这里的人民和国土都是属于你的。只要是属于我的就是属于你的,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会立即实现的。况且当我外出朝圣的时候,我的外甥崔斯坦会好好照顾你的。他非常机智,是个好参谋,而且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名誉,让你开心。我非常信任他;你对他而言就如同我一般重要,看在你我的分上,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崔斯坦!”美丽的伊索尔德说道,“让他照顾我,你还不如杀了我直接埋掉算了。他就是个溜须拍马者,天天在我身边说我对他有多么重要!而且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杀死了我的舅舅,害怕我报复他!所以他不断地对我阿谀奉承,以为这样就可以赢得我的友谊,但是根本没用!确实,我也总是对他和颜悦色、甜言蜜语,但是那都是装出来的,我那样做都是为了你,总不能让人责备我这个女人不识大体,憎恨自己丈夫的外甥吧。我经常花言巧语去欺骗他,好让他信以为真。夫君,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就千万不要将我留给崔斯坦照顾,一天也不要!”

伊索尔德的娇言软语又打消了马克王心中的怀疑,他将王后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总管。但是马乔铎仍不死心,撺掇马克王再考验他们一次。

于是又一次,当他们坐在寝宫里的时候,马克王说道:“我亲爱的王后,既然我出发在即,我想看看你是如何管理这个国家的。所有效忠我的人都必须全心全意效忠你,只要你看谁不顺眼,我就要把他驱逐出我的国土,我再也不会器重你不喜欢的人。只要能让你生活得开心和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既然你不喜欢我的外甥崔斯坦,我会尽快赶他走,把他送回他自己的领地帕门尼(Parmenie)去,这样对他和这个国家都有好处。”

“我十分感激你,陛下,”伊索尔德说道,“你刚才的话情真意切,我已经知道你对我不喜欢的人也同样不喜欢;看来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尊敬那些陛下器重的人。我没有想过,也没有建议你把你的外甥崔斯坦从宫廷流放。那样岂不是落人以口实,所有的人都会说因为我想为自己的舅舅报仇才让你那么做的。这样不仅羞辱了我,更是有损你明君的尊严。而且你想想,谁来管理这两个王国?让一个女子来管理两个王国安全吗?我想没有谁能比你的外甥崔斯坦来管理国家更合适,他既是你最亲的亲属,又是你最能干的臣属。如果他被流放了,我国又遭遇战事,我是说万一有那么一天,我们遭遇不利,那时候人们就会责怪我说:‘要是崔斯坦还在,我们就不会惨败。’所有人都会责备我,那我就害得自己和陛下都颜面尽失了。夫君,再好好考虑一番,要么让我随你一块儿去朝圣,干脆让崔斯坦来护国。无论如何,我的心都是向着你的,让他护国总比让别人做而让我们蒙羞要好得多。”

现在马克王瞧出伊索尔德是真心为崔斯坦的荣誉着想,又再度陷入了愤怒和怀疑之中。伊索尔德也将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布兰甘妮,这让聪慧的布兰甘妮又气又急,连忙又教了她一套应对之词。当马克王将伊索尔德搂在怀里亲吻的时候,伊索尔德说道:“陛下,你说为了我要把崔斯坦送回他的领地,是不是认真的啊?如果是真的,那我就太感激了。虽然我知道我应该信任你,可是我总是担心你那样说只是试探我。如果我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的敌人,我就确信你真的爱我。我觉得有些话你真该听一听:之前我真决心请求陛下把你的外甥送回他的领地,但是我又担心你此番朝圣之旅若有不测,他便会回来夺权;要知道他绝对有这个能力。如果你真想送他回他自己的领地,不如带他一块儿去朝圣;然后在外出期间让总管马乔铎照顾我。如果你愿意带我一起去朝圣,那你就随便指定什么人监国好了。”

然后伊索尔德又对马克王百般温柔和奉承,马克王又将怀疑抛到了九霄云外,认定他的王后是清白的,关于她和崔斯坦有染的传闻纯属空穴来风,而马乔铎根本就是个骗子——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

于是崔斯坦和他的心上人伊索尔德又过了好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他们如此欢愉,以致日后万分痛苦。好景总是不长,因为崔斯坦和伊索尔德又不小心露出端倪,让马克王再次起了疑心。马克王又思绪万千,不知当如何是好。他时而对他们两人都怀疑,时而又谁都不怀疑;他时而觉得两人说的都是实话,时而又觉得两人都对他撒谎;时而觉得他们是清白的,时而又觉得他们是有罪的。这矛盾的心情就犹如巨石一般压在这个怀疑之人的心上。

最终马克王觉得自己应该召来心腹之人,向他们寻求建议,于是他将自己信任的人都召集到身边,向他们敞开心扉,将这事关自己的名誉、在宫里流传的关于崔斯坦和伊索尔德的传言说了出来,他还说了自己的苦恼,他实在没法放下自己的怀疑。特别是现在这个传言已经举国皆知,这事关他们夫妇二人的尊严,以此看来似乎到了非要在大家面前澄清事实不可的地步。他向他们咨询应当如何澄清此事。

马克王的这些臣下也是他的朋友,建议他在英格兰的伦敦召开一个大型的议会,让所有的主教都来参加,主教们熟知教会的律例,定知应当如何处理这种怀疑和痛苦。于是圣灵降临节后,也就是五月的最后几日,马克王立即在伦敦召开了议会。在马克王的诏令下,众多教会人士和平信徒参加了此次议会,马克王和伊索尔德当然也要出席。两人都惴惴不安,内心因为害怕而颤抖:伊索尔德十分担心失去自己的美名和生命,而马克王同样担心自己的快乐和名誉因为自己的妻子伊索尔德而丧失殆尽。

马克王在议会上向所有的王公大臣们坦露了自己因为这一流言蜚语而产生的困扰和苦恼,恳请他们看在上帝的份上,无论如何要想出一个公平裁判的方法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要将此事解决。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有的说那,直到最终多数人达成了一致。

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王公站起来,给出了一个恰当的建议——他就是出身高贵、头发花白、年高德劭的泰晤士(Thames)主教。他代表大家说道:“我的国王陛下,请听老臣一言。陛下将英格兰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聚集一堂,就是要我们按照您的要求为您出谋划策。陛下,我便是其中一员,而且也虚长他人些年岁,窃以为正好可以在这件事上提点建议,如果陛下觉得合意便可以采纳。怀疑王后陛下和崔斯坦骑士做了背叛陛下信任的事情,可是又没有真凭实据来证明——我是这样理解这件事情的,既然没有人找到控告他们的证据,叫我们如何对您的妻子和外甥做出裁决呢?除非崔斯坦自己认罪,否则没有人能够指控他;王后陛下也是一样。陛下什么也证明不了。但是既然大家对此都深表怀疑,我建议先将王后陛下软禁起来,直到她能够在大家面前洗脱嫌疑为止。这则流言传播甚广,天啊,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对于这种丑闻,无论真假如何,人们总是竖起耳朵来听的,而且越是流传,就越是变得不堪。现在无论这传闻是真是假,都已经给陛下和整个宫廷带来巨大的伤害。因此我建议陛下把王后陛下也叫到这里来,让她当着大家的面回应这个指控,看她是否能够拿出证明她的清白的证据来。”

马克王似乎对这个建议非常满意,便命人将王后召来。于是伊索尔德便也来到了议事大厅。当她一坐下,头发花白的泰晤士主教便站起来,按照国王的意思说道:“尊贵的伊索尔德王后陛下,请不要为我下面的话动怒;因为是国王陛下要求的,我必须按照他的旨意执行。上帝为证,我绝无质疑您的荣誉和声名之意。王后陛下,您的丈夫国王陛下让我问您如何回应当下对您的公开指控。我不知道,国王陛下也不知道这个指控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举国上下都认为您和国王陛下的外甥——崔斯坦骑士有私情。我向上帝起誓,我的王后陛下,我坚信您是清白的——国王陛下也丝毫不怀疑,但是整个宫廷都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国王陛下觉得您是完美无缺的妻子,但这谣言对您十分不利。因此我们作为国王的朋友和参谋汇集此处,就是看是否有可能平息这对您的中伤。现在我认为您要是能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就此事对国王陛下作出答复就再好不过了。”

伊索尔德眼见情势逼人,灵机一动,站起来便回答道:“我的陛下,我的诸位大臣,你们都知道我绝不会承认做过有损陛下和我自己名誉的事情,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诸位大臣,早在一年以前,我就知道宫内宫外都有这样针对我的指控;可是你们应该都知道世上没有人幸运得能够避开是非,只要活在这世上,就避不开流言蜚语。因此这样的事情降临到我头上我也毫不意外。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既没有亲人又没有朋友,因而就没有过一刻消停,总是被人误会和污蔑——这里所有人都要看我的笑话。你们每一个,无论贫富贵贱,都已经认定了我行为不端!如果我知道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能够重新赢得你们的信任和国王陛下的声誉,我都将去做。你们究竟想要我怎么做?无论你们打算使用何种方法来审判我,我都会欣然接受,只要你们能够平息这无谓的谣言,保住国王陛下和我的荣誉。”

马克王说道:“我的王后,这个谣言一定会平息的。既然你这样说了,就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大家深信不疑:也就是通过火红烙铁考验的神裁法。这就是我们建议的方法!”

王后接受了,她发誓六周后愿意在卡利昂接受神裁法的考验。

于是马克王和众臣便散会而去。

当只剩伊索尔德一人之时,她内心充满了忧伤和恐惧,因为她担心自己的不贞行为会大白于天下,但是又无能为力。她只有每天祈祷斋戒,恳求上天能够庇佑她。一日,她突然计上心头,便给崔斯坦写了一封信,让他那天一早便到卡利昂,在她必经之地的岸边等着她。于是崔斯坦照做了,他将自己化装成一个远行的朝圣者,脸上身上都肮脏不堪,这样任谁也认不出他来。

那天马克王同伊索尔德坐在船上,当他们靠近岸边的时候,伊索尔德看见了岸上的崔斯坦并认出了他。当他们的船抛锚靠岸的时候,伊索尔德便命人去问那朝圣者是不是有力气可以将她抱上岸,因为那天没有骑士为她效劳。

于是大家便大叫:“快到这里来,圣人,将我们的王后抱到岸上去。”

崔斯坦便应邀上船。当他将伊索尔德抱在怀里往岸上走的时候,伊索尔德在他耳边低语,要他一上岸就与她一同摔倒在地。崔斯坦便依计行事,当他刚从水里提起脚迈上岸时,便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于是王后也从他的怀里摔下,跌倒在他身边。

船上的人立刻拿着棍子和板子,要来教训这个朝圣者。“不,不,算了吧,”伊索尔德叫道,“这朝圣者也是不小心的,他只是太疲劳和虚弱了,摔倒并非他的本意。”

大家见王后没有对朝圣者大发雷霆,都不禁交口称赞。只见伊索尔德浅浅一笑,说道:“如果连朝圣者都来戏弄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因为马克王也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接着说道:“现在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们都看到了,我可不能发誓说除了国王陛下,再也没有别的男人将我搂在怀里,或者是躺在我的身边!”

于是他们一路调笑着刚才那个朝圣者,骑着马进入了卡利昂。这里真是人山人海,除了贵族、教士和骑士外,还有很多老百姓。主教和高级教士正在为神裁法做着准备工作。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连烙铁也已经摆了出来。

伊索尔德王后身着盛装坐在马上,戴满了珠宝和首饰。她祈祷上苍能够网开一面,原谅她从前的过错,保住她的荣誉。她满怀勇气地来到大教堂接受神的裁定。

她贴身穿着一件粗糙的毛衣;外面是件羊毛织成的短袍,垂在大约在踝上一手宽的位置;她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的位置,并且光着手和脚。很多人都心怀怜悯,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她。

只见主教们拿起圣物,让伊索尔德对着上帝和世界发誓她在此事上是清白的。于是伊索尔德以她的生命和荣誉对天起誓,她举起手对着圣物虔诚发誓。

在场的人中,有的人一心希望王后的誓言让她声名扫地,比如满怀敌意的总管马乔铎,就千方百计想要伤害她;另一些敬爱伊索尔德的人,则希望她能安然无恙。所以对待王后所发的誓言,大家分歧很大。

“我的国王陛下,”伊索尔德说道,“不管别人怎么说,为了你,我都必须在此发誓。你说我要怎么说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已经说得太多。现在听好我是怎么发誓的。除了你,从没有别的男人碰过我的身体,将我搂在怀里或是躺在我的身边;但是有一个人我无法否认,因为你们都看见我在他的怀里——就是那个朝圣者!上帝和所有的圣徒会保佑我在被裁决时有个幸福的结局!如果这一切对陛下还不够,我将按照你的意愿再起誓。”

“夫人,”马克王说道,“我认为这样的誓言足够了。现在将这块烙铁拿在手上,神会帮助你的。”

“阿门。”美丽的伊索尔德说道。于是她以上帝之名拿起了这块烙铁,然后举起来,毫发未损。

看到这里,大家要明白,上帝有时候也会让不义之举获得胜利,因为上帝不能破坏誓言,哪怕是言辞无误却动机不纯的誓言。伊索尔德正是利用这样的混淆赢得了神裁法的胜利,并且赢得了马克王加倍的宠爱和人民的爱戴,更甚从前。从此马克王全心全意地信任和钟爱她,所有的怀疑都化为乌有。

然而这一策略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很快马克王又起了疑心,这里讲的只是其中的一次考验,后来马克王终于亲眼看见两人躺在彼此的怀中。他们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崔斯坦便被流放到布列塔尼,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个伊索尔德——玉手伊索尔德,并与之结婚。因为戈特弗里德的去世,他的诗歌也就写到这里为止。其他崔斯坦的故事显然都由此推断而出。有人猜想戈特弗里德是想跟他所借鉴的托马斯文本一样,部分吸取古典神话里帕里斯(Paris)、俄诺涅(Oenone)[3]和忒修斯(Theseus)[4]的故事。后来崔斯坦又被毒剑所伤,伊索尔德王后便去救他。他们约定,如果伊索尔德愿意回来,就在船上挂上白帆,否则就挂上黑帆。伊索尔德已经尽快返回,但是船却因为无风而停航,为了加速行驶,伊索尔德便在白帆之上又挂上了黑帆。当崔斯坦在岸上看到了黑帆,便自尽而亡。而伊索尔德在他的尸体旁,饮鸩相随。

斯特拉斯堡的戈特弗里德

崔斯坦由最初的苏格兰洛锡安地区的首领之名演变成中世纪文学里最广为接受和流传的爱情传奇之名,真得归功于斯特拉斯堡的戈特弗里德的如椽之笔。显然,领导着一支苏格兰地区的凯尔特人的崔斯坦,其声名早在公元九世纪时就往南传到威尔士和康沃尔。在那些地方,诗人们总是一会儿将他的名字套在这儿,一会儿又套在那儿,甚至还套在了与他同时代的亚瑟王身上。崔斯坦成了私奔故事里的中心人物。在异教的爱尔兰文学里,他变成了与国王舅父还有王后舅母纠缠的主人公——比如纳伊西(Naisi)故事里的康科跋(Conchobar),枟乌斯纳齐的儿子枠(The Sons of Usnach)里的德尔德里(Deirdre),而在瓦斯的亚瑟王传奇里则化身为与桂妮薇私通的莫德雷德。崔斯坦的故事跟着凯尔特人的脚步一直传到了布列塔尼,而且似乎在埃莉诺嫁给英格兰的亨利二世之前就已经传到了她在普瓦图(Poitou)的宫廷。如同滚雪球一般,崔斯坦的故事在其流传的过程中又不断地被添加进了文学元素,到十二世纪末成诗之时,崔斯坦的故事已经包含了来自欧洲各地的逸闻和文学手法:模棱两可的誓言、黑帆和白帆、巨人与青年、神犬、难以治愈的伤口、贵族伪装成低贱之人、分离之剑、人牲、爱情魔药等等。

这个故事在本质上是不典雅的,这狂野的爱情,完全超越礼法的激情,是忧郁骑士爱情的提纯。尽管如此,这个故事还是成了宫廷诗歌的中心,特别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的宫廷。传诵这个故事的众多吟游诗人中的一个叫托马斯(Thomas)的人在当时采用了传统的八音节对句讲述这个爱情故事,并且添加了宫廷元素。斯特拉斯堡的戈特弗里德便从他那儿撷取了这个故事,而当时德国的其他诗人,比如著名的奥贝格的艾尔哈特(Eilhart of Oberge),也都在十二世纪末重述了这个故事。

戈特弗里德的诗歌完成于公元1210年,同年沃尔弗拉姆也完成了他的枟帕齐伐尔枠。这一年标志着德语文学一个巅峰时期的结束。除了这两位伟大的作家以外,还必须得提一下作者不详的枟尼伯龙根之歌枠(Nibelungenlied),以及宫廷恋歌诗人弗格韦德的瓦尔特(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和奥厄的哈特曼(Hartmann von Aue)[5]。哈特曼也写过取材于特鲁瓦的克雷蒂安作品的亚瑟王故事,但是他更有名的还是原创作品枟可怜的亨利枠(Poor Henry),其被许多现代诗人,比如朗费罗(Longfellow)和罗塞蒂(Rossetti)一再重述。虽然帝国政治令人费解,教宗与皇帝的争斗促使了圭尔夫派(Guelf)和吉伯林派(Ghibelline)的形成,诗人们却被十字军东征、法国宫廷继续扩大的与东方拜占庭(Byzantium)的贸易关系激发出一种新的生活图景的想象。在斯特拉斯堡,市民阶级(burgher class)的兴起越来越明显。这个城市在封建社会的要塞基础上兴起,人口一下从十三世纪的一万人迅速增长到十四世纪的五万人。根据当时的编年史显示,在1266年的时候,城里就有八十位银行家。戈特弗里德就是新兴市民阶层的最好代表。虽然我们对他的生平一无所知,但是他那未完成的诗歌作品的字里行间却显示出,他是一位绅士,集幽默与忧郁于一身,而且对自己在托马斯诗歌里找到的本能的轻信与宫廷礼仪间的冲突而欢欣鼓舞。他本身的市民性和因果论赋予他笔下人物难以捉摸的行为以一种现代性的动机,而作品里持续的暗示又是古典主义的回声;他用惯常的轻描淡写手法来讲述一个如此夸张的故事本身就刺激又迷人,而他流畅的韵律、节奏、情节以及措辞与沃尔弗拉姆的简单甚至是未受教育的文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戈特弗里德的诗歌是写于宫廷恋歌(minnesang)创作处于巅峰的时候,而宫廷恋歌是他们本身所谓不违反宫廷传统规则的高级恋爱——对爱情的高歌。

戈特弗里德的诗歌的现代德语译本,激发瓦格纳于1859年创作了同名歌剧,也激发了一系列诗人:丁尼生[6]、斯温伯恩[7]、亚瑟·西蒙斯[8]、哈代、梅斯菲尔德[9]、罗宾森以及其他近代诗人。本文收入的部分诗歌的译文有删节。

【注释】

[1]此篇是与枟罗密欧和朱丽叶枠齐名的西方爱情悲剧,但是并没有形成如莎士比亚笔下的枟罗密欧与朱丽叶枠那样经典的文学文本,而是一直处于不断流传、不断被改编的状态。国内早在1930年,便由开明书店出版了朱光潜先生采用明清话本体,根据法国学者贝迪耶于20世纪初整理出版、广受好评的“标准本”翻译的全译本,该版本囊括了该系列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虽非文学性或是艺术特色意义上的经典文本,但其重要性毋庸置疑。鉴于本译文是由英文转译(原文为德语)的年代更早的删节版,国内又陆续有全译本出版,故列出部分译本供有兴趣的读者选择:
1.贝迪耶编,枟特利斯当与伊瑟枠,罗新璋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贝迪耶编,枟特里斯丹和绮瑟殉情记枠,陈双璧、范信龙译,北京:广播出版社,1982。
3.柏地耶编,枟愁斯丹和绮瑟的故事枠,朱孟实(朱光潜)译,载枟朱光潜全集枠(第11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即1930年开明书店版)。

[2]德语原意为白色的花,所以前辈大师多意译为白花娘子。

[3]是希腊神话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初娶的山林水泽女神。

[4]是希腊神话里的英雄,雅典的国王,他剪除过很多著名的强盗;走出米诺斯的迷宫,并战胜了米诺陶诺斯;他还打败了亚马逊人,统一了阿提卡王国。

[5]埃申巴赫的沃尔弗拉姆与弗格韦德的瓦尔特、奥厄的哈特曼一起被称为“中古高地德语三大叙事诗人”。

[6]指的是Alfred Tennyson Baron(1809—1892),英国桂冠诗人。

[7]指的是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英国诗人、戏剧家、小说家和评论家。

[8]指的是Arthur William Symons(1865—1945),英国诗人、评论家和编辑。

[9]指的是John Edw ard Masefield(1878—1967),英国桂冠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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