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轨铁路的百年风云

骆永林

碧色寨车站

滇越铁路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还在运营的米轨铁路，在中国境内这一段被称为昆明——河口铁路线。我的情感和血肉与这条铁道线密切相连，因为我的所有青春岁月与壮年时期都抛洒在这条窄窄的铁道线上。其中，我倾注最多感情的是碧色寨车站——我那小女儿一样的车站。

碧色寨在游人的眼里别具风情。是的，信号房是黄墙红瓦的哥特式小洋楼；窄小的月台上那只镌刻着巴黎字样的双面挂钟，指针停滞在不可知的年代；两层楼精致的哥胪酒店的百叶小窗因为残破不能完全关闭、紫藤与丁香花朵流泻出窗口爬满墙面，仿佛诉说着过去的风情与浪漫；百年前，此处云集法、英、美、德、日、希腊、意大利等13个国家的商业分会，洋行、酒楼林立，曾经的高台华轩如今芳草萋萋、乱石垒垒。游人们在这里读出岁月的沧桑，读出繁华和冷漠，时间的流淌让人嘘唏不已。

作为一个老铁路人，我知道比游客更多的事。在1885年6月，法国通过中法战争用武力打开了中国西南的门户，争夺到云南铁路修筑权。1910年滇越铁路全线通车，至此，列强把他们的魔掌伸向中国西南的腹地，锡锭和财富源源不断地被攫取。滇越铁路是一百年前西方列强对于东亚病夫的一次沉痛鞭挞，中国悲惨近代史的见证。

我就是在碧色寨成为了一名铁路人，也在这里认识了妻子，她在法式小洋楼的宿舍里为我生下乖巧的女儿。女儿从小就在铁道线走动，我们一起在窄小的寸轨铁路的端头路基上种下一丛玫瑰花。现在，寸轨铁路已经撤除干净，只在我们种下玫瑰的地方留下不足十米的路基，有几千朵红艳的玫瑰花遮掩着寸轨铁路的钢轨和道砟。

我对碧色寨车站有着对女儿般的牵挂和眷恋，我对滇越铁路有着酸楚和爱怜交织的复杂情愫。

奋发图强的老线路

云南十八怪之一是关于铁路的，一条流传至今的说法“火车没有汽车快”。是呀！云南境内崇山峻岭，红土高原莽莽苍苍，昆河铁道线曲曲折折，坡陡弯急。就是这样老旧的铁道线曾经是云南境内南北走向的大动脉，为云南的经济社会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这一“怪”里，也包含了云南人民内心的情结：有一条宽畅的道路是红土高原上祖祖辈辈的愿望，也是生生不息的梦想！

上世纪90年代开始，改革开放政策让我国的经济腾飞起来，我们开启襟怀，汇聚进世界的滚滚洪流。昆河铁路作为南方唯一的陆地出海口承担起从来没有的巨大的物流量，昆河铁道线上的载重列车日夜穿梭，运行设施设备不断升级改造，电动道岔转辙机替换了人工板道，牵引动力内燃化，43公斤重的钢轨淘汰了18公斤重的钢轨……无论技术怎么更新，但是仍然是一米宽的窄窄肩膀，磨损最严重的就是钢轨和路基。为此，我无数次在塌方和泥石流之夜走上道床，紧张地抢修后让延误的列车在我举起的信号灯旁徐徐通过。如注的汗水后有了这样的感同身受：老旧的桥梁与涵洞、钢轨与轨距杆、道钉与枕木甚至每一块路基石，都用我们的窄肩膀承受前所未有的重荷。我多想对它们喊：老哥子哟，我们要咬牙挺住呀！我知道你老了、累了，但是，这是我们民族第一次勇敢地奔向大海，这是我们人民第一次昂首挺胸迈步走向世界。我们的肩上扛着未来的希望！

由于长年累月沿铁道线巡视，我的脚步丈量过每一寸路基，我每天夜里要枕着汽笛声才睡得安稳。我记得经过工友们的努力，货运最辉煌的时段是2008年，昆河铁路发送货物高达920万吨，这个数字是最繁忙的抗战时期运输最高纪录的28.5倍！是我们让这条百年老铁路线焕发出强大的青春力量！

我女儿从小与铁路线厮守，与铁道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从开远的铁路中学毕业后考上了一所铁道大学。我也看到了铁路线上新的曙光。

高速铁路即将开通

我这个与米轨铁路厮守一生的老铁路人，如今衰老了，百年沧桑的老铁路线也彻底衰老了！高速公路的兴起让昆河铁道线完全冷落，10年前就停止了客运业务，只有极少量的货车还在运行。我常常站立在连绵的轨排边向远方瞅呀看呀，而远方空空荡荡。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根锈迹斑驳的信号柱，虽然信号灯光熄灭了，仍然怀念着列车开过来时惊天动地地颤抖和嘶吼。

我的女儿已经是一个出色的铁路工程师了，她明白我的失落感。便带我到高速铁道线的建设工地。

女儿扶着我走上高矗的高架桥，“爸爸，你看啊！”是呀，笔直的铁道线跨越山冈与河流，一直向远方伸展。

“有多快的速度？”

“以后从昆明到国境线上只要两个小时！”那是多快的速度啊，我这个长年与铁道线厮守的人也想象不出来。

高架桥上正在进行铺轨作业，看钢筋水泥浇注的整体道床多气派！铺轨机把长长的轨排送出去，然后稳稳地放下来，这不像是一只巨大的鸟儿在展开翅膀吗？云南的铁路不会再是一个笑话了，它会有新的速度、磅礴的力量、宏伟的气势，飞！飞起来！

“爸爸，你高兴吗？”女儿问我。

我高兴！我不会再感到伤感了。在我女儿的手下，有更多的新铁路在铺轨、在蓄势展翅。此时，云南人对于大海的梦想、对于速度的梦想、对于宽畅道路的梦想是多么的真切，实实在在的展现在眼前。我对米轨铁路的感情找到了新的归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