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争论”到“落选”

一、从“争论”到“落选”

如何建立一支自己的军队，中国共产党并没有经验，毛泽东、朱德也没有经验。

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办黄埔军校，中国共产党只是参与此事。在国民党军队中搞了一个“叶挺独立团”，这是在国民党统一领导下，共产党实际领导的一小部分队伍。

共产党独立领导军队进行武装斗争是从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开始的。南昌起义失败后的部队由朱德、陈毅率领;秋收起义失败后的部队仍由毛泽东率领。他们分别开始从无产阶级根本立场、根本利益出发创造性地建设军队。尤其是毛泽东“三湾改编”建立的支部建在连上等原则则是这项事业的伟大起点。此后朱毛两部会师，他们又提出了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开始是六项)、十六字作战思想等等，则是无产阶级建军思想的丰富和发展。当然，古田会议决议更是“集大成”。

然而，这些创造性的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中间也遇到了波折。

1929年春，毛泽东和朱德率领红四军来到赣南和闽西交界地区。

随着新的革命根据地的扩大和蒋桂军阀大战的爆发，红四军又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然而，就在这时，红四军党内、军内原来就存在的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也随之蔓延，影响了红军的团结，削弱了战斗力。特别是红四军领导人试图在理论和实践上探索、总结如何建设一支无产阶级领导的新型的人民军队过程中，其思想并没有得到完全的统一，因此经常发生各种争论，毛泽东曾把当时争论的主要问题概括为14个方面:

1．个人领导与党的领导;

2．军事观点与政治观点;

3．小团体主义与反小团体主义;

4．流寇思想与反流寇思想;

5．罗霄山脉中段政权问题;

6．地方武装问题;

7．城市政策与红军军纪问题;

8．对时局的估量;

9．湘南之失败;

10．科学化、规律化问题;

11．四军军事技术问题;

12．形式主义与需要主义;

13．分权主义与集权;

14．其他腐败思想。

毛泽东认为在这14个问题中，主要的是个人领导与党的领导的斗争。

5月上旬，中央派刘安恭从上海辗转到宁都来参加红四军的工作。

刘安恭是四川人，早年留学德国，后来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南昌起义失败后到苏联学习军事，他学了些军事理论，也带兵打过仗。对于刘安恭的到来，毛泽东、朱德都很重视，并委以重任:让他当临时军委书记、政治部主任。但这个人思想作风不正，缺少自知之明，又热衷于抓权和搞宗派主义。刘安恭的到来，使红四军党内的矛盾渐趋激化，后来林彪、陈毅都卷入了这场争论。

5月底，红四军到达湖雷河坑村(今属堂堡乡)。在这里，毛泽东召开了红四军前委会，对要不要恢复正式的红四军军委的问题展开了争论。

井冈山时期，红四军设有军委。毛泽东、朱德、陈毅都当过军委书记，军委在前委领导之下。红四军出击到赣南时，为了应付险恶的环境，一度取消了军委，统由前委指挥。后又成立了临时军委。毛泽东曾说过，“近日两种不同的意见最明显的莫过于军委问题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现时代军党部(军委)要不要的问题”。争论结果，意见未能统一。相反地，因刘安恭主持临时军委作出决定:前委只讨论红四军的行动问题，不要管军队的其他事，并要求恢复正式军委，争论更为激烈。

6月8日，红四军前委在白砂又召开前委扩大会议。在会上，刘安恭情绪激奋，他说:“既称四军，就应该有四军这一级党部——军委。”但是，在争论中，不少人提出相反的意见，并主张临时军委也没有必要，应予撤销。最后，会议虽然以36票对5票的压倒多数通过了取消临时军委的决定，但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

毛泽东认为由于前委和军委的根本分歧使党的“三个最大的组织原则发生动摇”。第一，有人反对党管一切，说“党管太多了，权力集中于前委了”;第二，有人反对一切归支部，说“支部只是教育同志的机关”;第三，有人反对党员的个人自由受限制，要求党员要有相当多的自由。

所以，毛泽东在会上向红四军前委提出了辞职的书面意见，写道:前委军委成分权式，前委不好放手工作，但责任又要担负，陷于不生不死的状态，我不能负这种不生不死的责任，请求马上调换书记，让我离开前委。

当天夜里，当时任红四军政治部秘书长的黄琳(江华)给毛泽东送去了一封林彪写给毛泽东的信，信中写道:“现在四军里实有少数同志的领袖欲望非常高涨，虚荣心极端发展，这些同志又比较在群众中是有地位的。因此他们利用各种封建形式成一无形结合(派)。专门吹牛皮的攻击别的同志”，“但是许多党员还不能看出这种错误现象起而纠正，并且被这些少数有领袖欲望的同志所蒙蔽阴谋，(附)和这少数有领袖欲望的同志的意见，这是一个可叹息的现象。”“你今天提出你个人要离开前委的意见，我非常不赞成”，“党里要有错误的思想发生，你应该毅然决心去纠正，不要以不管了事。在中央未派人来代理你以前，你不应离开前委。我希望你以后应该有决心来纠正一切同志的错误思想。”

毛泽东仔细地阅读了林彪的这封来信，也许是这封长信，林彪给毛泽东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毛泽东于6月14日给林彪回了一封长信。在这封信中，毛泽东指出:“现在的争论问题，不是个人的和一时的问题，是整个四军的和一年以来长期斗争的问题，不过从前因种种原因把它隐蔽了，到近日来才暴露出来。”并认为党内有争论问题发生是党的进步，不是退步。“只有赶快调和敷衍了事，抹去了两方的界线，以归到庸俗的所谓大事化为小事，才是退步。”

毛泽东还分析了党的领导权之所以不能在红四军内建立起来的原因。他指出:红四军的大部分是从旧式军队脱胎出来的，而且是从失败的环境中拖出来的。红军既是从旧式军队变来的，便带来了一切旧思想、旧习惯、旧制度的拥护者和一些反对这种思想、习惯、制度的人作斗争，这是党的领导权在红四军里至今还不能绝对建立起来的第一个原因;不但如此，红四军的大部分是从失败环境之下拖出来的。那时候的得救，可以说十分原因中有九分是靠了个人的领导才得救的，因此造成了个人庞大的领导权。这是党的领导权在红四军里不能绝对建立起来的第二个原因。对于单纯军事观点、流寇思想等，毛泽东都进行了分析。

最后，毛泽东说明了请求离开红四军前委的原因。他说:

至于我之请求离开前委，并不是消极，不参加这种斗争，乃有以下的理由:

(一)对于与党内错误思想奋斗，两年以来已经既竭吾力了，现在我又把问题的内容提出以后，使多数同志们作不断的奋斗才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二)我在四军的日子太久了，一种历史的地位发生出来的影响是很不好的，这是我要指出的中心理由。

(三)我个人身体太弱，知识太贫，所以我希望经过中央送到莫斯科去留学兼休息一个时期。在没有得到中央允许以前，由前委派我到地方做些事，使我能因改变环境而得到相当的进步。

(四)四军的党已经有了比较坚固的基础了，我去之后，必然没有不好的影响。党的思想上的分化和斗争既已经起来了，决不因我去而不达到胜利的目的。

林彪这封来信和毛泽东给林彪回信的公开发表，使红四军党内的这场争论更加进了一步。

与此同时，在蒋桂战争中获胜的蒋介石，已命令福建、广东、江西三省的国民党军队又开始“会剿”红四军了。

就在这种“会剿”即将到来，红四军党内思想分歧严重，组织涣散的严重时刻，红四军前委决定召开红四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进一步解决争论问题，尽快结束红四军党内的争论，团结起来，准备打破敌人的“会剿”。

毛泽东对红四军党的七大会议很重视，他期望通过这次会议，使红四军党内能在他所主张的路线上统一认识。毛泽东曾就红四军党的七大如何开法问题向红四军前委提出建议:通过总结过去斗争经验的办法达到统一认识，解决红四军建设中存在的主要问题，以进一步提高红军的政治素质和战斗力，担负起发展农村革命根据地的斗争任务。但红四军前委并没有采纳毛泽东的建议。

1929年6月22日，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在福建龙岩城内一所中学里召开。会场是学校的一个厅堂，有一个平台，前委委员们都坐在台上的长板凳上。出席这次大会的除前委委员及连以上党员代表外，还有部分军事干部和士兵代表，约四五十人。据大会的参加者傅柏翠、江华、萧克等回忆，会场气氛紧张热烈，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讲，代表们对几位领导人提出很多意见，有些意见是中肯的，但有些意见偏激夸大。

陈毅作为大会主持人之一，代表上届红四军前委作了工作报告，表达了自己对革命形势估计、建军方针和克服党内某些错误思想等问题的看法，这些观点基本上是赞同毛泽东的主张的。因此，陈毅针对部分同志对毛泽东领导的怀疑态度，指出:毛泽东的领导是正确的，红军离不开毛泽东。但是，陈毅也根据自己的认识和大家提出的意见，坦率地给毛泽东和朱德这两位红四军的军政领导提出十分尖锐的批评。

最后陈毅代表主席团作结论，他一方面批评了朱德，一方面批评了毛泽东，号召全军停止争论，团结战斗，认为造成这次不应有的争吵，在群众中产生不良影响，朱毛都有责任，毛泽东作为前委书记应负主要责任，宣布给毛泽东以严重警告处分，给朱德以口头警告处分。

朱德没有说话。毛泽东则在重申自己的各项政治主张之后说:“至于陈毅对我个人有许多批评，我现在不辩。如果对我有好处，我会考虑的，不正确的将来自然会证明是不正确。”

会议改选前委时，中央指定前委委员毛泽东、朱德不动，余由大会选举。结果，选出毛泽东、朱德、陈毅、林彪、刘安恭、伍中豪、傅柏翠和直属队、一、二、三、四纵队各一名士兵代表组成前敌委员会;选举前委书记时，许多人不投毛泽东的票，陈毅当选为前委书记。

傅柏翠后来在谈到毛泽东在红四军七大上的情形时说:“那次会上，毛不像平时那样谈笑风生，那么深入浅出地悬河泻水般滔滔不绝，娓娓而谈，而是态度严肃，正襟危坐。他的话简短到不能再简短了:‘许多不同意见可以保留，现在毋须答辩，让将来的事实证明’。话虽短，不一般，句句有所指，字字有着落，令人心里为之震动。”

陈毅回忆说:“毛主席那时完全表明了他是一个政治家的态度，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那样说。事实证明，他的思想是正确的。”又说:“毛泽东同志是一位有独特思想的人，他看问题很深刻很准确，他提出的观点，有不可推倒的力量，别人想推倒，是怎么也推不倒的。”

红四军党的七大通过了陈毅起草的《红军第四军第七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党内争论问题及分兵问题》。

几十年后，贺子珍在回忆毛泽东在那次党代会上为什么会落选的原因时说:在红四军第七次党代表大会上，选举前委书记，许多人不投毛泽东的票，他落选了。他为什么会落选?有的人说，这是因为毛泽东民主作风不够，在党内有家长作风。毛泽东是不是有家长作风?我的看法是，他脾气是有一点，在这方面不如朱德同志，朱德的作风是更好一些。我看，他所以落选，主要是一些人轻视党对军队的领导，否定红军中的党代表制，不重视政治工作;另外，毛泽东对部队中不正之风进行了批评和抵制，也引起一些人不高兴。

这时候，毛泽东正患疟疾，发高烧，浑身酸痛，两腿无力，连大小便都要贺子珍搀扶。选举的结果使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于是他请假到上杭蛟洋养病去了，同时指导闽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