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维的分析综合方法

抽象整体的哲学道路，最后必然要达向形而上学，把解释的终极依据抽象为神、上帝或具有神性性质的终极实在。这是人的存在所需要的，因为它为人提供了以何种方式存在的最终可能性。按理，人必须按照神的旨意而存在和生活，但人的存在敞开却始终是现实，因而，人更需要如何面对现实的解释方式与方法，以帮助自己能够有勇气和信心面对自己的现实生存，努力追求对现实的把握。比较论之，对人来讲，后一种需求倾向就更强烈。这是智者运动以来哲学之思的人类存在背景和生存的动力源泉。

客观地看，智者们的努力，虽然经过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思想家的传承与发展，已经深入人心。但近代哲学革命运动，才实现了对人自身的真正发现。这种发现主要展开为两个方面：

一是对人的内在自我的发现，这主要是发现了人自身的巨大潜力。人对自己的内在潜力的发现，首先是发现了他的内在自由意志，由此唤醒了他的意志自由，并意欲使自己成为意志自由的人。其次是发现了人本身所拥有的天赋能力，这即是天赋于人人的理论智力能力、实践智力能力和生产的智力能力。三是通过对这三种智力能力的发现，发现了人人原本具有的思想的自由和行为的自由力量、独立精神和尊严感，以及不同凡响于自然和生命世界的独特地位。

二是通过对人的内在发现而改变了人的存在姿态和看的方式，从而推动人发现外在的自我，原来人已经获得了重新认知世界的全部可能性和现实条件，于是人成为能够瞭望世界的世界人。人瞭望世界，不仅发现了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也发现了自然的连续性与和谐的比例关系，还发现了自然的能动性和自然的经验化存在。由于第一个发现，人重新确立起与世界的关系、自然的关系：人才是主体，才是主人，并且有拥有对自然和世界的全部能动性。由于第二个发现，人意外地认识到了自然的能生性，由此将古代希腊哲学的物活论、生机论和泛神论思想予以了以合我意的放大，从而极大地促进哲学探索拓宽了视野。由于第三个发现，人更为惊讶地揭示出自然界本身蕴含的有关于生与死、灵魂、思想和智慧、爱与恨等经验，从而给人们提供了一种前所未有认知自然的勇气与雄心，因为人们从这种发现中最终发现既然自然是经验的存在，那么认识和探讨自然，就是获得对自然的经验和知识，因而，把握自然在于认识和探索自然，不断地认识自然、探索自然，就是不断地把握自然。

近代哲学革命通过对人的内外发现，其根本目的是要创建一种能够控制自然（当然包括控制人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即是向世界要行动的方法，它由人本中心、机械论宇宙图式、经验主义的观察与实证方法、数学描述方式与数学语言此四者共同组构而形成。

这种向世界要行动的哲学方法，首先确立看待世界的出发点和目标，即一切认知与行动都必须从人自身出发，并通过对自然奥秘的探索，来创构起完全属于人的宇宙世界、存在世界；人之外的“整个宇宙是一个小的、有限的处所，它就是人的处所。人占据着宇宙中心；他的善就是自然创造的起支配作用的目的”^[31]。以人自己为出发点，并以人自己为目的，这两点之间的距离要变成一个可实现的过程，却需要一个可以凭借和共享的认知模式，这个认知模式就是机械论宇宙图式，后人将其称为机械论世界观。因为这一机械论宇宙图式表达了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的基本态度与方式，同时也表达为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时期的对生命世界以及对人自身看待的基本态度与方式。

这种向世界要行动的哲学方法，必须要以改造哲学为根本任务，即要把解释的哲学变成行动的哲学。为此，科学必须从心灵抽象和思维玄想的王国中走出来而指向实践领域，玄想的科学必然要由实验的科学所取代。实验的科学道路，自然强调观察与实证，为达到能够全面满足观察与实证要求，则必须寻求构建一种普遍的解释工具，这即是精确而量化的描述方式和描述语言，牛顿的数学方法通过笛卡儿而变成了“普遍数学”的哲学方法，并为其指向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而开辟了道路。

对这种向世界要行动的哲学方法的构建，是沿着并行的路线来展开的。这两条并行的路线就是唯理主义和经验主义。唯理主义和经验主义，其实都是对古希腊传统的承续与发扬光大。概括地讲，经验主义路线主要是对以米利都学派为肇始、以德谟克利特的原子影像论为原初图景的唯物论哲学、后经过亚里士多德而形成的传统的传承与发扬；而唯理主义路线则是对以毕达戈拉斯学派为肇始、以爱利亚学派的抽象存在论为原初图景的唯理论哲学、后经过柏拉图的打磨而形成的传统的传承与发扬。具体地讲，在16—17世纪，英国哲学主要发扬了唯物论哲学传统，到了18世纪，经验论哲学又转移到法国，以法国为主要阵地，构成启蒙运动的主要工作方式。18世纪以降，这种向世界要行动的哲学方法，先后以实证主义、马赫主义、实用主义、分析哲学思潮的方式持续展开，并形成巨大的发展。在宏观的方法论上，经验主义哲学传统呈现出三个基本特征：一是唯物质论；二是唯经验论；三是唯感觉论，即世界是物质的，对物质世界的认识的基本方式是感觉，而对感觉启动的动力和其最终要达向的目的都是经验。这种以物质、经验、感觉为认知模式所生成的经验主义方法论，最终生成起具体的实践论方法，这种实践论方法的典型形态，就是弗兰西斯·培根所开创的科学归纳方法和霍布斯所开创的推理方法。无论是从认知论角度看，还是从实践论角度讲，经验主义方法所呈示出来的基本特征是：其认知起步于个别和具体，诉求于整体和一般。

与此不同，17世纪的法国哲学和18世纪的德国哲学，主要发扬了唯理论哲学传统。这一哲学传统继续在德国和法国发展，先后诞生意志论哲学、生命哲学、现象学运动，当然包括各种形式的存在哲学。在宏观的方法论上，唯理论哲学传统同样呈现出三个自身的固有特征：一是肯定人类知识的标准是理性，而不是宗教启示、权威或经验，强调把握真理的方法和信仰对象必须符合理性。二是认为真正的知识只能由全称判断和必然判断所组成，各种命题在逻辑上必须相互联系，思维的目的是就是制定真理的体系，以此来看，唯有符合数学模型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笛卡儿的普遍数学方法的思想渊源是毕达戈拉斯的数本原论，笛卡儿的普遍数学方法却又构成了20世纪分析哲学的直接源泉。三是真正的知识不是来自于感官知觉或经验，而是来自于先验真理，“真理是理性天然所有或理性所固有的，那就是天赋、或与生俱来、或先验真理。确实的真理起源于思想本身”^[32]。克塞诺芬尼的理神论和巴门尼德的存在—真理论，是其方法论源头；柏拉图的“相”思想，则构成其方法论的不竭源泉；现象学的意向性理论和还原主义方法，是其最典型的现代表达敞开式。这种以理性、关联、先验为认知蓝图所生成的理性主义方法论，最终生成起具体的实践论方法，这种实践论方法的典型形态，就是笛卡儿的普遍数学方法，具体地讲，就是分析主义方法。从认知论和实践论双重角度看，理性主义方法论所呈示出来的基本特征是：其认知起步于整体和一般，却诉求于具体与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