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什么都不再重要

十几年之后的今天，我已经分不清对他的感情，或者他也成了我的习惯。可是，有这样一个男人在我生命里，替代父亲来爱我，让我无比信任与依赖，这习惯何尝不是生命中的恩赐……他，便是上苍派来爱我的那个人。

七岁的时候，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冬天，特别流行那种毛线织的围巾。班上的同学，几乎每人都有一条。看着同学们每天围着那些花色各异的围巾在我身边来来往往，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七岁，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悲伤。

同学们的围巾几乎都是他们的母亲替他们织的，可是，我连我母亲长得什么样我都不知道。父亲说母亲一直在姥姥家照顾姥姥，姥姥家很远，母亲到很久以后才能回来。这是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跟我说的话。可是，从我懂事到七岁，我等了好多年，我想知道父亲说的很久是多久。

那个冬天，我是那样不快乐。我时常在想，如果母亲在身边的话，她一定也会给我织漂亮的围巾、漂亮的手套。那样，我该有多开心呀！可一切只是想象，我只能围着父亲灰色的机织围巾，像一只丑小鸭那样在同学间出没。因此，每天我总是极不开心。

是那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吧，父亲看穿了我的心事。某一天，当我撅着嘴回家，从书包里拉出父亲的那条灰色机织围巾扔到床上的时候，父亲走过来拍着我的头说：“沫沫，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总是把围巾放在书包里呀？是不是嫌爸爸的大围巾不好看？”那时候，我是那么委屈。我不回答父亲的问话，别过头去。父亲沉默了片刻，拍着我的背呵呵地笑了两声，便去给我准备晚饭了。

第二天放学，当我像往常那样嘟着嘴，把书包里的大围巾拉出来往床上扔的时候，我发现床上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线，那么漂亮。我想象着这些毛线织成围巾会有多美呀，我围着那样的围巾上学，同学们会有多羡慕我？这样想着，我不禁呵呵地笑出了声。可转瞬，我又开始悲伤，母亲不在家，即便是有了毛线又能怎样？

一旁正在准备饭菜的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你妈妈没在家，爸爸帮你织围巾。我保证，绝对织得比别的同学的都漂亮。”

我看着我那只会修自行车的父亲开心得无法形容，我一直以为他只会修自行车，没想到他竟然也会织围巾。

吃完晚饭，父亲便开始动工了。他的动作很笨拙，可是看到那些线一点一点地被父亲编织起来，我心里多少有些踏实。

从那天起，每天父亲早早地收摊，替我做了饭菜，看我吃完便开始给我织围巾了。我每天也是一边做功课，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父亲，我想知道父亲要用多久才能织完那条围巾。虽然父亲织得很慢，但我还是欢心的。我总是能梦到我围着父亲织的彩色毛线围巾的情形。可是，那个冬天过完的时候，那条围巾才织了巴掌大的一片。我很失望，但春天的到来让我的失望渐渐地就销声匿迹了。因为身边的同学都不再围围巾，我心里的期盼便也没有了。

第二年冬天来临的时候，父亲已经将那条围巾织完了。围巾很丑，虽然各色花线都派上了用场，却没有得到其该有的效果，但我还是开心的，只是，开心之余，也有些遗憾。父亲一边将他织好的丑丑的围巾往我脖子上围着，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先围着吧，等你妈妈回来了，我再让她给你织更漂亮的。”

也正是父亲的这一句话，让我开始不厌其烦地追问母亲的归期。父亲总是说，快了，快了，快回来了。

父亲每次这样说，我总觉得母亲似乎离家更近了一些了。可是，当我估算到她早该到家了的时候，母亲却依然没有消息。我开始时不时地跟父亲哭闹。起初，我以为我盼母亲回来的目的只是我想围上更漂亮的围巾，可是，当一天天的等待过去，我开始明白，我最最想要的只是母亲，我想让她回来，让她待在我身边。

起初，父亲总是很平和地跟我说着快了，快回来了。后来，我再问起，父亲的回答便开始有些不如以前那样轻松自信了。再后来，我每每问起的时候，父亲都会找借口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父亲明显的回避，让我越来越怀疑，我断定父亲肯定有事瞒着我。

后来，某一日，当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竟真的在家里看到了我的母亲。她像别人的母亲那样干净利落，衣着得体。我看着母亲，满心的欢喜，却说不出来一句话。父亲见我开心的样子，他也是一脸的喜悦，不住地牵着我的手，指着母亲说：“沫沫，看吧，爸爸没有骗你吧。这就是你的妈妈，快叫‘妈妈’呀。”那一天，我跟在母亲身后，叫了有生以来最多次数的“妈妈”。母亲可能也是因为初次与我相见，脸上有些不自在的表情，但我一直“妈妈、妈妈”地叫着，母亲便越发显得和颜悦色起来。

那天妈妈给我做了很好吃的鸡丝馄饨，只是天黑的时候，她又回了姥姥家。

此后，母亲每隔三五个月就会回来看我一次。每次回来她都会带来她为我做的小衣服，或者她自己绣的小手帕之类的东西。每次母亲回来，我都像过节一样快乐，但母亲每次回来都只是待上一天，天黑便又回了姥姥家。

如果是现在，我一眼便能看得出那个谎言，但是那时候我那么小，沉浸在妈妈的呵护里。

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已经很少回来了。某一日，我在街上竟然意外地遇到了她。她身边跟着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和一个比父亲更高大健壮的男人。我欣喜地奔上去，一边躲闪着车辆过马路，一边拼命地朝她喊着：“妈妈，妈妈。”

母亲和她旁边的三个人听到我的呼喊声都停下了脚步。这次，母亲没有像以往那样爱抚地摸我的头，没有关切地叫我的名字。她脸上有极不自在的表情，她一边看我，一边不住地看看他身边的男人。那个男人没好气地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的孩子吧？我告诉你，以后离他们远点。”母亲听话地点点头，然后低声地说：“那要不然我跟她说清楚吧，你们在前面等我一下。”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母亲拉我到一旁告诉我说，其实她并不是我的母亲，她一直贫血，某天在街上走时又一阵头晕便昏了过去。是父亲把她送到医院的，她很感激父亲，想报答他。后来父亲便求她假扮我的母亲，于是她背着家人这样和父亲骗了我好几年。后来家里人发现了，很反对，所以她就不能再上我们家去了。

那个“母亲”说完这些，便匆匆地走了，我待在原地，我感觉到周围世界都不存在了。初中二年级，我知道了揪心是怎样的一种痛，知道了被人欺骗的委屈会有多痛苦。

回到家后，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一直抱着头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看着他被自行车上的油污弄得肮脏的手，抱着他灰尘遍布的头，我开始痛恨老天为什么要把我赐给这样一个男人呢。那一刻，我觉得父亲那样渺小，卑鄙不堪。

那个下午，我一口饭都没有吃，父亲也一直一言不发。凌晨的时候，我正在睡梦中，却被父亲叫醒了，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让我吃下去。我狠毒地看一眼父亲便又转身装睡。父亲没有再叫“醒”我。他在床头站了好久，然后，我听到父亲开始说话，他说：“沫沫，原谅爸爸欺骗了你，其实，其实，你妈妈在生下你后就去世了。我是不想让你太难受，所以才找了个人来假装你的妈妈。其实，其实……”父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再说，他长叹了一口气便出去了，临出门前还交代我一定要把面条吃了。

也是从那次起，我开始痛恨父亲。我很少和他说话，甚至不正眼瞧他。大学三年，我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会打个电话给他。平时，他有电话过来我也是能不接就不接的。从小我就讨厌说谎的人，而当这个人是我的父亲时，我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大学毕业后，我本来可以回家乡小城谋得一份很轻闲的工作，可是我却选择和男友留在了北京。那个渺小的、无能的、卑鄙不堪的父亲，我虽然不再去记恨他，却总还是免不了有些耿耿于怀。

在北京的第二年，是男友提醒我，他说：“父亲老了，是否该给他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归宿？不能再在街上修车了。”男友的一句话，打开了我心底里多年筑起的那道长堤。那些往昔的岁月纷至沓来，我一个人在北京的夜里流了泪。

不久后，我回了家乡小城，父亲还在那个街角修着他一生修也修不完的自行车。我走到他身边，唤了声“爸”，他抬起头来，满脸的意外。

欣喜的父亲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他的摊子。像很多年前那样，当他伸出手想牵着我过马路回家的时候，他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油污的手，然后便将手收了回去。这个细小的举动让我禁不住鼻子发酸。我跟在父亲身后回了家，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了，他老了，很瘦。

我本来是想给父亲找家养老院把他安置下来的，可是，那个无眠的夜晚我改变了想法，我要带父亲去北京。我们可以过得贫穷一些，但是，有些感恩，必须得出发。

列车上，父亲一直激动得睡不着觉，我坐在父亲对面，看着这样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路上，我一直在跟父亲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关于从前，我们只字未提。是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父亲才跟我说了所有实情。他说：“其实我也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是我从街角捡来的孤儿。其实你不必对我这样好的。”他的脸上有些胆怯，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个消息让我震惊，但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父亲，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想，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选择做他的女儿。因为他会修自行车，会给我一个家，会找个妈妈来爱我。

你是他们生命的意义所在，你是他们的一切。那么，他们是你的什么呢？他们是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你的靠山你的港湾。那么，你是否想明白了？他们对你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终有一天他们会离开，那时候你想为他们做什么都会失去意义。所以，不用再等了，感恩从这一刻就开始，为他们做你力所能及的一切吧！因为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长大了！